“我没事。”崔氏的脸渐渐冷硬起来。隐隐透出一股煞气,“你先回去吧,这事儿我知道了,不会忘了你的功劳。”

夏初偷偷抬头看了一眼,又立马低下头去,心中砰砰的跳的厉害,直到走出院子才轻轻抚了抚胸口,暗惊:这三太太刚才真是可怕,那眼神倒像是拼死搏杀的凶汉。看的人瘆的慌。

屋里的崔氏冷笑道:“真是两个蠢货,当时给她一条活路却不知道珍惜,现在自己出了事还要连累别人。”

刘妈妈皱着眉头,右手无意识的搅着帕子。疑惑道:“都过了这么久了,那件事怎么又被翻出来了,当时不是收拾的挺干净吗?”

“哼,我们是给她收拾干净了,要是她从此好好过日子,倒是不会出什么岔子,可她自己又要找死又有什么办法,恐怕最近又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崔氏凝神思索了片刻,眼中划过一道狠戾的冷光:“你先让人去散播消息,只需留个三五个在府里传传。反正马上就会被封口,意思意思也就罢了。再多叫几个信得过的小厮扮成蒋府的家丁,去茶馆、去京城各大酒楼去‘散话’。就说——”崔氏细细长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仿佛一个高傲的、掌控生死的母狮子,为着保护自己所珍爱的孩子,终于露出嗜血的獠牙:“就说,宁远侯府家风不正,长房大少奶奶居然和公爹宁远侯通奸,被永平侯夫人捉奸在床。”

刘妈妈被惊得说不出话来,结结巴巴道:“太太,这…这…”

崔氏妩媚一笑,继续道:“还没完呢,不要光是说宁远侯,我数数。”细嫩纤长的指头微微屈起,“再加上二老爷、大房的那个庶子也该十四了吧,嫡次子才九岁,不过没关系,添上也无妨,反正也是大嫂诱奸。”

见刘妈妈还傻站着,崔氏不由的放高了声音:“时间紧的很,还不快去。”不同于往常的严厉瞬间让刘妈妈的眼睛清明起来,赶紧小跑着出门了。

崔氏静静的取过黄花梨方桌上的斗彩莲塘鸳鸯纹杯,送到唇边啜了两口,鬓边垂下的细细银流苏晃出点点柔和光晕,晶莹剔透的翠玉簪子低垂着流转仿佛在幽瞳深处,染着凤仙蔻丹的手轻轻扶了扶步摇,发出泠泠声响,秀月捧着一个小果盘儿进来,笑道:“太太,是三小姐派人送来的樱桃。”

只见小巧精致的孔雀绿釉青花鱼莲纹盘青绿可爱,当中一小捧红艳艳的樱桃熟的正好,上面还带着晶莹剔透的水珠,里面还留了几篇翠绿鲜嫩的叶子做点缀,看着就让人口舌生津,食指大动。

崔氏一听是雨兰送来的,看都没看第二眼,淡淡道:“喜欢就拿下去分了吧。”

秀月脸上顿时笑开了花,她就知道这盘子樱桃送也是白送,最好的待遇就是进她们这些丫鬟的肚子,太太是绝对不会吃的,果然是恨屋及乌,都是孙姨娘造的孽。

“等等,你老子是门房上的吧,你现在就去找他,悄悄替我打听些事,要快。”崔氏叫住正准备将樱桃端下去的秀月,细细叮嘱道:“就问她最近有没有什么外人进内院,问清楚些,不要叫人知道,还有速去速回。”

显然秀月的爹在门房这工作岗位上还是很有天赋的,崔氏很顺利的就知道了有一个善于淘胭脂的妇人会偶尔被大少***奶妈领进去为大少奶奶做胭脂。白净秀气,年岁不大的样子,和洪妈妈举止亲密。

这时刘妈妈已经安排好了人刚回来,听了这话也想到了什么,不敢相信的睁大了眼:“这大少奶奶怎么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在侯府偷人!”

“行了,毕竟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天真的很。”崔氏不耐烦的摆摆手。显然不想再听到那个恶心的侄媳妇。“事情都办妥了?”

刘妈妈一挺腰杆,保证道:“办妥了,太太就放心吧,都是我们房捏在手里的家生子,一溜儿小子滑溜着呢,一听是为太太办事都来了劲儿,再一领赏钱更是跑的比兔子还快,蒋府的小厮服也不难寻,奴婢又吩咐了让他们话里话外注意点,定不会办砸了。”顿了一下又道:“还有刚才又有几个老太太院子里的小丫头跑来告密。就是每个都说不甚清楚,那么几个人加起来还不如夏初一个说的明白。”

“多些人手总是好的。”崔氏懒洋洋的倚在藤心扶手椅上,淡笑道:“这么长时间,老太太也该审出些东西来了。我现在就等着老太太传唤了,不知道我那大嫂是真不知道呢,还是被奴才糊弄过去假不知道呢?”

没过多久,就有老太太房里的传话小丫鬟过来请崔氏。

崔氏微微一笑,扶着刘妈妈的手向庆宁居走去,既然没了顾忌,那就索性闹开了吧,这家早些分了也好。

晚上穿着官服的林远之刚刚回府,就被在门口等候的婆子引到了庆宁居。一进门他就隐隐感到不对劲,妻子崔氏眼睛肿着正在拿帕子抹泪,老太太闭着眼坐在上首,手上的佛珠捻得飞快。大嫂和大哥满脸阴沉的站在一边,见他进来连一丝反应都欠奉,底下还跪着两个满身狼狈的仆妇,其中一个还晕了过去。

“母亲…”林远之向崔氏递去一个询问的眼神,迟疑着开口。

“老三回来了。”史氏听见动静,缓缓睁开了眼睛,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脸上的皱纹也深刻了许多:“老大家的说延哥儿和李氏通奸,告到我这儿来要我做主呢。”

“什么,这怎么可能。”林远之的眼神陡然凌厉起来。这是多大的一个罪名也顾不得什么,利剑一般的射向范氏:“不知大嫂有何凭证。为何说出这般陷延哥儿于不孝不义境地的话。”

崔氏的哭声也突然凄厉起来:“哪有什么凭证啊,就是那个该死的仆妇一面之词。大嫂子这是要把我们延哥儿毁彻底了才罢休啊,这话要是传出去了,延哥儿以后还怎么做人啊。”

范氏在林远之不经意间露出的官威中有些瑟缩,下意识的瞥了一眼身边的林珩之,见他丝毫没有接话的意思,只得硬着头皮开口:“洪妈妈都挨了三十板子了,还一口咬定是奸夫是二少爷,这还不是证据,难道她为了诬陷二爷连命都不要了?”

“洪妈妈是吧,知道本官是什么官职么?”林远之气的狠了,连官腔都出来了。

“是…是刑部侍郎。”洪妈妈肥胖的身躯勉力跪着,头上颈上满是冷汗,屁股上传来的巨大痛楚让她脸话都说不顺溜。

“你既然坚持是二少爷和大少奶奶通奸,那现在就和本官说说具体情形,比如幽会的地点,什么时候,有那些人接应,多久一次,能有多详细就说多详细。要是有半点对不上号,那明天就随本官去刑部见识见识那九九八十一种刑具吧。”末了又凉凉的补上一句:“要是你等不及明天的话,本官也不拦你,不过想想你的家人吧,莫让他们受你连累。”

洪妈妈听了,也不知道是痛的还是吓的,身子抖得像筛糠似地,最后白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第76章 谣言起

因洪妈妈晕了过去,且泼了两轮水都没有反应,林远之干脆就让两个孔武有力的婆子将洪妈妈捆在了柴房的柱子上,绳子捆得极紧,深深的陷进肉中,还卸了下巴防止她咬舌自尽。/ /这般一番折腾,夜已经深了。

宽敞的庆宁居正堂里一片寂静,一种尴尬的气氛渐渐弥漫开来。

范氏兀自有些后悔,那个时候正嫉恨着崔氏,又突然听到自己儿子带了绿帽子,一时怒火攻心就这么不管不顾的捅到了老太太跟前,现在想想真是有些鲁莽了。可转念一想,凭什么什么好事都被崔氏占全了,正派有为的夫婿,健康出色的嫡子嫡女,能够给她添些堵也是好的,一旦这与嫂通奸的名声传出去,那林宗延可算是毁了一半了,即使将来证明洪妈妈污蔑,那也免不了名声有污,而做官最重要的是什么,那就是名声啊,名声有损那即使有宁远侯府在后面撑着,那也是难进寸步。

这边范氏心里正在盘算,史氏却发话了:“行了,今儿也问不出个什么来了,就先散了吧。”

见今儿确实是难以得出什么结论了,俩夫妻便应声行礼告退。

史氏见俩亲生儿子话也不说一句的带着媳妇各自离开,只觉得满嘴苦涩,心中无比后悔,想当初得了长子,因为凭着那肉呼呼的一小团自己就能在侯府站稳脚跟了,自是捧在手里千娇百宠,一丝委屈都不肯让他受,以至于养成这般不通庶务又优柔寡断的性子,偏偏又没娶上个贤妇…倒是害苦了宗寿那孩子,本该是最最尊贵的嫡长孙,却因为亲爹不重规矩。让通房赶在正房太太前面有了孕,还护着不让打掉,亲娘又是个没气量贯会拈酸吃醋的,为了赶在通房前生下长孙,居然拿孩子的健康做赌注,服药强行催产…史氏想着林宗寿那苍白病弱的样子,痛苦的闭上了眼,作孽啊。刚才老三看自己的眼神…唉,当年被派去青州的那件事的前因后果恐怕他也知道了,对自己这个亲娘也不信任了啊。

夏初打起帘子走进来,担心的看着史氏灰败的脸色,轻柔道:“老太太,时候不早了,早些歇着吧。”心里却在砰砰直跳,刚才看两位老爷的脸色都不怎么好啊,莫不是要出什么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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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氏和林远之回到房里,都忍不住同时叹了口气。夫妻俩对视一眼,忍不住露出一个苦笑。

“老爷,这可怎生是好,这日子是没法儿过了。大嫂步步紧逼,我倒是没关系,忍忍就过去了,可她怎么能拿延哥儿的前程开玩笑呢。”崔氏红肿着双眼,眼里泪光点点,却是强忍着不让泪水掉下来,贝齿咬住的唇角已经泛起了淡淡的血丝,在烛光下有种脆弱的美感。

林远之也被气的够呛,一路都阴沉着脸。这时见到崔氏这般模样,忍不住缓和了脸色,上前轻搂着妻子的软腰,安慰道:“莫担心。还有你家老爷我呢,现在外间有宵禁,没法子派人出去,等天一亮,我就派人把那个洪妈妈一家看起来,不怕她翻出什么花样,就不信治不了那个刁妇。”

倚在林远之温热的怀中,崔氏感到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缓缓放松了下来,温声道:“妾身自是相信老爷的,可还有延哥儿呢。现在还没敢告诉他,那孩子不定会怎么难过呢。嫡亲的大伯母居然…”崔氏的话止在林远之压住自己唇瓣的食指上。

“又不是幼童、妇人,哪儿那么容易难过。”林远之皱着眉头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不过略迟疑了一会儿还是走到门口,回头跟崔氏道:“都好几天没查那小子的功课了,今儿有时间顺便去看看吧。”便快步走了出去。

崔氏看了看窗户外面那又大又圆的月亮,低下头轻轻笑了。真是的,这么多年了撒谎还这么别扭,明明自从延哥儿中了探花就不再检查了,这会儿又拿出来说嘴。

吩咐刘妈妈提着灯笼追上去,崔氏坐在窗前,亲手拿起银剪刀剪去一截蜡烛芯,明灭的烛火下,她的脸色十分柔和。

夜已经不长了。

第二天一大早,街上的人就处在一种诡异的兴奋中,碰到认识的人都要上前压低了嗓子问一句:“听说了吗?”

然后那人也鬼鬼祟祟的望一眼周围,然后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听说了,可吓了我一跳,那老侯爷倒是个豪气真汉子,怎么嫡子这般荒唐,对了,这消息可靠不?”

旁边也有那知情的,闻言一脸不屑:“嘿,这老子好的,儿子就一定好了?我看呐,这事儿十有八九是真的,我弟弟的连襟的舅舅的二丫头就在宁远侯府大房当粗使丫头,亏得她长的有些粗笨,与她一同进府的好些姐姐妹妹都给那侯爷收用了,大部分连个名分都没有,只能顶着个通房丫头的名分到老。听说侯爷还养外室呢,最近不是收了个养女吗,就是那外室生的。”

“天老爷,这丫鬟、外室和自己的儿媳妇儿能一样吗?这是要天打雷劈的!”

“看你那怂样儿,天底下这么多坏人呢,你听过多少人被雷劈了?这么胆小,那你还是别听下面这段儿吧。”

“快说快说,大清早的吊人胃口做什么。”

“那我可就说了哈。”见周围几个人都竖起了耳朵,那猥琐男子谈性更高了:“那宁远侯府大少奶奶不仅跟自己公爹偷情,还和大房的两个小叔子有染呢。”下意识的隐去了自己也是听说的事实,猥琐男子很享受这种“众人皆不知道我独知道”的感觉。

“什么?”

“怎么可能,这也太扯了吧,你别在这儿满口胡诌,他们不知道,我可是知情的,那宁远侯府大房只有三个少爷。最小的才不过九岁,还是大少爷的嫡亲弟弟,怎么可能和大少奶奶有染?”

猥琐男子急了,声音也忍不住高了起来:“你有知道什么,一副没见过世面的穷酸样儿,侯府少爷哪个像你们这些穷汉二十好几还讨不上媳妇的,他们可是早早就开荤了,数不清的漂亮丫鬟等着爬床呢。”见找茬的那人涨红了脸。猥琐男子更得意的,挺了挺干瘪的胸膛,继续吹嘘:“再说了,谁不知道侯府大少爷是个病秧子,大少奶奶嫁过去就跟守活寡似地,憋得狠了,哪还会管年纪,是个带把儿的就眼睛冒着绿光扑上去了。”

众人哄笑,显然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普通百姓都有一种仇富心理,虽然古代百姓不会像现代一样明显表现出来。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拿豪门大宅的隐秘丑事来愉悦一下自己,顺便再为当日即将开始的艰苦劳动加把子力气。

嘴瘾过完了,暂时围在一起的人群便渐渐要散去,一个刚过来听了两句的豆浆摊摊主释然了:“嗳。原来是这么一说,我刚才还听到有人在那边说宁远侯府的大少奶奶和三房的二少爷通奸呢,我当时就不信,谁不知道那四少爷可是今科探花郎呢,怎会做出这种事,原来真是胡说八道的,你们说那人怎能这么缺德呢,我可记住他的脸了,以后别想我卖豆浆给他喝。”

这摊主做的豆浆可是这一带最好喝的。量足又便宜,众人都嘻嘻哈哈的为那个乱传话的家伙啧啧惋惜了一通,其实当很多八卦一起过来的时候,最劲爆的肯定最被人关注。众人虽然嘴上不说出来,可心里都默认了奸夫是宁远侯大老爷,其他的都是被无辜扯上的。又说了几句,直到看看天色不早了,这才各自匆匆的散开了。

宁远侯府。

史氏脸色铁青的让夏初下去传封口令,伸手侧撑着头,只觉得脑仁儿一跳一跳的疼,昨儿闹到那么晚,她又是心神不宁的,折腾到天都微亮才睡着。可一醒过来就听到这么个吓死人的消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传出来的。有没有传到外头。

黑漆嵌螺钿的硬木桌上摆着丰盛的早点,皮薄馅嫩、雪白如练的小馄饨。里面加了碧绿碧绿的莼菜和粉红鲜美的虾皮,一小盆晶莹亮泽的红枣燕窝粥,还有些山药糕、奶油小酥卷儿之类的大小近十个碟子,直把桌子摆的满满当当。

拿着甜白瓷的瓷勺子有以下没一下的戳着,史氏显然没有什么胃口,只觉得心力交瘁,灰心的很,自己忙忙碌碌这么些年得到了什么,现在连用个早饭不派人去唤都没一个小辈乐意过来相陪,更别说是承欢膝下了。

史氏定定的看着手里的佛珠,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站在身后的夏初眼尖的看到门口一个小丫鬟在探头探脑的向里看,皱了皱眉头,这不是添乱吗,老太太这儿正恼着呢,怎么还这么没规矩。看了眼正在发呆的史氏,夏初暗暗舒了口气,趁着没看见,赶紧就想出去把那个不懂规矩的小丫鬟打发了。

“什么事啊,进来吧。”史氏沙哑的声音响起,夏初忙低下头规矩站好。

小丫鬟名字叫小翠,心里面正怕的很,就因为她年纪小就活该受欺负吗?外院的要传消息进来那也该是一等的丫鬟通报呀,再不济也要是二等的啊,自己哪有资格进老太太的正屋呢,还是传这么坏的消息,那从来没见过面的娘可要保佑自己平平安安的出去啊。

小翠深呼吸了下,恭顺的跪下道:“回老太太,外院李大管事说,外头都在传…”小翠干咽了口唾沫:“侯爷和大少奶奶之间…不清不楚。”终于鼓足勇气说完了,小翠微微颤抖着将头磕在光滑的地板上,大气也不敢出,等待着那未知的恐惧。

第77章 分家(上)

屋子里顿时一片寂静。

史氏疲倦的挥手示意小翠出去,小丫鬟如蒙大赦,又磕了个头,一溜儿小跑着往外冲,“哎呦”一不注意,在门口撞上了人,小翠做惯了粗活儿下盘倒是稳得很,只微微一歪就站稳了,另一个人可就惨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不算,头还撞上了柱子,当下痛的尖叫出声。小翠定睛一看,却是一个叫香萍的二等丫鬟,吓得赶紧上前相扶,结结巴巴道:“对…对不住,香萍姐姐你没事吧。”

香萍只觉得满眼冒金星,痛的直想把罪魁祸首狠掐一顿,但想到动静不小,老太太没准儿已经知道了,可不能给她老人家留下个张狂跋扈的印象,老太太房里的大丫鬟年纪也都不小了,没多久就要放出去,可不能将往上爬的机会便宜了别人。因而不敢出声呵斥,只狠狠的睨了小翠一眼,说的话却是温和宽容的:“不妨事儿。”便用力挥开小翠伸来搀扶的手,脸上酿出一个柔顺的笑容,自己掀开帘子进去了。

“又出什么事儿了?”史氏坐镇侯府这么多年,什么样儿的丫鬟没见过,这种贯会装相演技又不很高明的只一眼就能识出来,当下便有些腻歪。

香萍扭扭妮妮的福了个身,声音婉转道:“回老太太,京城卫指挥佥事程二爷派了贴身小厮亲自上门,说是有信送上。”

“快请进来罢。”史氏强打精神,抹了抹鬓角,又伸手揉了揉眼窝试图让自己精神一些。

没过多久,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厮就脚步轻盈的进来了,低着头十分规矩的样子倒让史氏不由的对那个程家二爷多了几分好感。

笑着受了礼,史氏笑得十分雍容大方:“上次的事还要多谢你家二爷。改日必面谢,只是不知又发生了什么事劳动送信?”

小厮不卑不亢的回到:“老太太客气了,只是有些话不便让丫鬟传入,二爷这才写了封信相告,信在此。”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双手呈上。

香萍微红着双颊,迈着小碎步轻轻从那俊美小厮的手中接过信,不知是碰到了手还是怎的。面上鲜艳欲滴,看得史氏直皱眉头,暗悔刚才怎么忘了把这么个丢人现眼的东西赶下去。

送走了小厮,史氏就不客气的将无措的香萍撵了下去,索性眼不见心不烦。

慢慢拆开信封,信不长,短短三行字却让史氏大惊失色,捏着信的手指节都泛了白色。“去把他们都叫来就说我有事要说,孩子们就不要带了,免得丢人。”史氏脸上现出一个嘲讽的笑容。嘴角却坚定的抿了抿,仿佛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夏初不敢多言,亲自跑下去请人,不一会儿。四兄弟就前后带着嫡妻进来了。

“分家吧。”

才刚刚站定,老太太就丢出这么一句话。

“这…这怎么可以,母亲还健在,我们兄弟就分家出去单过,岂不是显得大哥不容人。”林谨之这下急了,只要自己还是侯府二爷,那就是一块金字招牌,走哪儿都有人唤一声“爷”,要是离了侯府庇护。那自己一个捐来的五品小官儿,在京城这个遍地高官的地界,还有谁会买账?赶紧鼓起口舌想要打消嫡母的念头。

“还有那长舌头的,更会说我们三个不愿意侍侯母亲。这才偷懒搬出去,儿子们以后还怎么做人了?”林谨之用眼神催促着两个弟弟,让他们也开口说两句,在他心中他们也和自己一样,肯定也是不愿意离开侯府这棵大树的。

不提这名头,就是分得财产也是不尽如人意的很,要知道宁远侯府大部分的财产都和祖产有着紧密的联系,这部分产业永远不会参与分配,每代都是直接由嫡长子继承。律法还规定,分家之时嫡长房分到的所有土地全部算成祭田和祖产。且不准变卖和分割,在这样的制度下。他们这些庶子和嫡次子一样都别想占到多少便宜,能得的也就是把祖产和祭田抛开之后。剩下的分成两半,嫡长子再继承一份,然后剩下的一半由诸子平分。

三弟唯一占的一点便宜就是老太太百年之后还有一份嫁妆和私房,为着脸面,大房总会或多或少分出一些给三房,当然这里面有没有猫腻就要看大房的良心了。

女眷们虽然被喊了过来,可是这种关于分家的大事她们也只能旁听,丝毫没有提意见的权利。不同于范氏一脸掩饰不住的喜色,梁氏和赵氏的面色都不大好看,分了家,各项支出都不再走公中,要维持像现在这般体面的生活可就难了。而范氏想到即将摆脱这么一大家子的拖累只觉得身心舒畅,恨不得赶紧就把人赶出去才好,得意的瞟了一眼沉默着不说话的崔氏,心情更好了。

“儿子没意见,但凭母亲做主。”林慎之一心想着分家后就是自己当家做主,方姨娘的日子是不是就会好过些,省的整日里看赵氏的脸色过日子,自己也不用整日顾忌着嫡母。林远之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林珩之,见这个记忆中一直很宽厚的大哥只是皱着眉头站着,一句话也不说,心里沉了沉,有了片刻的恍惚,有些事情终究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改变了也就是改变了,再也无法挽回。他侧了侧头,正好撞到崔氏那担忧的眼中,忽然又释然了,本来世上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吧,便定了定神温和的笑道:“我没意见,自古以来分家都是相沿已久的习惯,前些日子,礼部钱家,还有更早的阳宁伯徐家,不都是分家了吗。至于大哥的名声,反正每隔几日我们还是要过来给母亲请安的,哪里有人敢多嘴多舌。我和二哥四弟的名声也不需担心,反正母亲不会在外面说我们不孝,只要母亲不说,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污蔑朝廷命官?”

史氏目光复杂的看了一眼器宇轩昂的次子,又瞧瞧根本没主见的长子。长长的叹了口气,慢慢说道:“还有我们家是四皇子母族,更是比平常簪缨世家敏感许多,皇上身子是越加…易睡了,老三的蒙皇上看重,已经官至三品,侯府树大招风,太过显赫反而是烈火油烹。分家却是最合适不过了,我已经派人去请了族里老人,反正老大是族长,事情也容易些,等着族老们和代书人、中见人过来了,今儿就分了吧。”

史氏一锤定音,分家是势在必行了。

宁远侯府要分家的消息瞬间传遍全府,几乎立时在下人圈子里掀起了轩然大波,那些脑子机灵的便开始各自谋算起来,除太太奶奶们带来的陪嫁之外。其他下人全部都是属于侯府的,虽然律法上分家并不包括分奴仆,不过像侯府这样的情况,二房。三房和四房不可能一个丫鬟婆子都不带走的。

背靠大树好乘凉,跟着不同主子的奴才能一个身价吗,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宰相的门房还是官儿呢,跟着好主子奴才们才能过的好,这个道理是个人都能明白,能留在侯府当然最好,实在留不下来的,那就要看跟着哪房走了。

三个老爷是两个庶子一个嫡子。两个庶子都是五品官儿,嫡子位居三品且圣眷正隆,二太太和四太太一个是清贵的书香世家出身,有点见识的下人都知道那是穷酸的另一种说法。一个是庶女,也不会有太好的身家,三太太却是正经的侯府嫡女,当年嫁进来的时候可是轰动全城的十里红妆啊。选谁那不是一目了然的吗,虽说三房本来也有不少下人,但谁不知道三房要搬去的是御赐的宅子,那么些个人怎么会够呢,所以一时间众人都削尖了脑袋跟三房有头脸的妈妈管事套近乎,以求走的时候被三房带上。

财产划分实在是没什么好争执的,不像小门小户里那些兄弟分家产要为一头牛一口猪争执个几天。勋贵人家财物单子列的清清楚楚,。分家时照着分就是,连族中老人们和代书人、中见人也只是来走个过场罢了。

见代书人、中见人在分书末尾署上了名。史氏这才停下了一直转动着的佛珠的手,抬眼看了看明显长出一口气的次子,心中也有了些安慰,这些年来自己一直是有意无意的让他迁就着长子,最后终于也把他放在前头考虑了一次,这个时候分了家,好歹那不好的谣言对三房孩子们的名声影响少些,再有少了宁远侯府的名头,老三的仕途也只会更顺遂,将来更加不会被那个宠妾灭妻昏了头的老四所连累。

想到这里,史氏的眼神又渐渐凌厉起来,等外人都走远了,这才沉下脸,一拍桌子,怒道:“老四,你给我跪下!”

四老爷林慎之一听这声音,脑子还来不及反应,腿就自然而然的软了下来,跪的直直的,“现在分了家,我这个嫡母的话你还听是不听?”好歹也叫自己母亲这么多年,也就救他一救。

“不敢当母亲这话,儿子自是但凭母亲吩咐。”四老爷只觉得自己站着不说话也中枪,刚才不是随众意都顺着嫡母的意了吗,怎么只训斥他一个。

“要是我让你把方姨娘送到庄子上呢?”史氏一双老眼精光闪烁,盯的林慎之心里直发毛。

恶狠狠的瞪了一眼站在旁边的赵氏,林慎之急忙开口为爱妾辩解:“母亲,方姨娘一直安分守己啊,照顾儿子、抚育幼子,从来不敢有半点懈怠,母亲可别信了恶人挑唆,冤枉了好…”

恐怕作为嫡妻,没一个对宠妾灭妻的男人有好感,史氏也不例外,硬邦邦的打断道:“冤枉了什么?好人吗?你见过把自己亲生儿子往拐子手里送的好人吗?”

石破天惊——

第78章 分家(下)

胳膊终究还是拗不过大腿,当面色惨白的方姨娘被堵上嘴送上去京郊的马车时,林慎之还在一副天塌地陷的失魂落魄模样,嘴里不停的喃喃道:“怎么会这样,不会的,不会的…”

分了家后的史氏仿佛精神气都被抽去了一半,衰老仿佛一下子加快了很多,见此情景颇有些恨铁不成钢,揉着眉心解释道:“上次孩子被救回来,那些拐子也被一网逮着了,重刑之下都交代的一清二楚,方姨娘怎样让自己的心腹丫鬟勾引外院的小厮,怎样让那小厮出门寻找她的一个做人伢子的表哥,也亏得那小厮有本事,竟然还真的和那她那表哥接上了头,谈妥了价钱说是里应外合着把孩子偷偷带走,好吃好喝养上几个月再寻个机会把孩子送到你回府的路上”

史氏最恨这种不规矩满肚子坏水的妾,口气里也带了十二分的痛恨和嘲讽:“她倒是会算计,如此一来,不仅让明哥儿背了黑锅得了厌恶,还因着寿哥儿是被你‘找到’的,以后父子之间的情分也会更亲近一些。”

史氏喝了口茶,扶着桌子慢慢的站了起来,冷声训斥:“还不明白吗?你那宝贝的不行的方姨娘可不是什么单纯善良的角色,莫要再被她迷惑下去,弄得家宅不宁。”

“可她这样做有什么好处?”林慎之梗着脖子还在垂死挣扎:“母亲您也是知道的,寿哥儿回来的时候都不认识人了,半点聪明伶俐都不见了,他可是方姨娘的依靠啊,当娘的怎生会害孩子?一定是赵氏嫉妒成性,这才下狠手害了寿哥儿。一定是这样。”

史氏跟一个不是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庶子费了这么半天神已经很窝火了,见他还不开窍反而只一心怀疑赵氏害人,不禁也冷了心,耐着性子道:“哼,方姨娘再怎么头脑灵活也还是个内宅妇人,抬进府之前也是清白人家的女儿,哪里会知道世上穷凶极恶之人的可怕之处,她那表哥做的可都是娼寮生意。还顺带着拐卖良家走失孩童,那一帮子人个个都是黑了心肝的,眼里只有银子哪里顾得上什么亲戚情分,吃准了方姨娘上了当也不敢声张出来,得了孩子就想带出城卖掉,只因着城门看的紧才没有得逞,徘徊在城里还祸害了范家丫头…”史氏心道好险,没想到夏初的哥哥引过去的也是这帮人,亏得早早把他打发走了,不然万一闹出事来又是一番折腾。

一边听到这话的范氏更是把一腔愤恨全都转移到了方姨娘身上。要是她想出这么个馊主意,没准那帮子祸害了柔儿的恶人早就出城了,那不就害不到自己侄女了么,自己也不用跟娘家闹得这么僵。想到最近院子里几个因自己有些失势而蠢蠢欲动的妾,范氏就一阵膈应,连把方姨娘纵坏了的四老爷也恨上了。

赵氏面无表情的看了眼失魂落魄的林慎之,只觉得恶心的很,马上就转开了目光。这一幕落在史氏的眼里又是一声长叹,夫妻之间相处成这样,四房这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啊,难不成还一辈子就这么别扭着?不过她是实在没有精力去管这些事了,好歹自己也为他们除了一个祸害。以后怎样就要靠赵氏的手段了。

“这儿也没什么事了,老二老四就先下去吧。”二老爷和四老爷也是习惯了嫡母留两个嫡子下来说话,闻言便应声离开了,接下来一段时间要忙得很。自己当家做主了有的是要操心的地方,早些回去打点也是好的,没准儿还能多占一些东西。

林珩之知道母亲是不想让庶子们看热闹,等着弟弟们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才出声道:“母亲可是要说大少***事?”

史氏冷冷一笑:“大少奶奶?我们家马上就没这个大少奶奶了。”也不再多说,只拿眼睛看着范氏:“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你要是再不肯罢休那可就是徒惹笑话了。”

范氏急了,忍不住上前一步:“老太太,这延哥儿是您亲孙子,寿哥儿也是啊,我的寿哥儿这次受了多大委屈。您怎能…怎能如此…”终究在史氏那冰刀子一般的眼神下住了嘴,不敢说出那大不敬的词。

“那这会儿告诉你。现在街上传的沸沸扬扬,宁远侯和自己儿媳不清不楚。话里话外还扯上了几个少爷,连斌哥儿都被连累上了,你倒是说说,这还要怎么查?”

一席话成功的让屋里众人都变了脸色,这可是天大的丑闻了,难怪老太太这般急着分家。

林远之默然站着,眼中染了些感慨,确实在这种情况下,分家是最好的选择了,就是不知道这谣言是从哪儿流出去的,倒也歪打正着了。

崔氏一副震惊不已的样子,还眼中还略略带了些心有余悸,和范氏一样拿帕子掩住惊讶得微张的嘴,只不过范氏的惊怒是真的,而崔氏帕子掩在帕子下的嘴却勾起了一个满意的弧度,显然对事情的结果很是满意。其实哪怕自己不动手,这延哥儿和李氏的风言风语还是会慢慢传到外头去,防都防不住,只能抢在在前面竖一堵墙,至于拖林珩之下水倒不是临时起意,早就想恶心他一把了,她从不是个宽宏大量的人。眼角扫到范氏已经回过了神,气的脸色都变了,崔氏也迅速耷下了嘴角,慢慢放下了帕子,她一点儿也不担心老太太会不下分家的决定,虽然随相公外放这么多年,但老太太的性子她还是摸清楚了的,史氏最看重的是家族名誉和利益,在她面前,只要是对家族好的她从不会瞻前顾后,最是果断…也最是冷血…

既然家已经分了,老太太又是一脸疲惫、精神不济的模样,俩对夫妻很有眼色的齐齐散去。林远之还得去刑部办差,因老太太命不准再提起这件事,也没带上洪妈妈,急匆匆的就出门了。崔氏也懒得去管李氏怎样,最近可能是为着这件事有些伤神,总是感到疲累困倦,吩咐刘妈妈先将要带走的东西打点收拾着,自己便去里屋躺下了。

主子们安稳了,下人们可还忙着呢,比起说大老爷的大少***八卦,还是自己的前程更重要,管家下人们都忙着找新主子,三房这边不止刘妈妈连阮妈妈、姚妈妈等也收到不少孝敬,只求她们在三房主子挑人的时候为自己美言几句。

幼竹居里,雨竹身穿浅蓝遍地缠枝桃花比甲和暗银刺绣的莲青月华裙,正兴致勃勃的看着阮妈妈手上五花八门的东西,伸手从中拽出一个精致的荷包,促狭道:“好鲜亮的活计,这荷包想必费了不少心思,阮妈妈不自己留着,拿到我跟前做什么?”捏了捏,还是硬的,打开一看,居然有块不小的银子。

“哎哟,小姐莫打趣奴才,没主子同意,哪里能乱收东西?这些是奴婢三个人收到的,都在这儿了。”阮妈妈有些局促,本来只要不做什么危害主子的事,收些东西也没什么的,也算是管事妈妈的福利,可想来想去,总觉得最近小姐那似笑非笑的样子有些不对头,跟其他两个妈妈一说居然还有共鸣,于是便赶紧带着东西来主动交代了。

雨竹仿佛无意一般的点了点头,神色间却有着淡淡的满意,缓缓道:“都拿下去吧,又不是什么大事,底下人送了你就收着吧。”其实这也算是一个考验,不出意外以后这三个妈妈就是自己的左膀右臂了,身边人最最紧要的便是忠心,崔氏调教好的定然不会错到那里去,可要是她们欺自己年少收了东西却瞒着自己,那任凭她们怎么得用,也是坚决要换人的。

微风透过轻薄的纱窗吹进屋里,外头阳光正好,大红色的石榴花开的热情似火,娇艳的凤仙花、粉嫩粉嫩的紫薇,加上树间鸟儿婉转的啁啾,一切都是那般的生机勃勃。雨竹伸手抚摸着书案上饶窑白瓷花瓶里盛放的芍药,心中却是非常郁闷,美少年加才子加富二代的二哥哥怎么这般悲催,这种倒霉事被撞上一次也就够了,居然第二次还被牵连到,也不知道婚事会不会受到影响,万一吹了可咋整,再拖那可成了大龄青年了啊。

无意识的蹂躏着花瓣,直到刘妈妈来了的消息才把她从发呆中惊醒,再一看才发现,桌上全是破碎的芍药花瓣,原来自己刚才居然辣手摧花了一回,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雨竹下意识的就感到心疼,以前花多贵喔,所以要是求婚的话,九千九百九十九多玫瑰一出,谁与争锋!不出意外御姐萝莉都会拜倒在你的西装裤或牛仔裤之下,在前世的雨竹心中那花就是有钱人的玩具,可不是能随便撕着玩的。

刘妈妈一进来就见到雨竹那对着花惋惜不已的模样,失笑道:“小姐喜欢这花,便让华箬去采便是,园子里开的又多又好,有什么好可惜的。”

雨竹对这个陪着父母共过患难的妈妈还是十分敬重的,笑着请她坐下,刘妈妈推辞道:“小姐跟刘妈妈还客气什么,今儿来是有事想要问问,问完就走,太太那儿还睡着呢,醒来可离不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