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杜府内。

轻薄的竹帘被打起,一个梳着丫髻的俏丽小丫鬟走了出来,上身穿着一件浅青色比甲,露出里面一件半新的藕色夹袄,下面一条草绿色的绸裙,头上没有什么金银器,只插了一支淡绿色的新制宫花,俏生生像棵小葱,却越发衬得小脸白皙,眉眼弯弯,虽仍稍嫌青涩,却不失俏皮可爱。

青衣丫鬟手将手上提着的一把粉彩山水紫砂壶轻轻搁在了抱厦里的桌子上头,然后一屁股坐了下来,苦着脸伸手直揉着腰,嘴里还发出哼哼唧唧的嘟哝声。

“噗”抱厦里原本还坐着一粉衣丫鬟,里面一件月白色夹纱袄,下面米稠色绸裙,外罩一件妃色比甲,头上别无装饰,只在侧面鬓梢处压了一支簇新的粉色的蔷薇宫花,这会儿也放下了手中忙活不停的针线,微微勾起了嘴角。

伸出纤白的手指指着绿沁,调侃道:“绿沁,不是抢着要去倒茶的么,这会子怎么没早上那劲头啦?”

绿沁苦哈哈的皱着一张小脸,忍不住抱怨道:“青莲姐姐,你说这太太在想什么呢,非要一个劲儿的劝小姐改了念头,说了半天话累的我不停的倒茶,腰都直不起来了。我就想不明白,那可是宁远侯府的二少爷诶,年纪轻轻、一表人才的探花郎,这还不满意,那到底要怎样的神仙人物来配啊?”

青莲赶紧一比“噤声”的手势,悄声呵斥道:“你个丫头,说了多少次不准说主子的不是,怎么总是改不了。”凝神听了听隔壁的动静这才把一颗心放到了肚子里,轻声解惑:“蒋府前些时候透了风,说五皇子有意娶我们小姐做侧妃。加上宁远侯府最近分了家,三房连个侯府的名头都没有了,太太才不免动了那种心思。”

“什么,怎么能这样呢,这六礼都过了四礼了,已经…已经定下来了啊,这不是悔婚吗?”绿沁急了,也不管自己酸痛的后腰了。惊讶之下猛地就站了起来。

青莲也轻轻叹了口气,自家太太确实有些过了头了,这要是毁了婚可不生生在林家脸上扇了一掌吗?别弄得亲结不成反而结了仇。低头缝了两针,余光瞥道一道绿影在自己身边转啊转的,有些又好气又好笑道:“你着什么急啊,这老爷还没同意呢,不会走到那一步的。”

心中却有些担忧,自己日后肯定是要做小姐的陪嫁丫鬟的,小姐有了好归宿,她们这些下人下半辈子才有好日子过。

屋里。三彩琉璃釉熏炉冒着丝丝缕缕的白烟,西边以一个楠木落地罩相隔,两侧笼着碧色轻纱,可见里面琴架上古朴的七弦琴。

窗下一张楠木雕云蝠束腰大书案。案上置了一只竹雕的笔筒,里面插了大大小小粗细不等的大小画笔,旁边整整齐齐顺次摆放着墨床、玉砚,笔山、水丞,镇纸等物。看得出来主人是个善于作画的风雅之士。窗台上放着精致的石头盆景,桌案上的架纱照屏小巧可爱,加上那纯净的墨烟冻石鼎,更是显得主人的格调高雅,可是这会儿本该是无比美好的气氛却被打破了。

“哎呦。妙音啊,你怎么还不明白啊,你可是我十月怀胎从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娘还会害你不成。这都是为了你好啊,刚刚说的够清楚了吧,那林家有什么好的,就值得你这般惦记?前不久还听得有些风言风语,说是林家二少爷和他们家大少奶奶有些不清不楚的呢,你想想,又这样的谣言传出来就说明这人品好不到哪儿去…”王氏仔细看了看女儿的脸色,只见妙音低垂着头,白皙圆润的脸上神色淡淡的,穿着一件鹅黄色五彩刻丝绸袄。下面系着玫瑰紫牡丹花纹挑线裙,头上梳了一个简单的簪花垂发髻。别着一对镶宝双层花蝶鎏金银簪。只端庄稳重地坐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王氏不知道说的话起作用了没。虽说女儿没有过问自己亲事的权利,但自家老爷极其疼爱这个嫡长女,要是说动了女儿,她自己实在不愿意了,老爷那边才有可能松口,否则凭自己说破了嘴皮子,以自家老爷那石头般的硬脾气肯定是白搭,什么用也没有。

“还有啊,你别看那个探花郎怎样威风,不过才是个正七品,顶了天做了翰林大学士又进了内阁又怎样,那边可是堂堂皇子,要是你嫁了进去那就是皇家的人了,生了孩子也是龙子凤孙的,说不定还有那种福气呢…”

“不过是做小,有什么意思。”杜妙音无奈的打断母亲的话,好险没吓出一身冷汗,这话也是能随便说的吗,虽然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可这眼光未免太过短浅。

王氏不高兴了,也顾不得一直维持的好声好气,不满道:“侧妃是我们后院那些个子狐狸精能比得上的么?那是能上皇家玉牒的,你父亲也才三品官,你要是能当上侧妃已经是祖上烧了高香了。”

妙音实在是不知道怎样应付这个母亲,到底是父亲的结发之妻,一个秀才的女儿能有怎样的见识?父亲重情义,一直不忘当初秀才给予盘缠并嫁女的情分,一直纵容着,倒是使得母亲这些年来的性子被京城这些贵妇染得越发…“母亲还是容女儿再想想吧。”不管怎样,先用拖字诀,跟父亲回来了再说。

打发走了满脸不豫的王氏,妙音越想越气闷,便唤了绿沁进来伺候,主仆两人往园子里去了。

斜斜靠坐在水边的柳树上,低头去瞧那水里悠闲游动着的锦鲤。小丫鬟寻了鱼食来,妙音扔了些到水中,很快水中那些五颜六色的锦鲤都急急聚集在一起,争抢着去吃那鱼食,摇头摆尾、肥肥笨笨的甚是有趣。不由的笑弯了唇,气也顺了许多。

“小姐,您真要和林家二少爷退婚吗?”绿沁捧着装鱼食的小碟子,忐忑不安的问道。

妙音端着一张脸。眼里却是慢满满的笑意:“胡说什么呢,亲事哪有女儿家自己做主的。”见绿沁被自己吓得一个哆嗦,差点把碟子也扔了,这才咧开了嘴,嗔道:“谁说要悔婚的,再乱说可要把你撵出去了。”这个小丫鬟倒是难得的单纯性子,带在身边也让人放松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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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竹可不知道自己未来的二嫂正在被亲**着另嫁,这会儿正兴致勃勃的跟着崔氏逛位于李阁老胡同的新宅呢。

毕竟是真正意义上的家。以后没什么意外是要一直住下去的,母女二人都显得十分高兴,崔氏脸上带着真心的笑容,捏着女儿的小嫩手不停说道:“竹丫儿,看那片竹林,打理的真好。”

“那块地上少了些生气,以后让人引些水来做一个小溪可好?”

雨竹已经被这馅饼砸晕了,这多大一块儿地啊,占地估摸着约六十亩左右,这么大的宅子全是她家的啊。雨竹的星星眼又出来了,没办法,当她还是罗雨竹的时候的终极梦想就是有一个自己的公寓,当时的宏伟目标只敢定在六十平方米上。就这还得不吃不喝奋斗小半辈子。穿过来之后又整天宅在房里,倒也没对这宅子大小又多大的概念,这会儿就像还是个乞丐忽然被告知自己刚刚得到一大笔遗产一样,兴奋的都像在做梦似地。

难得这宅子还没收拾好,雨竹便乘机逛了一下前院,前院是女人轻易不得涉足的,风格远不是后宅的华丽小巧,只见前头正门是三扇朱漆大门,大门外有墙门。为四扇,用木做骨,削竹如箸,竖编上下。中间用横版,在上刻花,全用墨质,再钉上鎏锡钉,十分华美。两旁是东西角门,阶沿全用青石板铺路,房前一溜儿笔直的白皮松树,倒座设有一所外书房,前面立着木制的影壁,再外侧是马厩车房。及一众奴仆居所的几排鹿顶耳房,过了外仪门。正中是五间巨大敞亮的议事厅,两旁配有暖房耳房还有茶水房。

丫鬟们簇拥着崔氏和雨竹往东转弯。走过一个东西穿堂,通过四檩廊照式垂花门往里,方才是内院。

穿过长长的抄手游廊,是五间的大正房,两旁厢房,耳门钻山,四通八达、轩昂壮丽,柱子上还刻着好看的如意云纹,不施颜色,用圆转流畅的阴浅剔刻出云气的层次,如云里画里,栏额上透雕的花草纹饰,则是线条流畅,形成天然之美妙。

恰巧崔氏也有些累了,便在进了东边的耳房,略略歇歇脚。只见临窗大坑上设着青缎金线蟒引枕,柳绿松花绿的金线蟒大条褥,两边设一对小几,各放一个汝窑美人觚,还没来得及插上时令鲜花,有些光秃秃的不大好看。地上四张大椅,都搭着浅苏芳鸢色椅搭,底下脚踏俱全,两边又一对略有些陈旧的高几。

“毕竟好些时候没人住了,过些时候便好了。”崔氏接过丫鬟递上来的香茶,轻轻抿了一口,显得极其满意。

雨竹惬意的往坑上一滚,舒服的叹了口气,听了这话忽的又想起了什么,一咕噜就爬了起来,问道:“娘,你从侯府里带了多少人啊?我们家人少,下人再少了,屋里就更加空荡荡的,有些过于冷清。”

崔氏拿着帕子掩口轻轻打了个呵欠,慵懒的靠在椅背上,反而来了些兴致:“你说说,娘应该带哪些人?”

“我觉着挑哪些老实少话的为好,哪怕能力差些也没关系,女儿不喜欢侯府里那些个管事妈妈,一个个嘴皮子倒是利索,可贯会偷懒耍滑,背地里不知道搂了多少银子,这些侯府老人,仗着侍侯过长辈们,肯定难侍侯。哪些新的虽然要费些功夫调教,但胜在听话踏实,实在是最好不过了。”关于天才、庸才和人才的问题前世听得多了,总能懂一些,不过自己以前不是管理阶层,所以现在还得一点一点的学那些御人之道。

崔氏勾了勾嘴角,慈爱的看着说的头头是道的小闺女,正要开口,只见一个陌生脸孔的丫鬟走进来笑道:“二太太和大小姐来了。”

第80章 流血

崔氏有些讶异,随即又笑了,歪着头道:“看看,这屋子还没收拾好就有客上门了,竹儿还不赶紧把衣裳整整,瞧你这泼懒的样儿。”一边就要站起来迎客,不曾想身子却晃了晃。

“娘”雨竹一声惊呼,赶紧抢上前去扶,崔氏已经自己扶着椅子站定了,见雨竹吓得苍白的小脸,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有些泛白的唇扯出一个微笑:“不碍事的,刚才大概是起的猛了,头有些晕,你二伯母快进来了,快随娘去迎迎。”

雨竹担忧的望着崔氏,有些不甘愿的扶着崔氏往外走,心里有些埋怨,总有些人像苍蝇一样,成天围在身边,分了家还上赶着过来烦人。

走到垂花门那边,就看见梁氏领着雨梅从青帷小油车里下来。

雨梅抢步上前优雅的与崔氏见礼。

梁氏还是梳着那常年不变的圆髻,戴着一根闪闪发光的珍珠玲珑八宝簪,连衣裳也是随大流的合领大袖对襟的款式,腰间系了红色的宫绦,还垂了玉做的噤步,雨竹以前在侯府的时候并没有与这位二伯母多接触过,印象中她总是一脸忧怯的站在二老爷的后面,不问到她头上绝不会有一句多余的话,今天居然主动上门了,倒是叫人奇怪的紧。按捺下满肚子的疑惑,雨竹也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梁氏却不等她弯下腰来就赶紧扶住了,强笑着握着雨竹的手,道:“好孩子,不用那么客气。”

又将头转向崔氏,局促道:“也没打个招呼就过来了,实在是对不住弟妹。”这又是唱哪一出,这梁氏一上来就陪着不是。眉毛还不自觉的蹙起,面上尽是难色。

崔氏不露声色的挑了挑眉,笑着招呼道:“站在院子里做什么。快进来坐下慢慢说。”一边引着梁氏和雨梅往里走。

雨竹下意识的去看站在梁氏身边的雨梅,恰巧雨梅也抬起头看过来,两人的目光就这么撞在了一起——

顿时火花四溅。

雨竹忍不住朝她翻了个白眼。这个不识时务的,难道她还没搞清楚情况么?看梁氏那样子。明显就是上门救助的,她们母女是有求于人的,居然还给自己脸色看。再说了上次那个虱子事件,好像自己才是受害者吧,而且最后只是吓了她一下还没有真正报复呢。

雨梅没想到一向娴雅安静的雨竹居然敢跟自己翻白眼,忽然就窜上了火——

“只是没什么好招待的,这屋子还乱的很。东西都是旧的还没来得及换,二嫂就将就些吧。”这一会儿的功夫,崔氏和赵氏已经走出了好几步,马上就要进穿堂了。

听了这一声,雨梅才忽然想起这次来的目的,只觉得又羞又气,自从分家的消息传到了她的耳中,她是是喜忧参半的,分家之后母亲的教导她记得清清楚楚,“你莫要糊涂。以前我是多疼了你些,不免把你骄纵太过,以后没了侯府的庇护,日子定会艰难很多。你的性子也要收敛一些,不然以后吃亏的可是你。”

也不知道母亲为什么不去大房求助,反而拉着她来了三房,雨梅闷闷不乐的垂下眸子,想着乱成一团的家里,再想想刚才一路进来所看到的富丽堂皇、高大雄壮的院子,心中头一次生出惶惑来。

刘妈妈捧着个黑漆百合忍冬花镙铀茶盘进来了,重新添上温度适宜的茶水。

崔氏笑着解释道:“二嫂子不要嫌弃,这茶是从外头茶叶铺子里买的,比不得在家里的好,你们就凑合着润润喉吧。”

“哪里敢嫌弃,以后怕是这种茶都喝不上了呢。”从进门到现在,梁氏的眉头就一直未曾舒展过,听得这话,眼圈都红了,放下了手中的茶杯道:“要不是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我也不会不要脸面的过来,只是实在是我命苦…”

雨竹听得不耐烦,又担心崔氏的身体,想着赶紧把人打发了给崔氏找个大夫来瞧瞧,哪知道这二伯母这般啰嗦,倒是越来越有祥林嫂的风范,急急见缝插针的插上一句:“二伯母你在说什么啊,我都听不懂。”

崔氏沉了脸,训斥道:“没大没小,这长辈说话小孩子家家的插什么嘴?有没有一点儿规矩,回去让姚妈妈把规矩从头到尾再理一遍。”

雨竹哪里不知道崔氏是装给外人看的,立刻从善如流,装的很委屈很不服气:“为什么啊,二伯母都没生气…”然后声音消失在崔氏“威严”的目光之下。

见自己一席话惹得崔氏母女俩吵了起来,梁氏也有些讪讪的,本想开头多诉些苦,待会儿开口也便宜些,见雨竹幽怨的小眼神儿飘啊飘啊的在她身上来回打转,更是尴尬。

“二嫂,这丫头被我宠坏了,不懂事的很。”说着又淡笑着看了一眼雨梅,道:“比不得你家梅丫头知礼懂事。”

雨梅被崔氏那似笑非笑的一眼看的一惊,有些心虚的低下了头。

梁氏涨红了脸,那件事她是知道的,而且也是默许了的,当时一心为着让女儿能结上一门好亲事,牙一咬就答应了。她想的好好的,瞧范家大太太的意思是想和林府联姻,那就有四个选择,梅儿的身份在四个中也是靠前的,只要撇去头一份的雨竹,十有八九会成事。

自己女儿身份尴尬她是知道的,庶子的嫡女,低嫁高嫁都难办,可范家的公子却是顶顶适合的人选,身份高贵是未来的家主不说,就冲着范家姑奶奶是梅姐儿的大伯母,她就不担心女儿嫁过去会受委屈,即便范家嫌弃梅姐儿是庶子的女儿,也不好明着刁难,而日子总是人过的,苦个几年等生下了儿子站稳脚跟不就熬出头了嘛。哪知道这没成不说反而还弄得雨梅伤了头发,又干又黄,不知道要养到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毕竟干倒是能抹头油,黄可没办法补救,生生又将容貌减了三分。不过最坏的还是老太太居然说分家就分家,这可急坏了梁氏,二房那么薄的家底怎么支撑豪奢舒适的日子,二老爷自己的薪俸还不够养活他自己,自己娘家日子也过得紧巴巴,给的陪嫁庄子地薄,收成不好不差,铺子的地段不好,利润微薄的很,全家就指着分家分得的银钱过日子,将来还有女儿的嫁妆,儿子娶亲的聘礼…全都要钱,梁氏怎甘心这种坐吃山空的日子,范氏又一向对庶出的瞧不上眼,早巴不得甩了他们这包袱,心一横还是把主意打到了三房。

“其实,嫂子是求弟妹帮忙来着。”梁氏眼圈红红的,一副伤心不已的样子,而眼尾却仔细的注意着崔氏的脸色:“实在是不好意思开口,你也知道,我们家老爷的薪俸不高,分家根本没得多少银钱…我也不敢抱怨,只得小心盘算着想盘下一个小院子,一家人苦虽苦了点,倒也自在。可是这分家也仓促了些,我一点准备都没有,赶紧遣人出去打听,可不是要价太高就是房子实在太破,一时间居然找不到合适的地方,愁得我是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这不就来…”梁氏抽出帕子按了按眼角,有些忐忑的望着崔氏,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点点泪珠,红红的眼圈又添了几分我见犹怜的感觉,雨竹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嗯,这位二伯母长得很漂亮,也很会利用自己的优势,衣裳上的墨绛红的柿蒂纹让她更显柔软,头是一种微垂又有些倔强的半昂着,柔弱却又不让人感到厌烦,眼泪掉的也很漂亮,鼻头仍是一片白皙。

雨竹默默的记着,这可是半骨灰级的白花高手啊,还是有很多地方值得借鉴和学习的,不过这动不动就蹙眉的坏毛病可不能有,瞧眉间那么深的一褶子…林妹妹那种似蹙非蹙的效果才好。雨竹知道以自己的身份将来肯定是要做正妻,那要除了料理家务之外便是怎样控制手下的妾,她打算研究一下后宅女人的类型,按难缠程度归个类排个序,再附上大体的手段和态度,做个小册子,名为《正妻是怎样炼成的》,就摆在床头每天晚上看一遍,拿出当年考级时的态度和毅力出来…

崔氏脸色不变,依然柔和可亲:“二嫂子就是实在,这家虽然分了,可也不急于这一时啊,暂时找不到适合的屋子而多在侯府住几天,又有什么关系,我想大嫂子也不会为这点小事介意的。”

梁氏见崔氏把话题扯开了,脸色僵了僵,不自在的垂头看着自己的膝盖:“昨儿大嫂到我的院子里坐了一会儿,话里话外都在问我什么时候搬,当时满屋子都站着丫鬟啊…你说我怎么还有脸住的下去,这不只能来求弟妹帮忙了,嫂子知道你与大嫂是不一样的。”

“那二嫂是要让我帮着找个院子吗?”崔氏自然的念叨起了:“弓弦胡同儿里似乎有空房子,不过现在都是我那些陪房住着,配不上二嫂;麻绳街好像还有…”

雨梅的脸都紫涨了,这三婶婶明显是在拿自家开玩笑,母亲都那般低声下气了,她还想怎么样,就算她谋算过雨竹,那自己也受了害啊,为何这般苦苦相逼,看母亲仍然面不改色,雨梅也不敢发作,忿忿的想拿茶杯喝口水。

“啪——”清脆的碎瓷声让满屋子顿时一片寂静。

雨梅呆住了,她不是故意的,只是刚才气着了没注意,手才把杯子碰下去了。

雨竹也呆住了,她惊恐的看到崔氏惨白着脸色捂住了肚子,殷红的血从她秋香色的裙子上慢慢显了出来,触目惊心!

第81章 崔氏小产

“娘——”雨竹慌忙上前,声音已经被吓得变了调:“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你流血了。

梁氏急忙站了起来,凑上前想查看一下。

雨竹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有意无意的挡着她接近崔氏,一边扬声喊着刘妈妈。

听到雨竹带着哭腔的尖厉叫声,刘妈妈慌慌张张的小跑了进来,一件崔氏这模样就大约猜到出什么事了,赶紧一叠声的喊秀云去请大夫,再命人去把林远之喊回来。

“这是怎么弄的啊。”见崔氏疼的脸色惨白的模样,刘妈妈心疼的直跺脚,恨不得代她受罪才好。

雨梅窘迫的缩在梁氏的背后,感觉到雨竹那厌恶的目光,心中理亏,攥着梁氏的袖子不放,她哪里见过这般的阵仗,只觉得闯了大祸,怕的都要哭了。

等把崔氏安顿宰了床上,被急匆匆喊来的大夫也进了内室,雨竹这才抹了眼泪去打发梁氏和雨梅。

“二伯母,家母身体不适,怠慢了。”雨竹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的神色,藏在袖子吓得手却握的紧紧的,她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看崔氏这样子估计是小产了,想起刚才自己还想着赶紧打发了这一对母女,再找个大夫来给崔氏看看,雨竹就忍不住咬紧了唇,悔恨交加,崔氏平时那么关心自己,关于自己的事情都事无巨细的打点好,自己居然这般的迟钝,前几日刘妈妈来问自己需要添置什么家具、衣裳的时候就提起过崔氏最近嗜睡又容易疲倦,自己当时怎么会以为仅仅是疲劳过度转眼就抛之脑后呢?

越想越觉得不应该,雨竹想着赶紧去崔氏床前赎罪,吩咐道:“侄女就不远送了,二伯母一路走好。”转脸对解妈妈点了点头。便转身进去了。

解妈妈皮笑肉不笑的弯了弯腰:“二太太,奴婢送你出去吧。”

马车上。

雨梅现在满脑子还是那刺眼的红色,只精神恍惚的坐着。

“知道错了?”梁氏再不复刚才柔弱无依的样子。

恨恨的锤了下马车的车壁,陈旧略有些腐朽的马车顿时发出刺耳的响声,还有什么东西从顶棚上飘了下来被梁氏顺手接住。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白皙的手上托着的一块残破枯黄的叶片,梁氏喉咙深处响起一声怪异的尖鸣。随即愤怒的一个甩手,拿着帕子不住的擦拭手心:“你看看,现在连马车都只能用这种货色了,你还弄砸了去你三婶婶家的一条路。”

“我不是故意打翻杯子的。”雨梅怯怯的看了眼面无表情的梁氏,绞着帕子轻声道,她现在有些怕了梁氏,不明白为什么自从分家后。梁氏怎么就性情大变,在外人面前还是跟以前一样温柔秀美,可是在没人的时候却越来越暴躁,昨天还把谦哥儿训的哭了。要知道以前梁氏对这个庶子一贯用的都是捧杀,从来不会骂一句或是给一个不好的脸色…

看到雨梅那一副委屈的样子,梁氏就气不打一处来:“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你是嫡女,莫要做出这幅小媳妇儿的样子,抬起头来看人,想想你竹妹妹刚才是怎么赶我们走的。那才是大家贵女该有的样儿…”零零碎碎的将雨梅从头到尾训了个遍,直到马车摇摇晃晃的到了侯府,这才整了整袖子,微蹙着眉头准备下车。

“母亲。那我们搬到哪里去。”就连雨梅也感觉出侯府变了,下人的态度也变了,送来的饭菜一日不如一日,做宵夜的命令传下去连一个回音的都没有,她过了十几年被宠出来的高傲怎容许受这种委屈,就盼着快些搬出去。

“急什么,明儿再去一趟试试,有些事不是心里不想就能不同意的,事情成不成还不一定呢。”

不一会儿林远之就急匆匆的骑马回来了,缰绳一甩就大踏步的往内院走去。

“竹儿,出什么事了。”一进门就看到雨竹可怜兮兮的扒着门,哭的像只被遗弃了的小动物。

“呜呜,爹爹,娘…娘小产了。”雨竹一见林远之,忽然有些羞愧,自己这爹娘可算是古代模范夫妻了,林远之本来还有几个妾,雨兰的娘孙姨娘还得宠过一段时间,可是自从崔氏陪着他从青州回到京城后,林远之就没有再纳过女人,也没有去过其他女人屋子里,日日都宿在正房,自己享受着父母独一份的宠爱,却没有尽到子女应有的义务。

刘妈妈正好端着一盆热水进来,见林远之回来了,便将手里的盆递给了身边拿帕子的小丫鬟,抹了把眼泪道:“老爷,是奴才不好,太太月信一向不准,奴才就没注意,哪知道已经有一个半月了,前些日子为了二少爷的事和分家耗了神,身子就不大好,今儿又被吓着了…”

“好好的怎么会吓着了,今天不是才来这宅子么,那个不长眼的敢吓着太太?”林远之脸上显出心痛的神色,随即又是怒不可竭。

雨竹可逮着机会告状了,马上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林远之,末了又小声抱怨道:“爹爹,为什么总有些讨厌的人来咱们家啊,娘都不舒服了还要去应酬。”肿的核桃似地眼睛又沁出泪来,挠心挠肺的疼啊,想到可能白白嫩嫩会吐泡泡的弟弟或妹妹,雨竹就越发的后悔,发誓以后绝不会再犯这种错误了。

“吩咐下去,以后那些杂七杂八的亲戚上门都由管事妈妈去应付着,不要什么猫啊狗啊的都放进来打扰夫人。”林远之脸色冰寒,丢下这么一句话后就去看崔氏了。

雨竹当然不会没脸色的跑进去打扰两人的二人世界,带着刘妈妈去给崔氏准备补身子的汤了。

心里不痛快的雨竹便没有进厨房,反而跑到书房里去扒拉医书,阮妈妈和刘妈妈两人都精于此道,便窝在一起商量着,刘妈妈双手忙个不停,将去了鸡油的老母鸡在案板上将筋骨拍散,一边絮絮叨叨的咕哝着:“作孽哦,太太的身子自从生了小姐大夫就说难以受孕,因有了两个哥儿也就没有强求,这隔了多少年才又得了一胎,老天给的福气啊,就这么没了也太可惜了。”

“是啊,太太也不容易呢,把老爷拢的这么紧,一定要耗不少心神吧。”阮妈妈熟练利索的切着菜,对崔氏的手段很是佩服:“先前在侯府的那会儿,平常没事的时侯听厨房的王保家的说些闲话,大老爷房里可热闹了,大太太是范家的嫡女,还弹压不住那满院子的狐狸精们,日日都要寻些事情来,王保家的都快被那些个姨娘烦死了,天天不是这个要吃鸡就是那个要吃鹅,稍微放松一些就要遣泼辣的丫鬟来闹,听说那个最近很受宠的香姨娘,仗着侯爷连着在她房里宿了三日,就敢差人去厨房砸东西…啧啧,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刘妈妈惊讶的连手上的动作都顿了顿,抬了手背蹭了蹭额头:“香姨娘?那个香姨娘这么大胆子?连厨房都敢砸。”

“就是老太太屋子里的一个二等丫鬟,叫做香萍的,有些手段,不知怎的就爬上了侯爷的床,第二天就直接抬了姨娘,威风得紧。不过她也不敢过于放肆,只砸了丫鬟姨娘的,主子们的是不敢动的。”阮妈妈已经将汤料放齐了,一手盖上锅盖,红润的圆脸上显出一种深深的不屑:“说这种人没意思,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一条被子一卷悄悄送到乱葬岗去的玩意儿。”

刘妈妈也很快弄完了手头的活儿,将剩下的交给阮妈妈,便去了正房。

崔氏的脸色已经比刚才的惨白好了很多,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一张略带憔悴的脸陷在枕头中更显的娇小可怜,林远之坐在床前正在小声的与她说着话。

刘妈妈远远的就放重了脚步,见崔氏的目光望过来,不禁鼻子一酸,忙低下头去。

“刘妈妈。”

“太太别担心,奴婢问过大夫了,只是最近劳累过度再加上受到惊吓才有些弱,好好调理不会留下病根儿的。”刘妈妈就担心崔氏心思郁结反而伤了身体,绞尽脑汁的劝道:“现在感觉怎么样?奴婢和阮妈妈在灶下炖了汤,马上就好,要不要待会儿用些?”

崔氏微微一笑,神色间有些黯然,眼睛很快的闭合一下,让眼角的泪水浸入枕头:“好啊,难得刘妈妈亲自下厨,自然是要尝尝的。对了,竹丫儿呢,刚刚可把她吓坏了吧?你去安慰安慰她,晚上别做噩梦了。”

刘妈妈还没来得及答话,刚刚翻完了医书的雨竹已经哭着从门外跑了进来,跪在崔氏的船头,将头埋在崔氏脖颈旁就嚎啕大哭起来。

崔氏吃力的从被中伸出一只手,摸了摸雨竹满是泪水的脸颊,疼爱道:“被吓坏了吧,娘没事的,只是有些疼,吃几剂药再躺两天便好了…你可不能偷懒,等娘好了还是要查你功课的。”

雨竹哭够了,有些不好意思的在林远之和崔氏满是笑意的目光中握紧了拳头:“娘,你放心,尽管好好休养,以后几天的家就归我管了。”

第82章 雨竹管家

第二天一早,咕嘟咕嘟喝过一碗熬得稀烂甜糯的红枣粥,按了下圆溜溜的小肚子,嗯,吃饱了,雨竹又端起一盏温温的雪白杏仁茶慢慢的喝着,感受着胃里暖融熨帖的热力,心中充满了斗志。

头一次管理这么几十号人怎能没点忐忑,崔氏出事的昨天还是她们来这新宅的第一天,大体的人员布局只粗粗的按规矩分了一下,根本没有安排好。本来按崔氏的手段和威信根本不需要多少功夫,可现在…

就看自己的了。

今天雨竹身上穿着一件家常的粉紫色折枝玉兰花合领对襟褙子,外面罩着一件轻烟淡柳色系襟纱衣,朦朦胧胧的可以看到里面精致的绣花,远远望去烟笼雾绕的就像在若隐若现的云雾中一般,白皙的小脸月辉似地晶莹,眼睛虽然还有些肿,但丝毫无损一脸的沉静和满身端丽的气度,走在花木葱茏的园子里仿佛连满园的秀色都黯淡了下去。雨竹今儿特意带了四个大丫鬟,穿着一溜儿的竹青色绣杏花的绸面比甲,神色肃穆的跟在后面,倒是生生添了几分威势。

心中盘算着待会儿要做的事情,不知不觉的就到了正堂,因为刚搬来还没有来得及另取名字,本该挂牌匾的地方倒是光秃秃的。

此时天已经大亮,洒扫的婆子早得了雨竹的吩咐,四面的槅扇齐齐都已打开,阳光毫无阻碍的照进来,洒在被擦得锃亮的红木桌椅、光可鉴人的地砖上,满屋子都亮的晃眼。东西两面墙上挂着四幅中堂画,坐北正墙上则是一幅仙人骑鹿的古画,画的下头是一张极其鲜亮的红木一腿三牙加卡子花方桌,两旁是同木材攒靠背官帽椅。下头笔直地摆了两排藤心圈椅,每两把椅子之间隔一个比椅面稍高的如意雕花小方桌,这便是当家主妇处理内宅事物的地方!

雨竹站在外面就感到一股磅礴之气迎面而来。看着前面低着头站的像椅子一样整齐的各处管事妈妈,深深吸了一口气,抬步跨了进去。

迈着沉稳的步子走到上首的椅子处。抬眼看去,只见厅堂外头。从门口到台阶再到下面已密密麻麻的站满了人,台阶上的是各处的管事妈妈,后面的就是些丫鬟媳妇子,最后面是些粗使的婆子,大体能看出个人是什么身份,粗粗瞧着站姿还是比较规矩的。

崔氏开始不放心,担心雨竹被一些油滑的拿捏。想让刘妈妈过来镇镇场子,毕竟虽然三房不乐意从侯府带人走,但偌大一个府邸没有一定数量的人肯定是顾不过来的,而三房的心腹本就少,在外放时买的下人因路途遥远,除了几个特别得用的其他的大部分人都被发还卖身契,在回京前就打发了。进京后大太太倒送来了不少人,崔氏知道里面肯定有范氏的人,也不在意,就让她们平时做些打扫、烧水之类的粗活儿。将紧要的地方守得紧紧的,半步也不准她们靠近,倒也没出什么大乱子。这次出府便将院子里原有的人都带出来了,其他地方的一个没要。雨竹估摸着崔氏也是打算自立门户后腾出手来就把里面的钉子拔了吧,自己当家做主的宅子要是里面有几个糟心的奴才该有多不痛快。

不过雨竹还是坚定的拒绝了刘妈妈的陪同,崔氏虽然身体一向很好看上去只有二十几岁,但是真实年纪摆在哪儿了,也算是高龄流产了,天知道会不会没流干净啊,感染啊什么的,还是让细心的刘妈妈贴身全天伺候着比较好,再说了,管事妈妈再怎么厉害她也还是个奴才,她虽然被崔氏娇养着,可还不至于弱不禁风到害怕下人。

这时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上前一步,垂首恭敬道:“禀小姐,府里的人都在这儿了,除了前门和后门还留着四个人,其余的都来了。”那妇人中等身材,微微有些丰腴,穿了件官绿色的潞绸比甲,底下系着一条玄色素面综裙,头上腕上具是赤金的饰物,五官端正,一双眼睛却明亮的很,一看就不是一般的管事妈妈。

雨竹知道这个是崔氏的心腹,也是她的陪嫁丫鬟,嫁了林远之名下铺子的一个管事姜平,现在打理着崔氏京中的一处嫁妆铺子,还兼管着厨房的部分采买,在下人中也是极有体面的。

“你就是母亲说的画秋吧。”雨竹爱屋及乌,加上很喜欢她这种爽利简洁的样子,颇欣赏的看了她一眼,神色柔和了不少。

姜平家的也是头一次看到雨竹,见自家小姐的女儿虽年纪不很大却是一派落落大方的样子很是欣慰,笑着点了点头:“就是奴婢。”嘴唇动了动正想说什么,忽然听到下面的人群中传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咳嗽声,她眼中闪过一道精光,依旧笑着道:“小姐,奴婢给您先介绍一下。”便指着后头那些人,简略介绍道:“现在暂时还是按着在侯府时领的差事在做活儿,厨房的、洒扫的、针线房的…采买的,护院们在外头。”其实也没什么好分的,满地方的人,谁分得清哪些是干什么的,这对雨竹也不重要,但也是必要程序,雨竹一边心不在焉的听着,一边打量着距离姜平家的最近的几个管事妈妈,果然是有些与众不同,略略点了点,台阶上站着的人有**个,个个穿金戴银,衣裳料子也是上好的各色丝绸,头虽然低着可一个个的背却挺得直直的。

不愿意向自己一个小女孩儿弯腰吗?雨竹勾了勾嘴角,耐心的等姜平家的介绍完,才笑着开口:“台阶上站着的几个妈妈呢?”

刚才她就隐隐注意到了,虽然这些个妈妈都是站在一起的,之间的距离也不大,可是从她们的神情和身子的朝向还是能大略看出一些端倪的,应该是分成了两派。雨竹转动着眼睛又打量了一下,站在姜平家的这一边的应该是崔氏平常得用的,另一边估计就是范氏安排进来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