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之摇头笑了笑,叹息道:“就猜到是竹丫头调皮,也只有她才想到这种整人的法子。”略一沉吟,面色又阴了:“想是那个歌妓也不是个规矩的,不好好呆在自己院子里乱跑做什么,你去给她找个妥当嘴巴严实的大夫,再叫她以后少出门。”

李贯弓腰应了,想了想还是没将小姐还让香橼在青露的帕子上抹了无味的药水,碰到眼睛不流个两三天的泪水是别想安生的事说出去,万一累的小姐挨骂,等太太好了不把自己狠削一顿才怪。

第86章 二哥归来

天气渐热,正午时候日头还是火辣辣的,满京城都笼罩在闷热的暑气之中,大街上除了偶尔有几个挥汗如雨的仆役抬着置了冰盆子的轿子匆匆而过,几个乞丐无精打采的躲在墙角的阴凉处打瞌睡,再无别的人出门。

崔氏虽只是半出山,但一番布置整顿是她脑子里在多少年前就想好了的,加上多了女儿和媳妇做帮手,料理的更是便利,待杜氏进门后没多久,整个宅子就收拾的井井有条了。

宅子沿用了之前的称呼,崔氏还专门叫人做了个锃亮精致的牌匾挂在外头,上书两个端庄中带着丝丝飘逸的大字——“德园”,两侧还有门帖“诗书名世德,勤俭治家箴。”这酸诗是出自老爹的手笔,他自己是相当的满意。

宅子地方大的很,崔氏自是占了最好的院子做正房,其他人也都有各自的院子,雨兰选了个最靠近正房的院子还是叫云兰轩,惹得崔氏和孙姨娘都不痛快。

雨竹自是不用考虑去巴结自己的亲生母亲,只按着景色好的选,新的院子跟在宁远侯府里的差不多大,但漂亮多了,四处林荫满栽,草木丰茂,最最难得的是,院子里还有一个小池塘,连着府内的大湖,竟然是活水!因是御赐的宅邸,自是打理的很用心,那水清澈见底,澄澈透明,午时的阳光透过四周葱郁的树木照在水底,能清楚的看到水底细细的沙石,让人顿时想起“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这样美丽的诗句来。

雨竹坐在黄花梨的交椅式躺椅上预备睡午觉,望着眼前的美景琢磨着要不要从大湖里移些开的正好的荷花过来,没准儿还能补上下面两句“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华箬捧着一水晶盘果子轻手轻脚的走过来的时候,雨竹早已熟睡过去,她叹了口气,秀气的脸上满是无奈,端着盘子就进了屋。

“我劝了。好姐姐饶了我吧,我真的劝了。可小姐非要睡在那树下。”一见华箬进来了,早园就猜到要被训了,立马憨笑着求饶。

“我自是知道你劝不住小姐,可你怎么敢偷懒待在屋子里?就不怕小姐睡迷糊了掉池子里。”华箬作为雨竹屋里的“一把手”,自是没那么容易糊弄。很快早园就麻利的取了床毯子给自家小姐搭肚子顺便守着去了。

琴丝和银链坐在一边做荷包,见了这一幕也是抿嘴轻笑,活泼些的银链拿针在浓密的发间一兹,手里不停的做着。

笑道:“早园姐姐每次装憨都会被华箬姐姐认出来。”这么些日子的相处,是个大丫鬟倒是关系亲密了些。

华箬不在意的一笑,走过来看:“哟。都做了这么些了。”将银链和琴丝做好的荷包收到一个小包袱里,又把自己的针线篮子拎了过来,在琴丝身边坐了,飞针走线起来。

“华箬姐姐歇歇吧,往后这一段日子又没什么大事。哪里用的了这么多赏人的荷包,我和银链两人做尽够了。”琴丝抬了眼,温温柔柔的笑道。

华箬神秘一笑,道:“谁说没有大事了?”因华箬经常去崔氏院里报告雨竹的近况,所以消息一向很灵通。闻言,琴丝和华箬都住了手。异口同声道:“什么大事?”

“你们都糊涂了不曾,二少爷只比大少爷小一岁,也到了该娶亲的年纪了,大少爷当时是有些耽搁了,估计我们家没多久就要迎二少奶奶了,太太叫我去正院给小姐拿新鲜果子的时候还特意嘱咐我多没事就多做些荷包备着,秀云她们这些天也忙着做荷包呢。”

银链哭丧着脸道:“大少爷都要娶亲了,那我们小姐不是也快嫁人了。”

一时间三人都沉默了下来,虽然她们是下人,银链还不是家生子——幼时颇吃了一番苦,但自从被崔氏选中做了小姐的大丫鬟后,过得日子别提有多美了,她们知道雨菊小姐的丫鬟过得是什么日子,也见识过一两次刚刚服侍红豆小姐的丫鬟在大厨房领饭时受的刁难,因而无比珍视如今的日子。毕竟如老爷太太这般的夫妻世上能有多少对,大多数的还是如小姐所说的“凑合着过日子”罢了。

雨竹不会想到自己平日为防着日后自己的心腹大丫鬟爬自己男人的床而做的思想教育会这么有效,打着小呼噜睡得正香。

忽然一片黑影飘来,在一边拿着团扇给雨竹扇风的早园一惊,忙站了起来将雨竹挡在身后。

“二少爷!”定睛一看,原来是离家多日的林宗季,早园忙闪到一边,略尴尬的福身下去了。

雨竹正梦到自己在水边钓鱼,满脑子都是鱼钓上来要怎样做,一条炖汤,一条做糖醋鱼片,还有香喷喷的烤鱼…忽然那鱼钩上传来一股大力,顿时将自己拖下了水,窒息感瞬间没顶,雨竹拼命挣扎,还试着以狗刨式扑腾…

忽然耳边传来一阵轻笑,一下子让她醒了过来,满眼绿树清潭,哪有什么水。

“烤鱼…”嘴里喃喃的冒出一句。

“小猪崽儿,做梦都想着烤鱼呐,啧啧,你这馋的…”

雨竹一偏头,只见一个高大健壮的青年正站在自己右后方,领口袖口露出的肌肤都是古铜色的,显得很是健康。

“二哥?”

林宗季瞧着雨竹睡醒后迷迷瞪瞪,颊上还带着粉晕的小摸样,忍不住又伸手捏了捏,笑道:“醒了不曾,哼哼,连你二哥都认不得了,以后别指望我给你背黑锅。”

被那粗粝的指腹捏到还是很疼的,雨竹瞬间就清醒了,谄媚道:“二哥怎么瘦了这么多?二哥你吃饭了不曾?二哥你给我带礼物了没?二哥你放心吧,大嫂给你的红包我帮你收着呐,待会儿给你…”只差没尾巴拿出来摇摇了。

兄妹俩很久没见,闹了一阵子好容易正经下来说话。

“…先去了母亲那里,母亲还睡着,就不曾扰了她,待会儿再去请安。”

华箬笑着将刚得的那盘子水果端了出来,又跑去沏茶了。

晶莹剔透的荷花形水晶盘子里整整齐齐的摆着黄澄澄的杏子、红艳艳的樱桃、粉嘟嘟的桃子,中间还点缀着绿莹莹的桃叶,看着就非常诱人。

林宗季迫不及待的抓起一颗桃子就咬。肥硕的桃子芳香多汁,顺着他那有棱有角的下巴缓缓流下。雨竹目瞪口呆的看着二哥一阵猛啃,那只成人拳头大的桃子就只剩下了个干干净净的桃核儿,不由的咽了口口水,乖乖,这就是当兵的人么。

“二哥。你…”雨竹无奈的递过帕子给他擦脸,心想,崔氏从小可是严格要求自己兄妹三人的用餐礼仪的,要是被她看到。铁定要让二哥挨手板。

“妹子你是不知道,哥哥我都多少日子没吃上水果了,在营里有热水喝就菩萨保佑了。训练了一天要洗澡还得自己去井里提水冲凉。”

雨竹丝毫不买账,拿过一颗熟透的滚圆杏子慢慢的咬着,道:“二哥就会唬我,要是那些普通兵丁这待遇还差不多,你嘛。”挑剔的打量了一下。又伸出保养的丝毫没有瑕疵的手在那张呆滞的俊脸上捏了一把,嫌弃道:“瞧你这样子就不会有人敢虐待你。”

凡事贵族人家的子弟不论才学品行,身上那种所谓的“贵族气质”是不会少的,那是从出生起就耳濡目染,锦绣绫罗包裹、山珍海味供养出来的。举手投足间就是不同于常人,这可比现代那些经过三个月特训就成了所谓“贵公子”的明星强了不知道多少倍。完全没有可比性。

林宗季尴尬的跳了起来,倒是异常敏捷:“娘大概快醒了,我先去正房了。”说罢逃也似的离开了,回来就听说妹子管家,没想到管个家居然变化这么大,竟然捏自己的脸…哀叹了一下自己身为哥哥的威严,林宗季理了下衣服,大步往崔氏的正院走去,看过母亲之后还有事要找父亲谈。

好容易挣脱出崔氏温柔的关怀,林宗季抹去一头大汗一溜小跑进了父亲的内书房。

林远之穿着一件赭石色的薄绸夏衫,正提着袖子在练大字,听到有人进门,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林宗季也不敢打扰,只是静静的立在桌旁看着。

书房的窗户都开着,距离书桌最近的窗正对着风口,凉风习习,当中一张小圆桌上摆着各色鲜果点心,屋角还放了一个铜盆,里头置着一些半融的冰块,使得屋内一片舒爽完全没有外头的炎热。

“怎么了,没多和你母亲聊几句?”终于林远之写完了一页,将手中的笔扔下,拿湿帕子擦了擦手,笑道:“她可念叨你好久了。”

林宗季赧然,掩饰似地从桌上拿起一个温温的茶盏递上去,道:“儿子有话要说。”

“是关于蒋家的吧。”

“爹爹怎生知道?”林宗季惊了惊,脸上露出几分傻气。

林远之托起茶盏喝了口茶,淡淡的茉莉香气顿时飘了出来,诱的林宗季舔了舔唇也拿了一杯喝。

“我还知道你这次吃了不少苦头,蒋家的小子恐怕没少给你使绊子吧?”

“是。”林宗季无奈的摸了摸鼻子,连这个老爹都知道了,随即又有些愤慨:“那小子就是个文弱书生,单手骑马都不会,也不知道是怎么被分到程大哥手下的。”

“怎么分的?你知道蒋家长房娶得是哪家的媳妇吗?”林远之冷哼一声,自家傻儿子被欺负了,做父亲的自是很不爽。

“不会是程国公府的吧。”

“就是那程国公府的。”林远之放下茶盏,悠悠的又补了一句:“还是你那程大哥的嫡亲二姐。”

第87章 亲人算计

重华宫中。

鎏金珐琅九桃镂空小熏炉里悠悠袅袅的飘着沉香那令人沉醉的香气,偏殿四角都摆着冰盆,穿着翠绿薄衫的宫女不时将融化完的冰水倒掉重新换上冰块,这般奢侈的行为让宽敞的大殿一直都保持着凉爽宜人的惬意。

安贵妃慵懒的坐在竹塌上,一手拿着织金美人象牙柄宫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另一手则拈着枚乌黑剔透的玉石棋子把玩,白皙如玉的手指与上好的墨玉黑白分明,仕女的古雅幽静中便带了分清透明澈的灵气。

殿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不一时,一个端庄秀气的宫女捧着个小托盘迈步进来。

“这么去了这么久?”安贵妃扫了一眼托盘里的黄地绿彩刻莲花纹盖碗,轻轻放下手中的团扇,声音如清风拂面,好不动听。

那宫女正是安贵妃宫中的一个大宫女,唤作锦书的,闻言迟疑了一下,动作明显有一个停顿。

“御膳房的人为难你了?”安贵妃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慢斯条理的拿湿帕子擦着手。

锦书一下子跪倒在地,叩首道:“都是奴婢没用,去的晚了,让淑贵妃娘娘宫里的莲心占了先。”

“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了。”

锦书不敢隐瞒,如实道:“按规矩贵妃主子们的灶台是不准挪用的,可是今儿去为主子炖银耳羹的时候,发现主子的灶台被占了,奴婢就问守在灶旁的莲心,她说是皇上许的,淑贵妃娘娘身体不适,太医院开的药和补品极多,皇上知道了就特准先紧着淑贵妃娘娘吃药…”

安贵妃眼角抽了抽。笑容却是不变,一手揭开盖碗,笑道:“这怎好怪你。既是皇上开口了,本宫别的不能,也该为淑贵妃姐姐尽份心才是。你起来吧,走这么远的路也累着了。桌上还有盅酸梅汤就赏你了。”

“谢娘娘。”锦书感激的端着酸梅汤下去了。

等殿中只剩下了安贵妃一个人了,她脸上的笑意才缓缓收敛了起来,面无表情的将盖碗里炖的极漂亮的银耳羹全部倾在了脚边的青瓷唾盂里,这才嫌恶似的又擦了擦手,缓缓站了起来。

“你还想让本宫收敛么,瞧瞧,本宫的忍让似乎并不能让那个**有所收敛呢。再不动手,皇上半月不曾踏足重华宫,安贵妃失宠的消息就要传遍深宫了。”

下一刻,重重宫帷后面就走出一个其貌不扬的管事姑姑来,对着安贵妃行了个屈膝礼,面色依然一派平淡,道:“贵妃娘娘,您又何必与一个庶女计较这么多,皇上虽力排众议破例将其升为贵妃,可这也是顶了天了。”

“这些年我哪天不这样安慰着自己。可这是自欺欺人你懂吗?皇上当年做皇子时被皇后打压的狠了,对女子还就稀罕和他一样不是嫡出的,多少恩宠给了毓庆宫那位,要不是当初娘安排了你进宫。恐怕我连璟儿都保不住…”

“娘娘,哪怕是为了四皇子您也要忍下去,毓庆宫那位瞧着现在风光,其实什么都是虚的,她那身子在闺中就被嫡母下了寒霜草,老太太打听得清清楚楚,是从月信未来之时就天天下在饮食里,到进宫足足下了五年,凭她是仙身也别想生出孩子,没有儿子又那什么跟您斗?”

安贵妃心烦意乱的复又拿起团扇,恨声道:“你糊涂了不曾,她嫡姐生的儿子皇上早过继到她的名下了,玉牒上那就是她的亲生儿子,当年我顾忌着那么多只手伸过去都没让那孩子夭折,担心后头有皇上的影子便没敢动手,早知道现在那孽种会给璟儿造成这么大麻烦当初拼着降位失宠也要动手才是。”

史氏安排进来的俞姑姑笑了笑,道:“只要不是从她肠子里爬出来的,那就有的是空子可钻,况且现在实在是没有必要动手,庶女就是庶女,进了宫仗着皇上盛宠还是没改掉那副小家子气,以为霸着皇上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殊不知她越这样五皇子在外头越受拖累。”

安贵妃也是个心思玲珑的,刚才只是这半月的火气一下子涌了上来,还有见着母亲安排的人便有些忘形,这会儿早已恢复到这宫中唯一能与淑贵妃抗衡的宫妃模样,眼睛一亮,道:“你是说——”

越想越觉得形势大好,面色也愈发红润起来。

俞姑姑见自家主子重又恢复了斗志,心中也是高兴,想了想又走近了在安贵妃耳边轻声道:“娘娘,老太太带信进来,让您一定得为四皇子殿下拉拢程家,最近蒋家动作频繁,蒋家和程家又是姻亲,万一让程国公府倒向五皇子一派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安贵妃把玩着手中那枚墨玉做的棋子,想想这还是自己刚入宫时皇上赐的,眼中不由染上几分晦涩,闻言皱了皱眉头,道:“这倒也不是没有办法,上次皇上流露出那种意思我就召了家里的几个女孩子来瞧,三弟家的那个嫡女倒是好颜色,身份也是足够,配程家老二倒好…便是老夫少妻也好,这才可人疼。”她抬头看了看丝毫不觉得惊讶的俞姑姑,挑眉笑道:“母亲也是这么想的吧。”

俞姑姑含笑着行了个礼,赞道:“娘娘果真冰雪聪慧,便是这个理。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出门女哪有进门媳亲,程家二爷武夫一个,得了那般小娇妻定是千娇百宠的,哪里不会向着咱们定远侯府。”

“就是竹姐儿年纪还太小,虚岁才十二,恐怕皇上是不肯赐婚的,况且这蒋家也不会想不到这一点,虽说蒋家老太太不待见淑贵妃,可为着自己死去女儿留下的儿子总要尽心尽力的,万一抢先找个族中女儿嫁给程二爷怎么办?”安贵妃扔下棋子,任它滚落到地上,染上灰尘。

“娘娘,您忘了慈宁宫的那位了。”俞姑姑提醒道。

“是了。”安贵妃笑着拍了下手,接口道:“太后也没多少日子了,到时候又是国孝,可不正好。”

解决了心里这么些天的郁涩,安贵妃一下子轻松起来,娇笑道:“那还要先提醒一下母亲,紧着把家里面的几个适龄的姑娘都嫁出去,嫁好了或多或少也是助力呢,可别拖到国孝都拖成老姑娘了。”

俞妈妈宽慰道:“放心吧,老太太早相看着呢,误不了事儿的。”

“还有最近蒋家不是借着给五皇子找侧妃的名头拉拢了不少贪心的么,看来得想法子透给皇上知道…”安贵妃抬手摸了摸自己依旧滑嫩的脸颊,脸上勾起一抹媚笑,是时候去毓庆宫探望那位多病娇弱的“姐姐”了,“来人,本宫要沐浴。”

殿外的宫女应声下去准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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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中的针线房实在是十分给力,没过多少日子,德园的大小丫鬟婆子就换上了新的夏衫,大丫鬟都是水蓝色的,二等丫鬟是湖绿,三等的则是杏子黄,余下媳妇子和婆子倒是不固定,主要是不可行,你让小学生初中生穿校服还可以,高中生也勉强凑合,可大学生谁还乐意穿校服啊,自是希望从衣着打扮上显示出自己的经济实力和社会地位来…咳咳,扯远了。

碧纱橱内,杜氏正和雨竹坐在一起做针线,帘架上的帘子钩纤细精致,妥帖的勾着轻软细薄的轻纱,绦环上做着精细的雕刻,格扇心装着薄的似乎透明的苏绣五美图,再加上坐着安静做针线的两个女子,简直如同画中一般,来往端茶打扇的丫鬟都不自觉的放轻了步伐,唯恐惊扰了这一幕。

“二妹妹怎么生的这般手巧,嫂子闺中还自得自己手艺出众,现下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手笨了。”杜氏苦笑着拿起两人绣好的牡丹图放在一处,左右对比,更显得雨竹的绣品鲜亮有灵气,那牡丹似乎都能嗅出香来,实在是巧妙的令人赞叹。

“大嫂子快别夸我了,本来妹妹打小就不爱学着费眼睛耗神的,实在是母亲督促的严厉,后来又遇上名师,运气好罢了。”雨竹该谦虚的时候还是很谦虚的,白皙的手连连摆着。

“竹妹妹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绣的好便是好,还怕嫂嫂向你打听绣法不成?”雨竹微微一怔,忽然瞧见雨兰笑着从外面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俩抬着绣架的丫鬟。

雨兰慢斯条理的坐下,整理着丫鬟放下的绣架,笑道:“嫂子和妹妹做绣活也不喊上我,我的绣活儿虽说比不上竹妹妹可也还算拿得出手呢,也不用这般嫌弃呀。”

杜氏尴尬的看了看雨竹的脸色,讪笑着开口:“妹妹莫开玩笑。”

“兰姐姐一来就好大的酸气啊,既然来了就一起做活儿吧,绣花可不是用嘴的。”雨竹见杜氏不知如何答话,便知她还没有摸透雨兰的性情这才有些无措,实在看不过去,便出声解围。

这个庶姐实在是个棒槌,虽然前段时间老实了一阵子,可不知上次又被红豆撺掇了什么,又隐隐有些旧态复萌。

88章 酝酿

“是,妹妹吩咐的姐姐自是要听的。”

雨兰也不看雨竹,笑吟吟的拈着针做起活儿来。

雨竹皱眉,这“姐姐”、“妹妹”的一摆开不就是说自己不尊敬长姐吗,虽然不是这么算的,被她这么一说反而让人膈应的慌。

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雨兰默不作声的穿针引线,纤细如葱管一般的手指上下翻飞,心思却早已不在了眼前…

上次在宁远侯府,自己本不是愿意留下陪红豆的,谁不知道大房小姐身份尴尬,哪个愿意贴上去,谁知被红豆拉到屋里一番劝告,倒是清醒了过来,自己再怎么讨好嫡母还是赶不上雨竹,父亲又是个指望不上的,自青州回来后似乎眼中就只有崔氏和她那三个儿女,眼里竟再容不下旁人。自己少不得要为自己筹谋,反正赢了可以挣得一门好亲事,输了崔氏也要顾及雨竹的名声,咬着牙也要为自己收拾烂摊子…

还有什么好担心呢,自己也十三了,可不能被嫡母随意配个穷书生…雨兰越想越觉得自己像是那些本子里的官家小姐,即使配不上大家公子也要配上个才子…

红豆姐姐说的没错,庶出可不一定比嫡出差,明晃晃的例子不就是宫中的淑贵妃嘛,据说她蒋家就是不受宠的庶女,差点被配给四十几岁的布政司参议当填房,人家现在还不是贵妃之尊。

“…就是要争,不争你就活不下去,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要是再这样温吞下去就等着被踩到泥里吧…”红豆的话就宛如在耳边响起,雨兰的手越捏越紧,心中缓缓下定了决心。

杜氏在一边心不在焉的描着花样子。一边偷眼看着两边都绣的飞快的小姑,暗道果然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只是怎么这嫡出的小姑可爱讨喜,庶出的反倒是…不过昨儿相公说了这大妹妹马上就要定亲了,倒也烦不了多久,杜氏想起温柔和气的林宗延,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个羞涩的弧度。

大家族里的女子做针线纯粹是陶冶情操,象征意义多过实际意义。好比今儿就是杜氏回房看到雨竹的贺礼两眼放光,以交流指导为名发起的一场活动,满打满算不过大半个时辰。完事儿后三人本打算一起去崔氏房中叙话,没成想一个穿杏子黄比甲的小丫鬟畏畏缩缩的在门口探头探脑,一问才知道是孙姨娘病了,想见大小姐。

雨梅听到自己姨娘病了,本要往正院迈的步子略一踟蹰还是跟着去了孙姨娘的小院。

姨娘的院子都连在一起,只隔着堵墙罢了,地方环境摆设自是比不上小姐的院子,因为新采买的小丫鬟还没有调教好。宅子里的人手还是不足,姨娘们的院子里便有些冷清。

话说这孙姨娘为什么会病呢?她向来没有什么心计,会的勾引爷们的手段也就只得醉酒爬床啊、小意温柔啊这些底下丫鬟们广为流传的法子,也是因为这份憨纯误打误撞让极其讨厌妾室耍心计的林远之喜欢了些日子。生下了个女儿,回京后孙姨娘也曾试图将林远之哄到自己房里去,可几次试探都落得个灰头土脸,也明白自己是失了宠,加上府里新来了两个如花似玉、娇俏媚人的歌妓,更是灰心丧气,这一泄气啊就是病来如山倒,一来二去竟是生了重病,只能躺在床上哼哼。

雨兰有些局促的站在孙姨娘的床前。自从她第一次明白嫡庶之分后就渐渐疏远了孙姨娘,虽说丫鬟身姨娘命怪不得她,但每次瞧着崔氏将各色时新花样的衣裳、流行的首饰流水似地送进雨竹的院子,而自己只能依着贯例一季多少衣裳多少首饰。虽然都是上好的,可是自己就是忍不住怪孙姨娘,为什么要生下自己,为什么自己不是从太太肚子里爬出来的,为什么大哥二哥不是自己的亲哥哥…

再多的怨愤在见到孙姨娘那仿佛憔悴苍老了许多的面颊时都消失了,轻轻坐在床头的四开光坐墩上,雨兰难得用和软温柔的声音同孙姨娘说话:“姨娘,你怎么样,看大夫了不曾?”

孙姨娘忽的睁开眼睛,瞧清楚了床边的人后就一把攥住了雨兰的手。哭道:“大姑娘,你来了…”

雨兰心中酸涩。侧头抹去眼角的泪水,只骂孙姨娘身边的丫头小玉:“姨娘病成这样。你是怎么伺候的,待我回了太太把你撵出去。”

小玉委屈的跪下道:“奴婢不敢,姨娘开始病时,奴婢就回了太太请大夫,可吃了药也不见好转,这次请的是另一个大夫,早早就派人去了可到现在还没到。”

“大小姐别怪小玉,这哪里是她的错,凡事大夫听到是给姨娘看病都走不快,等等就好了。”孙姨娘平时身边最得力忠心的就是小玉,还是忍着头晕示意她起来。

小玉知道孙姨娘有话和雨兰说,福了一福便退了下去。

“姨娘,太太是不是克扣你用度了,你瞧瞧这屋子里怎么这般寒酸,原先屋里的东西怎么也少了不少?”再上下一打量,又将孙姨娘的袖口卷起来瞧,急声道:“你那鸡油黄琉璃大筒珠手钏呢,还说是当年爹爹赏你的,以前最宝贝不过的从不离身的,到哪儿去啦?”

见孙姨娘闭口不言,雨兰越发的生气,她怎么这么命苦,生母是姨娘护不住自己也就罢了,居然还没用到这种程度,连自己的屋子都守不住。“我要去找母亲,倒要看看到底哪些奴才这般大胆,敢在府中偷东西。”想了想又咕哝道:“定是上回雨竹妹妹管家时被人给钻了空子。”一边就要起身往外走。

孙姨娘一把拉住雨梅的胳膊,苦笑道:“大小姐莫去,是姨娘自己着人偷拿出去卖了。”

“什么,你…你拿出去卖了!”雨兰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忍不住斥责道:“你发什么疯啊。”

孙姨娘眼圈一红,强笑道:“我知道大小姐不待见我,也不敢耽搁大小姐去见太太,只求大小姐将这个收下。”说罢从床内侧抱出一只不起眼的小匣子,轻轻推到雨兰手边,便闭眼背过身去。

雨兰有些后悔刚才的失言,不过见孙姨娘背过身去也有些生气,也不欲放下姿态求原谅,让露微先把匣子带回云兰轩,自己先往崔氏房中去了,崔氏身子已经大好,有些应酬便不可推掉了,怎么说也要跟过去。

崔氏身子爽利了,终于能摆脱那热的要命还不准开窗的耳房,一出来就命刘妈妈在厢房中摆足了冰盆,换上了莲青色紫绫子如意云纹夏衫,两人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崔氏倚在湘妃榻上,一边和刘妈妈笑着说些什么,一边拿着调羹舀着碗金丝红枣银耳莲子羹慢慢的喝着,见儿媳妇和雨竹进来了,赶紧吩咐刘妈妈再端两碗上来。

杜氏有些拘谨,连连推辞,雨竹一把按下她的手,笑道:“大嫂不用客气,好好调理好了身子早些让娘亲抱上孙子才是。”

一句话成功的让杜氏羞红了脸,崔氏笑骂:“什么时候嘴巴这么利索了,这样的话也敢说。”雨竹不痛不痒,接过刘妈妈递过来的碗。

莲子羹煮的十分到火候,汤汁粘稠透明,盛在素三彩花卉青玉碗中有种琉璃化开的剔透感,煞是好看,尝在嘴里清甜糯烂,再加上微微冰过,平添了几分沁凉爽口,十分适合才这闷热的天气饮用。雨竹喝着十分受用,眉眼都漾着满足。

杜氏却不敢如雨竹一般自在还敢叫第二碗,略吃了几口就放下了,一门心思的跟崔氏请教管家问题,她一进门就分摊了不少事物,对在家中学理事学的的并不怎么系统的杜氏来说实在是有些信心不足,只得小心向婆婆请教。

等雨兰匆匆赶过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一副其乐融融的画面,她咬了咬牙,笑着走上前去给崔氏请安:“恭喜母亲身体大安,前些日子免了请安,女儿就一直吊着心,今儿一见终于可以放心了。”

崔氏慈爱的让她坐下,笑道:“知道你孝顺,我也没白疼你。”又详细关心了一下雨兰最近的起居情况,见一切都好然后才道:“你来的巧,我还正想让人去叫你过来。”

刘妈妈早吩咐小丫鬟搬了张桌子在中间,然后又小心的捧出一个黑漆浅螺钿描金小匣子,笑道:“万宝斋新出的样子,太太特意定了给少奶奶和小姐们的。”

说罢就将匣子打开,放在桌上,顿时一片珠光闪烁,耀目生辉,三人抬眼看去,只见匣子里并排放了三支头饰,一支玫瑰晶并蒂莲海棠的修翅玉鸾簪,一支红翡鎏金穿花戏珠步摇,一支银凤镶宝石碧玺点翠花簪,每一个都如梦似幻,亮丽非凡,不愧是出自京城第一的万宝斋,这手艺就是不同凡响。

雨竹还好,这些首饰虽漂亮可她也有好几件,可雨兰和杜氏就不同了,眼中或多或少都带了点渴望。

“步摇是给你们大嫂的,那两只簪子给你们,姐妹俩拿去分了吧。”崔氏笑眯眯的端过茶盅漱了漱口,看着雨兰先伸手取了那只最亮眼的玫瑰晶并蒂莲海棠的修翅玉鸾簪,勾了勾唇,继续道:“下个月初五是永昌侯府老太太七十大寿,你们姊妹俩也差不多第一次正经出门,可要好好打扮妥当,莫要闹出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