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忙站起身来应了,又说了几句,崔氏瞧雨兰有些心神不宁,心中有数便寻了个借口让她们回去了。

回到自己的云兰轩,雨兰便急慌慌的打开匣子,呆滞的看到里面一摞面额大小不一的银票,咬了咬唇,猛地拿帕子掩住嘴,泪水瞬间夺眶而出…

第89章 教训

转眼到了七夕,以往在登州、青州那样的远离京城的地方不讲究这个,现在到了京城少不得要遵守习俗。

这天按照规矩是要吃乞巧果子的,崔氏还特意带着雨兰雨竹俩姐妹下厨亲手做了一些,图个意思。先将糖放在锅中熔为糖浆,然后和入面粉、芝麻,拌匀后摊在案上擀薄,崔氏的厨艺貌似不咋的,擀得坑坑洼洼,还是刘妈妈上前救场,然后等晾凉后再用刀切为长方块,最后折为梭形巧果胚,放油锅里炸至金黄,精细些还可以添上捺香、方胜的图样。

雨竹尝了尝,那味道真的只能算是一般,比起日常吃的那些精细点心差远了,便兴趣缺缺,而原装的大家闺秀雨兰却很是虔诚,这七夕也是跟姻缘有关的,她自是不敢马虎。

做完了乞巧果子还要斗巧,庭院里早早摆好了一只盆,水被日光照了些时候,表面便渐渐生出一层膜。雨兰和雨梅要做的便是将手中的针放上水面,让针浮在膜上,若水底的针影呈云龙花草状便是得巧,如果呈丝、轴、锥形便是拙针。雨竹瞧着自己那针影半响也没瞧出个花儿来,旁边阮妈妈却喜得连声道:“得巧了,得巧了。”

雨兰在一旁也是柔声附和,自己的却攥着针却迟迟没有投下去,看着像是有些紧张。徐妈妈在旁边有些无奈,笑着劝道:“大小姐莫要担心,织女娘娘定会保佑的,您只管放下去便是。”

雨竹刚才投的时候没想太多,纯是好玩似地随手一放,也笑道:“大姐姐这么担心做什么,妹妹刚才就那么一放不也成了,你就放心投吧。”

雨兰抿了唇。伸出拿针的那只手慢慢地来到水盆的上方,看着那手竭力保持平稳却还是微微颤抖着,雨竹担心的喊了声“大姐姐”。想让她平缓一下情绪再投,她知道古时女子还是很在意这种类似“天命”的说法,万一这不是所谓的“得巧”。雨兰还不得呕死。

可还是晚了,雨兰在极度紧张之中准备放下去之时乍然听到这一声。手一抖,细细小小的一根针瞬间就从手上滑了下去。雨兰惊叫一声,就想赶紧去捞,可哪里来得及,等众人回过神去看那盆里时,只见水膜上雨竹的那根针还是颤颤巍巍的好好躺着,在透明的水膜上压出一道轻微的凹陷。而盆底却是静静的躺着一根针…

“你,你们——”雨兰涨红的脸一下子褪了血色,哆嗦着唇,泪水都在眼中打转,控诉的看了雨竹一眼,转身提着裙子跑开了。

什么叫好心没好报,雨竹苦笑着和阮妈妈对视一眼,心道,这东西原理简单得很,将针与水面保持平行就行了。那位大姐手抖成那样,角度又是倾斜的,自己就是不说也是肯定要把水膜刺破掉下去的啊…

让你好心,雨竹嘟了嘟嘴。伸出一根白嫩的指头,在水面上轻轻一戳——针瞬间掉入盆底,阮妈妈急道:“小姐,这是…”

“没什么,不是都看过了么,撤了吧。”这些东西有什么要紧的,虽说穿过来让她对无神论有些质疑,不过还不至于相信织女赐福什么的神话,有些东西靠天还不如靠家人、靠自己…

实在是无意与这个庶姐修复关系,雨竹叹了口气,反正不是一个娘生的,总归是面上情罢了,要是雨兰连这个面上情也不想保持,自己也是无所谓…她从来没有什么打压庶出的念头,所望的不过是一家人平平顺顺的过喜乐小日子。虽说林远之极其宠爱自己,但崔氏和自己都知道,他于雨兰身上也是放了一份慈父之心的,而且总归是父亲的骨肉,崔氏即使再不喜也并没有下过毒手,让雨兰齐齐整整的长到了现在,吃穿用度也是从不克扣,样样都捡上好的送…放眼满京城,再没有比雨兰日子更好过的庶女了,嫡母心狠的下个寒霜草,谁又能防住?即便是那些稍微心善些的嫡母,对下人克扣庶女月例,明里暗里的欺负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跟这些比起来,把她养残已经算是最轻微的手段了,毕竟崔氏家庭生活幸福,子女双全,心理一点都不扭曲,唯一的目的只是希望她不要扰的家宅不宁…

这会儿的日头虽然落了些,可温度着实不低,园子里像蒸笼一样,吸进去的空气都是热的,往日茂盛的树木早失了蓬勃劲儿,叶子在烈日的烘烤下变得蔫巴巴的,四面又传来蝉的嘶鸣声,更是让人烦躁不堪。

华箬顾不得自己满头的汗珠,只小心地引着雨竹往树荫下走,早园在旁边打着伞,抱怨道:“小姐,这会儿出门做什么,看荷花什么时候不好,傍晚的时候再来吧。”

雨竹无可奈何的拿帕子扇着风,愁眉苦脸的道:“你当你家小姐我愿意这时候出门啊,这不是有事儿么?”

“什么事劳的小姐要亲自冒着暑气过去。”早园嘴里无意识的念叨着,目光却被枝头那青青的小石榴吸引,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你还是省些力气吧,就快到了。”雨竹心里也直后悔,自己这是精力太充沛了还是自虐啊,可怜这自小就保养的水当当的皮肤,都隐隐有些痛了。

怪只怪这宅子有些大,荷塘又是有些偏远,等气喘吁吁的主仆三人终于在鼻端闻到荷花那清淡幽雅的香味时,都忍不住有些热泪盈眶——终于到了。

德园的荷花是极有名的,主要是京城中难得有这么大的湖面,远远望去,荷叶碧绿葳蕤、连成一片,白色和红色的荷花点缀其中。因为是要出莲藕的缘故,塘里近一半都种着白色的荷花,冰清玉洁的白荷亭亭玉立,清新脱俗,显得叶愈加碧绿,红荷开得妖艳妩媚,宛如手持红烛的凌波仙子,妖妖娆娆的挺立着,在荷叶的映衬下娇艳异常。

雨竹看着眼前的美景,忍不住深吸一口气——连空气中都氤氲着淡雅的幽香,生生将燥热减去了几分,让人一下就感到清爽起来。

“咦,老爷…”华箬眼尖,一下子就见到了在湖心亭子里林远之。

雨竹嘴角含笑,那亭子修的真不错,说是亭子其实本来是一座建在水上的四面开阔的厅堂,因是夏天所以拆了四面门窗,就成了个视野开阔的亭子,因建在湖心所以周围三面环水,只来时的一条通路直直的通向岸边,周围的栏杆上还系着几条采莲舟。亭子四面都围了轻软的雪影纱,微风一起便轻轻飘动,极是灵秀飘逸,不过这薄透的材质根本阻隔不了视线,目光所到处,便能看清亭子里的人在做什么,两个人影清清楚楚,正是林远之和紫露。

早园震惊的睁大了眼睛,捂嘴惊道:“小姐,这,这…您就是为这个来的?”

华箬则是稳重些,低了头不敢看亭子,迟疑道:“来这里不好吧,万一…”

“哼,你们想多了,瞧瞧,那边是谁?”雨竹笑着往前一指,两个丫鬟顺着转头去看——

“…太太。”早园失声叫道。

雨竹做了个“嘘”的手势,轻笑道:“今儿天气闷热,和母亲来喝茶赏荷花有什么不行的?”不用费脑子都知道,自从小产恢复后,崔氏便将这宅院牢牢掌控在了手心,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了她,这紫露姑娘“凑巧”出现在父亲这几日惯常出现的地方,怎么可能瞒过崔氏的耳目。

崔氏也看到了雨竹,笑着冲她招手。

等雨竹一溜小跑过去了,崔氏笑着拿过温热的帕子给她擦汗,拧了拧那被晒红的脸颊,心疼道:“这点子小事还怕娘收拾不了么,这么热的天跑出来作甚。”一边吩咐刘妈妈:“待会儿去库房把那罐子清玉露找出来给这小冤家送去。”

“娘,那俩歌妓身边的都是女儿亲自挑过去的丫鬟,都是忠心可靠的,怎么还会泄露了爹爹的行踪?”雨竹来的路上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怎么都想不通透。

崔氏牵着雨竹的手向旁走了两步,树后居然有一张轻巧的精致楠木摇椅,旁边摆着个小几,上面还有一套粉彩三君子的茶具。

“其实你做的也不错,送去的人都是知根知底的,隐隐也有些相互牵制。”崔氏亲手倒着茶,微笑道:“可是竹丫头啊,你忽视了人心呢,娘查过了,是你派过去管着丫鬟们的邵妈妈出了问题,她有个九岁的小孙女,平日就在她周边玩耍,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被紫露几块糖就收买了。”将茶递给雨竹,崔氏神情有些严肃:“那小丫头并不是你派去的,但还是要怪你,当初派邵妈妈的时候为什么就没打听清楚…心腹的下人并不仅仅是本身忠厚机灵就行的,她们一大家子人都要心中有数…”崔氏贴在雨竹耳边轻声的教导着,将里面的弯弯绕绕都细细揉碎了给女儿听。

“不过也没什么,刚开始总有思虑不周的地方。”安慰着有些沮丧的小女儿,崔氏直起腰身,柔柔的眼神顷刻犀利了起来。“瞧着吧,娘来告诉你这种假清高的女子该怎么踩到泥里去…”

第90章 永昌侯府

雨竹看崔氏老神在在又坐下了,奇道:“娘,现在进去不是证据确凿吗?”

“傻孩子,总要顾忌着你爹爹的脸面,难道他连与人说个话的自由都没了?”崔氏远远的眺望着湖心的亭子,那个纤细袅娜的身影已经从门口渐渐挪到了亭心,离林远之坐的桌子越来越近了,冷笑一声:“况且,你爹现在还没赶她走,这紫露定是守礼规矩的,不是说这俩个歌妓都是识字且颇有才情的么,哪能不利用好这优势呢。

崔氏闲闲的与雨竹搭着话,间或瞄一眼亭子,过了一会儿就见林远之站起来,毫无留恋的大踏步离开了。

“爹爹歇响的时候到。”雨竹犹豫着看着那挺拔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眼帘中,问道:“娘你要单独见紫露吗?”

“见她做什么,别学那些小家子气的威胁,空担个厉害名声,除了打草惊蛇其他什么好处都没有。”

“那…”

崔氏又好气又好笑的在雨竹额上点了一下道:“这是知己知彼。”也不管还恋恋不舍凝视林远之背影的紫露,携着雨竹的手离开了。

再过去几日便到了永昌侯府老太太七十大寿,这算是三房分家后正式出现在京城的上层社交圈子里,自是十分重要。

一大早,雨竹抱着被子睡得正香,华箬、早园、银链和琴丝是个大丫鬟就齐心协力将人从被子里挖了出来,接着便紧张的开始梳妆打扮,估计是崔氏特意关照过,所以当雨竹终于清醒过来睁开眼睛的时候,惊讶的发现今天梳的居然是垂鬟,鸦羽般的青丝中只戴了朵拇指大圆滚滚的珊瑚珠攒成的珠花。上身穿着穿了莲清如水的藕合纱衫,下面是条鸠羽色的百褶妆花裙,贵重是贵重了,可总觉得…有些孩子气。

待去了崔氏屋里,见雨兰也是一身鲜亮,只见她身穿藕丝琵琶衿上裳配着团蝶百花烟雾凤尾裙,头上戴着上次崔氏给的玫瑰晶并蒂莲海棠的修翅玉鸾簪,华彩耀眼。极是引人注目,耳朵上则是金丝圈垂珠的坠子,衬着被精心修饰过的脸庞,比平常又明艳了三分。

永昌侯府与德园不在同一条轴线上,自从到了京城就没坐过这么久的马车,晃得雨竹微微有些不舒服,她该庆幸这辈子晕车情况比前世好些吗。

侯府大门大敞,门房的腰间都系了红绸子,长长的两串大红鞭炮一边一串,被竹竿高高挑起。浓厚的喜庆热闹味就扑面而来。因为来的一行人都是女客,便有管事妈妈引着从角门进去,下了自家马车又换上侯府内院专用的青幔软轿,粗使婆子抬着又行了一会儿才到二门。

门口早有丫鬟婆子等候着接人。见来了客人自有人上前引路,倒也井然有序。

崔氏带着两个女孩儿沿着抄手游廊慢慢往前走,只见处处雕廊画栋,轩昂壮丽,着实富贵逼人。引路的丫鬟样貌清秀,约莫十四岁,口齿伶俐得很,一路上嘴巴说个不停,从崔氏的头面到雨兰的衣裳和雨竹的皮肤。夸得人心情舒畅,不由自主的就少了份拘谨,宴设在跨院的花厅里,小丫鬟笑着打起斑竹帘。崔氏端详了一下两人的妆容衣着都得体便领着她们走了进去,迎面就是几张黑漆雕花的案桌,桌上用三彩印牡丹双碟长盘供了气味芬芳香甜的六个香橼,正中还有黄花梨五足带台座的香几,上面摆着个壶门高足座银凤炉,屋角高几上放着苍翠的小松柏盆景,还有案上那极其精致的绿釉莲座的瓷灯也为屋子增色不少。雨竹低头进去,只觉得脚下一软,原来屋里铺着厚厚的墨水兰锦地博古毯,只得小心的调整着自己的重心。使动作能像往常一样轻快漂亮。

往内一拐就听到笑声、说话声更清晰了些,依稀能够分辨出有自己外祖母爽亮的笑声。忽然雨竹感觉有异。侧头望了望身边的雨兰,见她正凝神打量着屋子多宝格里众多精美华贵的摆设。不由的皱了皱眉头。

郑老太太穿件暗红色如意纹绣八团花对襟褙子,正满面红光地坐在宽大的黑檀木錾福寿纹圈椅上,下面摆着的圆墩甚至周边的罗汉床上都坐满了人,各府来做客的太太小姐都有说有笑地围坐在她的身边,满屋子珠翠莺声,耀得人眼花。身穿青花纹比甲的丫鬟们续茶的拿着茶壶,上瓜子点心或换碟的捧着托盘,忙碌又有序的穿梭在客人中间…

三人一进门就被注意到了,崔氏立刻带着两个女儿恭敬的给上首的老太太行礼,脸上带着真挚的笑容,道:“给老太太道喜了,祝老太太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好好好,快起来。”郑氏满面笑容,一叠声的让不必多礼,又笑道:“这么些年没见到了,还不快过来给我瞧瞧。”

崔氏笑着上前,被郑老太太一把拉住手,细细的端详了一番,脸上现出喜色来:“瞧这小脸,怎么还像十几年前的一样。”她转过头去和不远处笑眯眯的杨老太太道:“你这闺女儿我瞧着就像没变,十七年前出门子那会儿就是这个样子,啧啧。”

一时间叙话谈笑的众人都去瞧崔氏的脸,本以为是郑老太太说的巧话,没成想一望之下都是一愣,崔氏脸上只上了薄薄的一层脂粉,可以清楚的看到那脸上竟然光洁无比,丝毫不见这个年纪该有的细纹,气色也好,根本不像传言中小产了的样子,人群中的范氏有些不自在,自己脸上虽然也少见细纹,但那是占了“圆润丰腴”的光。

郑氏眼睛一转,看向崔氏身后:“还有后头两个小丫头,是你家闺女吧?”

崔氏忙让雨兰和雨竹上前磕头,两人上前跪下,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齐声道:“祝老太太天增岁月人增寿,福满乾坤富满门!”

老太太受了礼,赶紧让丫鬟捧着托盘送上三个小巧的荷包,算是见面礼,雨竹接过荷包掂了掂,暗中咋舌,真是大方,她却不知道这送荷包也是有讲究的,主要是见什么人送什么礼,要不然那么多远的近的亲戚一齐涌过来还不得将侯府赔光了啊。

行完了礼,又看到门口新进了客,崔氏便带着雨竹和雨兰往杨老太太那边走,杨氏将她拉到身边坐下,担忧的摸着她的手,问道:“身子怎么样了,我听说你小产了急得不得了,偏又赶上那小**的亲事,你爹是个拎不清的,偏要我大办,老二家的胎位不稳,老四老七家的这个妾要生那个妾流产,和嫡妻吵得天昏地暗,最后都求道我这儿来了…折腾得根本抽不出空来…”杨氏絮絮叨叨的懊悔着,崔氏听得心中温暖,笑道:“母亲说这些做什么?您送来的补品我吃着甚好,好的也快了些,还要多亏了母亲帮忙呢。”

杨氏叹了口气,眼圈都红了:“你从小就体贴懂事,从不给我添麻烦,倒是亏了你不少。”

雨竹黑线,这外祖母也太会脑补了吧,不过,瞧着母亲愉悦的笑容,雨竹也傻乐了一下,这样也挺好,只有是这样直线的性子才会在那样的后宅中活的如此滋润自在,当年那些受宠一时的姨娘老的老、死的死,新人一批又一批的进来,最终还是她笑到了最后,老侯爷日渐老迈,精力也渐渐从那些莺莺燕燕中转开,自从十一小姐婉云嫁人后老两口反而越加亲密起来。

这也是一种生活态度罢,雨竹望着外祖母眼角的笑纹,默默的想,要是自己将来不幸得了这样的亲事,就该好好学学外祖母,善待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崔氏跟母亲聊了一段,听到崔安弘也跟着过来了,更加高兴了,连声道待会儿要好好瞧瞧,正说得高兴的时候,崔氏看到外头又来了一拨人来请安,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笑着迎上去,同中间那穿着莲青色四喜如意纹褙子的端庄妇人打着招呼:“沈家姐姐好久不见了,可还安好?”那妇人正是刑部尚书邹大人的嫡妻沈氏,闻言微微怔了怔,片刻后又笑道:“原来是崔妹妹。”

两人像是闺中密友般的挽起手走到一边坐下,沈氏拉过自己身边的三个女孩儿给崔氏介绍,崔氏笑眯眯的捋下手上的俩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给了其中两个嫡出的,又从头上拔下根比较低调的簪子给了剩下的那个庶出的,雨竹敏锐的看到沈氏眼里现出满意的神色来,心中略一思忖就知道这沈氏肯定是个极重规矩极看重嫡庶的主母,所以在稍后崔氏介绍她们姐妹的时候就端肃了神色,用最古板的姿势行了礼,再加上她是嫡出的,果然得了沈氏的喜欢,得到崔氏的同意后雨竹才颤颤巍巍的接过沈氏递过来的镯子,小心脏扑通扑通乱跳,这个赤荔枝手镯一看就不是凡品,手镯是赤金绞丝也便罢了,不算稀奇,最难得的是那上面用红宝石雕琢成三颗并蒂荔枝摸样,晶莹剔透,宛若天成,寓意又极好,要知道古代荔枝可是最珍贵的水果,加上又是并蒂的,更是福气贵气喜气俱全,算是极贵重的见面礼了。

第91章 《武家坡》

稍稍认识了一下,沈氏也不是笨的,想到崔氏的外子是自家老爷的下属,只当是来套交情的,也就卖她这个面子,含笑和崔氏交谈起来。

沈氏身边的三个女孩儿等了片刻就有些坐不住了,两个嫡出的胆子大些,已经悄悄的在一边窃窃私语。雨竹也觉得有些无聊,不过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崔氏应酬的一面,机敏、热情,话不多但每次开口必能让沈氏会心一笑,一来二去没多久沈氏的态度就明显亲热了许多。在心中默默的记着那些套话,好歹打发时间。

“罢了,你看我这俩个丫头实在是野性子,坐这么一会儿就不耐烦了。”沈氏仿佛才注意到身边的动静,扭头嗔道:“看看人家小姐是怎样的形容举止,你们就不能让我少操些心。”

崔氏又笑着打圆场,于是两人又开始了猛夸对方女儿的循环…

雨竹眼睛骨碌碌的一转,正好看到郑老太太的目光移开,顿时了然,暗自佩服沈氏,难为她一边笑容满面的与人聊天说笑,一边还要费着心思为女儿放哨,这一心二用的心思实在是已经修炼到一定程度了。

“老太太,戏台搭好了,大太太让奴婢来请太太小姐们过去。”外头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一个穿青花纹比甲的丫鬟,笑着回禀。

郑老太太看了看满花厅的人,脸上笑容更盛了,笑呵呵的站起身来道:“她倒是懒的很,只打发个小丫头过来了,自己定不知道跑到哪儿躲懒去了,回头瞧我罚她。”

来的那个小丫鬟抢先上前扶住郑氏,笑道:“大太太知道老太太要这么说,还跟奴婢说是功过相抵。要奴婢告诉老太太呢。”

郑氏笑眯了眼,伸出另一只手挽着杨氏慢慢的往前走,言语中透着亲近:“老姐姐唉,让你看笑话了,我这大儿媳就是个没正行的,今儿见来了客人也不知道收敛一些。”

杨氏拍拍她的手,笑道:“你就装吧,我还不知道你啊。平日里对这个侄女喜欢的跟什么似的,在我面前还装什么啊?”

两个老太太嘻嘻哈哈的走远了,厅里众人才三两个聚在一起,结伴向戏台走去。

雨竹对依依呀呀的戏曲不感兴趣,但又不能不去,只得慢腾腾的往外挪,走到门口一错眼就见雨兰和红豆又走在了一起,直觉不会有什么好事,但想着也不好将人拽回来,只得匆匆去追崔氏。

戏台设在一个花园中的小片空地上正对着一个两层小楼。二楼上众太太贵女们都已然在座,屋子里一片珠光宝气,彩翠金灿,只是不同于刚才的莺声燕语。现在倒是安静了许多,正中自然是几个鬓发如银的老太太,然后两边整整齐齐摆放着许多灯挂椅,每四张椅子搭着一张祥云纹黑漆有束腰内卷球足条桌,桌上摆着茶盏和各色的瓜果点心,在其中有七八个着青花纹比甲的丫鬟,穿插着给女客们续茶或添瓜果点心。

雨竹挨着崔氏坐下,悄悄附耳将雨兰又和红豆一起了的消息告诉崔氏,崔氏微微一愣。复又冷笑:“别担心那个不着调的,她这是嫌日子过得太好了…”崔氏心里完全没负担,她这样拎不清也好,要将庶女嫁得好难。可要是嫁得不好那还不容易,还省的自己费许多的心思。

随着一声锣响,戏就开场了,此次请的不是京城著名的德庆戏班,反而找了个刚进京声名还未唱出来的余年戏班,不少戏迷太太们就很是不满,照理这永昌侯府也不至于穷到连德庆戏班都请不起的地步吧,只是顾忌着主家的面子不好将不悦摆在脸上。

不过等唱了一小会儿后,众人的观点就纷纷改变了,铁杆戏迷黄家三太太情不自禁的伸着一根指头敲着桌子打节拍。听到陶醉处忍不住眉飞色舞起来。

大太太郑氏早就偎在了郑老太太的身边,正用那保养得宜的手给她剥瓜子。剥了一撮就用帕子捧着奉上,她一双杏眼亮闪闪的。打量着周围人的神色,见此忍不住露齿笑道:“怎么样,就是不相信这戏班还不相信我的眼力啊,他们家的这余姚腔最是有味儿,比德庆戏班的弋阳腔好听的多,再有一个,德庆戏班的戏这么些年来早听腻了,听听新剧也换换口味。”

郑老太太显然是极其疼爱自己这个媳妇兼侄女的,闻言不禁笑骂:“你个没脸没皮的,哪有当着人家的面夸自个儿的,还不闭上嘴听戏。”

郑氏不依的嘟了嘟嘴,眼睛里却闪过一丝笑意。

旁边站着的两个侍立的妇人沉默不语,一个身量苗条,穿着件墨绿色梅兰竹菊暗纹刻丝褙子,另一个则穿着件豆绿色二花捻珠绣缠枝花的褙子,微微有些矮胖,两人站在一身招摇大红的郑氏身边真是极绿叶…同是亲儿媳,郑老太太也太偏心自己的侄女了些…

雨竹没心思去琢磨别人家的“经”,她算是发现了,原来自己也是可以听懂戏曲的,至少是眼前这出叫《武家坡》的——

其实就是一场古代版白富美和穷矮搓的故事。王宝钏是宰相王允的三女儿,既漂亮又贤惠,美名在外,到了适婚之年诸多王公贵族的公子都上门求亲,可她却偏偏对在家里做粗活儿的薛平贵产生了爱意。经过彩楼抛绣球,她选中了薛平贵当夫婿。可是其父嫌王允贫爱富坚决不允,无奈之下,她与父亲三击掌后断绝了父女关系,嫁给薛平贵住进了寒窑…后来,薛平贵从军征战,远赴西凉征战沙场,最终当上了西凉国的国王,十八年后回来,封王宝钏为皇后…然后,皆大欢喜。

一出戏有起有伏,看得下面这些小姐太太们时而泪水涟涟,时而激动地涨红了脸,情绪完全被调动了起来。

“哎,这王宝钏真有福气,嫁个仆役都能当皇后!”这是双眼亮闪闪的雨兰。

“亏得她坚持了下去,要是薛平贵当了衣锦还乡后却发现王宝钏改嫁了那可就全完了。”说话的是一本正经的邹家大小姐。

“真可惜,她怎么就当了十八天的皇后就死了,白白便宜的西凉国的公主。”邹家三小姐气红了脸,恨不得将结局改过来。

雨竹默然,似乎…谁都没有注意到:十八年来,王宝钏贫病困顿,挖光了周围的野菜也只能堪堪不饿死,从一个锦衣玉食众星捧月的宰相千金变成一个带着幼子苦度日月的贫苦农妇,独自咬牙撑了一十八年,而最后当皇后只有短短的十八天,十八天的皇后和十八年贫妇…多像一场笑话。她宁可抛弃家族亲人也要执子之手的男人,很自然的选择了成功的捷径——娶西凉国公主玳瓒,在她在寒窑中苦苦等待的时候,外面的战场上正上演着美女救英雄并以身相许的佳话。

雨竹闷闷的耷拉下脑袋,她讨厌这种大悲大喜的人生,虽然不知道王宝钏最后是怎样的心情,欣慰?悲愤?后悔?但并不影响雨竹对薛平贵的讨厌,如果上天能够给她一个与薛平贵面对面的机会,她一定会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你怎么可以十八年不回去呢?怎么能让你的女人受这样的苦?…如果上天能再给她一个与王宝钏面对面的机会,她一定会蹦起来将她一阵猛摇:你脑抽了吧?那男人就好成这样了,值得你不要爹不要娘的和他成亲啊,不能自己脱贫致富就要厚脸皮一点去求你爹啊,人家卓文君能做你就不能啊,知不知道女人要善待自己啊…

可惜,这些话只能在自己肚子里咆哮,还得忍受着不知哪家小姐的自作聪明“这王宝钏好笨啊,她就不知道带两个陪嫁丫鬟嫁人啊,活儿都让丫鬟做不就行了,何必自己劳心劳力累得要死呢”

…大姐,丫鬟也是要花银子买的,而且你不给她银子你当人家愿意白给你卖命啊…

这种传奇改编的戏曲明显很符合众人的口味,连每回必点《五女拜寿》和《穆桂英挂帅》的杨老太太都看得目不转睛。一出戏下来,打赏的铜盘子上零零碎碎摆满了各色银裸子、银锭子、银饼子,班主喜得牙不见眼,连连作揖着下去了。

戏告一段落就到了开席的时候了,因天气炎热,酷暑难耐,女客这边的席面就设在了湖边的方形水榭里,于是一行人又浩浩荡荡的往园子里走。

永昌侯府预园子里的水面很高,水面堪堪涨到水榭下的平台,连支撑的立柱几乎都看不见了,顶部的歇山卷棚顶很给力,众人进去后就感到一阵凉爽。

“你们家旁的不行就是这儿好,夏天真是个好去处。”杨老太太惬意的舒了口气,很不客气的率先坐了下来。

郑老太太正要打趣,忽然见到一个小丫鬟匆匆忙忙的跑了进来,雨竹认出她就是进来时给自己领路的那个伶俐擅言的,不过这会儿她就不复早上的机灵从容了,连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第92章 忧虑

郑老太太自嫁入永昌侯府后生了三个嫡子,牢牢掌控侯府安享尊荣几十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闻言只是敛了敛笑意,低垂着眼皮道:“慌慌张张做什么,天塌了还有高个儿的顶着呢。”

那丫鬟不敢吱声,不过人倒是平静了下来。

“你倒是机灵,我让你找的都管七国六瓣套装银盒在哪儿呢?找不到还敢找老太太求情,实在是该打。”郑氏忽然笑了起来,将手中的帕子一甩,假装生气道:“还不快下去,找不着就算了,惊扰了客人就真是该罚了。”

见那丫鬟听话的退了出去,郑氏拍了一下额头,赔笑道:“唉,实在是不好意思,这笨笨的也出来丢人现眼,是我没调教好让你们瞧了笑话,回头老太太又该怪我了。”

郑老太太满意的横了她一眼,指着她笑骂道:“就你话多,快出去瞧瞧去罢,这次是你非要逞强管的这寿筵,要是办砸了就扣你月钱。”

“是。”郑氏也不辩解,行了个礼就退了下去。

“你这媳妇可真是机灵,难怪你这么疼她。”杨老太太意味深长的看了眼杨氏的背影,说道。

郑老太太笑而不语,见丫鬟已经开始摆席,便招呼着众人入席。

崔氏看了眼坐立难安的范氏,讽刺的笑了笑,就知道那个红豆不是个安分的,既然要名声带她过来那就要好好管住了,出了事能够怪谁?

既然主人家已经圆了过来,就没有谁会没眼色的再去挑起事端,一时间众人都像没发生过这事一般谈笑风生。

黄三太太指着席上的一道汤品笑道:“这是什么鸡汤,味儿倒好。”

一般客人在赴宴是夸赞哪道菜,主人家为显示好客尊重是要将配方赠送的。郑老太太也是这般打算,闻言笑着看了眼那汤,道:“难得你喜欢。这汤…”宴席并不是郑老太太准备的,所以并不清楚菜色,她习惯性的去找大儿媳…

“这是八宝鸡汤。是将党参、茯苓、炒白术、炙甘草、当归和川芎用纱布袋装好、扎紧口,先用清水浸洗一下。再将竹笋洗净,切成一寸长的节,将鸡肉、猪肉冲洗干净,杂骨洗净打碎,生姜拍松,葱子洗净缠成小把。将猪肉、鸡肉和药袋、杂骨放入加了一半泉水的砂锅中,用武火烧开。再撇去浮沫,加入生姜、葱子、酒,用文火炖至鸡肉竹笋熟烂,最后再将汤中药物、姜、葱捞出就行了。”二太太李氏忽然出声,将那道八宝鸡汤说的清清楚楚,更兼声音柔和悦耳,条理清晰甚至还带着丝丝笑意,听着真是一种享受。

郑老太太有些尴尬,有些不自在的笑道:“说那么快人家怎么记得住,回头记得写份单子给黄三太太送去。”

李氏也不介意。仍旧扬起笑容,乖巧答应了。

虽说之前出了点小风波,但席面上的菜色确实不错,一顿饭倒也吃的宾主尽欢。除了范氏中途因为弄脏了手,被丫鬟领着下去梳洗,之后便一去不回头了。

吃了饭崔氏便不打算多待了,笑着对雨兰道:“今天倒是累的你陪我,竹姐儿到底比不上你稳重。”

雨兰今天本打算好好跟红豆请教请教的,没曾想红豆在看戏的半途中被一个换碟的小丫鬟污了手,半碟子桃皮都倾在了手上,只得暂时先行离开,没成想就没有再回来,之后崔氏就一直亲热的跟她说话,半步都离开不得。本来心中还有些不舒服,不过一听这话立马笑开了颜,忸怩道:“母亲不嫌女儿烦人就好。”

崔氏慈爱的拍了拍雨兰的手,道:“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以后不知道谁才配的上你这般品貌哟。”

雨兰被戳中心思,白皙的脸上顿时起了两团晕红,扭着身子不依道:“母亲——。”

雨竹暗自比根中指:大姐,你还能更蠢些么?话说崔氏早早为雨兰拟定了几个夫婿候选人,交给林远之筛选,这点雨竹倒是不得不叫好,虽然按例儿女的婚事都是父母之命,但实际上儿子的婚事母亲只是个打酱油的,儿媳还是由父亲拍板定下,就如林宗延娶杜氏就几乎没有崔氏置喙的余地,女儿的婚事除非是与家族关系较大的联姻或是上司保媒之类的,大体就是由母亲相看,而庶女的婚事向来有些麻烦,一般只能往或家底微薄的考虑,侯爵之门进去一般只能为妾室或填房,这个又关系到父兄行走官场的面子,所以林家这样的家族向来是不考虑的。崔氏的高明之处在于,在其他主母都挖空心思的想把庶女不露痕迹的嫁到那种有面子没里子的人家,她却是拟定了范围由林远之选,这样既得了林远之的敬重又不会让事情超出自己的掌控——范围不是定下了么。最好的是以后即便雨兰过得不好也不能怪嫡母不为她好好筹谋,人是你爹选的,你总不能怪你亲爹吧。

想到很快就能甩脱这个大麻烦,崔氏眼角眉梢都是欣悦,待看到远远走过来的俨然一副小大人样子的崔安弘,笑意更深了。

“弘哥儿,快来我瞧瞧。”崔氏见到最喜欢的小侄子,忙一把拉住。

雨兰、雨竹忙上前见礼,崔安弘红着脸挣了挣,可袖子被崔氏攥的紧紧的,无奈之下只得放弃。

“兰姐姐好,竹妹妹好。”崔安弘单手抱了个拳回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