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忽忽过了些日子,待到一日薄雪初晴,天气终于彻底睃靠近,万物也开始萌苏。

精致的绣阁里,雨竹刚刚做完一个荷包,正拿出一块玉以老方法放松着眼睛,银链进来笑道:“小姐,外头有个媳妇子跪在仪门外,说是要给您磕头谢恩呢。”

雨竹算算日子那件事情也该办妥了,便放下玉,让银链领人进来。

那个瘦长脸的庄头媳妇雨竹还有印象,旁边的憔悴妇人应该就是她的女儿双喜了吧,只见她约莫四十岁上下,老妇般枯瘦模样,枯黄的头发只用一根细细的银簪子挽起,看起来年岁竟然比她母亲还要大。

两人有些拘谨,进门低着头畏畏缩缩的没走几步,远远的就跪下了。

“谢小姐救命之恩。”

雨竹有些不忍,让华箬给她们搬了两个小杌子,笑着安抚道:“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那般怕我作甚,只管坐下来好好说话。”

最后还是双喜的娘田丰家的见识广些,多少知道些雨竹的脾气,也不推辞,拉着女儿细细的胳膊就扶她坐了下去。

“多谢小姐相助,双喜她总算捡回了一条命。”田丰家的边说边流眼泪,时不时的撩起掖在腰间的帕子抹下眼睛,“再晚去几日恐怕就暧>了,小姐就是我们家双喜的再世恩人,以后定给小姐竖起长生牌位,日夜不断香火…”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雨竹连忙打断她的话,转头看向坐在旁边低头不语的双喜,柔声道:“丁田氏就算了,我还是叫你双喜吧。

双喜猛地抬起头,眼中一下子迸出泪水来,哆嗦着几乎没什血色的唇,艰难的吐出一个字:“是。”

雨竹也不知道那件事现在结果怎样了,有心想问又担心双喜再伤心一次踌躇了一会儿只问道:“你身子瞧着不大好,还是回家歇着吧,还少什么?要不我给你请个大夫?”

“民妇不敢妄想其他,但求小姐能帮着把民妇的一双儿女救出来丁玉生个畜生,良心人性早就没有了,一定不会善待两个孩子的。”双喜直直的跪在了地上,看着雨竹的目光卑微的如同尘埃,她紧紧攥着自己胸前的衣襟,仿佛痛的都不能呼吸了。

田丰家的觉得有些不妥,一而再再而三的麻烦主家很容易招致厌烦说不好就立刻会被赶出去永远不准再进门,但是想起去接女儿时外孙和外孙女瘦骨伶仃黑黑瘦瘦的可怜模样时,她终究还是硬不下心拉起女儿,咬了咬牙也跟着跪了下来,哀求道:“小姐,求求您了,奴婢知道不该拿这种事来麻烦您,可是奴婢实在是没有法子了丁家那畜生一天才给孩子吃一顿饭,这次他吃了亏,怕是更要虐待孩子了。”

雨竹尴尬的动了动脖子自己还是有些考虑不周了,当初怎么没想到还有孩子呢,果然没做母亲就不能体会到孩子在母亲心中的分量呢,那个丁秀才着实无耻,知道双喜有多爱孩子,即使双喜走了也要通过折磨孩子来折磨她。

“起来吧,我既然管了那就一定不会半途撂开手的。”雨竹安慰着两人,好歹将人打发了,才揉了揉眉头,让琴丝去喊当时被派出去帮忙的胡婆子。

胡婆子是个粗使婆子其他本事没有,憨力气倒是很有一把,雨竹前些时候怕田丰她们家吃亏,特意派了几个孔武有力的粗使婆子过去,这下可有了知情的人了。

满身横肉的胡婆子倒是思路清晰,不用雨竹问就将事情倒的干干净净其实这要回的话她都准备好多天了,就等着小姐传唤呢。

“那田丰家的回去后就按小姐的吩咐到丁秀才家门前闹腾,没几日丁秀才就火气冲天的回家。”胡婆子嘿嘿一笑,露出黑黄的门牙,“就是为着宠妾灭妻,家风不正,被革了成为贡生和参加科考的资格,想着是丈母娘惹的祸,回去就对田氏喊打喊杀,两个孩子上前求情还不准吃饭…”

看到雨竹露出气愤的神色,胡婆子咧嘴一笑,豪气的摆摆手,“小姐放心吧,那天没多会儿衙门里的官差大爷就去了,二话不说将人锁了就走,说是丁秀才妄议朝政,奴婢跟在后面瞧热闹,那丁秀才本来还骂骂咧咧,跟衙役辩的脸红脖子粗的,等拖到公堂上一顿吓唬立马就老实了,让干嘛就干嘛,让他往东他就不敢往西,让他交银子她就不敢给铜板,让喊爷爷就不敢喊爹…”胡婆子想到当时那狗杀才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样子就忍不住眉飞色舞起来,说的兴起就歪了题,华箬连声咳嗽才将她拉回正题。

“田氏也是命苦,丁秀才说他扫把星,从县衙回去就给了一纸休书,什么东西都不准她带走从床上拉起来就撵出门了,站在门口还掉了半天书袋,什么‘善妒,、‘不贤,,奴婢也记不清了,最后还要动手…”胡婆子不由自主的掳起袖子,恨恨道:“奴婢就猜到那黑心肠的杀才要这么干,早早就喊了田家老两口在外等着,一见那狗东西要踢田氏,奴婢就上前飞起一脚,把那瘦瘪瘪的秀才踢了个圆满,滚到门边直哼哼…哼哼,也是报应,那丁家现在可穷了,估计除了那个小院子就剩下几件衣裳和口粮了,啧啧,活该丁秀才倒霉,遇上这么个厉害的县官老爷,奴婢侄子那个村里有个秀才,坏事做尽,多少人家去县衙告状,县太爷连个屁都没放一声…”

“华箬,拿些银子给胡大娘买些吃的补补,累了你跑这么几趟,不过以后这件事就莫在说了。”雨竹淡笑道,一双妙-目紧紧盯着胡婆子。

胡婆子絮絮叨叨的诉说戛然而止,咽了口唾沫,讪笑着接过银子退了下去。

“小姐,这事情难办了,即使是和离了也不可能带走孩子啊,更别提双喜姐姐还是被休的呢。”早园睁大了眼睛,忧虑道。

雨竹担心的可不是这个,她想起托大哥哥帮忙后要还的债就头痛,哼,还是亲哥哥呢,剥削起她的针线活从来不手软,不就是帮了个小忙么,居然狮子大开口要一整套的礻彡,要不要这么坑爹。说来都怪二哥哥,没事炫耀个什么劲啊,倒霉的还是自己。

“这有什么好发愁的,那丁家当下不是穷的很吗?你这回儿就去就找我们家买丫鬟常用的那王牙婆,叫她带上些银子去买人,事情办妥后就不用担心那丁秀才再纠缠什么了,干脆利落。”雨竹满不在乎的吩咐早园,手里拿起针准备缝要给林宗延的衣裳,刚低下头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喃喃道:“黑人就要黑的彻底一些嘛。”完了高声喊回已经走到门口的早园,叮咛道:“让王牙婆买回人后不要忘了把丁秀才为了养活小妾而卖儿卖女的消息透出去,将他读书人的名声彻底搅和了早园听了两眼放光,欢快的应了一声拔脚就往外跑。

雨竹做的事是没一件能瞒过崔氏的,当晚些时候崔氏从刘妈妈处听到消息后,饶是刚从宁远侯麻服侍了一天婆婆,正是满身疲累,崔氏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太太,小姐真是长大了,这手段可是丝毫不亚于您了,以后即便是嫁了人您也可以放心了。”刘妈妈手脚麻利的帮崔氏卸着钗环,满面微笑。

崔氏深深吸了一口气,披散着长发将自己深深陷进厚实绵软的引枕中,笑道:“这孩子还嫩了点,才是个小秀才,算得了什么?动动手指就碾死了。”秀月跪在地上力度适中的帮她捏着腿,闻言也笑了:“刘妈妈别听太太谦虚,其实太太高兴着呢。”

刘妈妈袖着手笑道:“我还没老糊涂呢,哪儿还能看不出来。”

“本来就是,对付一个小秀才那法子自是多得很,可要是在后宅中对付自己的相公和一众妻妾呢?不知道那丫头能不能狠的下手,管得住自己的心。”崔氏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疲惫的闭上了眼睛,“没剩多少时间了,我的竹丫头恐怕在四勐月里就要接到指婚了,到时候再见面就不容易了。”话还没说完眼圈儿都红了。

刘妈妈叹了口气,却不知道怎样安慰,只能沉默着陪在一边。

雨竹可不知道崔氏现在一番慈母心肠经历着怎样的纠结,正忙着亲手做一道甜点去慰劳最近辛苦无比的母亲,她也是去过侯府看望老太太的,自是知道这其中的疲累,不仅要端茶送水还要忍受史氏病后越发阴晴不定的脾气,被当着面砸了端上去的东西也只能赔笑着再端一碗,却连一个不耐烦的神色都不能有,实在是一种折磨。好在傍晚时就能回来,比整天伺候在床前半点不得空的范氏还是好些的。

自从分家后,雨竹下厨的频率也高了些,这会儿便像往常一样将小厨房里的几个妈妈都赶了出去,熟门熟路的摆好碗碟,石钵,便捋起袖子开始了:将精挑细选的花生仁煮好剁碎,加上浸涨好的糯米一起磨成极细的浆汁,白术、党参、茯苓和炙甘草早就从库房里取出来了洗净了,这会儿只需切片研成细粉,煎水取汁备用,再数了十个上好的红艳艳的金丝枣入笼蒸烂,去皮核后揉成细泥,然后在一只细巧砂锅中加入一碗用杏仁煮过去膻的羊奶、砂糖、药汁,等奶沸腾后再慢慢倒入浆汁,边搅拌边熬成浓汁,最后加入枣泥合匀,合上盖子待熟后一道香甜的花生酪就做就好了。

崔氏看到盖碗下雪白细腻的花生酪,只觉得满身的酸痛和胸口淤积的浊气都消散的干干净净,搂过雨竹笑得十分满足,母女俩你一口我一口将一碗花生酪分食的干干净净,最后都红了眼圈。

第108章 赐婚

人上了年纪就不能生病,病了就难好利索,史氏一场小病也是缠绵了数月才是有了好转,虽是如此这一场折腾下来也是大伤元气,即便是大夫说已经好了,剩下的就是调养,可是精神头究竟还是大不如前了。

“老三家的啊,这几日我病得昏昏沉沉,冲你乱发脾气了吧。”史氏头上戴着寿字纹的玄色镶圆形翡翠的抹额,眼睛微眯着,淡淡的声音不辨喜怒。

崔氏含笑着史氏身上搭着的被子往上拖了拖护住心口,眼睛里满是濡慕,“老太太说这话可就是在打媳妇的心了,只要您身体好了,哪怕是有力气骂儿媳了,媳妇也是高兴的,就怕您不舒服一个人扛着。”这话倒是她的心里话,史氏要是万一不行了,那三年的丁忧可够自家老爷受的。

“是啊,老太太您就放心吧,安心养病才是正经。”赵氏也是满脸笑意,崔氏和她对视一眼,眼里都闪过了然,这林宗明成亲后,媳妇还没怀上身孕,要是老太太没了,那孝守下来不知道赵氏还要多久才能抱上孙子。

史氏睁开眼睛,仔细打量了好一会儿崔氏的面色,然后才像精力用完般又阖上双目,咕哝着:“反正做这些事情,我都是为了这个家,谁都不能怪我。”

崔丘笑着转身从水盆里换了一块帕子,遮掩过眼中一闪而过的厉色。

范氏暗笑,这婆婆她还不知道,说了这话就没好事,当初她生长子时催产伤了身子,整整十一年没有再怀上,她就是这般往大房里塞人的。瞥了一眼安静拧着帕子的崔氏,范氏忍不住露出个扭曲的笑容来,好命了这么多年,福气都折腾光了吧报应马上就要来了…

一旁冷眼旁观的赵氏略有些担心的看了崔氏一眼,三嫂子人还是很好的,虽然身份高,但是从没有盛气凌人过要是不冒犯她,崔氏便会是一个很好的长嫂。不过这大嫂实在是让人提不起尊敬来,当初分家后,四房是实力最弱的,四老爷又不争气,做官念书还行,庶务那是一窍不通她的陪嫁里又没有宅子,于是找院子就耽搁了几天,可又不是不搬,至于那么防贼似地提防么。赵氏想想就生气,看不起庶子也不用做的那么明显吧,亏得后来找到宅子搬了出去,不然怕是还要跟二房一般受断食断水的羞辱呢。

史氏到底精力不比以前了,又说了几句话到了吃药的点儿,丫鬟端了药上来由范氏伺候着喝了药就睡下了。

三个媳妇对视一眼便轻手轻脚的退了下去。

“三弟妹板着个脸作甚?老太太昨儿晚上还念叨呢,好久没见竹丫头了怪想念的,三弟妹怎么不把孩子带过来陪陪老太太,老人家最喜欢小孙女了。”退到旁边的梢间坐下,范氏惬意的舒展了一下腰身,笑着问崔氏。

“嗨,大嫂子真是,这小孙女可不是竹丫头,明明就是我们家菊丫头啊,也是我的不是,这几日都让她帮着她嫂子管家呢明儿就让她歇一天,带来陪老太太说说话。”赵氏眼睛一转,手中的帕子一甩,当即插话道。

范氏心中冷哼,她才不相信赵氏还会教方姨娘的女儿管家呢,不折腾她的婚事就不错了不过昨儿晚上又只守在外间的塌上稍稍眯了会儿,身上也确实累得很了,也就没有再说下去,抓紧时间稍微歇一会崔氏勉强朝赵氏笑着点了一下头,端起一杯热茶轻轻的喝了一口,梢间里顿时安静了下来,这时候外间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而后门帘被掀起,一个小丫鬟紧张地进来道:“三太太,圣旨到德园了,三老爷派人请您赶紧回去。”

崔氏手中的茶杯顿时重重的落在了桌上,不理会范氏舒展开的脸色,沉着脸快步离开了。

“消息可打听准确了?”范氏身子往前微微探着,急切的问道。

鲁妈妈笑开了一张老脸,连声回到:“太太放心吧,奴婢这耳朵您还不放心啊,早打听的真真的,皇上到底是下旨赐婚了,指的是程国公府的二爷,下个月初十就是好日子。”

“程家二爷?”范氏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疑惑道:“程国公府老太太不是还健在么?这二爷怎么还没成亲,你确定不是二少爷?”

鲁妈妈急了,这做奴婢的是上了年纪就要特别当心,要是办事不仔细被主子认为老了不中用了,那可就全完了,连忙赌咒发誓:“就是二爷,奴婢派了好几拨出去打听回来都说是程家二爷,就是如今京城的卫指挥佥事断是错不了的。”

范氏顿时拍了下手大笑起来,双眼放光:“真好,真好,那可生生比她大一辈儿呢,你瞧瞧我那三弟妹是怎么宝贝她闺女的,金尊玉贵的养着,不还是违抗不了一道圣旨。那程家二爷三十好几了吧,这么大还没有成亲莫不是有什么隐疾。”范氏眼神放空,咯咯的笑了起来,想象着崔氏那又心痛又无奈的模样,就越来越高兴。

鲁妈妈担忧的看着范氏现在的模样,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如何开口,琢磨着要不要什么时候找个大夫来给自己太太瞧瞧…不过据说那程家二爷貌似年纪不是很大…

“老太太还真是英明,跟我作了这么多年的对,终于办了一件顺心的事,今天晚上倒是可以少咒她两句。”范氏笑够了,看了眼咋然变色的鲁妈妈,不耐烦道:“知道,以后再不说了,你就见不得我高兴一下,行了,去给我铺床,偷空睡一会儿,晚上还得去伺候老家伙,真是的,又不是没有丫鬟。”

鲁妈妈抹了把额上的冷汗,赶紧下去忙活了。

“等等,老爷昨儿晚上宿在哪儿了?”范氏笑着问道。

“回…回太太。”鲁妈妈艰难的低下头,回道:“老爷本来是要来正院的,可是昨儿香姨娘亲手做了一道老爷最喜欢的烧锅鸭子水笋丝,老爷半道上就被香姨娘身边的丫鬟请走了。”

范氏慢斯条理的把玩着自己的指甲,冷笑道:“她倒是有些手段,这么些年来倒一直没给后院的那些狐狸精给吃了。”

鲁妈妈小声道:“太太好好放下身段哄哄老爷罢,这以后的日子长着呢,没的便宜了那些个骚蹄子。”

“知道了,不过这都是亲兄弟,怎么喜好却相差这么大呢?”后面的话却是缠绵在唇齿间,只有她自己才听得到。

没多久侯府里都传遍了,林家最尊贵的小姐被皇上指婚给了程家二爷,一时间多少人为之惋惜,在她们眼中,雨竹小姐那般姿容才情配怎样的少年英才都不为过,大家嫡女配的世家公子虽说年纪也是男子较大,但那都是略大,像这种大很多的都是娶得庶女填房,哪有将嫡出的姑娘这般许人的。

夏初捧着刚炖好的一碗鹧鸪枸杞汤,一路上呵斥了不少说闲话的丫鬟,不过即使让她来看也是觉得雨竹小姐受委屈了。

史氏刚刚睡醒,正倚在紫檀月洞式门罩架子床的床头念着心经,听到有人进来手上的佛珠一点也没有停顿,夏初不敢打扰,唯恐碗放在桌上会发出声响,只自己端在手上。

“夏初啊,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老太婆不近人情啊?”等念完了一遍,史氏这才放下佛珠慢慢叹出一口气,问道。

“这是怎么说的,老太太慈爱心善,奴婢是最清楚不过了。”夏初心中一跳,嘴角却勾起一抹微笑,转移着话题:“睡了这么久,奴婢伺候您坐起来喝点汤吧,这个汤还是用贵妃娘娘送回来的药膳方子做的,宫里太医开出来的,最是补人。”她最清楚,每次只要扯到宫里的安贵妃娘娘,老太太情绪都会凭空好上三四分。

史氏这次也不例外,精神立马一震,自己支撑着身子就要坐起来,“哎呦,这躺了半天,骨头也硬了,肚子也饿了,你这汤来的真是时候。”

夏初便笑着上前伺候,心里暗暗忍耐,老太太说舍不得她要将她留到十八岁再嫁人,还有几个月,再忍忍就终于可以免了这担惊受怕的日子了。

史氏喝了几口汤,脸色也好看了一些,眼睛盯着雪白的汤汁中异常显眼的枸杞,嘴角绽开一个虚幻的笑容:“外头都传遍了吧?”

“奴婢该死,是奴婢管教不力。”夏初一个哆嗦,立马就跪下了,心中暗自叫苦,怎么那些小蹄子这么多嘴,倒是累的自己倒霉。

“哎,你说说外头是怎么传的。”

夏初伺候了史氏这么多年,哪里不知道她的脾气,赶紧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哪怕是有人说卖孙女这话也没敢隐瞒。

“呵呵,我还没老糊涂呢,那程家二爷今年不过才二十有五,哪儿就老成那样了…罢罢罢,我本来就是黑心肠的…”史氏刚有的一点精神消失了,脸上陡然显出几分颓态来。

109章 备嫁(上)

不提宁远侯府起了怎样的波澜,德园里倒还算平静。

正房里,林远之正在安慰崔氏:“其实这么门亲事还算不错,那程家二爷虽然年纪比竹丫头大了些,可好歹勇武有为,季哥儿不是也常常夸他程大哥么?显然人品错不了,也算是老天保佑了。”

崔氏含在眼中的泪水终于掉了下来,哽咽道:“老爷,实在是欺人太甚了…老太太和贵妃娘娘实在是…”

“唉…”林远之怜爱的用手擦着崔氏脸上的泪水,却发现越擦越多,怎么也擦不干净,只好叹息着将崔氏搂在胸前任由她的泪水浸透衣襟,“乖,以后再也不会了…竹丫头有我们撑腰呢,要是将来她的夫婿敢错待她,为夫定不会放过他。”

崔氏听了这话才略略止住了哭声,拿帕子按了按有些红肿的眼睛,急切道:“老爷此话当真,以后可定要给竹丫儿撑腰啊。”

“那是自然,竹丫头可是我的嫡女,是你我从小捧在手上长大的,哪容得程家小子欺负。”林远之心里其实也不好受,雨竹在他心中可不仅仅是女儿,自从青州之难中,崔氏和雨竹折回去陪伴他那时候起,这个女儿就让他疼到了心里肝里,进京后他就一直注意着京中的少年俊杰们,心中倒也是有了几个合适的人选,可 大姐。握了握拳,他的嘴角晕染出一个讽刺的笑容,再没有然后了。

崔氏见到林远之的脸色,也见好就收,她并不是真伤心,既然圣旨已下,那就是没有更改的余地了,她要考虑的只是如何在此基础上让宝贝女儿过得更好,好在那个程家二爷在京中名声还行,可见大毛病没有余下的还要好好打听才行,起码要让竹儿做到心中有数,进门后才知道如何应对。

“先去看看小姐。”崔氏舒缓了一下情绪,便命刘妈妈去雨竹的院子瞧瞧她的女儿她知道,看着对人笑得都又乖巧又亲近,其实除了家人谁也没走进她心里。这性子好倒也是好,可是毕竟年纪摆在那儿,对未来的夫婿恐怕或多或少都有些期待,不知道尘埃落定之后心里有没有落差。

刘妈妈福了福身子,便赶紧退了下去。

刚进雨竹的院子就见到华箬侯在门口见到自己就笑开了:“小姐料得倒是准,妈妈还真来了。”

“小姐怎生知道太太命我来的?”刘妈妈不相信,“别是你哄我。”

华箬一把挽起刘妈妈的手,笑道:“妈妈随我来就知道了,小姐等着呐。”

雨竹自从接了旨之后就表现的很淡定,其实她心中也确实是很淡定。因为自己能不嫁吗?答案显然是不行;万一嫁了之后发现所嫁非良人怎么办?凉拌――见招拆招而已。既然什么都做不了,那干脆就顺着吧,左右是皇上指的正妻娘家又给力,还有侯爷伯父,贵妃姑母皇子表哥,虽实际用途不大,可名头唬人还是行的,这日子肯定差不到哪里去,至于男人,雨竹有些发愁,眼前又浮现出那伟岸的身躯,甩了甩头,怎么办?想起那低沉的声音她就感到身上发麻,这毛病该怎么解决,以后天天生活难不成还在他嘴上贴个封条?

刘妈妈进来的时候就见到雨竹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心疼的不行,柔声道:“小姐,日子总是人过出来的,总要想开些才好。”

雨竹一个机灵醒过神来,眨了两下眼睛,无奈道:“什么想开想不开的你回去让母亲放心,我好得很,没什么可担心的。”

小逊从后头的一堆棉布帕子做的小窝中探出头来,打了个喷嚏,黑豆眼打量了两人半响,哼哼唧唧的蹭到了雨竹的怀里。

“小逊睡醒啦?”雨竹拎着它的两只前蹄将其抱起来,琢磨着要不要将这只猪当嫁妆带走,早园很有眼色的将一碟子刚出锅热气腾腾的绿豆糕端了上来,这是猪大爷小憩起床后的点心,雷打不动。这种小香猪食量小,每次吃个两块点心就差不多了,但是进食次数频繁,一天基本要吃五顿,养起来还是蛮麻烦的。

雨竹拈起一块酥软温热的淡黄色糕点掰成小块放在奶白色的掌心里,小逊知道是进食的信号,兴奋的探过头去就是一阵猛舔。雨竹一边喂着小逊,一边对刘妈妈笑道:“刘妈妈,你是看着我长大的,还不知道我啊,只管去和母亲说,我可是母亲的女儿,哪儿就那么容易认输啊。”

刘妈妈半信半疑的踌躇了一下,只得先去和崔氏禀报。

这边崔氏正在仔细的清点着从小给雨竹攒下的嫁妆,忽然听得秀月急匆匆的掀帘子进来,道:“太太,二爷刚刚骑马出去了,听马房的老头说脸色不大好,好像要…揍人。”

崔氏轻轻放下手中的一匣子滚圆硕大的珍珠,嘴角勾起一抹轻笑,道:“都快当爹的人了,怎么还是如此毛毛躁躁的,不过出口气也好,叫程小子知道我宝贝了十五年的女儿不是那么好娶的。”

果然知子莫若母,此时林宗季勒住马的地方就是京郊的神机营驻“哎,鸿渐。”

“这不是鸿渐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回家接完旨了?”

“嘘,好像出事了,脸色不对劲啊。”

“你小子往哪儿去?”

“走开。”林宗季脸色铁青,挥开试图拦住自己的人,大步冲进了程巽勋的主营帐,“你,你,你…”想说些什么可是看到眼前那熟悉的面孔,一路涌动酝酿的怒气顿时消失了一半,只能干瞪眼。

程巽勋挥手让跟进来一脸为难的守门兵丁下去,放下手中的书卷,墨染的眉一挑,道:“我怎么了?”

“你怎么能娶我妹妹呢?”林宗季一腔悲愤,程大哥是好人,好上司,好大哥,可是怎么能成为自己的妹夫呢?他宠了十几年娇滴滴的小妹妹,怎么能,怎么能…

“鸿渐,这是皇上赐婚,以后这种话还是莫要再说了,对你我两家都没有好处。”程巽勋开始接到圣旨的时候也是很震惊,程家同时与两位夺储希望最大的皇子母族扯上关系实在是祸非福。不过从接到圣旨到现在,难得的他脑子没去考虑如何平衡眼下的这种局面,反而闭上眼睛脑中就浮现出中元节那个晚上,漫天的星辉下,那个急切掀开帘子大口呼吸的小姑娘,微微阗眼遮住眼底的情绪,他站起身来,走近林宗季一掌拍在他的肩膀,没好气道:“你着什么急啊,我才是 …”

林宗季却忽然脑子灵便了,从他欲言又止的话中抓住了端倪,忽然身体一震,脸上露出个被雷劈了的表情,最后迟疑着吐出两个字:“妹夫?”

程巽勋眼角抽了抽,假装没听到,扭头出去了。

可林宗季明显没搞清楚情况,仍然是跟在后面欢快的一口一个“妹夫”。

“哼。”

一声冷哼顿时让林宗季嘴角的笑容凝固在了嘴边,嫌恶的瞥了一眼忽然出现的蒋存墨,冷声道:“你来做什么?”

蒋存墨却好似没看见他一般,亲热的靠近程巽勋,笑道:“舅舅,母亲前些日子还念叨你呢,什么时候去吃个饭呗,母亲说了要是你去了她就亲自下厨,做您小时候最爱吃的西湖醋鱼。”

程巽勋严肃的板着一张脸,强调道:“在营里不要叫我舅舅。”沉吟了一番又开口道:“你母亲那事改时间再说,可以晚上跟我去樊楼,不过现在是训练时间,你怎么穿成这样?”语气到了后来已经很严厉,吓得蒋存墨再不敢待在眼前,给了林宗季一个白眼就急急跑开了。

心中暗恨,明明是自己的亲舅舅,怎么一点情面都不讲,父亲这出的是什么主意啊,这么多年的拉拢下来一点成效都没有,倒是累的自己吃了不少苦。

林宗季看着跑起来乱飘下盘一点都不稳的蒋存墨,不屑的撇了撇嘴,原来的身体底子怎么样就算了,可好歹进了神机营这么长时间了,居然一点长进都没有,还是那细胳膊细腿儿的,演练起来没几招就要喊停…再联系全营里他回家的次数最多、时间最长,林宗季不禁恶意的猜想,一定是回府后太过肆意,让酒色掏空了身子。

“鸿渐,你负责单数小队,去西边练武场。”一说到训练,程巽勋眼神就犀利起来,身上再不见刚才长兄温和模样,丝丝煞气渐渐从他雄健的身躯上弥漫开来,连声音都透着铁血凶戾。

“是。”林宗季马上进入状态,利落地转身去集合队伍了,算算蒋家那小子好像就排在七队里,打定主意待会儿要狠狠操练他一番。

“你,凭什么让我一个人挥二百次,你这是公私不分,我要告诉舅…程大人。”蒋存墨捏着红肿的胳膊,恶狠狠的盯着林宗季,要不是打不过他早上前一顿暴打。

林宗季冷笑一声,一点不给蒋家嫡长孙留面子,呵斥道:“那个谁,手断了吗,没断就继续,爷亲自给你数着,少一个都不行。”以前的账都记着呐,总要慢慢讨回来才是。

ps:蒋存墨前面提过的,大家没忘吧,他是程巽勋姐姐的儿子,嗯,男主是小儿子,比他姐姐年纪小不少。还有鸿渐是林宗季的字。

第110章 备嫁(中)

因为是皇上下旨赐的婚,所以三书六礼大部分只是走个场而从纳采到纳吉都被迅速办完了。可不是这样?皇上的指婚怎么可能有人拿八字不配什么的说事。

渐渐京中百姓也听到了这个消息,近来来大街小巷最津津乐道的便是这桩婚事了,因为皇上近年来身子不好,已经好多年没有指婚了,这消息一出,满京城的百姓都有些兴奋,观看一场盛大的婚礼那是极有体面的一件事,对着家乡来的远房亲戚和以后的小孙子都是能够炫耀的事情。因此程国公府的来下聘的时候,从程国公府到李阁老胡同的路,竟是被看热闹的人群,堵了个严严实实的,仿佛只有好几年前四皇子和五皇子大婚的时候,才有这样热阄。

一抬抬扎着喜庆大红绸子的聘礼缓缓的穿街而过,光看数量就已经让人咋舌,更别提那压得连壮实的挑夫都微弯了腰的重量了,大街上看热阄的百姓着实开了回眼,啧啧交口称赞,羡慕着林家女儿的好福气,聘礼就代表着夫家重视的程度,这般数量的聘礼实在 难见了。

待得聘礼一路抬进德园,早有跟来的一身鲜亮的管事递上礼书,崔氏打量着满满摆了一院子的箱子盒子,心里倒是满意了些,毕竟这表示着男方承认和感谢女方家长辈对女儿的养育之恩,而且瞧着不 敷衍,真的很是花了一番心思。

摆在最前面的是满满两盘子做聘金的金条,约莫有上千两,布料有夏季的云烟笼翠纱八十八匹,冬季的蜀锦和织锦各八十八匹,各色蟒刻丝绸缎绫罗、彩缎布匹、缂丝、毛料等一百零八匹,缎衾褥象征性的八具,然后还有三十八对赤金龙凤呈祥喜镯,三十八对赤金龙凤簪,十八匣子宝石珠玉,在巳时的日头下金光耀眼,晕的满院子灿然生辉。后面的都按着规矩,一担子印着鲜红的字的团圆饼,十八盒从贡茶产地采买回来的细茶。八式的海味里,发菜乌黑柔亮,鲍鱼、蚝豉、元贝、冬菇、虾米、海参、鱼翅和鱼肚等贵重海味品质上等、为数也是不少。两雄两雌的两对活鸡毛色油亮,精神头十足,与呱呱叫唤的一对大雁吊着喉咙比嗓门;猪肉、鲮鱼,合为一担,并上一埕浓郁芬芳的三十年金华酒。红木的帖盒内装满了寓意吉祥的莲子、百合、扁柏、龙眼干、荔枝干、合桃干、红枣、芝麻、连壳花生、桔饼、冬瓜糖和金。至于其他整鹅双鸭、羊腿、肘子及各样喜点、干果更 不计其数。

过来看热闹顺便添妆的范氏脸上笑着对崔氏道:“生女儿就是好,看看这满院子的东西,唉,活了这么大把年纪了还从没看到哪家送这么多聘礼,我就没你这福气了。”

崔氏一点儿兴致也没有去和范氏周旋,自顾自的忙着招呼前来添妆的众女眷。

雨竹的大舅母高氏眼含深意的瞥了范氏一眼,笑道:“怎么没福气,别忘了你家闺女可是皇子侧妃呢,这话可莫要乱说,小心折了福气。”自家外甥女的好日子,没的被她的唧唧歪歪坏了气氛。

碰了个钉子,范氏有些讪讪,她心里从来没当红豆是女儿,一时忘形就没注意嘴上,倒是丢了个脸。让品香拿了支明晃晃的金累丝宝石衔珠蝶形簪放进盘子里头,自己则是自然的和周围的黄三太太搭起话来。

高氏冷眼瞧着范氏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般说笑,也懒得理她,拉过崔氏道:“看程家这聘礼可不轻,竹丫头的嫁妆你可要当点心,省的竹丫头在夫家腰杆挺不直。”

崔氏笑着揽过高氏的胳膊,笑道:“大嫂子怎么还不放心我啊,这些东西大部分还 要跟着竹丫头过去的,我才不要留在家里,没的看了生气。”见高氏一脸深以为然的表情,又接着说:“不过说到嫁妆倒是想找大嫂子帮个忙。”

“什么忙,你说,老太太精神头不好,就是不放心你才派我过来监督,能帮的一定帮。”高氏性子也是爽利直接,一听外甥女的嫁妆还有问题,立马就急了。

崔氏笑道:“不是什么大事,竹丫头的嫁妆我可是生下她刚做完月子就开始攒的,随我们家老爷外放的时候也在当地搜罗了不少好东西,这都多少年了再琐碎也都齐全了。就是大件的家具有些问题,纳征过后马上就要去量新房的尺寸了,好木料我倒是攒了不少,可是这满打满算还剩十五日了,工匠是够用,可我就怕他们赶着做,做的东西不精细,所以托大嫂子再荐几个好木匠。”

“这点子事还值当你说这么半日,你放心好了,我娘家专门养了一批匠人,个个手艺出众、身怀绝技,我和我娘家姐妹、侄女们的嫁妆都是他们做的,那可真是个好,我待会儿回去就回娘家说一声,家里的侄女们前年就嫁完了,时间充裕的很,保管来得及高氏一甩帕子,就差没拍胸脯保证了。

崔氏得到了意料中的回答,笑着谢了,然后就探讨着亲迎的细微注意处,崔氏虽然有能耐把亲事办得漂漂亮亮,但事关最疼爱的嫡女,总想着精益求精。大嫂已经嫁了美玉、雪玉两个嫡女,经验见解总是有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