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问起程巽勋,程家世代勋贵,加上这人的职位,想必对一些明里暗里的东西都清楚得很。果然,程巽勋带着古怪笑意告诉她,“…不算多大的秘密,岳父大人肯定也知道。”

“那汤孔两家原先是关系极好的,只不过在先帝那会儿,孔家眼力不够,做了池鱼。汤老太爷…是个老好人,但是又生怕被连累,就使人去找孔家老太爷,自陈背负家族,身不由己,不能相助之苦,约定待得孔家起复之时,定嫁一嫡女,并且尽力助孔家恢复往日地位…”

男人黑眸溢满笑意,“汤大人指不定多不情愿,不过孔家有信物,他也没法子。”

雨竹抱着膝盖像是在听故事,听完后就串起来分析:“汤大人适龄嫡女就只有三小姐,但是她偏又聪慧伶俐,看得清楚,所以不愿嫁过去。”

要是盲婚哑嫁就罢了,偏那汤三小姐太过精明。

程巽勋慵懒的靠坐在十香浣花软枕上,随意道:“想着能让汤大人下决心改主意的方法就是与林家的联姻一定要保住,这才起了害了你二嫂,取而代之的念头。”

林家可是皇上母族,林远之又得皇上重任,汤大人便是厚脸皮找个庶女代嫁,也是不愿失去林家这门姻亲的。

最后在临危的汤氏前灌灌迷汤——照顾**,应该是个好理由。

雨竹皱了皱鼻子,眼中流露出鄙夷来,“怕是那念头早就起了。”

“我二嫂嫁进来之后统共只在回门的时候回了一趟娘家,含秋入了德园肯定没法子与三小姐传消息,那她肯定是早得了吩咐,伺机动手。”

第215章 放下

至于那个丫鬟的下场,雨竹没说,程巽勋也没问。

趁着这会儿精神还好,索性将华箬与邓德的事情提一提,“…华箬可不能再拖了,再拖可就真的成了老姑娘。不如早些定下,如此等她把家里安顿好,等我生产的时候还能来搭把手…你也知道,从小她就跟着我,这么多年下来,实在是离不得太久。”

“你决定就是。”程巽勋可无不可,忽的想起了前些日子邓德求他的话,思忖了半响还是没有说出来。

第二日一早,雨竹还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听得耳边有声音,睁眼一看,程巽勋已经走了,华箬正站在床前。

“太太,东厢出事了。”华箬有些无奈道。

东厢就是安顿宁秋和双红的地方,最近她可从听说不少那儿的消息了,闻言没好气道,“又出什么幺蛾子了,马上让人套车,送到春雨胡同去…还有完没完了。”

华箬神色古怪,深吸一口气,“是双红姑娘病了。”

“病了?”雨竹忍不住咧了咧嘴,“怎么就病了?”

“小丫鬟说,新发了羽纱罩的薄绸春衫,双红姑娘没忍住,就整日穿身上了。没想到…这早晚间还是有些凉意的。”

华箬也有些无语了,这算是没见过世面的表现么,新衣裳又不会跑了,连半个月都等不得么。

“她病得倒是时候。”

雨竹麻利的爬了起来,本来还要想个理由送她走,谁知她自己倒是折腾出来了。

除了主子之外的人生病了都是要出去避避的,双红虽不是丫鬟,但也不是主子…

雨竹由着华箬给她穿衣,脸上酿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双红姑娘,春雨胡同欢迎你长住。

先吩咐给她请个大夫瞧瞧,开点药,又就着咸鲜爽脆的小酱菜吃了些碧粳粥,然后起身去了谢氏那里。

谢氏对此次齐国公府的邀请很是看重,命杨妈妈将礼单逐一念给她听,时不时增增减减一些。

雨竹在旁边站了半响,也没有被理上一理,正琢磨着要不要卖卖萌,找点存在感,谢氏倒是嫌她站在一边碍眼,打发她回去歇着。

回到青葙院,想了想还是打算去东厢看看。

刚走到门口,就听得里面一片鸡飞狗跳。

双红尖细的哭叫声和宁秋的哄劝声交杂在一起,偶尔还听到早园中气十足的劝诫。

“…双红姑娘,奴婢方才已经说了,后宅里的规矩本就如此,生了病都是要移到外头去养着的,病好了再进来…您这又是何苦。”

接着是双红呜呜咽咽的哭声,“早园姐姐,阿红身子好着呢,喝了药明儿就能好了…呜呜…你帮我求求太太,不要赶阿红出去…”

然后又是宁秋细细碎碎的安慰,“…莫哭,阿红听话啊。”

“不要,阿红不要出去…”双红尖叫一声,高喊着:“不要碰我,不要走,不要走…”

雨竹听得里头重又混乱起来,只觉得一股子火气往上涌,耍脾气也要有个限度“哐——”的一声,门被重重推开了,见到被丫鬟婆子簇拥着进来的雨竹,屋里的众人都不约而同的噤声低头。

早园性子直爽,耐着性子劝到现在早就是憋了一肚子的火气,马上冲到雨竹跟前告状,“太太,双红姑娘怎么都不肯上软轿,奴婢嘴皮子都说破了”

双红见了雨竹也急急忙忙要下床,却被床边的婆子死活拦住了。

开玩笑,太太肚子里怀着金贵的小少爷,万一靠的太近,咳嗽发热什么的,那她们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狠狠挣扎了俩下,却发现那些婆子蒲扇般的大手还是纹丝未动,双红只好扭着身子跪坐在床上给雨竹磕头,“太太,阿红明儿就好了,不会传给别人的…我不用丫鬟姐姐们费心…”

“那你病在床上,谁照顾你?”雨竹也不进去,在门口站定,她不想冒险,孕期很多药都不能吃,这点常识她还是知道的。

双红下意识的看了看站在床边的宁秋,嗫嚅着,“有宁秋姐姐呢。”

宁秋脸色憔悴,目光都是呆愣愣的,听了双红的话就跟着点了下头,木木道,“去春雨胡同,我来照顾阿红。”

雨竹也懒得看双红急切的神色,先让人将宁秋带到自己屋里去,这才轻轻笑道,“双红,你为何不愿出去?”

她柔声道,“你宁秋姐姐都憔悴成那样了,你还忍心劳她照顾你,为你操心?”

“宁秋姐姐只是心情不好,过一阵子就好了。”双红像是抓住了根救命稻草般,急切道。

“那你可知她为何会变成这样?”雨竹仍旧笑得很温柔。

“是,是因为…她打听到了浩然哥哥…哦,是镇北将军府大小姐夫婿。”

双红垂了垂头,在司家做丫鬟的时候,日子辛苦极了,除了没日没夜的做活外,还吃不好睡不好,动不动就被倚老卖老的婆子欺负。

宁秋姐姐当时还被四少爷缠着,虽然她有些功夫,却顾忌重重,不敢动手。

她还记得宁秋姐姐在劳累之余,最喜欢跟她说起小时候在青州时候的事情了,爬树、挖藕,下湖摸鱼…甚至是学的一点拳脚功夫,认的几个字。

桩桩件件,里头或明或隐都藏着一个叫吕浩然的男子挺拔的身影。

那一定是宁秋姐姐痴心爱恋的人,记忆中阿娘提起爹爹也是这样的表情,这样的眼神。

不过自一日晚上,本该值夜的姐姐衣裳凌乱,迷迷瞪瞪的跑回屋之后,就再也没有听她提起过那个男子…

瞧她这样的反应,雨竹好歹有些安慰——总算还有点良心。

“赶紧随妈妈们走吧。”雨竹敛了敛笑,不愿再待太久,与早园使了个眼色,便扶着华箬离开了。

粗使的婆子们力气一点儿也不比男人弱,趁着双红怔神,一拉一提,就把双红从床上拎了起来,胡乱用被子一裹,就要放到软轿上。

“…放手,你们放开我。”等双红回过神来,赶忙拼命挣扎,她要留在国公府,也是为宁秋姐姐好啊,姐姐再也不用干那么多活儿了。

早园脸一沉,直接示意婆子们松手,任由双红从被子里滚出来,狼狈地摔落在地上。

“真给你三分颜料就想开染坊了,我家太太要照顾的是宁秋姑娘,与你半点关系都没有,再喳喳嚷嚷的吵了府里安宁,直接扔到外面去。”早园得了雨竹示意,再无一点顾忌,“既然双红姑娘不愿坐软轿,那就穿上鞋走吧。”

不得不说总是有人欺软怕硬,早园这么一发火,再加上周围几个凶神恶煞的婆子,双红顿时不敢再哭。

她便是从小再娇生惯养,那也抵不住在司家三年的苦日子的磨砺,察言观色已成为本能,深深地刻到了骨子里。

被这么一凶,反而想到了受司家四少奶奶为难的时候,双红下意识的一缩脖子,赶紧自己穿好鞋,顺从地跟着出去了。

“早园姑娘真厉害,对这样的人就该好好教训才是。”留在屋子里收拾的婆子笑着奉承,她早就对那手还没二等丫鬟白皙,奴才样儿十足的双红十分看不过眼了。

早园甩了甩帕子,笑道,“少了她,以后这院子也能清净些,省的总是到处姐姐姐姐的烦人…”

“是呢,除了宁秋姑娘吃她那一套,谁耐烦理她…上次从厨房端碗莲蓉糕就想求我帮她弄些牛乳。”在东厢伺候的蕖叶很不屑的冷笑一声,“那种莲蓉糕怕是满府只有厨下烧火的小丫鬟才看得上眼,偏她还当个了不得的东西…牛乳也是她能够受用的起的?”

“前几天还惦记我的东西,倒看不出来你有这么阔气。”早园与青葙院里几个有头有脸的丫鬟关系都好 ,便不客气的调侃道。

蕖叶抿嘴一笑,“你的东西都是太太赏的,谁不惦记…对了,昨儿我娘进来看我,带了十几个自己做的豆腐皮包子,我知道你爱吃,还留了几个在房里。”

“总算你还有良心…”两人说说笑笑着走远了。

雨竹走到宁秋身边坐下,手抚上她瘦削的肩膀,在府里自己可以瞒的好好的,可一旦搬出去,她总有一天要知道,索性就告诉了她。

但愿她能挺过来,作为一个女子,宁秋这一生的苦难已经够多了…

“要走了,受你这么大的恩情,还没好好道声谢。”宁秋极温柔的看着雨竹,真诚道。

雨竹被她看得心里难受,低声道,“你都知道了?”

“嗯,我早想过这样的情况了。”宁秋虽然在笑着,可雨竹总觉得那笑容比哭还难看,“他年纪比我还大呢,再不娶妻吕大伯和吕大娘在地下也不安稳…况且,如今我也配不上他。”

雨竹只觉得嘴里发苦,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只得憋出一句安慰,“你好好的,日子还长着呢。”

正如佛所说,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她忽的泪盈于睫。

第216章 齐家喜事

不给雨竹太多的时间想东想西,没几日,齐家的喜事就到了。

一早,谢氏就带着雨竹和季氏出了门,在一片车马繁忙声中缓缓停在了齐国公府的垂花门前。

早有管事妈妈去禀了迎客的齐家大*奶,她们刚刚下车站定,就见到丫鬟婆子簇拥着一个穿碧玉红攒枝千叶海棠团花锦褙子的年轻妇人迎了上来。

“谢老夫人,您可来了。”每个家族的长媳、长孙媳,都是经过细细挑选的,大*奶也不例外,眉眼开阔,辞气清婉,一派大家气度。

她半蹲着与谢氏屈膝行礼,未语先笑道,“我家老太太已经念叨过好几遍了。”

谢氏对齐大*奶十分和善,由着她扶了自己,笑道,“多少时候不见,你这嘴还是这般能说,怪道你婆婆喜欢。”

齐大*奶爽阔一笑,“您快别夸我了,要是待会儿进去脸上的红还消不去,可怎生是好?”

光看着这喜乐融融的样子,根本看不出原先这两家还是老死不相往来呢。

“这是我二儿媳林氏。”谢氏指了雨竹,又指了季氏道,“…长孙媳季氏。”

只是认脸,齐家肯定知道程巽勋娶得林家闺女,不过喜筵那天一个人都没有去…

待都互相行过礼后,齐大*奶就亲自扶着谢氏往右边的抄手游廊去。

齐国公府气派并不比程国公府小,甚至要精致许多,大小四合院套叠包并,还有通脊二层后罩楼环抱在望,柱子上雕镂着松鹤柏鹿,门檐下则有精工细雕的斗拱、墀头,偶尔还能看到苏式的彩画,沥粉贴金,宛如织锦。

再配上四处可见的大红喜绸和精致扎花,让人不得不赞:好个富贵好去处。

走过长长的抄手游廊,又转了几个弯,就到了齐国公夫人住的葆光堂。

齐大*奶亲自去撩了帘子,请谢氏她们进屋。

屋里挂了大红色的幔帐,铺了飞花凤凰戏牡丹毯,墙角高几上摆着和田青白玉镂空小玉翁,汝窑花觚里插着暖房培出来的大朵红色月季、四季海棠,与大红色的幔帐相映成趣,喜气中又带着勃勃生机。

齐国公夫人闻氏穿件大红靠色镶领袖秋香色盘金色绣藤纹褙子,笑吟吟地端坐上首,与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夫人说着话。

地下两溜十六张楠木圈椅,都搭着一色大红弹花椅袱,一旁高几上茶盏瓶花具备——坐的都是年纪较长的贵妇人,珠环玉翠、锦衣彩锻的年轻妇人、小姐则是围坐在各家长辈身旁,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另有数个换上青色春衫的丫鬟脚步轻盈穿梭在中女眷中续茶,上点心、换碟,屋里充满了喜庆热闹的气氛。

看见谢氏一行进来,屋里的热闹有了片刻的停顿,雨竹敏感的感到了她们的错愕,不过没过多久,坐着的都纷纷起来过来见礼。

雨竹早做好了准备,一等谢氏介绍,立马规矩的与众人屈膝行礼。

众封君、夫人都不是没有眼色的,摸不清楚情况绝不插手,一番寒暄过就又回去各自说话,只是眼睛时不时还要往这边瞟一眼。

闻氏将笑着夸过季氏和雨竹,又请了谢氏到上面坐了,还很是贴心温善的命丫鬟端个软凳来照顾雨竹这个双身子的,一点也看不出两家曾经的龃龉。

阮妈妈扶着雨竹坐下,忽的凑到雨竹耳边轻声道,“…陈家三奶奶。”

雨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是冲自己龇牙咧嘴的陈三奶奶。

不过她这会儿可不好过去…

眼一错,又看到了跟在一位瘦高夫人身后的楚六小姐楚慧娴,顿时又感到头大。

说好的装病呢,雨竹哀叹一声,马上耷拉着脑袋做出一副元气大伤的模样…

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那边,陈夫人很是无奈的瞪了跳脱的小儿媳妇一眼,低声嘱咐了几句,然后就见陈三奶奶欢欢喜喜的走了过来。

“哎呦,显怀了?”

陈三奶奶也不客气,瞅着人不注意就猛瞧雨竹的肚子。

“有那么明显么?”雨竹伸手摸了摸,明明就只微微隆起了一点,而且她身上衣裳的腰线是放了的,宽松了许多,哪里还能看出来。

“长眼睛了都能看见。”陈三奶奶小小翻了个白眼,嘀咕了一句,“你来凑什么热闹啊,要是我像你这样,就整日窝院里不出来。”

雨竹解释道,“没事的,这都坐稳了。”继而又笑话她,“你想生就生呗,谁还拦你不成。”

与这位脾气爽利的女子熟悉之后,雨竹也敢开开她的玩笑。

“唉,别提了。”陈三奶奶的眼里全是沮丧,“你道我为何这些日子都没出门?”

雨竹被她少有的低落惊了惊,收了笑问她,“出什么事了?”

陈三奶奶忸怩了半响,忽的往雨竹这边凑了凑,在她耳边低声问,“你是怎么怀上孩子的啊?”

雨竹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咽到,干咳了两声,很认真的低声道,“…我不知道。”

天啊,这位不会也是穿的吧,这么惊悚的问题她也敢问出口?她当然是…知道的,但是真要她普及一下生理知识吗?

或者直接说,亲,你男人那方面…行么?或者像某些小说里说的,进错了?

趁着还能控制,赶紧将那些千奇百怪的念头拍走。

看雨竹一脸尴尬,陈三奶奶撇了撇嘴,抓了把瓜子在手里慢慢磕着,“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啊,矫情。”

雨竹都快要泪奔了,无力与她争辩,只好默默在心里吐槽。

陈三奶奶嗑完了一把瓜子,拿帕子擦了擦手,又凑了过来,奇道,“你婆婆怎么突然就和齐国公夫人好起来了?”

不怪她奇怪,当年齐家与程家那般亲热,后来又诡异的冷淡到底,京中不少人家或多或少都能察觉不对头,陈三奶奶虽然幼时不在京城,但想必后来也听到些风声,按她那八卦的性子,不好奇才怪呢。

但是这事雨竹确实不知道,芸香勾结尼姑,以及宋姨娘和小陈姨娘的那些丑事,谢氏是肯定不会外扬的,那肯定要编个话,不仅要将程家在齐四小姐的事情中完全脱身出来,还要不涉及一些不便外透的隐私…

雨竹看了眼站在不远处与娘家嫂子谈笑的季氏,咽了咽口水,很无辜的说道:“这事我委实不知呀。”

陈三奶奶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有些怀疑,“我有什么都是告诉你的,你可别瞒着我…放心,我谁都不说。”

“…什么事这般隐秘啊。”正说着,一道突然插进来的话将两人都吓了一跳。

雨竹定睛一看,原来是楚慧娴。

“六小姐。”

不等她开口,陈三奶奶已经开口打了招呼。

雨竹望望陈三奶奶,又望望楚慧娴,一个是贺氏的孙女,一个是贺氏的外孙女,表姊妹的关系,却一点也不亲近。

“大表姊不记得我了么,我是慧娴啊。”楚慧娴笑得落落大方,亲热的携起了陈三奶奶的手。

反观被携了手的人却是一脸不自在,僵硬着胳膊傻在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