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身体向来娇弱,那几鞭子下来,现在有些发烧。”

看尚渊微微蹙起的眉心,秦淮多少也猜到了几分的情况,不禁焦急道:“这样下去可不行,我回去求求大当家的看看。”

秦淮转身欲走,被尚渊从背后一把拉住了手,不禁回头看去。

“你和他很熟吗?”

“不…没有。”秦淮被这句话问得尴尴尬尬,暗暗地挣了挣,尚渊却是握得太紧,想起先前的种种,她不禁微微轻了语调,“尚渊?”

尚渊的动作一僵,收回手去,垂眸:“冒犯小姐了。”

秦淮只觉心中感受莫名,好像有什么在胸口死死压住,陡然深吸了几口气,道:“我知道找那些流寇并不是什么好事,但是尚香的身子弱,这样拖着始终不是什么问题,就算你不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也不该拿你姐姐的安慰开玩笑吧?”

尚渊默然半晌:“…我知道了。”

“尚渊。”秦淮轻轻地吁出一口气,觉得整个身子似乎也渐渐空了下来,“希望你以后…多替自己考虑一些。今天的这种情况,我不希望再有下一次。”

“是。”

尚渊应了一声,轻得似极一阵凉薄的风,秦淮只感到胸口被猛然地一揪,深吸一口气后转身走出,隐隐只听到身后飘忽无着的一句。

“奴才一直都记得自己的身份,前面那些人说的话,还请小姐都给忘了吧。”

步子,只是顿了一顿。

对于这样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请求,大胡子竟然还真的给应下了。秦淮被另行安排了住处,尚香也是叫人看过后小处理了一下伤口,至于汤药,倒是没了。但是在这流寇的山寨里,这样的待遇也显然跟天王老子没什么特别大的区别了。尚渊的性子,自然是不会叫这些人看护他,于是秦淮也决口未提替他疗伤的事,只求这人懂得好好休息就好。

日落时分,藏青衣才带着一队人从山下浩浩荡荡地回来,还没进山寨门多久,就被大胡子给神神秘秘地叫了去。

秦淮透过窗子看到那行人的阵仗,视野中飘过一个十万火急般飞奔而去的青色人影,视线落在最后消失的那抹余影上出神,恍惚间,感觉夕阳的余晖透过窗子漏入,盖在身上,却是怎么也温存不起来。

藏青衣前脚才走进大胡子的房间,身后的门就已被大胡子一把关上,眼中不禁透出几分诧异:“大哥,这么急,到底是怎么了?”

“你还记得我带回山寨的那个女人吗?”大胡子一拍桌子坐在椅子上,眼神闪烁间,透着几分忐忑。

藏青衣隐约不解:“记得,不就是那晚打劫差点被逃走的那个女人吗,怎么了?长得还很是标志,莫非大哥看上她了?”

大胡子显然对他的这份幽默无丝毫兴趣:“她叫‘秦淮’。”

“秦淮?”藏青衣挠了挠下巴上的胡渣,更加摸不着头脑,“那又怎么样?”

“你难道不记得,当初二弟好像是有提过,他陪小姐去秦淮河游玩的时候,小姐为徒方便,就随口用过这个名字?”

藏青衣哑然:“难道你以为这个女人就是小姐?就凭一个名字?”

大胡子看他一眼:“也不无这个可能…”

“拜托!”藏青衣向他倾了倾身子,“大哥,我知道你一心忠于将军,可是,这康家三十余口,当年早就被全部烧死了!”

大胡子眼中神色微微一黯:“也许是我多想了,但是她手中系着的是青眼石,又恰好是叫了这个名字,实在是…我们中只有老二是真正见过小姐的,偏偏他最近有事不在寨子里,一时半会也回不来。那个姑娘说她是京师人士,和弟兄们说下,最近阵子的伙计也都不用干了,你替去趟京师,查查看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藏青衣默然思索了一阵,点头道:“这样也好…如果真的是小姐,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你去安排吧。”大胡子摆了摆手,支着手揉了揉眉心,说不出的疲惫。藏青衣本还想说什么,再看他的神色,终究什么都没说,转身走出了屋子。

山寨里头的时间似是过得格外徐缓,却又是分外的不知不觉。天色渐渐暗下,也不记得什么时候起,沉重的夜色间已经漏出了斑驳的星光。

夜色很静,遥遥的,只有山林间不时传来的野兽的嘶吼声。

自屋外漏入几缕风,落在身上显得支离破碎,月色也是凌乱无章,山寨里的人都已经睡了,外头悄然的一片,才衬得思绪格外的清晰分明。

秦淮坐在床头,不知怎的,却是感觉神智格外的清晰。指尖轻轻地划过,是手腕处的那块青眼石,月色覆上,盈盈的色泽愈发清透,皎洁地恍如不然分毫杂质。

这块石头出土的地方,是秦淮河畔…

秦淮。古楼国。难道这里真的与她的身世有着关联吗?又或者说,这一切真的都只是巧合呢?

靠在墙边,恍恍惚惚地想着,缓缓地合上眼去,隐约也感觉涌上了一股浓重的睡意。

秦淮也不想这一觉怎么会睡得这么沉,而且无丝毫梦魇的干扰,待醒来时已日上三竿,慌忙爬起来敲了半天的门,外头才有人懒洋洋地走过来,替她打开了门锁:“姑娘想去哪里?”

秦淮道:“我想去棚子那里看看。”

那人有些迟疑:“今天又新捉来了一批人,那里乱得很,是不是…”

秦淮不耐烦得打断他:“是你们大当家的不让我随意走动吗?如果不是的话就让我去,捉来的人你们也总是有人看守的,难道还会吃了我不成?”

显然一句“大当家”极是好用,那人当即噤声不语了。

秦淮当然知道大胡子这样礼待她,多半是和手上的这个石头有关,但是这最多只能归结到“思乡”之情,所以她理当学会知足,适度地滥用一下“特权”也就是了,不痛不痒的小事,这个令箭还是挺好使用的。

秦淮走到棚子的时候,果然见里头哄闹的一片,比先前更填了不少的人。视线在里头一圈逡巡,终于捕捉到了尚渊的身影,正走过去,恰见他抬头,视线落过来的时候,说不出有哪不对,但是神色间却有种叫人说不出的古怪感觉。

秦淮不由蹙了下眉,脚下步子一快,走近了问:“尚渊,怎么了?是尚香又哪里不舒服吗?”

“不…小姐,我很好,只是…”尚香在一旁诺诺地答话,惊吓之余又挨了鞭子的缘故,这个时候声音也是柔柔弱弱的,但是神色间,同样是一种格外不自然的感觉。

秦淮不解:“那是怎么了…”

尚香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整个人在那里显得很局促:“因为…”边说着,她边伸手指了指旁边。

秦淮伸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一旁的墙边可靠着一个人,虽然用一件斗篷将自己全身上下紧紧得包裹住了,但依稀可以感觉到其后掩藏着的修长身形。脸被遮盖在了下面看不出长相,从装扮上看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旅人,居然落到了这些流寇的手里。

秦淮回头看他们:“到底怎么了?”

照理说,现在他们的身份同其他被捉的人无异,不管是什么人被抓来这里,都理当同他们没有关系才是。

“因为是我。”

淡淡的一声,好似叫周围陡然绽开一片白木兰的感觉,秦淮原本麻木的身心好像在这个时候陡然一活,瞳孔微微舒大的同时,不可思议地转身看去,却见那个旅者将斗篷掀开,露出了下头掩住的面容。

秦淮这一时却完全没有他这样浅浅的心境,只觉得好像有一个巨大的浪潮将她席卷而来,在险些达到欣喜的顶峰时,猛然将她径直跑落。指尖陡得一冰:“你怎么也进来了?”

第一反应,竟是祁宁是不是疯了…

然而,祁宁只是安静地走过来,轻轻地立在她的身边,垂眸看着她:“因为你在这里。”

好像所有的事他都可以用这样云淡风轻的语调来回答——因为你在这里。

秦淮好不容易才平息的情绪,这一时仿佛霍然炸开:“你知不知道这里是怎么地方?一旦进来,想要出去就难如登天了!”

祁宁在她的质问下略一沉默,嘴角淡淡抿起:“我知道。”

秦淮这时才发觉,原来世界上最不可理喻的人,理当是这个男人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喵,如此之积极…其他的和尚就不多说了,乃们的使命,乃们懂的!!!

PS.其实咱家秦淮的身份真的呼之欲出了吧…嗷嗷。

第17章 逃脱前的准备

秦淮哑然间还准备说点什么,祁宁忽然一抬手,将她一把拉了过去,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觉迎面而来一股淡如茶叶的香气,唇上一软,已经被深深吻住。

全身顿时有种灼烧的感觉,心一跳间余光瞥见尚渊,恰见他不动声色地挡住了外边人投进来的视线,同时也视若无睹地移开了眼去。

周围腾着沉沉暧昧的氛围,秦淮想将祁宁推开,却又被他固执地含住了唇。

言语间有种深深的贪恋:“还好你没事…”

秦淮的动作一停,感觉这种别样的温柔渐渐地吞噬了她的思绪一般,不由下意识地闭了闭眼,正感觉整个人就要这样沉溺在怀中的时候,祁宁的力气一松,反而放开了她。

刚才分明短暂的时间却显得格外亢长,秦淮恍然间回过神来,不禁为自己刚才的失态有些窘迫,面上顿时热了一片。

祁宁将她的神色变化收在眼中,眸里隐约有几分笑意,待渐渐地沉下,视线在门口一落,问:“他们怎么会给你这样待遇?”

“我也不明白。”秦淮摇头,这才想起一些什么,霍然将他一把拉住,神色间也紧张了不少,“你要小心,绝对不能让他们知道你的身份。”

祁宁眉心微蹙,不解道:“为什么?”

秦淮暗暗深吸了口气,声音也有些干哑:“他们是——当年古楼国的康家军。”

话语泠泠地落在周围,几乎是在这一瞬,尚渊霍然回头向她看来。

清晰分明的视线让秦淮不由诧异,周围微微一静,才听到祁宁淡无情绪的声音:“他们和你说什么了?”

“说什么?”秦淮一时也未及反应。

祁宁看她一眼:“我会注意的。”

这一瞬,他的神色显得有些遥远,明明就在眼前,却有一种叫人无以捕捉的错觉。

这让秦淮不禁想起自己无数次寻觅记忆的夜晚,越是想要逼近,却越是叫人无所适从。

在大胡子回山寨前,秦淮就回想了自己的住处。

祁宁他们所处的棚子四面透风,不料当天晚上竟又下起了雨。雨点打在窗上,又惹得人一阵心烦意乱。

这样大的雨,棚子里恐怕都要湿上一大片了吧…想到祁宁这样养尊处优的人如今居然身处这种环境,秦淮不禁有些坐立不安,正要起身,忽然外头一阵嘈杂。

有隐约的火光自窗外阵阵透入,她忙不迭走到窗边往外看去。

雨下得倾盆,豆大的雨敲在屋顶上,顺着屋檐聚聚成了汩,然后悉数垂下,滴落在地上,染开一片尘土。

马匹踏在泥地上,溅开污浊的泥痕。

秦淮只觉得那些火在雨水中的蓑笠下灼得顽强,隔了太远,隐约只看到棚子处人影攒动,也不知道到底是在喧哗什么。忙不迭转身推门而出,正和门口的来人撞了个正着。

来人身材魁梧,依旧是那样一身藏青色的衣服,这一撞险些叫秦淮眼冒金星,再抬头,只见他似笑非笑得看着自己:“大半夜的这么吵,就知道会惊扰到姑娘。”

秦淮正揉着撞疼的胳膊,听他这么说,不禁一愣:“三当家的,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藏青衣笑了笑:“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死了个人,姑娘无需惊慌。”

从没见人可以把死人这种事说得这样轻巧的,秦淮心头不禁一跳:“怎么死的?”

“打死的。”这一回,藏青衣的言语显得意味深长,“白天有人想要逃走,被捉来教训了一番,没想到居然这么不经打。”

他说得云淡风轻,秦淮却听得感觉整个身子愈发的冷。

她知道,这也是对她的警告。

藏青衣走前留了一句话,和他背后的雨声相互辉映着,冷得过分无情:“这里的山势整个就是一个迷宫,不识路的人想要出去,可没那么容易。”

他们好像特别怕她逃走似的,然秦淮见他这种态度,反而松了口气。

这样直白得告诉她,至少意味着尚渊他们与此事无关。

只可惜,杀鸡儆猴的事并没有得到太多的功效,反而有了愈演愈烈的趋势。

之后的接连几天,山寨里总有人偷偷逃脱,但基本也都被一个剩地捉了回来,整个山寨也因为被浓重残暴的气息充斥,隐隐都是让人焦灼的氛围。

秦淮出门时几度经过施刑的地方。

山寨的东面本来就有着一块空地,据说就是专门为了给人行刑用的。经过几天雨水的冲刷,上面斑驳的血迹已经被冲淡了不少。

其实这些康家军对大魏朝可以说得上是有着沉重的国仇家恨,对这些大魏子民,可以说是丝毫不会心慈手软,虽然没见过真正用刑时候的情形,但是粗厚麻绳上残留的血痕,就像是从麻绳中隐隐渗出的一般。

秦淮的步子不禁顿了一顿,不知为何,脑海中有个念头忽然一闪而过,乍捕捉到的那一下,让她整个人也不由呆了呆。

比较前头的几天,她被带到山寨之后,这里明明一直是这样的风平浪静,那些人个个都很是畏缩,不见得谁有那个胆量敢一个接一个地往外逃窜。

如今这样大规模络绎不绝逃离的举动,开始的那一天,正是——祁宁被“捉”来的日子。

这个人,和这种反常的事之间,有着什么关系吗?

想着,脚下的步子不由也快了很多。

棚子她也并不是第一次来,然而这一次刚走入的时候,分明发觉所有人的视线霍然在她身上一落,周围微微静了静。

虽然只是一瞬,随即又恢复了正常,然而还是叫她分明意识到了。

深吸了口气,照例佯作无事地走到尚渊身边,貌似和尚香叙事,压低了声音却是和一边的祁宁说的:“你们到底在准备做什么?”

祁宁的身子裹在披风中,盖住了他的脸,只有淡淡的声音传来:“再忍耐几天就好。”

秦淮一抿唇:“真的是你叫那些人逃的吗?”

祁宁道:“是。”

秦淮放在尚香铺盖旁边的手顿了下,回头看他:“你难道不知道这样是叫这些人去送死吗?”

“如果没有这些人去送死,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祁宁的语调平得不见丝毫情绪,“有人死,至少有人可以活命。”

“可是…”

秦淮下意识地想要反驳,但话到了嘴边,却是硬生生地哽在了那里。她竟发觉,自己没有丝毫反驳的余地。

祁宁说得没错,有人死,至少有人可以活命,不然所有人都要陪葬在这里。

但是,这些逃命未遂的人,又能做些什么呢?

正疑惑间,却见祁宁自披风中露出了半张的面容,轻抿的嘴角露在风中,竟然叫她看得有些愣神,言语浅浅:“不出七日,我们的人就会找到这里。”

秦淮丝毫不知道祁宁的笃定到底是出于什么,只觉得这几天的天好似是出于什么预兆一般,天气无常的很,不时总是会来一场叫人焦躁的暴雨,雨水冲刷了地面,山寨里的人却仿似不知道即将来临的会是更大的一场暴雨一般,每日依旧我行我素地早出晚归。

本来还以为流寇都过茹毛饮血的生活,几天相处下来,才渐渐发觉并不是这样。或许因为原本是正统军队的缘故,总感觉山寨里的这些男人过得格外有秩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丝毫不见含糊。

原本秦淮也未留意,然而渐渐地也发觉有几分不对劲,才反应过来是有几天不见大胡子了。

这样的山寨,处处弥漫着男人汗味的气息,虽知这些人并不会对她不敬,然前头的前车之鉴并不是这么容易忘记的。那种恶心到令人作呕的触觉依旧清晰分明地留在脑中,有时看着远处,总会茫然地出神,恍惚间,对于自己如今这个身处的地方总有那么多的不安。

这样的日子又过去两日,大胡子终于再次出现了。

然而叫秦淮诧异的却是,风尘仆仆的大胡子哪里都没有去,刚入山寨竟然足不点地地直接到了她的房里。

着实说,对于这个山寨里独一无二的“贵人”,秦淮受宠之余,更多的还是“惊”的份。

也不知道大胡子这几日是上了哪里,然从他全身上下“杂草丛生”的模样看来,至少不会只是在周遭闲逛。却见他涎了眸色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秦淮只感觉浑身的寒毛在他的注视下慢慢立起,不自觉地往外头又坐了坐,干巴巴地扯了下嘴角。

大胡子显然分毫没有留意到她的尴尬,而是心情极好,笑呵呵地随手倒了杯茶,一点也不客气:“姑娘可知道我这几日去了哪里?”

秦淮默,心头不由感到一阵窘然。她怎会知道这流寇的去向…但是看这大胡子神色,也不知道逆他意会不会触了逆鳞,于是应了声:“不知,大当家请说。”

“我去了一趟幽州。”

秦淮没想他会回答得这么干脆,不由有些诧异。印象里,幽州处在大魏边界,临近古楼,单这么几天要往返这两地,恐怕都要累瘫上好几匹骏马了。

不知道这个大当家的为何有这样的闲情雅致,她正蹙了蹙眉,只听大胡子又微微笑着说了下去:“二弟人在幽州,我这次去了趟,他也开始返回这里了。我赶回得早,不出几天,他也该是回山寨了。”

秦淮着实不知这个二当家的回寨同她又有什么关系,只能扯了嘴角在那里陪着笑。

作者有话要说:TT 对不住啊,和尚最近被课业搞得一阵头大啊,接下去的几天还是日更…

和尚每天在很想R人,靠!神马时候可以解放我啊!!!极度缺少睡眠!还被一天冷一天热的天气整高烧了!

第18章 逃亡夜

大胡子的眼里闪这什么深长的意味,这并不是秦淮可以读懂的,但是冥冥中却有一种感觉,似乎只要他口中的那个“二当家”一出现,似乎注定有什么事即将发生,而这个事,十之八九却是跟她有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