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小清站在一旁,伸长脖子瞥了一眼,问道:“你画的是达?芬奇的自画像吧,还真有点像呢!”

赵宇麻木的神情有点回温,又抬起头说:“真的吗?你是头一个这么说的人,看来是个行家。”

“我考大学以前,去绘画班练过几年,懂点皮毛罢了。”叶小清不好意思道。

“哟,你这小子,和赵姐一个德行,也喜欢老外的画。”陈佬肥轻蔑道,“我就不觉得有啥好看,还不如国画有韵味。”

赵宇与陈佬肥话不投机,交接了房间的钥匙后,两伙人就各干各的。幸亏陈佬肥讨厌爬楼梯,选了二楼的房间,不然叶小清真的觉得自己提不动行李了。海村虽然宁静幽深,但没有海边清凉,把人闷热得浑身都湿了,一拧衣服就滴出水来。叶小清把行李放在陈佬肥的房间里,然后才到隔壁冲凉,要洗去身上的油腻感。

楼下,赵宇一个人坐在柜台那儿,想要把画画完,可纸张却忽然渗出红色的鲜血,把整张画都毁掉了。赵宇惊恐地把画揉成一团,扔进柜台底下的纸篓里,这已经是他绘的第十张达?芬奇的画作了。纸篓里的每一张画都不一样,但皆临摹自达?芬奇的作品。那些画被揉成一团团的,每一团都浸透鲜血,在炎热的夏天里慢慢地发出腐臭味。

过了一天,陈佬肥仍吃吃喝喝,不去谈生意。叶小清打定注意不回天津了,想要留在三亚,替陈佬肥看新建的槟榔园。那座槟榔园是陈佬肥和当地人合资的,这次把叶小清带过来,就是因为她懂点行情。如果做得好,那就把叶小清留在这里,其实陈佬肥在各地都有这样的小蜜,时刻都在耍小心思。

早上的时候,叶小清想出去看看海岛特有的风景,可一下楼就看见一个熟人走进来。赵宇还在低头画画,不去看走进来的客人,只有叶小清连连惊叫:“雷鸣,你怎么来了?”

“我来玩,不行吗?”雷鸣乐呵呵地说。

“哪里不能玩,偏要到这儿来?”叶小清没看见袁奇风跟在后面,可仍高兴地问,“你是不是怕我被人非礼,硬要跟来?你不用上班吗?”

“你忘了?我差点变植物人,单位敢不给我放假,万一翘辫子了怎么办?我骗了一段假期,想怎么玩就怎么玩。”雷鸣哼哼道。

“你少臭美,别到时候回去发现被开除了。”叶小清摇摇头,“难怪你昨晚问我住哪儿,早知道不跟你说了。是不是我前脚刚离开天津,你后脚就跟来了?”

“我昨天在三亚市里转了半天,无聊死了,没想到这里有块净土,我在这里玩几天好了。”雷鸣把理由编得冠冕堂皇。

赵宇被声音打搅了,于是说:“要住店的来登记,然后自己拿钥匙上楼。”

很快地,雷鸣办好了手续,提着行李走上二楼。陈佬肥鼾声如雷,若他知道雷鸣跟来,肯定睡不着,因为如意算盘没得打了。叶小清很感动,雷鸣带着伤大老远跑来,肯定没少跟医院和他单位磨嘴皮子。可惜她对雷鸣没有特别的感觉,他们绝无可能,就怕雷鸣不是那么想……

俩人刻意不提袁奇风,一直聊无关痛痒的话题。雷鸣从那晚开始懒得联络那混蛋,来三亚时没跟任何人提起,悄悄地一个人从天津飞过来。俩人渐渐聊开了,殊不知一个英俊的男人正走进海村里,刺眼的阳光照射在他的脸旁——这男人就是袁奇风。

一个小伙子热情地站在村口,接过袁奇风手中的行李后,领着袁奇风走进村里。小伙子开心地说:“一年没见,老板你还是那么帅啊!茶楼的那些女客人是不是更多了?”

袁奇风答非所问:“小庞,你从茶楼辞职后,一直在做槟榔生意吗?”

小庞不好意思地挠头:“没老板有能耐,就是最近和一个北方商人搞槟榔园,混得还算可以。要是没有老板把我从建筑工地带出来,让我有机会学点东西,也不会有今天啦。我想,槟榔园这几天要开业了,所以邀老板过来。还以为你不会答应,没想到这么爽快。”

袁奇风对他的伙计很体贴,又怎么会不来呢,这次来正好散散心,免得再去想叶小清那个笨女人。小雨茶楼开业后,来过很多服务生,也走了很多服务生。那些服务生几乎都是从建筑工地上找来的,就像马小田一样,袁奇风把他们召进茶楼,慢慢地通过自己的关系也教给他们另一条生存之道。那些已离去的服务生里,有的当茶商,有的当饭馆老板,有的开农场,还有一位叫庞东东的服务生回家乡开了槟榔园——就是眼前的这位小庞。

走到路上,庞东东抱歉道:“对不住老板啊,我家挺寒酸的,要不老板住旅馆好了,村里正好有一家,我付钱。”

袁全风拒绝道:“就住你家吧,都是自己人,别见外。”

海村有几个少女在晒鱼干,看到袁奇风走过,眼睛都直了。有几个大胆的女孩子,追在后面问庞东东,袁奇风是他什么人。庞东东愤愤地想,你们这些娘儿们,平时对我不理不睬,看见我老板就马上追过来,他可不是你们能勾搭上的。有一两个女孩子明着送秋波,袁奇风全当没看见,一路上只和庞东东拉家常。看着一群女人流着口水盯着他们,庞东东沾沾自喜,这一回可让他赚足面子了。袁奇风了解庞东东的心思,荣誉在于劳动的双手,这是达?芬奇讲的,只要庞东东肯干,要娶个老婆不是难事。

在小旅馆里,叶小清仍没回过神来,总觉得雷鸣的到来是个天大的意外。照理说,男女关系到了这一步,双方都清楚了。叶小清不好挑这时候把话讲明,只能拖着,任由雷鸣天南地北地胡侃。在整理行李时,叶小清帮忙雷鸣的一个小包挂到墙上的钩子上,却发现雪白的墙壁上有一个模糊的长方形印子。

“这地方原来应该挂了一幅画吧?”叶小清把小包挂到墙上,看着旁边的印子,发现印子里也有一个挂勾,那是用来挂画框的。

“看什么呢?”雷鸣说完就把箱子踢到一边。

“好像有人把画取掉了,应该是最近的事。”叶小清回头说,“我听赵宇说,他姐和他一样,喜欢达?芬奇。房间内可能挂了达?芬奇的画,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把画摘掉了。”

“又来了吧?管那么多干嘛。”雷鸣说教似地。

这时候,楼下的赵宇拎起纸篓,走到旅馆后面。那里有一小块空地,地上丢了十几幅画框,框里的画都是达?芬奇的画作。那些画都不是真品,街上十几块钱一幅,并不算贵。赵宇很头疼,旅馆里的画都莫名其妙地渗出鲜血来,就连他画的画也如此,难道天地间真有鬼吗?赵宇又回去找了一瓶汽油,倒了一些,然后就把那些画都烧个精光。

火烧出的烟雾徐徐升到空中,接着飘向海村后的那片山林。谁也没有注意到,在山林的一处角落里,忽然有了一丝异动。泥土摇晃了一下,接着裂开一条缝,一只伤痕累累的手伸了出来。那只手拼命地往外抓,挣扎了一会儿,一个满头黑发的女人从土里爬到地面上。

这个女人全身只裹了一条浴巾,爬出来时浴巾掉在土块上了。微弱的光线穿透山林,照在女人的身上,那赤裸的背上竟纹了一幅达?芬奇的自画像。

第三章 槟榔园遇险

海村的空气里有一种青涩的味道,不同于海边的腥味,闻多了让人产生一种微熏的感觉。酷热的天气把这味道发酵了,一到下午,海村的人就无精打采地窝在家里,或在外面懒洋洋地干活。

在小旅馆里,陈佬肥窝了一肚子火,本想远离天津,找机会和叶小清独处,怎料该死的雷鸣也来了。起床后,陈佬肥就以槟榔园的工作为由,把叶小清叫走,不让她和雷鸣待一块儿。走出小旅馆时,叶小清就在心里嘀咕,陈佬肥怎么忽然勤快起来了,现在都已经下午了,去槟榔园那边是不是有点晚了。

槟榔园在海村的后侧,紧挨着海村,离后方的山林有一段距离。槟榔园地势较低,园内的槟榔树苍翠成海,溪流如脉,蛙鸣虫唱,龟爬蛇游。叶小清听陈佬肥说,园子是海村的一个年轻人承办的,以前的海村人都没想到过百年的槟榔树能变那么多钱。叶小清心想,陈佬肥人是不怎么样,可还是有点眼光的,中国的那些高物价不正是他那些人炒起来的吗?

“老板,要不明天再去吧?那个槟榔园好像有点远,我怕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叶小清像只小鸡一样,老老实实地跟着一头猪后面。

陈佬肥暗喜,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也许在槟榔园里会……于是他说:“怕什么?这里又没狼,有狼也不用怕,我会照顾你的。”

叶小清不敢奢望,倘若真有狼,这肥仔肯定先跑,让她殿后。槟榔园虽说紧挨着海村,但真要从村里走过去,最少要走半小时。这里的路不是马路,一段是泥路,一段是石子路,谁要是骑单车过去,那车座准会让人丧失生育能力。叶小清没走多远就脚疼了,陈佬肥比她还惨,浑身都热得流油,露出衣服的脖子像烧鸭一样,害得她担心老板会不会半路晕倒。

刚走出海村,叶小清就发现泥路上有车轮的痕迹,似乎是一辆大货车。可陈佬肥却一个劲地摇头,硬说槟榔园刚开业,这边的路还没修好,没有货车会开进来。那些槟榔采下来后,都是由海村的村民背回去的,背一个编织袋给5毛钱,货车只停在村前。叶小清顿时无言以对,一个编织袋的槟榔说少有一百斤,背着走那么远居然才给5毛钱,肉都长老板身上了。

“不过你说得对……这条路真有车子开进来过!”陈佬肥停住脚步,抹了抹脸上的汗水,怀疑道,“可这条路很烂啊啊,也没必要开进来,我们不是让村民背槟榔出去吗?”

“可能背槟榔太累了,那得背多久才背得完,不如开车进来。”叶小清不以为然。

陈佬肥不确定,想要打电话联系合伙人,想了想又把手机塞回腰包里。陈佬肥想先调查清楚,万一槟榔园有猫腻,合伙人要坑他怎么办,绝不能打草惊蛇。这两人满身是汗地找到槟榔园,那里一个人都没有,也不需要有人看守,没人会到这里偷槟榔。叶小清对着槟榔园惊叹不已,据说这片槟榔树有上百年的历史了,园内林木参天,壮观非凡。

正当叶小清心旷神怡地欣赏园林时,一抹鲜艳的红色引起了她的注意,等她走过去一看,一棵槟榔数上竟然有一个血掌印。一开始,叶小清安慰自己,那可能是颜料涂上去。可是,在闷热的天气里,血掌印不仅有臭味了,还有不知从哪飞来的大头绿蝇趴在血掌印上。

“杀人了?”这是叶小清的第一个念头。

“我操,这是什么?”

陈佬肥在后面骂了一句,叶小清以为老板在说血掌印,回头看了看,发现老板在瞪着另一处草堆。青草被染红了,那里有一些内脏,大头绿蝇在草堆上开心地飞舞。这情形让叶小清又起疑了,莫非是她这个扫把星的缘故,害得槟榔园出事了?这里比较偏僻,除了槟榔园的人,鲜少有人过来,不知谁在这里出事了。叶小清惊讶地走过去,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园子里一声呼啸,她就觉得后背冷冷地疼。

陈佬肥吓得跳起来,因为一支竹箭从暗处射来,正中叶小清。这还了得,竹箭射中叶小清后,鲜血就染红了她的衣服。起初,叶小清还没搞懂,以为有虫子在咬她。当她知道真实情况后,马上脚一软,要是没扶着槟榔树,恐怕已经跌倒了。陈佬肥手足无措,既想打电话求助,又想背人回海村里。

“小清,你怎么样了?”陈佬肥急问。

叶小清想要张口说话,却发现舌头麻木了,根本说不出一个字来。他俩困惑不已,不就是到槟榔园走一走,谁他妈缺德地暗箭伤人呢。叶小清摆摆手,暗示陈佬肥快走,没想到那肥仔真不客气,二话不说,撇下她就跑了。叶小清视线逐渐模糊,力气不济,一下子瘫倒在槟榔树下。恍惚中,叶小清看到一个人飘过来,没错,那人是飘过来的,它的脚没有着地。

这是一个鬼!大白天见鬼了!

纵然叶小清惊慌失措,明白鬼来了,可却动弹不得。那鬼没穿衣服,没有五官,也没有任何性别特征。叶小清怀疑自己出现幻觉了,世界上哪有这种鬼,想吓唬谁呢。可冰冷的气息越来越明显,叶小清一瞬间僵住了,真的又见鬼了。现在已近傍晚,她早说了别到槟榔园里来,陈佬肥不听,现在好了吧。

终于,叶小清撑不住了,竹箭可能有毒,她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陈佬肥跑出槟榔园,也不知道是要逃命,还是想去找帮手。幸亏一出园子,陈佬肥就看见合伙人庞东东和一个男人走过来,于是陈佬肥激动地过跑过去求救。庞东东知道明天来得人多,所以想在今天给袁奇风好好地介绍槟榔园,也好趁没人的时候吹嘘一番,说不定能拉昔日的老板入伙。

怎料,陈佬肥也来了,这可让庞东东大吃一惊:“陈佬肥,你来了怎么不提前通知我?”

“救人要紧,我的小蜜……不,我的同事出问题了!”陈佬肥慌张道。

在天津时,陈佬肥没见过袁奇风,俩人见面时有一种怪异的感觉。袁奇风默不作声地跟进槟榔园,这里是蕴涵天地灵气的地方,刚才有股鬼气冒出来,他还以为是错觉。越往槟榔园走,鬼气就越重,可当他们走进园子里,鬼气却又消失了。现在已是傍晚了,只要阳光不再干扰,要找鬼气留下的痕迹就容易多了。

可这三个人奔进槟榔园里,却找不到叶小清了,地上一个人都没有。陈佬肥变得不肯定了,以为找错了地方,于是到处走了一圈,可就是找不到人。如果没有树上的血掌印,以及草堆里的内脏,庞东东还以为这肥佬再骗他。偌大的槟榔园里,要藏一个人不困难,但有谁会拿弓箭在这里埋伏,又为什么射伤他人。

庞东东还是不信,他说:“陈佬肥,你别拿我寻开心啊,我今天有贵客在这儿,给我认真一点儿!”

“我很认真啊!”陈佬肥喊冤,“要是骗你,我他妈地吃一盆子屎给你看!”

袁奇风以前也常在山野里走动,经验丰富,一眼瞧出地上有不同的脚印,因此陈佬肥肯定没说谎。槟榔园能藏人的地方太多了,几把草就能挡住一个人,这里也没有围墙,进出就像在自己家一样。要背一个人在槟榔园里走开,短时间内肯定走不远,袁奇风有意帮忙追人,可眼看天就要黑了,他又不熟悉地形,这次怕是帮不上忙了。

庞东东也有点急,万一有人死在槟榔园里,那多不吉利,千万不能让外人知道。袁奇风扫了一眼草堆里的内脏,那是鸡的内脏,然后又闻了闻树上的血掌印,那是鸡血。当庞东东知道不是人血后,总算松了口气,这回赌上全部家当,无论如何都输不起。袁奇风也是生意人,懂得这个道理,所以也没对庞东东的反应做评价。

陈佬肥不屑一顾,内脏可以看出来,那树上的血能闻出是鸡的还是人的吗?唬谁呢!于是,陈佬肥就说:“庞老弟,你不肯帮忙就算了,我回海村找人,我就不信我同事人间蒸发了。”

袁奇风冷漠惯了,也就没阻止陈佬肥愤怒地离去,只是等人走远后就问庞东东:“你刚才叫合伙人什么?陈佬肥?”

庞东东急着追回合伙人,随口答:“是啊。老板,我回去找几个人过来寻人,你跟我一起回去吧,这里可能不安全。”

“你先去找几个人来,我留在这里,不用担心我。”袁奇风不痛不痒地说。

眼看陈佬肥走远了,庞东东怕合伙人生变,只好把袁奇风留在槟榔园里,然后跑去叫住陈佬肥。庞东东追上陈佬肥后就打了一个电话,让海村的几个壮汉马上赶过来。袁奇风站在园子里,看着陈佬肥又回来了,心想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再一想,这不正是叶小清房东的名字吗?上回调查小洋楼闹鬼,他虽然没见过那房东,却听雷鸣提过那人。

庞东东和陈佬肥走回槟榔园,然后讲道:“我一会儿叫人帮忙找,肯定能找到,你放心好了。对了,你同事叫什么名字?”

袁奇风就站在他们前面,听到陈佬肥回答:“她叫叶小清!”

叶小清!

浑噩中,叶小清似乎听到有人在叫她,那声音太模糊了,听不出是谁。一时间,叶小清搞不清状况,为什么四肢无力,要不是后背钻心地疼,可能她都不会慢慢地醒转过来。叶小清吃力地睁开眼睛,似乎前方蒙了一层雾,怎么都看不清楚。好不容易,叶小清的视线清晰了一点儿,可眼前的场景却让她吓得又晕了过去。

第四章 裸鬼

也许,叶小清吓晕了倒还好,因为眼前堆了一口腥臭的石棺。四周还有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它们像被人用刀切了一万下,整个身体就像火腿肉片串成的一样。旁边还有一些骇人的东西,可叶小清还未看清就两眼一抹黑,昏死过去了。

而在槟榔园那边,那几个人还在交谈。袁奇风从天津跑到海南,并不知道叶小清也来了,更不知道她离开天津了。听完陈佬肥的讲述,袁奇风才大概地了解,叶小清离开天津的前因后果。当得知雷鸣也来了,袁奇风生闷气地想,那混蛋居然知情不报,难道把那晚的事全怪在他身上吗?

在等待时,陈佬肥和庞东东都不主动去找人,而是想等人来了再去找。袁奇风人生地不熟,爱莫能助,也不想助。说不准这次帮了叶小清,她又要缠着他,上回放走木清香,下回可能就炸掉茶楼了。现在都进入文明社会了,偶尔有人用竹箭猎杀野兽,但现在应该很少有人用了,也许叶小清只是被误伤罢了。

海南的夏天黑得晚,当四个壮汉跑来时,天上还是红彤彤的。那四个壮汉里有一个是赵宇,他把雷鸣也叫来了。雷鸣伤势未愈,其他四个人跑到槟榔园里好一会儿了,他才慢悠悠地奔过来。庞东东不怎么着急,还劝陈佬肥想开点,兴许叶小清一个人走回去了,这里又不是没有别的路回去。陈佬肥白了一眼过去,大嚷叶小清中了一箭,怎么可能有力气走回去。

袁奇风看见雷鸣,没有作声,倒是雷鸣先说:“喂?你怎么阴魂不散?什么时候来的?”

“许你来,就不许我来?”袁奇风回了一句。

“你们认识?”陈佬肥插嘴。

“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雷鸣雷耸肩道。

袁奇风自知理亏,此刻任由别人怎么说他,谁叫他既欠了雷鸣,又在那晚赶走叶小清。没人会理解他的想法,他也不想解释。人齐后,大家分头在槟榔园找。袁奇风虽不想再见叶小清,可一想到那女人极可能遇鬼了,又有点担心。没听说鬼会绑架人,而且是一个生命垂危的女人。叶小清后背中箭,万一刺穿重要的脏器,那不需要谁动手都会死了。

在槟榔园入口,几对人分道扬镳,各找各的,如果有发现就大吼一声。陈佬肥跟着雷鸣,雷鸣跟着袁奇风,三个人像一串糖葫芦。雷鸣走在中间,往前面问:“你到底帮还是不帮,不帮就回去吧!你走那么慢,难道以为是乌把小清捉走了?”

袁奇风走到有鸡血和内脏的草堆旁,头也不回地说:“你懂什么!你看这些鸡血和内脏,难道不觉得眼熟吗?”

“呃……你说小时候的那事?”

顿时,雷鸣回忆起鸡血饭的事,那时雷父被一邪物依附,多亏袁奇风用鸡血饭引出邪物,雷父才渐渐恢复健康。于是,雷鸣就问:“该不会有鬼吧?”

陈佬肥到底是个老江湖了,听到这一说,更肯定雷鸣的朋友不简单。那会儿他还躺在医院里,讲起小洋楼闹鬼,雷鸣身为警察却一点儿都不吃惊。后来,小洋楼又恢复了平静,陈佬肥就怀疑叶小清和雷鸣认识个把神棍,今次得见,却未料对方是一个又冷又俊的年轻人。既然小洋楼的事情能摆平,那袁奇风肯定有点本事,绝非浪得虚名之辈。

想了想,陈佬肥就问:“那是鬼把人偷走了?”

袁奇风不怕被人误会,张口就答:“山里常有孤魂野鬼,为了打发寂寞,它们最喜欢把迷路的人弄到窝里,慢慢地折磨。”

“它们是变态啊?不会喜欢别的?”雷鸣担心道,“那小清真被鬼带走了?”

“不知道。”袁奇风丢出一句话,扫了身后那两个人的兴。

雷鸣回头瞅了瞅陈佬肥,一肚子火,若非这死肥仔把叶小清拖到这里,也不会闹出这个乱子。有事居然自己先跑,把叶小清丢在槟榔园里,还把逃跑美化为搬救兵。陈佬肥心虚地被瞪了一眼,马上假装低头看鞋子,不敢正眼瞧前面的俩个人。现在陈佬肥又不敢一个人回去,也不想和其他人为伍,只想跟袁奇风和雷鸣在一起。不为别的,就为袁奇风有真本事,跟着他保准不会吃亏。

他们一直找到天黑,把槟榔园找了个遍,可就是找不到叶小清,也许人已经不在园子里了。雷鸣头一个想到报警,可庞东东和陈佬肥都不干,因为明天就是槟榔园开张的日子,有几个客户要过来考察。正当他们争执不下,袁奇风皱了皱眉头,不仅槟榔园,就连海村附近都涌出奔腾的鬼气。其他人还以为是海风太大,吹进了槟榔园里,一个个地喊好凉快。袁奇风等那几个人回来,偷袭了他们,将每个人瞬间点晕。这种手法是让人暂时昏睡,醒来后会丢失一段记忆,为的是方便香头施法,不被他人干扰。

陈佬肥见状大喊:“别点我!我知道规矩!我不会说出去的,打死我也不说!”

袁奇风将手收回,说道:“也好,待会儿由你跟他们解释,我就不必多费唇舌了。”

雷鸣不甘心:“怎么不点了,快点晕他,我好踹几脚。”

“喂!你别太过份!”陈佬肥气道。

这时候,天已黑了,槟榔园里虫鸣也消失了。袁奇风让雷鸣守住那些人的身体,然后他就点燃一团火焰,升入槟榔园的半空。陈佬肥还没来得及惊叹,园子深处就闪了几道影子,一个没有五官的裸鬼就由远及近地飘来。陈佬肥头一回这么真切地见鬼,马上懊悔没被点晕,这种场景他宁愿永远没看见。

袁奇风文风不动,处之泰然,任裸鬼体慢慢接近。以前,袁奇风天天到三楼困住灵鬼,消耗很多灵力,这段时间不需要那么做了,早已恢复了原有的灵力。裸鬼停在不远处,想要将这些人的身体撕裂,最好裂出上万个口子,让他们慢慢流尽鲜血而死,饱尝痛苦。裸鬼暗地里击出常人看不到的鬼力,想要撕裂人体的皮肤,袁奇风只是两眼一瞪就亮出一道金色气墙在跟前,无数的隐性怨力撞在金色气墙上,发出一道道灰色的火光。

袁奇风正准备灭掉那只鬼,黑暗处嗖地一声,一支竹箭凌厉地射出来。竹箭直逼裸鬼,可惜那只鬼发现得早,闪了一下就消失了。竹箭没有击中鬼体,继而直线地朝袁奇风射来。幸亏他眼疾手快地接住那支竹箭,否则竹箭会狠狠地刺入心脏。这个情形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裸鬼消失以后,射箭的人没有现身。袁奇风立刻闻了闻箭头,那里有尸血的味道,恐怕是尸毒。如果叶小清是被这种竹箭所伤,又不能得到有效治疗,尸毒在今晚就会走遍她的全身了。到时候,除非是换掉身上的血,否则没有方法可以救得了她。

这时,雷鸣对着黑暗喊:“谁在那儿?”

袁奇风也觉得奇怪,可黑暗里没人现身,他就说:“别喊了,你想让他们看见你,再射你一箭吗?”

说罢,袁奇风立刻收回空中的火光,四周立刻陷入黑暗。袁奇风幡然醒悟,原来有人知道这里有鬼,想要借鸡血引它出来。叶小清可能没有注意到,当时身后有鬼出现,可那鬼躲得太快了,竹箭便射中了倒霉的叶小清。这种事情很难讲清楚,如果没人射出竹箭,叶小清可能会被鬼害死;现在竹箭射中了叶小清,她也很可能会因中尸毒而死,世事很难两全其美。

可暗箭伤人的会是谁呢?

袁奇风收掉火光后,雷鸣摸黑问:“现在天已经黑了,你又把人点晕了,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陈佬肥怕黑,哆嗦道:“还能怎么办?快回村里去吧,我们不可能把人找回来了……”

“别吵!”

袁奇风说完就一个人走入黑暗里,槟榔园里没有灯光,但他能看得见夜路。刚才他听见有人跑远了,后来又有个人走近,好像丢了一个重物在附近。袁奇风觉得不对劲,直到走近槟榔园的边缘,这才看见后背插了一支竹箭的叶小清趴在一团草堆上。朦胧中,袁奇风看见有人迅速跑开,看来是有人把笨女人背过来的,因为刚才他搜寻过这片区域,那时候这里并没人躺着。

叶小清昏迷中感觉到有人背着她,然后又把她丢到地上,疼得她想骂人,可又张不开嘴巴。不过,叶小清又觉得自己在做梦,因为听到袁奇风在喊她的名字,这怎么可能嘛,那个男人不是再也不想见到她了吗?

当袁奇风把人背回来时,雷鸣万分欣喜,可发现叶小清身上的竹箭时,又转喜为悲。袁奇风坦言,尸毒开始随着血液蔓延了,他要去救人,再迟一步就来不及了。至于赵宇和庞东东等人,袁奇风在离去前点醒了他们,然后让陈佬肥想个理由,把这事糊弄过去。陈佬肥别的不会,就会糊弄人,保证这事包他身上。

雷鸣不敢耽误,忙叫袁奇风先把人背回去,其他的事情留下给他处理。袁奇风背起人,脚下生风,半小时的路程不到几分钟就走了一半,将其他人丢在远处。眼看就快到村子了,袁奇风忽然感到一丝寒气,吃力地回头一望,那只没有五官的裸鬼此刻竟趴在叶小清身上。

第五章 尸臣鼎

裸鬼肆无忌惮地趴在叶小清身上,袁奇风想用身上的力量震开它,可夜里又嗖地一声,一支竹箭再一次从暗处射出。袁奇风想也没想,立刻转过身,单手接住了那支竹箭,不然叶小清又要吃苦头。山林里枝繁叶茂,月光照不进来,袁奇风勉强看见一个人影在远处。来不及去研究那人是谁,裸鬼就想把叶小清的脑袋摘下来。

这只裸鬼像个畸形人,没鼻子没嘴巴,啥也没说,一上来就要耍横。袁奇风对这种恐吓没有任何感觉,反而觉得可笑,他大可以丢开叶小清,马上收服这只鬼。只不过,叶小清性命在虚移之间,耽误不得。袁奇风急中生智,把沾有尸血的竹箭往后一扎,那只鬼马上如幻影般消失了。

叶小清意识恍惚,以为在做梦,迷迷糊糊地闻到一股很熟悉的味道。这是什么味道来着?叶小清在心里回想,对了,这是袁奇风的味道,她睡在他床上那么多天,怎么会不熟悉呢。风声呼呼地吹过耳边,叶小清觉得有人背着她在飞似的,这肯定是梦境,可为什么后背很疼?她是不是要死了?

“你是谁?”叶小清弱弱地问了一句。

“袁奇风。”袁奇风气息平缓地回答。

叶小清以为真的是梦,于是有啥说啥:“你太可恨了!我那晚担心你,所以才跑上楼!谁让你没关门?我不是故意要放走那个灵鬼的,你不要怪我了,好不好?”

袁奇风没料到叶小清还牵挂这事,张口就答:“别自作多情,没人怪你!”

叶小清越说越大胆,蒙蒙地喊:“可人家喜欢你!”

此话一出,袁奇风刚好奔回海村,穿过了几拨密集的树丛,根本没听到叶小清喊了什么。庞东东打了一个电话,让村里的赤脚医生等在那边,接应袁奇风。那名赤脚医生白发苍苍,佝偻矮小,袁奇风乍一看还以为又是一个鬼。赤脚医生旁边还站了一位水灵灵的少女,若非她先开口介绍,袁奇风早就将他们揍晕了。

“阿东叫我和爷爷等人,没想到你速度这么快。”女孩先说话。

袁奇风不肯交人,万一他们没有真本事,错过了黄金时间,那人就救不回来了,庞东东真是好心帮倒忙。那女孩自来熟,绕到后面去看叶小清,马上就跟矮小的白发老人说那是一支尸毒竹箭。这让袁奇风略有改观,能一眼识穿,光靠骗人的伎俩肯定不行。刚才庞东东等人昏厥了,他们不知道竹箭有什么问题,也不可能是他们事先相告。

“你放心,我和爷爷会把她医好的。”女孩又说。

袁奇风卸下防备,把人背到老人住的屋里,然后才把人放下来。其实,袁奇风现在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否救得了叶小清,因为手上没有药,光靠灵力解不了尸毒。这爷女俩人若是骗子,肯定在村里待不长,既然庞东东推荐了,姑且相信他们吧。香头其实和赤脚医生差不多,通常只在一个村子里活动,要骗人的话很难混下去。

事后,袁奇风得知老人叫尸寒山,是文革前从甘肃来的。那女孩是尸寒山的孙女,名字叫尸小美。尸姓自古有之,但数目较少,现在甘肃还有余存。据传,西周时期有个王室大夫叫尸臣,大概情况已不明了,只是到了西汉时出土了一件青铜器才知道尸姓的存在,而那件青铜器就叫作:尸臣鼎。

尸小美把叶小清放在一张床上,然后去鼓捣奇怪的草药,忙里忙外,顾不上招呼袁奇风坐下。水泥屋很简陋,除了天花板吊着的日光灯,看不到现代文明的产物。叶小清被反着放置,尸寒山没有立刻帮她拔箭,而是让尸小美先将长长的竹箭截断一半。袁奇风站在一旁,谨慎地观察,生怕尸寒山这小老头乱来。

尸小美忙里偷闲,端了一杯水给袁奇风:“大哥,喝杯水吧。你不用担心,我爷爷能把她治好的,他以前也救过一个这样的人。”

袁奇风接过水杯,问道:“以前?”

难得看见村里来了这么一位英俊的男人,尸小美春心暗动,于是说:“那是五年前的事了。我妈到村后拣草药,不知被什么人射了一箭,幸亏她还能走回家里。后来还是爷爷救了她,那支箭上也有尸毒。”

“那她人呢?”袁奇风走进了半天了,没看见其他人。

尸小美顿时失落道:“我爸走得早,家里全靠我妈支撑,她五年前伤愈后就到城里开了家美容店,好多年都没空回来。”

袁奇风看着这位乖巧的小姑娘,心有不忍,便把肚子里的问题咽回去了。他本想问,五年前是谁暗箭伤人,恐怕他们也不知情,问了白问。海村里有不少黎族人,庞东东以前就说过村里很多人都会做弓箭。可关键是那些尸毒怎么来的?莫非有人掘人坟墓,取其尸血,那可是一种禁忌的邪术啊。

尸寒山准备拔箭时,尸小美就过去按住叶小清,袁奇风也在一旁帮忙。尸小美不小心碰到袁奇风的手,心跳加速,脸蛋绯红,紧张得气都不敢喘。尸寒山这小老头瞧出问题,马上就使劲地拔箭,然后瞪了他孙女一眼。叶小清本来还有些意识,竹箭被拔出后,又一下子疼晕了。

“这样就行了吗?”袁奇风怀疑道。

尸寒山站起来,够不到袁奇风的腰间,是一个十足的小矮人。那小老头用纱布包住沾血的竹箭头,说道:“这样当然不行了!小美,马上把箭头拿去鼎里烧一烧,然后把灰拿过来,要快。”

尸小美听话地走到炊间,那里有一座满布烟灰的青铜小鼎,鼎身有古代的铭文。那都不是现代文字,袁奇风借着瓦数不高的灯光扫了一眼,铭文大概是:“王命尸臣官此荀邑,赐尔旗鸾、黼黻、雕戈。尸臣拜手稽首曰:敢对扬天子丕显休命。”袁奇风下意识地想,这不是尸臣鼎吧,那东西是西汉出土的古物,眼前这只鼎身上没有古铜绿,肯定不是同一只。

“这是爷爷的东西,一般有什么怪病,他都会用找些东西烧成灰,然后洒在病人身上。”尸小美小声解释。

亏得袁奇风见过更古怪的事,所以没有大惊小怪,这点让尸小美更是倾心,因为外人一见这些都会骂咧咧地质疑。尸小美对于尸臣鼎也没概念,连铭文都不懂怎么念,只顾着把竹箭烧成灰烬。袁奇风惦记那只裸鬼,于是借故问了问,可尸小美却说村里没人横死,一般都是寿终正寝。

雷鸣他们回来得晚,等他们进村时,竹箭早被拔出来了,尸小美也把竹灰敷上去了。叶小清苍白的脸色慢慢红润,这让大家都松了口气,不过尸寒山说还需要连续几日用药,这样才能痊愈。雷鸣跟袁奇风的反应差不多,一开始都怀疑小老头能不能把人医好,后来才慢慢接受。

赵宇没有进屋,一回来他就走回村口的小旅馆,庞东东进来就说:“小赵不敢进来,哈哈,可能怕挨骂。”

“谁要骂他?”雷鸣奇道。

这时候,尸小美忽然说:“爷爷,别讲了,你又没证据。”

尸寒山人虽矮小,但暴怒起来声音却很大:“要什么证据,你姨娘就是赵宇杀的!”

“你姨娘是……”雷鸣望着尸小美。

尸小美为难道:“就是赵雪,那间旅馆的老板娘,她是我妈的妹妹。”

陈佬肥站在最外面,听到这话就挤进来:“赵姐死了?我操,难怪我打她电话总打不通,那姓赵的小子又说他姐去外地了,这怎么可能?赵姐明明和我约好了!”

袁奇风静静地站在一旁,一心观察叶小清的状况,没把旁人的交谈听进去。不过,赵雪如果真的是横死,很可能裸鬼就是她。可也没证据证明赵宇杀了姐姐,尸寒山也承认前天报警了,可民警没有在小旅馆那边找到线索,所以这事就不了了之了。尸寒山似乎对赵宇有偏见,固执地认为赵宇把尸体埋到别处去了,还清理了小旅馆,所以民警找不到线索。那可是赵雪开的旅馆,民警却在里面找不到有关她的线索,这不是证明有人清理过小旅馆,而且清理得非常彻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