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牙刷牙粉,秦家还有专门供洗脸用的香胰子,洗完之后,脸上很清爽,也不紧绷,然后再涂上有润肤效果的香膏。秦含真真心觉得,这古代的生活也不是太难熬。

不过早起这件事,就令人很难习惯了。虽不知道外头是什么时辰,但窗外的光线还很昏暗,连太阳都还没出来呢。秦含真体弱,本就需要充足的睡眠,现在几乎连眼都睁不开,只能任由张妈摆布。等到梳洗完毕,穿好了衣裳,张妈抱着她去正屋用早饭时,秦含真还趴在张妈肩头上打瞌睡呢。

正屋里,祖父秦老先生已经穿戴整齐,一身深灰色的细布衣袍,越发衬得他温文儒雅。秦含真看着帅气的爷爷,觉得自己清醒一些了,打起精神来多欣赏了几眼。

牛氏并未梳洗,她还病着,下不了炕,因此今天不去。此时她就是披着大袄坐在炕桌旁,陪丈夫和孙女吃个早饭。

秦家的早饭也简单,一大锅新烧的羊汤,热腾腾香喷喷的,配上用新收的糜子做的米脂油糕,再配一盘煎饼,两碟子小菜。牛氏特地把油糕端到孙女面前:“吃吧,你不是爱吃这个?”又给丈夫挟羊汤里的肉,自己却只是简单地喝了两口汤。

秦老先生说她:“我自己来就行了,不必管我,你也多吃两口。今年的糜子好,做的油糕也新鲜,你尝一尝吧。若是觉得油炸的太腻,回头叫厨房给你做枣糕吃,那个清爽些。”

牛氏笑了:“我又不是桑姐儿,就爱吃甜的。我没有胃口,吃多了也不消化,有半碗汤就行了。要是一会儿饿了,守在家里还怕会饿着了我?”仍旧继续给丈夫挟羊肉。

秦含真看着祖父母一把年纪了还要虐狗,只得默默低头吃她的油糕,一句话不说。不过……这糕也太甜了吧?厨师是放了多少糖?虽然照牛氏的说法,桑姐儿爱吃甜的,但这个甜度真的有些过分了。为了自己的牙齿着想,她是不是该潜移默化一下秦家人的口味?

吃完了早饭,就得准备出门了。从秦家所在的村子去县城,还得走十几里路呢。眼看着秦老先生嘱咐过妻子,就掀起帘子先出门去了,张妈连忙抱起秦含真想要跟上。牛氏却对她说:“今儿你留在家里,让虎嬷嬷陪桑姐儿去吧。”

张妈有些不解:“太太,这是为啥?”

虎嬷嬷笑着抱过秦含真,说:“这是太太体恤你,近来照顾桑姐儿辛苦了。你有好些日子没见浑哥了吧?今日老爷出门,学堂里没事做,浑哥儿闲着,你陪儿子说说话去吧,到晚饭时再上来侍候就行了。”

张妈闻言大喜,连忙给牛氏行礼:“谢谢太太,谢谢太太了!”又嘱咐秦含真两句,就忙不迭去了。

秦含真听张妈说过,她儿子浑哥儿,不过是八、九岁年纪,在秦老先生跟前做个书僮,住在门房里,平日少有跟母亲见面的时候。但他衣食无缺,还能跟着秦老先生识字读书,将来读得好了,也能去考个秀才什么的,就算读得不好,也可以找个体面的差事做,前程相当不错。张妈的丈夫多年下落不明,如今她就盼着儿子有出息了,就算母子俩相聚的时间少,也一直咬牙坚持。如今终于有了大半日假,能跟儿子见上一面,她自然欢喜。

秦含真有心成全张妈,在虎嬷嬷怀里也表现得十分乖巧,一路由着她抱自己出门。这还是她头一次出院子,出了上院的门,就是台阶,然后是中院,这里有账房、外书房、客房、茶房等地方。再出中院的门,又有台阶,下了台阶就是下院了。这同时也是秦家大宅里最大的一个院子,秦老先生的私塾就设在这里。

秦含真还能看见西厢那边的两间大屋里,有书生打扮的学子在伏案读书,还有人站在门口处,向站在那里等着出门的秦老先生请教学问。

那学子请教完一个问题,瞧见虎嬷嬷与秦含真过来了,不好意思地笑笑,就对秦老先生说:“多谢先生指点。学生先回去了,若有不明白的,再来向先生请教。”说罢冲虎嬷嬷与秦含真作了个揖,拿着书匆匆回了教室。

秦老先生微微一笑,转向秦含真:“好了么?要不要多披件衣裳?外头风大。”虎嬷嬷忙道:“车上已经备好了,姐儿也穿得很暖和。”秦老先生点点头:“那就出门吧。”

秦家的马车不算大,但坐虎嬷嬷与秦含真两个是绰绰有余了,秦老先生自己骑马,倒是骑得象模象样的,上马,下马,慢行,快走,都很淡定,透着一股与众不同的气质,似乎……很有贵族范儿?

秦含真内心深深地觉得,祖父真不愧是个帅爷爷,连骑马都这么有型,绝不是一般人能有的风度啊!

秦含真感叹了不到一刻钟,很快就没心思去欣赏自家爷爷的帅气骑姿了,因为……她晕车了。

这一路去县城,走的都是乡间的土路,颠簸是免不了的,马车还没有防震功能。虽然车厢里已经铺了两层厚厚的褥子,既是为了防震,也是方便秦含真小女孩坐卧的意思。可这两层褥子,起到的作用并不大,秦含真仍旧被颠得七晕八素的,没走上几里地,就吐了两回。

虎嬷嬷给她擦了药油,还拿了装有药材的香袋给她闻,都没什么大用,也有些急了:“姐儿以前可不会这样,这是怎么了?!”

秦老先生骑马转过来问明了情况,叹气道:“兴许是那回摔伤留下的后患,先忍一忍,到了县城关家,再给她寻个大夫看一看吧。”

于是秦含真就只能这么一路颠着,吐着,晕着,到达了县城。准备下车的时候,她软趴趴地窝在虎嬷嬷怀里,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外祖关家住在县城西面,那一片住的都是有些家底,但又算不上大富大贵的人家。一路过去,道路倒还整洁,路人身上的衣裳也算干净齐整,时不时有人认出秦老先生来,向他行礼问好,秦老先生也一路回应。看得出来,他老人家在米脂县里还是很有地位的。

到了关家,关大舅早早带着儿子等在门口迎接了。与秦老先生见了面,才行过礼,连问好的话都还没说出口,关大舅就先红了眼圈,喉咙也哽咽了。

秦老先生叹了口气,低声安抚两句,又道:“你先带我去瞧瞧亲家吧。你媳妇可在?桑姐儿兴许是那回摔出了毛病,这一路晕车,难受得很,不知能不能到附近请个大夫来瞧一瞧?”

关大舅连忙把他们祖孙迎进了门,又去看秦含真。秦含真无精打采地抬眼望了望他,照着虎嬷嬷的指示,叫了一声“大舅舅”,什么话都没说。关大舅瞧着心疼,连忙叫了他媳妇关舅母来,把秦含真抱进了后院厢房。

关家住的是两进的院子,虽然关老爷子也是教书先生,学堂却在别处,这里完全就是私宅。关家二老住后院正屋三间,东厢房是儿子媳妇带着孙子住,西厢房是小女儿住。秦含真被关舅母抱去的,正是他们夫妻的屋子,也是三间,中间做小书房兼会客厅,北屋是夫妻俩的卧室,南屋有炕,关舅舅关舅母的儿子平日就在这里起卧。不过眼下,这屋子也可以用作客人来时暂时休息的地方。

关舅母并没有请大夫来,她懂得一些药理,家里也配了些成药,就拿了两丸药来给秦含真吃。秦含真其实是有些担心的,但看见虎嬷嬷接过药闻了闻,就递给了她,她便抱着相信虎嬷嬷的心理,把药吞了下去。

关舅母还笑说:“真是长进了。从前叫桑姐儿吃药,她是再不肯的。”虎嬷嬷叹气:“自从大奶奶没了,姐儿就懂事了许多,也不象从前顽皮爱闹了,倒叫人看了心疼。”关舅母顿时沉默下来。

秦含真吃了药,喝了点热水,躺上一会儿,觉得好些了。见虎嬷嬷与关舅母对坐无言,她想了想,就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姥爷是不是病得很厉害?”

谁知关舅母一听,眼圈就红了,开始默默流泪。

虎嬷嬷小声问她:“都请了哪位大夫来?开的什么药?要不要请一请张医官?我们姐儿这一回,就是吃了张医官开的药,才好起来的。”

关舅母也小声回答:“已经请过了,虎伯前儿带来了亲家老爷的名帖,少英亲自去请的张医官,是张医官说……我们老爷子怕是不行了,让准备后事,冲一冲也好。”

虎嬷嬷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又问:“表舅爷如今还在家里么?绥德州那边不知有没有消息?”

关舅母摇了摇头:“少英一直在家,我们倒劝他不必守在这里,他死活不肯听,说是老爷子对他恩重如山,这会子老爷子病重,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走开的。绥德州那边,要等到咱们家里大事办完了,他才会过去。若是知州大人等不得,那他也不会后悔。我们还能说什么呢?老太太也没发话,少英就这么留下来了。”

秦含真竖起了耳朵仔细听,这个少英……是她的表舅吗?正好名字里有个“英”字,会不会与那根金花簪上的刻字有关?

采桑子 第十二章 小姨

关舅母犹自伤心着,虎嬷嬷心下盘算,是否该找个理由,再提一提表舅爷吴少英。

今日她换下张妈,随同秦老先生与秦含真祖孙到关家来,就是奉了牛氏的命令,探一探吴少英的口风。她昨日一见那金簪上刻的“英”字,就立刻想到了这位表舅爷。吴少英是关氏的两姨表弟,小时候父母双亡,被姨妈关老太太接过来养活,与关氏是青梅竹马。除了他,关氏认识的人里头,再没有别个名字里有“英”字的人了。

只是……关氏自从嫁进秦家,一直十分规矩,即使丈夫秦平长年驻守边城,很少回家,她也从无怨言。作为媳妇,她是无可指责的。光凭一根簪子上的刻字,就怀疑她与娘家表弟有什么纠葛,委实太过草率了些。

更何况,吴少英在关氏嫁进秦家后没多久,就去了西安府学读书,考中举人后,更是直接被举荐到了京城国子监,多年未曾回乡,直到秦平出事后,他才回米脂奔丧兼探亲,两人这些年根本不可能有什么私情。牛氏心里对此是有数的。

她让虎嬷嬷跑这一趟,不过是为求个心安。只要确定此事子虚乌有,那翠儿偷藏金簪,就跟上头的刻字脱不了干系了。翠儿何必做这等事?不用说,肯定是受了何氏的指使。何氏若只是妯娌间争闲斗气,为了护着女儿逼迫长嫂,把长嫂气得上吊,虽然过分,但牛氏这个做婆婆的只会重重惩罚一番,不会做别的。可她要是假造物证,构陷长嫂……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秦家可容不下这样的毒妇!

虎嬷嬷领命而来,小心翼翼地引着关舅母说话,好多打探些吴少英的消息,最好是能打听到那对金簪的具体来历。很快她就得知,他本人此刻正在关老爷子的屋里。这些天关大舅夫妻俩一直在老父床前侍疾,待人接物、出门跑腿的活,几乎都是吴少英干的。关大舅夫妻为此十分感激他。

虎嬷嬷便问:“桑姐儿似乎好些了,不知关老爷子这会子醒了没有?能不能见姐儿了?”

关舅母擦干了眼泪,点头道:“我去瞧一瞧。若是老爷子醒了,就抱桑姐儿过去,让他老人家看一眼吧,就是不知道他还认不认得外孙女儿。这些天,老爷子都糊涂了。”说着就要起身出去,却有个水红色的身影提前一步进了屋:“嫂子,听说亲家老爷和桑姐儿过来了?”

这是关氏的小妹妹芸娘,秦含真的小姨。

关芸娘还未出嫁,今年十六岁,眉眼间与关氏有几分相象。但一样的细眉细眼,关氏留给秦含真的印象,总带着那么几分哀愁,关芸娘却有一双凤眼,吊眉薄唇,给人的感觉有些厉害。

关舅母看见是小姑子,顿了一顿,有些不自然地道:“是啊,亲家老爷去瞧老爷子了,桑姐儿路上晕车,就到我屋里躺一躺。她伤还没好呢,身子弱,你别闹她。”

关芸娘一挑眉:“我来见见外甥女怎么啦?哪里就闹她了?嫂子别冤枉我。”说罢也不理会关舅母,径自走到炕边,冲秦含真笑了笑:“我听说你忘了事,可还认得小姨?”

秦含真爬了起来,老实地摇了摇头。关芸娘眉头皱了皱,伸出水葱儿一般的手指,就往秦含真脑门上狠狠戳去:“没良心的小东西,我是你亲姨,你怎么能忘了我?”

秦含真被她这一下戳得脑门生痛,忍不住哎哟了一声。虎嬷嬷脸色变了变,忙上前抱过秦含真,对关芸娘说:“姑娘手轻些吧,我们姐儿脑袋上还有伤呢,你就没瞧见包扎的布条?”

关芸娘冷笑了一下:“知道你们家是大户了,你们家的孩子就是千金大小姐,不就是戳了一下么?忒娇气!小时候我也没少戳她,我大姐从没说过什么,如今怎么忽然嫌弃起我来?”

关舅母见她说得不象,连忙喝住:“芸娘少说两句吧,这也是亲姨该说的话?”

关芸娘瞥了秦含真两眼,轻哼两声,起身就往外走:“我自然是她亲姨,只是她亲娘未必这么想。真叫人看了就生气!”摔了帘子就走了。

虎嬷嬷气得脸色发青,板着脸对关舅母说:“府上二姑娘这是怎么了?如今是什么时候?她怎么就当着我们姐儿的面,说起糊涂话来?!”

关舅母也羞恼不已,只是还要替小姑子打圆场:“这些天家里乱糟糟的,人人心里都不好受,她大约也是急昏了头罢。嬷嬷别跟她计较。”说完就急声叫“枣儿”。

一个十来岁的瘦高小丫头跑了过来,腰间系着围裙,手里还拿着蒲扇。她是关家唯一的丫头,正在厨房里熬药呢。

关舅母吩咐枣儿去正屋看关老爷子是不是已经醒了,自己却留在这屋里陪虎嬷嬷说话,又安抚秦含真。她是半步都不敢轻离了,免得关芸娘又跑回来,说些着三不着两的话,得罪了亲家。

关芸娘是家中的小女儿,年纪比关大舅与关氏都要小好几岁,出生时家里已经变得富足起来,因此素来受家人娇惯,说话也从无顾忌。她可以任性胡闹,关舅母作为长嫂,却要把她盯紧了。秦家这门姻亲,对关家来说,太重要了。如今关氏已死,关家人若闹得不象话,随时都有可能失去这门姻亲的。

虎嬷嬷虽然不大高兴,却不会把气撒在无辜的关舅母身上,只是心里觉得关芸娘教养不好,说话行事没个规矩,叫人不喜。从前关芸娘也曾随关老太太、关舅母到秦家大宅来做客,那时候她只觉得这姑娘略嫌任性了,显然是家人太过宠溺的关系,别的倒还好,没想到私下是这样的性子。虎嬷嬷一边替秦含真揉着额头上的红印子,一边暗暗记下此事,打算回家后禀报牛氏。

秦含真窝在她怀里,心里倒是暗暗称奇。关芸娘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我自然是她亲姨,只是她亲娘未必这么想。真叫人看了就生气!”

关氏未必怎么想?关芸娘又是看了谁而生气?为什么要生气?

枣儿很快就回来了,关老爷子刚刚醒了过来,秦老先生正在跟他说话。秦含真这时候过去正好。虎嬷嬷便抱起她,随关舅母去了正屋东暖阁。

暖阁里窗门紧闭,屋角却燃着火盆,秦含真一进去,就感觉到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整个房间里弥漫着一股不太好闻的气味,让人憋闷得慌。

关老爷子躺在炕上,整个人显得又黑又瘦,双眼凹陷下去,脸上透着青灰,神智已经不太清楚了。

关大舅从虎嬷嬷手里抱过秦含真,将她放在炕边,就轻声唤关老爷子:“阿爹,您睁开眼瞧瞧,是谁来了?”

关老爷子眼皮颤颤,睁开了一丝缝隙,盯住了秦含真。

秦含真乖巧地冲他笑笑,叫了一声:“姥爷。”

关老爷子也不知听见了没有,虚弱地抬起了一只手。秦含真不知道他的意思,便拉住了他的手。关老爷子猛然反抓住她的手指,睁大了双眼,沙哑着声音道:“好蓉儿,是爹害了你……”

秦含真一怔,手上一痛,身体已经腾空而起。

关大舅迅速将她抱离了炕边,干笑着对一旁坐着的秦老先生说:“父亲已经认不得人了,别吓坏了桑姐儿。”

秦老先生有些惊讶,但还是和气地笑笑:“大约是因为桑姐儿长得太象她娘,因此亲家眼花认错了。”

关大舅干笑着点头,把外甥女交到了妻子手上:“把桑姐儿送到阿娘那里去吧,这屋里气闷,桑姐儿体弱,别过了病气才好。”关舅母会意地点头,抱着秦含真出了正屋,往西厢房去了。关老太太这些天身上也不大好,一直都住在小女儿屋里头静养。

关老太太长着细眉细眼,除了脸圆些,跟关氏也有几分相象,眉目间透着慈和,秦含真一见,就觉得很有亲切感。

关老太太见了外孙女,就把她搂在怀里,心肝儿肉地直叫,还摸她的小脸摸个不停:“可怜见的,瘦成了这个样子,还好老天爷垂怜,没真把我们桑姐儿的小命给收了去,不然就真是要了姥姥的命了!”秦含真笑眯眯地窝在她怀里,由得她到处乱摸。

关芸娘盘坐在炕梢上,见母亲如此宝贝大姐的女儿,心里不知为何,就冒起一把火来,没好气地说:“阿娘,我们上回去秦家的时候,桑姐儿比如今可瘦得多了。这才几日?她脸上已经长了肉,可见先前都是阿姐没照顾好。”

关老太太沉下脸,用警告的目光看向她:“少胡说!你去厨房瞧瞧,你阿爹的药可熬好了。”

关芸娘冷笑一声,下炕出门,又摔了帘子。虎嬷嬷在旁看着不动声色,但看表情也知道她不太高兴。

关舅母觉得尴尬,干笑着说:“我回去瞧瞧阿爹那里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就匆匆走了。

屋里一片寂静,关老太太微笑着继续摸秦含真的小脸:“听说你来的路上晕车了?可怜见的,那回摔破了头,就是伤了元气,得多吃饭,多休息,才能养好。姥姥这里的炕还是热的,你睡一会儿,等吃饭了再叫你起来。”

秦含真有些犹豫:“姥姥,姥爷那里怎么办?”她好象是来探病的吧?

关老太太叹了口气:“还能怎么办?该做什么还是要做。”说着就亲自为秦含真脱衣裳,盖被子,秦含真只好乖乖躺了下来。她确实挺累的,头还有些晕呢。

做完这些,关老太太向虎嬷嬷点了点头:“我有些话想跟亲家太太商量,嬷嬷能不能随我来一下?”虎嬷嬷顿了顿,见秦含真这里无事,就跟着关老太太去了隔壁房间。

秦含真百无聊赖地躺在炕上,抬头瞧瞧炕边的窗户,玩起了手指。她虽然累,但并不困,折腾了半天,这时候困劲儿已经过去了。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了隐隐约约的说话声,好象是关芸娘叫住了什么人:“表哥,你站住!你为什么要躲我?难道真是因为大姐死了么?!”

秦含真僵了一下,摒声静气地往窗边爬了过去。

采桑子 第十三章 偷听

关芸娘住在关家后院西厢房,与东厢房关大舅一家的屋子格局相似,也是三间屋。正中一间做个小小的花厅,南屋是关芸娘的卧室,北屋原是关氏未出嫁时的住所。她出嫁之后,这屋子空了下来,只安放些杂物。

后来关家人在这屋里沿着北墙边盘了张大炕,横垮东西,几乎占了三分之一个房间的空间。冬天里家中妇孺就在此处取暖做针线说话,若是有女客来了,这里也是个会客或是借宿的场所。前院的客厅略嫌冷了些,关老太太平日里住在正屋内,碍于关老爷子爱清静,也不好在那里见亲友。如今关老爷子重病,正屋里气味难闻,关老太太就直接将这处大炕当成了自己的床。

这里炕头炕尾都挨着窗子。炕头这边的窗子面向院落,炕尾这扇窗则是面向围墙,只是离墙根还有三四尺的距离,那点空间,平日里就种点花草,搭个竹竿晾晒衣裳。有人站在那里说话,仅凭窗子上糊的纸,根本隔绝不了多少声音,秦含真在炕边听得清清楚楚。

在关芸娘那石破天惊的质问之后,回应她的,是一个对秦含真来说有些陌生的男声,语气里带着急切与怒气:“表妹!你不要胡说八道了。今日秦家来人,你说这些话,若叫他们听见,岂不是平白惹人误会?!”

关芸娘听起来十分不以为然,还冷笑了一声:“我怕什么叫人误会?大姐做得出来,我就说得出口!她都不把我当成妹妹了,难道我还要为她的名声着想?!”

那男子似乎更加气愤了:“我真不知道你为何对表姐有如此多的怨气,连她死了你都不肯放过。我早就告诉过你,我跟表姐之间清清白白,你不信就算了,休要在人前胡说八道!”

“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相信了么?”关芸娘忿忿地说,“她刚嫁人,你就离开米脂了,八年都没回来过,也不肯娶妻。她才死了男人,你就跑回来了,还特地去秦家找她,说你们之间清白?你当我是傻子呢!我爹见你打光棍,打算把我嫁给你,你推三阻四的不肯答应。我哪里不好了?论家世,你不过是我们家养大的孤儿,就算你现在是个监生了,也不该嫌弃我们家的门第。论容貌,满县城里能比得上我好看的女孩儿也不是没有,但凭你这点家底,还敢肖想她们不成?论才学,我也是自小跟着阿爹读书识字的,就算没有大学问,好歹也识得千百字,懂得看信、记账,针线女红也不比人差。我样样都出挑,你凭什么不肯娶我?要不是你心里还念着大姐,还能是什么缘故?!”

秦含真听得直咂舌,虽然不清楚这个男人——应该就是表舅吴少英——跟自家母亲关氏之间是不是真有私情,但就冲着小姨关芸娘这个脾气,但凡吴表舅略聪明一点,也不敢娶她为妻呀。

就算吴表舅曾经落魄,是关家抚养长大的,但他如今既然已经是监生,那就是个有学问也有点本事的人了。他一走八年,近期才回。关芸娘八年前还是个小女娃,看这脾气,也不象是跟表哥有什么深厚情份的。这么多年不见,她怎么就有底气对表哥说:你没家没业的,我们家对你有恩情,我肯嫁给你就算你占大便宜了,你没理由拒绝。你不答应,就一定是跟别的女人有私情……

秦含真听得直摇头,心想自家小姨这个脾气,就算真的强行嫁给了吴表舅,将来夫妻间也是免不了生隙的。话说回来,关芸娘之所以在她这个外甥女面前阴阳怪气的,莫非是因为怨恨大姐关氏“抢走”了她看中的夫婿,所以迁怒到关氏的女儿身上?

秦含真略走了一下神,就听到吴少英再次驳斥关芸娘:“我早跟你说过不要胡思乱想,你却偏要钻牛角尖。当年我已经跟着秦老先生读了两年书,先生说我火候差不多了,让我去试童生试,我一试就中了,还得了案首,前往府学读书,也是应有之意。西安城离米脂县足有千里,你既然说我没家没底,囊中羞涩,自然该明白我是无钱返乡探亲,久未娶妻也是同理。后来中了举人,再入京城国子监,路途更远,也就不必说了。我在国子监求学多年,师长们都说我学问倒还罢了,只是历练太少,文章缺了味道,让我出外游学,增长见闻。我从京城出发,打算一路慢慢回乡,沿途拜访名士,一直走到绥德州见我昔日同窗,听闻表姐夫出事,才赶回来祭拜。即使不为表姐这层姻亲关系,秦兄也是我恩师秦老先生的长子,我回来给他上一炷香,又有什么不对?你以此指责我与表姐有私情,实在是牵强附会!”

关芸娘听得半信半疑:“真的?可是……哪有这么巧的?”

吴少英语气淡淡地:“我去岁暮春就从京城出发了,一路慢慢行来,年后到的绥德。你若非要说这太巧,难不成我在去年时,就知道表姐夫会出事不成?”

关芸娘沉默了一会儿,才愤愤地质问:“那你为什么不肯娶我?!”

吴少英的声音有些僵硬:“我自幼在关家长大,你对我而言,就是亲妹妹一般。我怎么能娶亲妹妹为妻呢?况且姨父也不曾明言说亲,不过是姨妈私下问我一声罢了,外人一概不知。若不是表妹在姨父面前说起,姨父也不会大发雷霆。表妹何必非要把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的?于我固然会惹来非议,于表妹,又何尝有益?!”

关芸娘看起来是要任性到底了:“我不管!既然你不是喜欢大姐,凭什么就不能娶我了?除非……你是骗我的!”

吴少英的语气听起来越发僵硬了,似乎是在强忍着什么:“我不曾骗你,这就是实话。表妹也不要再提这种事了。如今姨父重病在床,家中人人都在担忧,表妹也该到姨父身边多多尽孝。婚姻大事,自有姨父姨母为你做主。”

关芸娘满腹委屈:“我才不去呢!我心里清楚,你们都怪我害了大姐,阿爹阿娘和哥哥嫂子,都生我的气。这怎么能怪我呢?我不过是告诉了阿爹,大姐想要抢我的婚事,改嫁给你罢了。就算是我弄错了,阿爹骂大姐的时候,她把话说清楚就好了。她自己只会哭哭啼啼的,什么辩解的话都不说,我们怎么知道她是冤枉的?更没人知道她会上吊……”

说到这里,关芸娘越发觉得自己委屈了:“这都是大姐的错,明明把话说清楚就可以了,为什么非要上吊?还把阿爹给气病了。如今阿爹要是有个好歹,我要守孝,三年后就成老姑娘了,还嫁得出去吗?!”

秦含真听到这里,忍不住睁大了双眼。自家老爹病得快要死了,关芸娘心里想的只有她嫁不嫁得出去这件事吗?这是不是……太过薄情了一点?

吴少英似乎也有相同的想法,咬着牙说:“表妹多虑了。有姨妈和表哥表嫂在,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表妹自个儿操心婚事。你现如今还是多去看看姨父吧!连张医官都说,姨父怕是不好了。表妹有闲心,还是多在姨父跟前尽孝的好。别的事……实在不是这个时候该提的!”

按理说,他把话说到这份上,关芸娘就该闭嘴了。但谁知这姑娘任性惯了,听到吴少英的话,反而又生起气来:“表哥这么说,难道我是个只想着自己婚事,就不顾亲爹死活的人?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污蔑我?我原是一心喜欢你的,你不领情就算了,还反过来教训我,算什么?!”

吴少英干巴巴地说:“表妹误会了,我并不是要教训你,只是提醒你不要在人前胡乱说话。你是未出阁的女孩儿,婚事什么的,不是你该整天挂在嘴边的。而表姐人已经去了,你做亲妹妹的,也不该坏了她身后的清誉,哪怕是为了自己的名声着想。”

关芸娘哽咽着说:“说白了,你就是不想娶我,还要护着大姐罢了。她人都死了,你还护着她做什么?你还说你跟她没有私情?没有私情你会这样护着她?!”

吴少英不出声了,秦含真在窗子里听着,也要替他心累。

关芸娘捂脸呜呜两声,见吴少英没动静,似乎更生气了,跺脚道:“我就知道,你说了这半天,不过是哄我罢了。不给我个交代,我跟你没完!”甩下狠话就转身跑了。

吴少英站在原地,半天没吭声。

秦含真想了想,伸手去轻轻推了一下窗子。窗页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很容易就打开了一条缝。但她也没法再把窗子推得更高了,因为这扇窗是向上开的,她没那个力气。

站在窗外的吴少英却一下脸色白了,他缓缓伸出手,将窗页抬起,就看到秦含真那张苍白的小脸出现在窗后。他站在地上,与她四目对望,沉默良久。

秦含真还是头一次见这位吴表舅。只见他二十多岁年纪,容貌清俊,面色白净,下巴有些瘦削,长着小胡子,身长玉立,腰杆挺直,基本上,是个挺有型的帅哥。只是帅哥的气色看起来不太好,面上带着几分憔悴之色,眼里还有红血丝,想来近日熬得颇为辛苦。

秦含真想了想,就问他:“你刚才说的话都是真的吗?”

吴少英似乎明白她想问的是什么:“是真的。”

秦含真看了看南边:“我一个人在这边屋里,姥姥带了虎嬷嬷去隔壁屋子说话,不知是不是也听见了。”

吴少英的脸色顿时变得更加苍白了。

采桑子 第十四章 表舅

吴少英只略沉默了一下,就放下窗子,转身往北边走了。

秦含真正在想他怎么能话都不说一句,就这么走开,就看到炕头那边的窗外闪过一个熟悉的青衫身影,却是刚才二话不说走开的吴少英。原来他并不是走了,而是绕到屋子前头来。

秦含真连忙爬回了原本躺着的位置,觉得有些气喘,心里暗暗哀叹。她这破身子哟,才爬了几米就喘成这样,难道之前的伤真的留下了这么严重的后遗症?她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健康呀?

她只走了这小一会儿的神,吴少英已经走进了西厢房,不过听起来,他在门外有些踌躇,但还是进来了。秦含真从门帘的空隙可以看到,他并没有第一时间进入北屋,反而是转向了南屋的方向。

秦含真知道南屋是小姨关芸娘的卧室,还在奇怪呢,忽然又想起,虎嬷嬷与关老太太应该是在外头花厅里说话的,怎么吴少英进来,没听见他跟她们打招呼?

秦含真正疑惑着,门帘掀起,吴少英进来了。看他的神情,似乎还算平静。

吴少英在炕边坐下,伸手摸了摸秦含真的头,温和地说:“姨妈和虎嬷嬷在表妹屋里说话呢,离得远,帘子又是放下的,她们应该没听见。”

秦含真怔了怔,更加疑惑不解了。关老太太和虎嬷嬷为什么要跑关芸娘的房间里说话?

不过这倒是能解释她们为什么听不见这头的动静。关家房子还是挺宽敞的,厢房两端起码有十米长呢,中间还隔着两堵墙,又因为天气已经是秋凉,门帘也换上了夹棉的那一种,隔音效果还可以。更别说,吴少英与关芸娘是在屋子外头说的话。要是南屋那边没有开窗,关老太太与虎嬷嬷没听见的可能性很大。

可问题是,她们为什么不待在花厅里?

秦含真心中的困惑念头一闪而过,但很快就被她抛开了。现在的重点不是这个。

吴少英还在摸秦含真的头,用温和却又十分郑重的语气对她说:“表舅方才跟你小姨说的,句句是真。表舅跟你娘之间清清白白,绝无半点私情。无论别人怎么说你娘的闲话,你都不要相信。你娘是个善良温厚的好女子,她绝对没有半点对不起你父亲的地方。桑姐儿,你要牢牢记住了,知道么?”

秦含真点头。她就相信吴少英一回好了,反正……这对表姐弟之间八年未见,又能出什么事?关氏已死,她又不是真正的桑姐儿,何必纠结于逝者的感情生活?

但她不纠结,不代表这件事就可以丢下不管了。

秦含真抓住吴少英的袖子,十分严肃地对他说:“表舅,你一定要说服姥姥和大舅、舅母,不能让小姨在外面乱说话才行。她是我娘的亲妹妹,她说什么,外头的人都会相信的。”

吴少英手上一顿,叹了口气,点头道:“这是当然。姨妈与表哥表嫂已经约束过表妹,不会放她出去乱说的。如今……她只不过是一时钻了牛角尖罢了,迟早会明白过来。”

“不能等迟早的。”秦含真郑重地道,“表舅,你知道我娘以前身边的丫头翠儿吗?”

吴少英听到翠儿的名字,脸色微微一沉:“知道,这个丫头品性不良,你还是不要继续用她的好。”

秦含真听了倒是怔了怔,原来才回米脂没多久的吴家表舅也知道翠儿不妥?她连忙说:“昨天翠儿跟我奶娘拌嘴,说了些不该说的话,我气得向祖母告了一状,祖母把她赶出去了,要她净身出户。虎嬷嬷去她屋里搜查,发现她偷了我娘很多东西,还有一根金花簪,说是我娘的陪嫁,原本是一对的。”

吴少英恍然:“是有这么一对金簪。”他好象有些恍神,“那是我给表姐的添妆礼,簪上那对金花,花芯处还镶着绿松石,是不是?”

他当然记得。表姐蓉娘出嫁时,他还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心中难过不舍。他幼年父母双亡,族人侵占了房屋、田产、财物,他只匆匆带了些父母生前用过的物件,投奔姨妈家。遗物都是留做念想的,不能变卖,他平日衣食住行,只能靠姨妈贴补。他省吃俭用积攒下一点银子,本是为了日后出门求学用,但为了表姐,还是全都花在了县城中最好的银楼里,给表姐打了一对金花簪做陪嫁。

因为金子不够,只能打一对金花,簪杆将就着用了银的。就连那对镶的绿松石,也是他从亡母的遗物中,拆了一对亡母很少戴的绿松石耳坠,才凑上的。他看着表姐戴着这对金花簪上花轿,心里又是酸,又是涩,那滋味无法形容。事后看见表姐与表姐夫秦平夫妻融洽,他才算是安心了。如今回想,八年就这么过去了,却是物是人非。当年他离开米脂时,心里只有对表姐与表姐夫的祝福,哪里想到如今再相见,却是阴阳两隔呢?

秦含真看着吴少英神情恍惚,下意识就觉得他与关氏之间可能还有些往事,不好提起的。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她扯了扯吴少英的袖子,将他的注意力拉了回来:“那对金花簪,我娘经常戴的,奶娘给她梳头的时候见过很多次,说是有一根簪的杆身上刻着娘的名字,另一根则是刻了银楼的名字。但刻了娘名字的簪子还在我娘屋里,另一根从翠儿屋里搜回来的金簪上面,没有银楼的名号,却有一个‘英’字,看起来是新刻的。”

吴少英怔了怔,表情顿时变得肃然:“当真?你可有把簪子带在身上?”他得亲眼瞧一瞧。

秦含真却摇头:“我发现刻字的时候,虎嬷嬷把两根簪子都拿走了。她去跟我祖母商量,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表舅,这件事会影响到你和我娘吗?”

吴少英的表情更为严肃:“桑姐儿,表舅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能不能把整件事给我仔细说说?”

秦含真点头,就把事情始末讲了出来。其他的都还好,那根新刻了字的簪子必须是描述的重点。

吴少英低头沉吟片刻,便冷笑了一下:“这背后之人命翠儿偷走金簪刻字,自然是不怀好意的,磨去银楼字号,是怕银楼留有记载,叫人查出簪子上本来并无‘英’字。但即使如此,他留下的破绽依然太大了,明眼人一看便知。桑姐儿不必担忧,这事儿交给表舅解决就好。”

秦含真乐得甩包袱,只是还有些不放心:“破绽在哪里?”

吴少英微微一笑:“想要簪杆上刻字,还要刻得象是那么一回事,靠自己胡乱捣鼓,是行不通的,必得让匠人施为。而匠人不知内情,自然照着平日的规矩行事。刻字不过是轻巧活计,但匠人做活,都会将首饰收拾得干干净净,才会交还给客人。若是手边家什齐全,说不定还要把金饰炸上一炸。两根簪子本是一模一样的,如今一个收拾得干净崭新,另一个却还是原样,谁瞧了会不生疑呢?”

秦含真恍然大悟,想想昨天看过的两根簪子,从关氏妆匣里翻出来的那根还带着未清理干净的头油污迹,翠儿偷走的那根却是亮澄澄的,可不是一眼就能看出区别来吗?把金簪交给匠人做手脚的人,大概从未想过还会出这样的纰漏吧?

这种事想必牛氏与虎嬷嬷也能看得出来。秦含真心中松了口气,对吴少英说:“我知道了,但虎嬷嬷那里,表舅还要把误会解释清楚才好。”吴少英微微点头:“表舅心里有数。”

吴少英心里远没有面上来得轻松。虽然桑姐儿只是个孩子,但口齿清晰,从她口中,他已能推断出这背后捣鬼之人是谁。即使金花簪有极大的破绽,不会引起秦家人的误会,但捣鬼之人一日未解决,关氏身后的清名就一日未能保证万无一失。吴少英垂下眼帘,心中已经拿定了主意。

他抬眼再次看向秦含真,目光柔和了下来:“桑姐儿,以后……若再遇到什么难事,只管来寻表舅,表舅会帮你的。虽然你对表舅依旧十分陌生,但表舅自小在关家长大,多得你娘照应。你娘对表舅而言,就如同亲姐一般。你只管将表舅当成是亲舅舅,遇事千万不要客套。”

秦含真能感受到他话里的真诚,不由得点了点头,对于她这个孤女来说,一位有点地位、智力正常又真心关怀她的长辈,足可做她的一个依靠。但她很快就想起了关舅母跟虎嬷嬷闲谈时提到的事:“可是……表舅不是要去绥德州吗?”

吴少英笑笑:“没事,我就算人走了,也会在米脂县留下人手的。姨父病危,姨妈身上也不好,我不可能丢下她不管。”

秦含真愣了一下,想起吴少英前不久才跟关芸娘说过,他囊中羞涩,甚至没路费回家探亲……怎么一转眼,他又能留下人手在米脂县照顾亲人了呢?

不等秦含真再问,门外已经响起了关老太太与虎嬷嬷的脚步声。她就闭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