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含真陪秦谦说了一会儿话,见秦含珠在窗边频频回头看他们,便笑了笑,让秦谦回弟弟妹妹身边去了。虽然从来没有人当面告诉过秦含珠,秦谦到底是她的什么人,但是对于这个年幼聪慧的小女孩来说,似乎血缘上的亲近,不必任何言语,就能让她发现到真相。即使秦谦已被过继去了四房,又以族兄的身份被介绍给了秦含珠,但秦含珠还是很喜欢粘着他,并且拉着他一块儿照顾小弟庄哥儿。手足三人和乐融融地贴在伯娘蔡胜男身边,就好象仍旧是一家人似的。

秦含真看着他们兄妹三人在窗边茶桌旁亲亲热热地说悄悄话的模样,不由得露出了微笑来。

赵陌给妻子添了半杯热茶,看了看她,便笑着拍了一把坐在身边的弟弟赵祁的肩膀“眼巴巴地坐在这里做什么?你不是一向跟你含珠姐姐玩得好么?你应该认得秦家谦哥哥吧?过去跟他们一块儿玩吧,记得不要欺负庄哥儿,对我岳母也恭敬一点儿。”

赵祁立刻挑了起来,笑着大声应了,便冲到窗边去,跟其他三个孩子凑在一块儿。蔡胜男一边哄着被抱在奶娘怀里的庄哥儿,一边哄着赵祁跟秦含珠、秦谦他们一块儿坐着等候大军从楼下经过,脸上浮现出温柔慈爱的笑意来。秦谦用略带点儿审视意味的目光盯了赵祁几眼,还是友好的接受他参与到自己和妹妹的谈话中来了。

很快,大军到了。所有人都涌到了窗边去围观与欢呼,就连秦含真与赵陌也不例外。

秦含真一边认人,一边小声问赵陌“云阳侯和马老将军他们肯定要在宫中晋见皇上的,朝中重臣与宗室诸王都去了,你怎么非要留在这里陪我?你现在走小路赶过去,兴许还来得及赶上云阳侯入朝。”

赵陌摇头“我去凑那热闹做什么?等到宫宴的时候,我再露脸也不迟。宗室里有的是长辈能出面,我一个小辈,就不出那个风头了。”

秦含真道“你当然不是以宗室郡王的身份参与的,而是有功之臣才对。辽东大胜,怎么说你也出过一份力。太上皇与新君亲自接见功臣,论功行赏,你怎能缺席?”

赵陌笑笑“对我的赏赐,新君早就跟我提过了,只是具体赏些什么还没定罢了。就连太上皇,也有些为难呢。赏得多了,未免叫人说嘴皇家偏心自家晚辈,宗室里的长辈们也看得眼红,想要为他们自家的晚辈争取;赏得少了,又怕我委屈。我其实心里有数,半点都不着急,等那些将士们都得了赏再说吧,横竖不会少了我那份。”

不必等宗室里的反应了,秦含真现在就有些为赵陌委屈。不过他素来都心有成算,既然他不着急,秦含真也就由得他去了。

夫妻俩悄悄拿宽袖遮掩,手拉手地站在窗边,围观完了大军入城时的热闹景象。其间还有赵陌专人独家为秦含真做介绍,告诉她刚才过去的是哪位将军,什么家世,驻守何处,立了何等功劳,性情如何……等等等等。若是遇到他不认识的人,还有蔡胜男在旁补充。她是蔡家族女,又不是娇养在深闺的人,时常出门出人结交,甚至参与过边城防守,自然也知道许多人事物。有她在场帮着介绍,再加上赵陌的博闻强识,就连秦含珠与秦谦,也涨了不少见识呢,秦含真就更不必说了。

等到后来,连秦简也闻讯赶过来,与他们凑在了一块儿,认识了一波军中新秀。其中,自然也少不了秦锦春的未婚夫婿蔡十七——大名蔡世棋了。

秦简连声感叹道“世棋兄经过辽东大战历练,瞧着与先前大不一样了,整个人极有精气神,瞧着还有一股血悍之气。难得他还是个守约的君子。我听闻如今有意招他为婿的高官显宦之家数不胜数,他却丝毫没有毁婚之念。当初大伯父为四妹妹定下这门亲事,真是再正确不过了!”

秦简有一句话没说出口,那就是……秦伯复在长女的婚事上好象瞎了眼一般,但在小女儿的婚事上却很明智,这估计跟他本人的眼光没什么关系,纯粹是两个女儿的眼光问题罢了。

秦锦仪如今在裴国公府,依旧是人身自由受限,但吃得饱穿得暖的状态。夫家对她自然没有半点敬重,但她也没有放过夫家的意思,听闻依旧是每日与夫家人对骂的状态。这样的日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想想当初她为了谋得这门亲事,使劲浑身解数,却是这样的结果。她是否曾经后悔过呢?

秦含真不想多提秦锦仪,给秦简使了个眼色,秦简便会意地笑了笑,迅速转移了话题“四妹妹的婚礼,听说已经筹备得差不多了。你嫂子昨儿才问过我,什么时候过去二房添妆比较合适,不知道三妹妹有什么打算?”

秦含真道“我是随时都可以过去的。大嫂子若定了日子,告诉我一声,我与她同去好了。”

秦简答应下来,又再次转过头去,继续关注楼下过道的将士们了。

大军进城,其实只是一个仪式,不可能真的数十万大军统统都在城中百姓面前露个脸的,因此,只有主力亲军五万人,从永定门走到正阳门,便被引到别处去安置了。云阳侯与马老将军等一众将领,率领着在大战中立下功劳的将士们,进入皇城,接受太上皇与新君的接见,并论功行赏,过后还有宫宴,等等。

围观完大军后,秦含真与娘家亲人们一同回家,赵陌则是带着随从前往皇城,参加宫宴。秦含真想着自己横竖没事,赵祁又想要与秦含珠兄妹一处用饭,她便索性也回了永嘉侯府。

谁知才进门,东府那边就来了人,是姚氏身边的玉兰,来找牛氏讨个建议。

玉兰道“才从许家长房得的消息,许大老爷不好了!眼下已是弥留。许家长房不知该不该传出消息去,我们奶奶也……不知该不该告诉夫人。”

水龙吟 第六百七十九章 暴露

许氏还病着,不能去围观大军回朝。姚氏做儿媳的,对将士们的兴趣也平平,便留在了承恩侯府,名义上是她要留下来侍候婆婆,实际上的用意,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很显然,姚氏在许家那边安插的耳目,刚刚给她带回了最新的消息。若是在平时,她才不会在意许大老爷是死是活,反正他中风已久,先前又早就传出了病情加重的消息,就算现在病得快死了,也是正常的。但她需得提防许氏知道消息后,会不会病情加重?会不会也跟着出事?姚氏当然不是关心婆婆的身体,她只是不想丈夫丁忧,更不想儿子殿试在即,却要因为守孝而不得不放弃。秦简今年的状态很好,一鼓作气,一定能高中进士的……

姚氏如今也没个妯娌能商量正事儿,跟丈夫秦仲海说,就怕他会追究自己的消息来源。她想起牛氏是知道她在许家长房收买耳目这事儿的,便打算请牛氏给自己出个主意。不管牛氏怎么说,只要她发表了意见,姚氏就不怕再面对家里的丈夫儿子了,遇事还有牛氏这位长辈挡在自己面前呢……

牛氏未必知道姚氏心里的这些小九九,她听到玉兰的话之后,只是惊诧“许大老爷的病情,不是说已经稳定下来了么?怎的忽然变得这么糟糕了?!而许家到这时候还想要隐瞒?这有什么可瞒的呀?又怎么可能瞒得住?!”

玉兰叹气道“回三夫人的话,许家长房好象正托桂家给许大爷谋起复后的官职,兴许是怕叫人知道许大老爷的病情,会妨碍此事吧?因此就瞒下来了,一瞒就瞒到了现在。至于许大老爷的病,原本人人都以为是稳住了,谁能想到,稳了没几日,便开始每况愈下,如今终究是再也撑不住了。”

牛氏哂道“就算当初是为了起复,才向外瞒着许大老爷的病情,等到后来他的情况不好了,就不该再瞒才是。亲老子都病得快死了,就算谋得了高官厚禄,又能怎么样呢?难道还真能上任不成?叫人知道了,那许大爷少不得要得个不孝贪权的名声。许家长房如今是什么境况?哪里还经得起非议?可见是真真堕落了!当家人连品行都顾不得了,还想什么重振门楣呢?!”

玉兰也深有同感“您说得是。”

牛氏转向秦含真“你有什么想法?这种事,不可能真的瞒住你大伯祖母,可是她如今病得这样,又怕她听了消息后,有个好歹,万一妨碍了你堂哥殿试,又太不值得了!”

秦含真从方才起,就有同样的想法。不过许氏如果真的因为娘家兄长病亡而悲痛难当,连自个儿的性命也一块儿葬送了,也只能说秦仲海与秦简父子俩运气不好,倒也怪不了谁。秦家长房跟许家长房可不一样,不可能为了自己的仕途前程,就真个违反孝义礼法的。

她对玉兰道“许家长房那边,有没有派人到东府来报信?”

玉兰恭敬地低头回话“回郡王妃,许家长房并不曾派人来。他家似乎……是因为先前对外隐瞒许大老爷病情的事儿,怕引人怀疑,因此眼下还在封锁消息……”

秦含真撇嘴“蠢货!这时候再瞒又有什么用?”她对玉兰说,“二伯娘是怎么知道许家长房消息的,我也不问,可如果许家长房不派人来报信,她要怎么解释自己是如何提前收到风声的?而就算她把这件事告诉了大伯祖母,大伯祖母又能做什么?是能亲自去救活许大老爷,还是会少悲痛一些?亦或是大伯祖母还能撑得住身体,可以走一趟许家长房,见许大老爷最后一面?”

“这……”玉兰不由得犹豫了。说真的,她不觉得许氏还能撑得住,跑许家一趟。而除了还有可能赶上见许大老爷最后一面,许氏也根本做不了什么事。

秦含真便道“告诉二伯娘,她来找我祖母问计,还不如直接跟二伯父与大堂哥说清情况。该怎么做,他二人自有决断。若是他们决定要把实情告诉大伯祖母,自然也会承担随之而来的后果。他们是正人君子,心里再看重仕途前程,也不会象许家长房那样,为了利益,连道德品行礼法都抛开不顾了。即使真的会因为守孝,而耽搁上几年,只要拥有清白的名声与操守,他们的未来还很光明。二伯娘不必隐瞒,也不必替他们做决定。不要因小失大,为了些旁枝末节,把真正要紧的大事给耽误了。”

玉兰听得肃然,连忙郑重下拜行礼“是,奴婢明白了。”

牛氏道“去吧,赶紧把事情跟你们奶奶说清楚,让她不要耽搁,立刻就把实情通知你们二爷和简哥儿。叫她不必担心仲海会责怪她什么,她以为她在家里天天议论许家长房那点子阴私之事,仲海还能对她做的手脚一无所知么?只怕连简哥儿都心里有数。她要是把事情瞒下来,反而不好了。”

玉兰的脸色白了一白,迅速行了一礼,便告退下去,快步跑回东府去传话了。

牛氏叹了口气,对秦含真道“你这个二伯娘呀,总是在不该精明的时候精明,在应该精明的地方偏又犯傻了。我都不知道该说她是真聪明好,还是真糊涂!”

秦含真不以为然“我估计她就是自以为精明的小聪明吧?她这还是小事儿,许家长房出了这么大的事,却不来向大伯祖母报信,不管二伯娘是怎么得的消息,到头来都是许家长房的错。我就是奇怪,许大爷到这会子了,还想着要向外隐瞒父亲的病情,他到底在想什么呢?”

许大爷这时候在想什么?他在想,他当初要是没有隐瞒父亲的病情就好了。他其实只是希望能赶在父亲病逝之前,把自己起复后的官职定下来,把自己的品阶往上抬一抬罢了。他哪里想到,父亲的病情居然没能稳住,还这么快就迅速恶化了呢?他每日在父亲的病床前求他老人家,一定要多支撑一段时间,可父亲还是令他失望了。

倘若他一直未能顺利起复,就要再次开始守孝,兴许他还没那么不甘心。可是……今日大女婿桂二公子,却难得地陪女儿许岫回许家长房省亲了,还给他带来了起复的消息。官职已经给他找到了,只需要把履历报上去,很快就能有正式的任命文书下来,到时候他的新职位便定下来了,品阶也能提上两级。

虽然那个官职并不是什么好去处,还是穷山恶水的,离京城又远,换了别的时候,他宁可闲赋在家也绝对不会接受!但胜在新职位的品阶比他原来的高两级,只要他接受了任命,丁忧三年后起复,便比眼下起点更高,这比他这三年里正常做官,苦熬资历,升得要快多了……

偏偏,在桂二公子上门省亲的时候,老父病危,下人慌乱,妻子与儿子也失了分寸,竟然让桂二公子知道了消息!

让女婿知道老父病危,问题还不大,可先前他瞒着桂家此事,如今倒有些难以解释了。而新任命文书又尚未下来,新官职明显是泡了汤!许大爷心中恨得不行,怨得不行,老父口口声声说为了许家子孙着想,那为什么就不能晚两天再病发呢?!

许大爷坐在老父的院子里欲哭无泪,回想起方才女婿看自己的眼神,就算对方什么话都没说,他也知道不好了。倘若女婿与桂亲家因此就对他有了成见,他丁忧三年后,还能再借着桂家的势,谋个好官职么?

许峥红着眼圈从屋里走了出来“父亲,祖父快不行了,得给他老人家换衣裳,您……您要一块儿来么?”

许大爷撑起了无力的身躯“自然要来的。咱们爷儿俩一块儿换吧。”他看了看儿子,“原本还有些不甘心让你放弃这一科殿试,如今……也不必有什么不甘了。”

许峥张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低头往旁边一让,让父亲先行,他便随后跟上。

许大老爷刚刚被换上前些日子才匆忙准备好的寿衣,便咽了气。他从两天前开始就已经神智不清了,也没留下什么遗言。家里人都哭成了一片,连刚刚赶上回娘家的许岫,也哭成了一个泪人儿。

就在这一片哭声中,隔壁的许家二房也赶到了。二房上下同样是被隐瞒的对象,虽然有从下人嘴里知道许大老爷的病情不太妙,但真的没料到他会这么快就不行了。许二老爷扑到兄长尸身上嚎啕大哭,许二太太也开始问侄儿侄媳,后事要如何料理。若不是她提醒,许大奶奶兴许还沉浸在丈夫仕途再度受挫的悲痛中,想不起来要给承恩侯府报丧呢。

与此同时,按照礼数做完自己该做之事的桂二公子,也对悲痛不已的妻子许岫道“你留下来帮衬着些,我回去给家里人报信。明日家里就会来人向你祖父吊唁了。”

许岫心中不由一慌,停下哭声扯住桂二公子的袖角“二爷,你别丢下我……”

“我不是丢下你,只是要回家报信罢了。总不能失了姻亲的礼数。”桂二公子淡淡地看向新续娶的妻子,“家里人根本全无准备。你先前也不是没回过娘家探病,怎的就没提起你祖父病重,只知追问你父亲的官职?”

许岫一僵,却是无言以对。

桂二公子叹了口气“我原以为……你跟你家里人是不一样的,没想到是我高看了你。却是我误会了,你……并没有我以为的那么象她。”他轻轻挣开了许岫的手,走开了。

许岫很想再次抓住丈夫的袖子,向他解释清楚,可是……她又能说什么呢?一步错,步步错,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水龙吟 第六百八十章 反应

许家长房的丧报还没有送达承恩侯府,许氏就从儿子秦仲海处得知了亲兄长病危的消息。她很是震惊“怎会如此?!不是一向好好的么?!他只是中风罢了!”

秦仲海告诉她“许峥会试不顺,极有可能落到三甲去,这个消息起初表兄是瞒着大舅舅的,但大舅舅心系许峥的会试成绩,一再追问之下,还是知道了真相。大舅舅大约是无法接受这个结果,那日便心急吐血了。虽然后来病情一度稳定了下来,但病情还是一日比一日加重,到如今终于撑不下去了。表兄一直向外瞒着这个消息,也没有给母亲报信的意思。这还是我偶然听说消息后,担心大舅舅有个好歹,私底下让人留意许家长房的情形,方才得知的。但表兄至今还未前来报信,我实在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打算,只好先跟您打个招呼。倘若大舅舅真的……您起码心里有数。”

许氏面露悲痛之色,眼泪不由自主地便落了下来。她哽咽了许久,方才擦干了泪水,一边咳嗽,一边喘着气道“我知道……你表兄是担心峥哥儿殿试受影响,才会一直瞒着外人的。没想到大哥还是没能撑到殿试举行……殿试的日子是在大后日吧?其实也没几天了,怎的他就没能多撑两日呢?”说着说着,她又忍不住痛哭起来。

秦仲海面无表情地坐在母亲的病床前,很想说清楚许大爷并非这般慈父心肠,他向外隐瞒父亲病情,哪里是为了许峥的殿试?分明是为了自己起复的官职!

但最终,他还是没有把话说出口。母亲如今生活起居都在松风堂的正屋内,外界的消息,只要他们夫妻不允许,儿子媳妇也不多事,就不会传进她的耳朵里。何必叫她知道自己的娘家人已经堕落到什么境地了呢?还是让她放宽心一些,继续认为娘家晚辈都仍旧是清明正派的读书人,安心地休养身体吧。她的病情也不轻,太医上回来时就说过,不要再气着她了,否则很难说她还能撑多久。

看到母亲听闻大舅病重的消息后,虽然悲痛,却不至于影响病情,秦仲海也觉得挺安心的。他不打算做多余的事情。许氏再偏心娘家,也是他的亲娘呢。

许氏哭了一会儿,又咳了起来。秦仲海替她轻轻拍背,又命人送来温热的茶水,服侍她喝下,见她情况好些了,方才重新坐回原位。

许氏面露悲戚,但情绪还是相当稳定的。她跟秦仲海道“你表兄也是想不开。峥哥儿这一回会试运气不佳,一时失手了。虽然殿试时,只要他能正常发挥,仍旧能写出好文章,名列前茅,但他如今乍然受挫,不免有些泄了志气,再勉强去考殿试,不见得会有什么好结果。让他下一科再试,兴许会更有把握些。当初简哥儿不也是如此么?余世子更是一跃升到了杏榜前列的位置。峥哥儿自幼聪慧,才学出众,定然不会比他们差的。他需要的只是运气而已。你表兄何必非得让峥哥儿死守着这一科不放呢?”

秦仲海淡淡地道“表兄应该没有这样的想法。更何况,如今大舅快不行了,峥哥儿也没法再参加殿试,本来就要下一科再考了,省了他们犹豫不决的功夫。”

许氏虽然觉得儿子这话语气怪怪的,不过儿子近年对许家生出不少成见来,说话阴阳怪气些,也是常事。许氏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两声,倒也没有多想,只是道“如今想来,幸好岫姐儿出嫁得快,峥哥儿娶亲也快,否则你大舅这一病,孙儿孙女们的婚事都要耽误了。当初我们还嫌桂家把婚礼的日子定得太早,不够尊重,也就是你表兄表嫂昏了头,一心攀着桂家的高枝儿,才肯答应的。倘若当初婚礼定得再晚上一两个月,撞上你大舅的事,桂家还不知乐不乐意继续要这门婚事了。我听说他们家原本就急着给儿子续弦的……”

秦仲海见母亲只知道聊这些旁枝末节之事,也知道她精神不济,只怕也分不清事情的轻重缓急了,便直接问她“母亲,大舅怕是真的要不行了,您打算怎么办?要打发人去许家长房问么?表兄这一回太过分了,就算真要瞒着外人消息,也不该连您也蒙在鼓里才是。”

许氏的眼泪又一次冒出来了“你表兄是怕我知道了伤心,病情会有个好歹……他也是个糊涂的。这种事哪里能瞒得住?我早晚是要知道的!”

秦仲海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了。许氏本人都不提要去见亲兄长最后一面,他何必多事呢?

听着许氏念叨,许峥许岫遇上孝期,连生儿育女也耽误了,许岫还是新婚,不知桂家那边会有什么话说……诸如此类的话,秦仲海心里清楚地认识到,母亲是真的老了,病了,糊涂了。哪里还有从前精明有成算的模样?牛氏与姚氏担心的事儿,其实都是瞎操心。

母子俩正说着话,余心兰那边已经接到了许家长房报来的丧信,忙告诉了婆婆。姚氏亲自往松风堂来,隐晦地给丈夫使了个眼色“许家来人了……”秦仲海明了,这是许大老爷真的没了。

许氏自然也看明白了,不由得拿帕子捂住口鼻,再次痛哭失声。

秦仲海安抚了母亲好一阵子,直到许氏筋疲力尽,昏然睡下,方才退出屋来。姚氏嘱咐了喜鹊等人好生侍候,便迅速跟上了丈夫。

她大大松了口气“幸好,我还以为夫人这回又要吐血呢!没想到她就这么轻飘飘地哭两声算了。看来,夫人的偏心眼儿大多是在许峥头上,许大老爷病得久了,夫人心里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天了吧?”

秦仲海瞪了她一眼“闭嘴吧!你若少说几句气人的话,母亲也不至于吐血!我知道你心里怨恨难消,但在自个儿屋里说说就罢了,明知道母亲病得不轻,还非要气她老人家,你怎的就半点分寸都没有?!”

姚氏没好气地道“我若是没有分寸,方才就该在夫人面前大笑三声,说许大老爷死得好了!当初若不是他有意纵容,简哥儿与华姐儿的婚事又怎会这般艰难?嘴里说着仁义道德,做出来的都是丧德败行的混账事!许家就数他最可恨!教出了什么混账儿孙?!没有他,我们秦家哪里会被连累到今日?!”

秦仲海斥道“住口吧!大舅怎么说也是长辈,你也当修修口德!简哥儿与华姐儿如今都觅得好姻缘,你又有什么好抱怨的?”

姚氏撇嘴“两个孩子如今能觅得好姻缘,那是你这个做爹的有眼光,还有三叔三婶替简哥儿打算,可不是夫人和许家的功劳。没有他们,我的孩子也不会受那么多委屈。我抱怨两句又有什么要紧?许家本来就不干好事,还不让人说了?别的不提,你这位大舅舅本来只是中风罢了,二房的老太太一样是中风,还不是活得好好的?怎的许大老爷就死了呢?若不是他教出来的好儿孙,他也不至于落得这样的下场。你还嫌我的话说得不好听,却不知道许家人做出来的事,更不好听呢!”

秦仲海不由得皱了皱眉“怎么回事?难不成大舅舅的病情,还有什么猫腻不成?”

“有没有猫腻我不知道,反正许家长房没有一个是孝子贤孙就是了。”姚氏冷哼,“当初许家分家的时候,许大奶奶就把老人身边得用的忠仆都打发得差不多了,换上了自己的人去照看许大老爷,结果把人越照顾,就病得越重。许大老爷几次说侍候的人不好,许大奶奶都不听,还嫌他啰嗦。结果如何?我刚刚得的消息,说是许大老爷在床上躺了这一年多,背后长了不知多少疮,都快烂了,病情又怎么可能好得起来?这就是身边侍候的人不用心。他的儿子、孙子,但凡有一个是有孝心的,都不可能没发现!又怎会到如今要入殓时,才露出端倪来?如今他们再把侍候的人打的打,卖的卖,老人也回不来了,还装什么孝顺呢?!”

秦仲海恍然,眉头却皱得更紧了。许大老爷对儿子、孙子都不算不用心了,许大爷与许峥居然对他忽略到这个地步,也太不孝了些。往日秦仲海只是觉得许大爷这位表兄行事令人失望,许峥只是有些愚孝盲从,本性还是好的,如今想想,这样盲从亲长却又对身边至亲冷漠忽视的人,不过是个糊涂虫罢了,本性再好,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秦仲海对自己的父母也一直有很多怨恨,但即使有再多的怨恨,他也没忘记每日早晚向父母晨昏定省,母亲病了,他也会亲自服侍汤药,向母亲身边侍候的大丫头询问母亲的日常起居、病情变化。许氏每一次病情起伏,他都是心中有数的,连太医每次为她用的方子,改动了哪一味药,他都一清二楚。

而许峥,难不成他就只顾着埋头读书,对身边所有事都漠不关心么?这样的年轻人,就算他再聪慧,顺利地考得科举,中了进士,做了官,又有什么用?他是能为百姓谋福,还是能为朝廷分忧?倘若他只是个无能之辈,庸碌一生,也就罢了,万一糊里糊涂地做下了错事,败坏了许家的声名,后果只怕比许大老爷当日被迫辞官时更严重。到得那时,母亲的娘家在世人口中,又会沦落成什么样子?外祖父曾经的清名,还剩下些什么呢?

秦仲海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水龙吟 第六百八十一章 凄凉

许大老爷的丧事并没有在京城引起多少波澜。

眼下正值辽东大胜,朝廷大军班师回朝,有功的将士都得以论功行赏,恩科殿试又即将进行了,全京上下都是一片喜气洋洋。这种时候,一个致仕官员的生死又怎会引起太多人注意?许大老爷早就被人遗忘了。顶多是许家长房这个常闹出笑话、丑闻的落魄官宦人家遭逢丧事,叫人唏嘘两句罢了。

许家长房往亲友邻居家报了丧,不出意料地引发了一圈人的惊诧反应,所有人都没听说许大老爷病重的消息,印象中他只是中风卧床而已,怎会忽然就死了呢?许家长房的下人当然不可能说自家老爷是被孙少爷许峥的会试成绩给气得吐了血,才病情加重去世的,只能含糊道老爷病了很久,一直不见起色,实在是撑不下去了,云云。亲友们大多没太注意,说两句悼念的话,寻个空暇上门吊唁祭拜一番,也就完了事。

由于许家长房如今名声不大好,除了承恩侯府与桂家这两门姻亲还愿意给许大老爷面子,正正经经上门来吊唁以外,大多数的故交亲友都反应平淡。念旧情的,亲自来一遭,又或是打发个晚辈代表自己走一趟;那不念旧情的,最多只是让下人过来送上一份丧仪,甚至是来都懒得来。许大老爷的后事,办得颇为冷清。别说许大爷一家几口了,就是许二老爷过来看见了,心里也替兄长酸楚。

许嵘恰好在许大老爷去世前几天参加完府试,如今成绩出来,他又过了。虽说县试他只排到第三名,府试更是落到第八了,远远及不上许峥当年的双案首,但他正经读书也没几年,能得到这样的成绩,无论是家里人,还是自个儿,都挺满意的了,对于明年的院试也更有把握。本来他已准备返回保定,跟在未来岳父秦叔涛身边,继续向师叔求学的,不成想遇上了许家长房的丧事。他知道堂兄许峥是个不理俗务的人,自家祖父、父亲又对许大老爷狠不下心,便索性留下来帮衬着些。

许嵘曾经交游广阔,又由秦简带着认识了不少王公贵族家的子弟,跟着拜的老师这边的师长同窗,也结识了不少读书人。他见许大老爷后事冷清,便有意四处活动了一番,倒还真有不少看他面子的朋友,跟家里人打了招呼,意思意思地打发些管事过来上香吊唁。这里头既有王公贵族,也有书香世宦,正好是许家一向热衷结交的人家。许家长房的灵堂,总算添了些人气,而且足够体面。

许二老爷与许二爷见自家孩子能干,都很为他骄傲。许大爷与许峥自然也只有道谢的份儿。至于许大奶奶看到这个情形,心里酸成什么样,那就不必提了。眼下许家长房确实有需要仰仗二房的地方,容不得她再胡乱发酸。

许二奶奶去承恩侯府,为许氏说明丧事经过的时候,自然也顺便替自个儿的儿子表了一份功。许氏听了,十分欣慰“可见嵘哥儿如今是真的懂事了。他虽然读书不如他哥哥机灵,但论交际的本事,却比他哥哥强些。往后他们兄弟二人同心协力,何愁许家不能重振门楣呢?”

许二奶奶干笑了下,心里有些不大高兴。他儿子读书是不如许峥聪明,但也顺顺利利成了童生,明年就要考秀才了。姑奶奶用不着一开口就贬他吧?再说了,许峥如今又算什么聪明才子?若不是许大老爷忽然病逝,他没有再参加殿试,只怕就要落到三甲同进士行列去了吧?古往今来,几曾听人说过做同进士的聪明才子哟!

许二奶奶便对许氏道“嵘哥儿小时候是调皮些,如今大了,自然长进了许多。不但交的朋友多,读书也比以前更用心了。今年的县试和府试,他都是稳稳当当一次过的!名次还挺靠前的。可见嵘哥儿也是咱们许家的子弟,天生就会读书,只是小时候不懂事,不上心罢了。只要上了心,绝对不会比别人差!”

许氏叹道“只望他是真的懂事了才好。我也不指望他有什么大出息,至少他将来身上有个功名在,与锦容完婚后,锦容的爹娘不会抱怨我偏心娘家人,委屈了孙女儿就好。”

许二奶奶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您多虑了。我们嵘哥儿一定争气。”说完低下头,拿帕子掩着口,看起来好象是在咳嗽,其实是忍不住撇了撇嘴,还拉长了脸。

不过很快,她就转了话题,笑着道“听说简哥儿殿试高中二甲,卢家哥儿也考中了进士,这真真是大喜了!简哥儿是秦家头一位进士老爷吧?真真是光耀门楣!不知承恩侯府什么时候设宴请客?我们家虽然身上有服,不好上门来吃这杯喜酒,但也要在心里遥祝一番的。公公婆婆还说,要给简哥儿备一份大礼呢!”

许二奶奶本来是想着,拿秦简与卢初明高中的喜讯做话题,一定不会再出差错。反正许峥又没参加殿试,没什么可比的,许氏总不会字字句句都要提起他来了吧?亲孙子与视若亲孙的侄外孙都中了进士,那可是大喜事,许氏必定也乐意提起的。

没想到许氏还是叹了口气“哥哥才去世,我如今哪里有设宴请客的心情?简哥儿与初明能高中,我确实欢喜。但若是峥哥儿也能考中,那就更好了……只可惜……”话没说完,她就红了眼圈,竟哽咽伤心起来。

许二奶奶目瞪口呆,见状也只好有些慌乱地安抚起许氏来。幸好许氏如今精神不济,聊了一会儿就累了,很快便需要休息,她才没费多少神。等她出了屋子,回想起方才的情形,她也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了。

从前她还觉得姑太太许氏偏心娘家不是坏事,他们还能得些好处,不成想许氏最偏心的是许峥而已。亲孙子和外孙子中进士,在许氏心里都不值得设宴请客,只惦记着侄孙子没考上了。秦家人见了,哪儿有不怨恨的?许二奶奶觉得他们二房也姓许,往后在秦家人面前,还是老实些的好,事事都要跟许峥他们划清界限为佳,也少理会姑太太许氏的话了。否则,好处沾不到,随时都要惹来一身腥,那岂不是冤枉?!

想到这里,许二奶奶便又转道去了盛意居,然后再去福贵居,先后安抚姚氏与余心兰两位,再试探她们的口风,看她们是否因为许氏的态度,就迁怒到许家二房头上了。幸好,余心兰并不是很在意,因为她哥哥高中探花,寿山伯府定是要宴客的,秦简到时候要过去帮着待客,顺道也受一回庆祝,倒也不必非得自家摆一回宴席。至于姚氏,自然是怨恨之极了,但她怨恨的是许氏与许家长房,早将许家二房踢开另算了。许二奶奶探明了风向,才算是松了口气,安心回家。

余世子与卢初明都有心要去考庶吉士,秦简却心知自己乃外戚之后,根本不可能入阁,是否进翰林院,都不重要了。倒是他自小生在京城,除了那年随三叔祖秦柏回了一趟江南老家外,几乎没有出远门的机会,历练太少,见识也太浅了。他有意外放,在地方上历练几年。反正家里有父亲支撑,还用不着他操心。趁着祖父祖母身体都没有大碍的时候,他先多充实一下自己。有了地方任事的经验,日后再回朝中熬资历,也能轻松一些,不必象父亲那般苦熬多年。

秦简放弃了庶吉士考试,已经开始与父亲、三叔祖秦柏商量要谋什么地方的外任了。

秦家二房也在筹备着秦锦春与蔡十七的婚礼。蔡家正式下了大定,选了良辰吉日。蔡十七刚刚被授了新官职,五月就要重回辽东履新,婚事自然不能拖延,两家人也挺忙碌的。

这时,秦幼珍终于从长芦回了京城,没过两天,返回山东老家应府试的卢初亮也到了。他同样顺利通过了考试,如今也跟许嵘一般,是一名正式的童生了。卢家正式开始为卢初明的婚事做准备,每天都有许多人喜气洋洋地在卢家宅子里出入,布置着新人的新房与拜堂的喜堂。

而这时候,云阳侯府也传来了喜讯。卢悦娘顺利分娩,生下一子。云阳侯刚刚立功受赏,便添金孙,蔡家自然也是一片喜气洋洋。就连秦锦春与蔡十七的亲事,也被视作喜上加喜,双喜临门。两家人都笑得合不拢口。秦幼珍刚刚探过许氏的病,连话都没来得及坐下来好好谈,便要赶往姻亲家看女儿与外孙去了。

许氏独自靠着床头,眼睁睁地看着脸上抑不住喜气的侄女儿秦幼珍离去,心里只觉得一片凄凉。

所有人都在欢欣喜庆,庆祝这个,庆祝那个,还有人记得她刚刚才失去了亲兄长,器重的侄孙又会试不顺么?在这样的当口,她视如亲生女儿的侄女秦幼珍居然完全没想到许家正在办丧事,只想着自己添了外孙,还要热热闹闹地娶儿媳妇。可见不是亲生的,终究隔了一层。别说秦家二房丝毫没有顾忌地嫁女了,就连许家二房的人,也只顾着为自家孙子通过了府试而高兴,却没再顾得上来陪她说话,安慰她的心情。

许氏心下冰凉地看着床帐,回忆着前些年风光无比、大权独掌、儿孙环绕的好日子,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落到这等境地的?

水龙吟 第六百八十二章 期盼

秦含真正在娘家永嘉侯府与祖母牛氏商量事儿的时候,听说了承恩侯府许氏闹着要去祭拜亡兄的消息。

秦含真不由得有些纳闷“许大老爷都死好些天了,大伯祖母前些日子都不见闹,怎的忽然间就闹起来了?她病得这样,连屋子都走不出去,说什么去吊唁?这不是没事儿生事儿吗?”

牛氏哂道“可不是么?难不成她想要别人抬着她去?抬着去倒是不难,可路上要是吹个风,或是磕着碰着哪儿了,她的病情有个好歹的,不是叫自家孩子们跟着烦心么?好端端地闹什么?家里如今正高兴呢,为着她一个人,不为简哥儿摆酒宴庆贺也就罢了,怎的还非得给大家伙儿添堵?儿子孙子孝顺,她也不能使劲儿地作呀?!”

虎嬷嬷刚打听了消息过来,便回答道“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原来一直好好的,也没提过要去许家长房吊唁,倒是跟喜鹊提起,等许大老爷出殡那日,让东府里的二爷亲自带着简哥儿过去路祭,下葬之后再办一个大的水陆道场,要给许大老爷做足了体面才好。二爷都答应了的,连水陆道场要用的大小道士们,都打好招呼了,甚至还在纸扎铺子里定好了一大批上等的纸札香烛,哪里料到大夫人忽然就变了卦呢?只有鸿雁依稀猜到一点儿,好象是那日卢家小姑奶奶生了孩子,云阳侯府送了喜信过来,大姑太太听说后,没有陪夫人聊太久,就去看闺女外孙了。大夫人那时候脸色就不大好看,又嫌卢家那边太过喜庆热闹了,晚上还偷偷抹眼泪呢,说是许家人可怜,许大公子可怜,也不知道如今谁人还能念着他。”

秦含真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所以大伯祖母这是打算亲自去吊唁,好给许家长房撑面子,再安慰许峥一番?说实话,二伯父跟桂侍郎都去吊唁过了,王公贵族打发人去上香的也不少,大伯祖母虽然有个承恩侯夫人的名头,但也不到镇场子的地步。她去了不见得能给许家长房添多少光彩,二伯父跟大堂兄会很头疼倒是真的。不让她去吧,好象在忤逆她似的。可是让她去了,她身体情况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做儿孙的同样有侍奉不周的嫌疑。大伯祖母宁可叫亲骨肉担这样的风险,就只是为了给许家长房和许峥撑个面子?至于吗?”

牛氏听了,也觉得很不象话“理她做什么?她如今病得糊涂了,做儿孙的就不能再纵容她胡来!让她安心在屋里待着养病吧。许大老爷过几日就出殡了,人一埋就完事。如今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他原本也不该在家里停灵太久的,许家长房的人就不嫌气味难闻么?!”

虎嬷嬷道“二爷跟简哥儿自然也是不乐意让大夫人去的。但大夫人如今不肯吃药,他们也不好就这么放着她不管,因此如今正在为难。”

秦含真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她也就是仗着亲儿亲孙孝顺罢了。”

牛氏皱眉道“这也太不象话了。那婆娘这是想要往自个儿亲儿子亲孙子脸上抹黑么?简哥儿才考中了进士,还没做官呢。做亲祖母的怎能狠得下心来这样对待亲孙子?怪不得仲海媳妇恨她恨得跟仇人似的。换了我遇上这样的婆婆,我也要恨!”

秦含真道“不如叫人把许峥传过来,让他跟大伯祖母说去!他要是有那个厚脸皮,说欢迎大伯祖母上门吊唁,明儿我就让人在京城内外传遍他的坏名声!他亲爷爷死时是什么状况,真当外人不知道吗?就算他过去有个才子的名声,这会试一百六十多名的成绩也没什么好说的。既然大伯祖母和许家长房都当他是个宝,那我索性揭了他这层假皮,也省得这些人一个个都对他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成天恶心别人了!”

牛氏摆手道“不成,许峥如今身上有重孝,让他上门做什么?没得给东府带来了晦气!简哥儿才高中,全家人正是欢喜的时候,别让他添了堵。”

秦含真一哂“先前大伯祖母也不是没叫过许大爷许大奶奶上门,那时候她都不嫌晦气,这会子她病得重了,估计也不见得在乎。至于大堂哥,让他那天避开就好了。等许家人走了,再叫人把他们走过的路用水清洗一遍,大不了再叫和尚来念上三遍经,哪里还有什么晦气?!”

牛氏听了,不由得好笑“胡说!”

秦含真当然知道自己的想法有些儿戏,但许氏又何尝不是儿戏?谁还真跟儿戏的人正经讲道理吗?她索性派出丰儿,把自己的建议传给了秦简和余心兰小夫妻俩。丰儿回来时禀道“东府大少奶奶偷笑了好一阵子,大少爷说,让王妃费心了,他心里有数,让王妃不必担忧。”

秦含真扯了扯嘴角“不用说,他肯定不会采纳我的建议就是了。算了,反正二伯父如今是当家人,他要拦着大伯祖母,总会有办法的。我也不必替他操这个心。”

没过多久,她与牛氏便听说了姚氏和余心兰派人去桂侍郎家,把许岫请过来的消息。虽然许岫也有孝在身,但她是出了嫁的人,相对来说,没有许岫这么“晦气”,只需要单独搬进一间静室,素服荆钗,粗茶淡饭,为祖父守孝而已。桂家不是丧家,少了许多忌讳。

秦含真勉强接受了东府那边的应急措施,只是不太看好“许岫只是许家长房的出嫁女,不是许峥,说话份量未必够。不过她帮着传话还是可以的,大不了叫她跟许峥说,命许峥写封亲笔信过来,拦下大伯祖母。”

牛氏摆摆手“东府有法子应付就好。你先别管那个了,来看看这份单子,够不够齐全?还少了什么?”

秦含真接过她手里的清单细看。这是预备要给江宁老家族里的礼物。殿试已经结束了,秦克文虽然没能在殿试中翻身,仍旧挂在榜尾,做一个同进士,但好歹也是金榜题名了。他年富力强,当然不可能放弃做官,回老家去继续主持族学,所以会留在京城候缺。而他的弟弟秦克伦,刚刚得了过继的儿子,还在永嘉侯府附近租了个小宅子,已经决定要留在京城读书备考,自然也不会回江宁去了。只有五房那位落榜的老举人,预备要启程回乡,捎去秦克文、秦克伦的家书,还要顺带接手族学。他坐的是肃宁郡王府名下船队的船,可以多带些东西,牛氏便让他捎带一批礼物回去。

秦含真重新看了几遍清单,与牛氏商量了一番,将其中几样不太好保存的东西换了,又添了两件京城特产,便把最终的清单定了下来。牛氏将单子交给虎嬷嬷,让她送到小冯氏那边去,让小儿媳负责采买,自己却开始担心起蔡胜男来“你母亲的肚子大了,眼看着也快到生的时候了,我这心里总有些定不下来。虽然稳婆和奶娘都是事先找好了人的,但我们是不是再请一位大夫住在家里,预备万一,比较稳妥?”

秦含真表示,有擅长妇科的大夫驻守当然最好不过,稳婆也要选名声好、技术精的,还有那些经验丰富的嬷嬷们,也多准备几个,什么有利于产妇生产和产后调养的药材、成药,都多备着些,有备无患。万一蔡胜男生产过程中,有任何意外发生,这些东西就派上用场了!

秦含真虽然没生过孩子,但如今是已婚妇女了,当然不用再象年轻小姑娘那样,说话做事处处有忌讳。她提的意见,牛氏就深以为然,连声让魏嬷嬷、卢嬷嬷她们找人找药去。

牛氏这边忙碌起来,秦含真见没什么事了,便去了父亲与继母的院子看望蔡胜男。

蔡胜男虽然挺着一个大肚子,但精神很好,行动自如,面色红润,还能吃能喝的,叫人并不为她的身体状况担心。秦含真一瞧她就知道,祖母牛氏多半只是心里紧张使然。

蔡胜男也笑道“婆婆她老人家,就是爱操心。你婶婶也说,当初她生庄哥儿的时候,婆婆也担忧不已,坐立难安。如今轮到我生孩子,她自然也是同理。”

秦含真看了看她的大肚子“瞧着真大!该不会是双胞胎吧?”

蔡胜男笑着摇摇头“不是双胎,大约是家里人担心我身体虚,常给我做补品,结果吃得多了,孩子也养得这样大。不过我时常走动,身体底子也好,年纪也大些,想必不妨事。我娘家母亲说,她怀我兄弟们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叫我别害怕。我其实真没害怕。我母亲生弟弟的时候,我也是亲身经历过的。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心里有数。”

秦含真说“多准备些也好,小心驶得万年船。”她犹豫了一下,“什么时候预产期?差不多日子的时候,让父亲告几天假,多陪陪你吧。公事是做不完的,最忙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他也该多陪陪老婆。能亲眼看着孩子出生,难道不是件好事吗?”据说她出生的时候,秦平还守在榆林那边,并未亲见,多少也是个遗憾。

蔡胜男看起来有些心动,不过还是没有答应“这如何使得?世子的公事要紧。我生孩子的日子不定,别为了我,耽误了正事。”

秦含真摆摆手“这事儿我去说。要不要告假,父亲自有决断,您就别管了。”

蔡胜男笑笑,没有再多说,但眼中还是透出几分期盼来。

水龙吟 第六百八十三章 苦涩

秦含真离了继母蔡胜男那边,本来想要直接回自家别院去的。这段时间天气转暖,别院里花儿都开了,景色正好,她跟赵陌已经搬回了别院去住。

只是这时候回去,也没什么事可做。赵陌今日进宫,午饭不会回来吃,赵祁还在小冯氏那边,与秦含珠、秦谦一块儿读书练字呢。秦含真想了想,就打算去东府瞧瞧余心兰。前日见她时,秦含真发现她脸色不太好,似乎身体有些不适。也不知道如今好些了没有。

秦含真转道去了东边的承恩侯府。她是常来常往的人,又是本家出了嫁的姑奶奶,承恩侯府的下人见她来了,也很平静,纷纷面带笑容,殷勤地上前问好,有人自去给姚氏、余心兰报信,也有人主动告诉她,她常来拜访的堂兄秦简今日在哪里,许氏病情如何,还有桂家二奶奶许岫今日上门来了。这是许岫第二次上门来为许氏和许峥传信。兴许她这信真的传得有效,许氏已经不象先前那般,以不喝药来威胁儿孙们,非要回娘家给亡兄的丧事撑场子不可了。

那主动提供消息的下人,动作十分及时。秦含真才听她说完许岫上门,就看到许岫从另一边的岔路上过来,显然是从大门方向直往松风堂的方向去。而秦含真是走侧门过来的,要去福贵居,自然要路过松风堂西边的过道,两人就这么遇上了。

不过秦含真没什么需要避开许岫的想法,迎面遇上了,便微笑着点点头,算是打招呼,没有非得要求对方向她行大礼的打算,这就已经很给亲戚——主要是指许氏与秦仲海——脸面了。不过许岫估计是嫁进了高官人家里,规矩礼法都十分讲究,不管秦含真表现得是否和气亲切,她都照足了规矩,给秦含真行礼。

秦含真当然不会为难她,客客气气地说了两句套话,便继续往前走了。虽然留意到了许岫神情憔悴,人也消瘦了几分,秦含真仍旧是眼角都没有多瞥她一下。不管许岫以前是不是曾经主动或被动地给秦家人添过堵,如今她已然嫁了人,能遇上的机会不多了,也不会再有什么机会,为秦家人添麻烦,所以秦含真没打算多事。

说起来,她们这一批年龄相仿的姑娘,堂姐妹、表姐妹或是闺蜜什么的,互相比较熟悉的,都各自嫁娶了,就只剩下秦锦春即将出阁,蔡元贞婚事未明,还有那位眼高于顶却脾气不佳的裴茵大小姐,刚刚出孝,也不知道开始说亲了没有。

秦含真与裴茵关系不好,也没兴趣去管秦锦仪的小姑子,就是蔡元贞,阴差阳错地至今没有下文,让人有些可惜。蔡元贞如今也有十七八岁了,就算蔡家素有晚婚晚嫁的传统,这个年纪也到了要说亲的时候,她却还没有动静,也不知道她家里人是如何打算的。

云阳侯府眼下如日中天,不象先前那般受楚正方压迫,不得不碍于太子妃的影响忍气吞声的时候了,云阳侯夫妻若想要给女儿说一门门当户对相相称心如意的亲事,应该不太难才对。就算京城范围内没有合适的人选了,难道京城以外也没有吗?再说,寿山伯府的余世子,恩科高中探花,人才出众,好象也同样没有婚配呢……

秦含真暗暗叹了口气,想起方才继母蔡胜男与她闲聊时,无意中提到过,先前曾探过云阳侯夫人的口风,似乎需要帮着在宗室皇亲子弟中为侄女蔡元贞物色婚配人选,云阳侯夫人当时婉拒了。蔡胜男心里还有些纳闷,后来回家细想,又觉得云阳侯应该是认为自家如今风头正盛,这时候上赶着攀上来的,未必是什么可靠的人家,还不如在军中挑合适的后生,因此打算慢慢细心挑人,并不着急,就没再多提了。

蔡胜男的猜想也有她的道理,只是秦含真想起蔡元贞那温柔大方又不失爽利的性情与过人的文学、才艺素养,倘若单纯地匹配一位武将,未免有些可惜。当然,婚姻之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蔡元贞素有主见,对于自己的婚姻必定会有自己的想法。秦含真身为朋友,也不好干涉或影响她什么,只能默默祝福了。

秦含真心里转着种种念头,不紧不慢地向福贵居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