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峥参加这次的恩科会试,不但他的家人亲友,连他本人,也对自己的成绩颇有信心的。考试时,他明明觉得自己发挥得不错,可是成绩出来后,却离他的想法有一段不短的差距。

他竟然只考到了一百六十多名!

这个成绩,若是遇上正科会试,可能也就在二甲尾。但换了恩科,还不知道最终会录取多少名进士,万一人数比正科录得少,他随时都有可能落到三甲去!

同进士,如夫人。

连秦简都无法忍受自己落入三甲,更何况是一向自视甚高的许峥?

水龙吟 第六百七十三章 喜与愁

许峥考得这样的名次,他本人尚且难以淡定面对,更别说是他的父母姐妹了。

许大爷也同样是生怕别人看错了,亲自往贡院看了榜单,还让同行的长随再三看过,确定自己没有眼花,儿子确实是考得这个成绩,方才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一次又一次地问许峥“莫非是运气不佳,碰上了不喜你文风的考官?”“你再把应试时的文章默写一遍给我看,是不是先前默写出来的记错了什么地方?否则没有理由呀?”

然而,重看许峥的文章再多次也没用,许大爷当年考会试时的名次也不高,如今又抛下书本学问许多年了,以他的水平,实在看不出儿子的文章有什么不好,明明文采斐然!他只能推测“兴许是考官看错了?又或是有什么别的误会?”

许大奶奶直接在家里嚷嚷“有鬼!一定是有人在捣鬼!这是有人故意要陷害我们峥哥儿!我们峥哥儿明明是要考状元的人,怎么可能会只得一百六十多名?!”她愤怒地站起身,“我们要去告官!居然有人胆敢在恩科上舞弊,真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我们去找姑太太,让她出面告御状!”

她这话说得许大爷与许峥都变了脸色,许大爷忙喝止道“住口!不许再说这样的话!什么舞弊不舞弊的?你没证没据地,黄口白牙就要告御状,且不说姑母病重,根本没法替你出这个头,就算她老人家真替你出了面,这一状告上去,峥哥儿也好,我们许家也好,便把所有考官都给得罪狠了!你叫峥哥儿以后如何在官场上立足?难道为了一口气,真要葬送了儿子的前程不成?!”

许大奶奶被丈夫骂得脸色发白,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话造次了,讪讪地坐回原位,心里却着实不甘“可若是没人捣鬼,峥哥儿又怎会只考得这个名次?连秦简都考得比他好,这怎么可能呢?!”

许峥面色也不大好看,但他还能保持冷静“定是我的文章有什么地方没写好,我自己疏忽了。明日我去桂家拜访妹夫,请他帮我瞧瞧。他是翰林院中人,又是科场前辈,定能指出我的缺失之处。”

许大爷点头道“这样也好。明儿我陪你一起去,顺道也探望一下亲家。”他曾经暗示过桂侍郎,请对方帮自己谋一个好缺的,但对方一直都没有动静。他明日再去,怎么也要再探一探口风。

许大奶奶则道“桂家大少爷好象是在礼部做事的吧?礼部管着科举,说不定还能知道些内情。你们去的时候,想办法问一问,考官们到底是怎么评的峥哥儿的文章?没道理会排到一百六十多的呀?!”她还在为了儿子的名次耿耿于怀。

这时,鲁氏过来禀报了“公公,婆婆,相公,午膳已经备好了。”

许大奶奶哪里还有心情吃什么午饭?她不耐烦地瞪了儿媳一眼“吃吃吃,你就知道吃!你相公如今科举不顺,全家都为此烦心,你还这么一脸不上心的模样。我当初怎么就挑了你这么一个不懂事的儿媳?!”

这番话,许大奶奶顺嘴就说出来了,说完之后,她就好象开了窍似的,仿佛找到了儿子科举失利的罪魁祸首“定是你这不贤的妇人碍着峥哥儿读书了。亏你还是书香人家出来的女儿,竟然不识大体,只知道用些狐媚手段……”

她话还未说完,鲁氏便板着脸打断了她的话“婆婆慎言!儿媳自嫁进许家,与相公才见得几面?聚得几晚?婆婆要怪罪儿媳,也需得有理有据才好!况且,用这等不堪入耳的说辞指责儿媳,婆婆固然是说得爽快了,叫外人听见,却让他们如何看待相公?!难不成相公就是个沉迷女色,不知上进的糊涂人么?!”

许大奶奶顿时被噎住了,双眼瞪着鲁氏,嘴里半天才挤得出几个字来“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顶撞我……”

“你闹够了没有?!”许大爷不耐烦地道,“儿媳说话虽然无礼了些,但不是没有道理。你别在人前胡乱说话,连累了儿子的名声!有什么话,等我们打听清楚峥哥儿只考得这等名次的原因再说。”

许大奶奶被丈夫骂得无言以对,只能铁青着脸,再瞪一眼儿媳,便甩袖走人了。许大爷黑着脸去吃饭,许峥落在最后,犹犹豫豫地对新婚妻子道“娘子,母亲那话……是有口无心的,她只是为我心急,并非真心在指责你,你就忍一忍吧。”

鲁氏凉凉地看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便转身走了。

许峥得妻子冷待,自己也有些讪讪地,正想要去陪父母用饭,却看到庶妹许岚忧心忡忡地走了过来“大哥,祖父又问起你会试的成绩了。他老人家知道今日放榜……”可许峥考得这样,她怎敢照实回答许大老爷?万一他气出个好歹,可怎么办?

许峥闻言哑然,犹豫了一会儿才道“明日我要去一趟桂家,等我回来再说吧。”

且不说许家长房如何,许家二房那边得了信,也是惊诧万分。虽然许二爷与许二奶奶内心还有那么一点儿幸灾乐祸,但总的来说,都有些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许二奶奶问丈夫“怎会如此呢?明明许峥自小就学问出众,亲友们无人不知的!他怎会只考得这样的名次?!”

许二爷捻着自己的小胡须,煞有介事地道“你忘了儿子先前说的话了?定是峥哥儿只知道闭门造车,没有名师教导,他再聪明,也不过是个未及冠的孩子,又哪里及得上那些出身书香世族、又有名师指点的才子们?没有人教,学问又能好到哪里去?更何况,他从前聪明,也就是在这京城一地罢了。恩科会试,前来参加的举子可是来自全国!其实他未必就是变笨了,兴许他的聪明,也就仅此而已。仔细想想,他能在全国才子中排名一百六十多,也算是一时俊杰。”

许二奶奶拍了丈夫一记“瞎说!会试三年一次,恩科还是临时增添的,许峥也就是今年考得一百六十多罢了,还有那些已经考中了的,还有没来得及考的呢!你仔细算算,他能排到几百名去?这算什么俊杰?!况且简哥儿从小就被说不如他聪明,如今也考在百名以内呢,比他的名次高多了。我看哪,这跟人小时候聪不聪明没有关系。伤仲永的故事,古今常有,并不稀奇。简哥儿有永嘉侯教导,就比别人强出百倍去了!我们嵘哥儿如今得了简哥儿的笔记,又能时不时向永嘉侯请教,拜的老师、师叔都好,说不得将来参加会试时,考得比许峥还好呢!”

夫妻俩遥想届时的风光情形,心里都美得不行。许嵘在旁看到父母这个模样,不由得哑然失笑。只是他想起许峥如今的心情,便忍不住感叹了。许峥虽然看着温和,但内里其实十分自负要强。会试遭此打击,一定会非常难受吧?许嵘忆起小时候兄弟和睦的情形,倒把先前那点对许峥的怨恨与不满忘记了许多。但长房此刻必定着急上火,他若是贸然上门,定会被误会成故意奚落,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但承恩侯府那边,他倒是需要走一趟了。秦简这科定能高中,他怎么也要向大舅子道一声喜呀!

承恩侯府那边,此时自然是一片欢声笑语。不但永嘉侯府的秦柏、牛氏带了秦克文等人前来,连秦含真也跟赵陌一块儿过来给秦简、卢初明道贺了。姚氏兴高采烈地提议办宴席庆祝,被秦简好说歹说,才劝住了,改主意要等到殿试成绩出来后,再正式办宴。到得那时,这宴席就无论如何也不能免了,顺道还能连秦克文那份,也一块儿庆祝了。

秦家族人对承恩侯府的印象一般般。往年秦松当家时,有族中举人上京参加会试,他理都没理会过,也没有帮着提供食宿什么的。后来族学的建立,也是秦柏一力主张。如今若不是秦柏带着,秦克文等人可能都想不到要到承恩侯府来做客。不过秦仲海与秦简父子待族人都很客气有礼,女眷们也没有傲慢的态度——姚氏心情正好,更是看谁都顺眼又亲切——秦克文等人对承恩侯府的印象好转了许多,慢慢地倒是恢复了正常的族人往来。姚氏要给儿子庆贺,打算连秦克文那份也一块儿算上,虽然秦克文知道自己顶多只能考中个同进士,心里也记了秦家长房的这份情。

陪长辈们说了一会儿话之后,年轻人们就暂时转移了阵地,到福贵居去说话了。

秦含真给秦简和余心兰道喜,尤其是余心兰,她丈夫高中不提,嫡亲兄长更是名列前矛,等到殿试时,随时有可能争取前几名,可见去岁会试成绩出来后,他决定要放弃殿试,下科再考的决定,再正确不过了。

余心兰在熟人面前,也放松地露出了笑容来“家里人也为哥哥高兴。哥哥心高气傲,一心想要争状元呢。我父亲倒觉得无妨,能考得这样的好成绩,已经让他很满意了。况且,哥哥既是大臣之子,只怕在与旁人争名次时,还需得让人家一让。”

秦含真笑道“能考得这么好,就已经能证明了他的才华,名次又算什么?才学这种东西,还真能靠一个名次分高下不成?”

余心兰笑着点头“这话很是。”

赵陌看向秦简“说起心高气傲,我倒想起一个人来。听说许峥这一科没考好,很有可能会落到三甲去,这是真的么?他怎么就考成这样了?”

水龙吟 第六百七十四章 报丧

说起许峥,秦简也是感叹万分。

虽然长辈之间早已闹得翻了脸,但秦简本人与许峥本人之间,倒没什么太大的矛盾,秦简甚至并不介意与许峥有所往来。然而许峥这两年深居简出,出孝之后也很少与表兄弟们来往了,秦简自然也不会上赶着凑上去,便与他疏远起来。但兴许是许峥自小就以聪慧闻名于亲友之间,给同龄人们的印象都太过深刻了,哪怕秦简觉得自己的学问大有长进,内心深处,对许峥的才学还是十分有信心的,因此听说了他的名次之后,也有些不敢相信。

秦简对赵陌道“我也觉得他的名次有些低了。当初他考完会试后,回家后就把文章默写出来,虽然只在家里人手中传阅,但我托嵘表弟的福,还是设法弄到了一份。他的文章文采斐然,无论韵律、平仄、对仗、用典都是极好的,不过破题跟我想的有些不大一样,感觉上似乎有些……想得浅了。除此之外,便是在实务上有些欠缺。今科会试试题,新君显然是有心要提拔一批实干之人,因此出题偏向实务,若不是知悉民生经济,又懂得些为政之道的,只怕不容易出彩。我也是那年与三叔祖一道南下回江宁时,沿路与你做了许多功课,学到了不少东西,方才不至于抓了瞎。峥表哥的文章……感觉有些老生常谈了,叫人读来,未免有些不通俗务、夸夸其谈的意味。可即使如此,他的文章还是不错的,不至于落得这等名次,顶多就是名次不会高罢了。”

赵陌听他这么说,倒有些明白了“原来如此,这就难怪了。这一科恩科,新君确实是有心要挑选一拨通晓实务的官员。哪怕是文采略逊一些,只要文章言之有物,都能通融几分。若是正科会试时这么做,可能会遭人议论,但恩科就不同了。我也不怕实话与你说,如今辽东战事初歇,西南也平定下来了,先前几位谋逆的宗室王族,名下的封地也都收归朝廷所有。新君需要派一批官员前去牧守地方,而这批官员,不但要有人品,还得有才干,不能是光会做诗词文章、却不通俗务的书呆子。本届恩科,乃是新君登位后的头一科,能高中进士之人,倘若能被挑中,担任这一批官员,便是彻彻底底的天子门生,今后也有望更得重用。因此,新君极为看重这一次的恩科,不但考官是精挑细选过,就连评选的要求,都与往年有些许不同。我这么说,你听明白了么?”

秦简听明白了,心下不由得也火热起来“原来如此……峥表哥就是坏在不通实务上了!我听嵘表弟提过,本来还曾建议峥表哥出门游学,增长见闻的,但峥表哥不以为意,他母亲也不放心……他这算是被耽误了吧?可惜,他虽然自小有才名,但世人是不会等着他的。他若不能抓住这一次机会,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其他人平步青云了,倒也怪不得别人。”

赵陌笑笑“能怪谁?父母是他自己的父母,读是他自己读的书,考试是他自己去考的,考得是好是坏,难道还能由旁人担了责任?”

秦含真在一旁听着,闻言便道“这个道理虽然简单明白,却不知道许家长房能不能领会。大伯祖母是不是已经听说这个消息了?她心情如何?”她转向秦简与余心兰,“我看今日那么多人都在为大堂哥与克文叔高兴,却不见大伯祖母有什么动静,虽说她老人家如今病着,但连她屋里的大丫头,都没一个出面的,这也有些不正常吧?”

秦简苦笑了一下,余心兰不动声色地对秦含真说“祖母闻讯后,一直心情不佳,茶饭不思,为许家表兄担心。她原想把人请过来说话的,但父亲与母亲担心她的病情会加重,就没答应。”

秦含真扯了扯嘴角,她听明白了。许氏这偏心侄孙子,却忽略亲孙子的作派,真是根深蒂固。她不由得哂道“许峥也不是落榜了,只不过是名次低了点儿,用得着这样吗?”

赵陌笑道“这是恩科,与正科会试不同,你瞧上榜的人还不足三百个,便知道二甲的人数恐怕不会超过一百五十人了。一百六十多名,分明就是三甲同进士的料子。哪怕殿试还未举行,也够许家长房慌手脚的了。承恩侯夫人一向对许峥寄予厚望,原还以为他能名列前茅的,谁能想到他竟会落到同进士的行列里去呢?”

秦含真不以为然“考都考了,这只能证明许峥的实力就只有这么多,不甘心的话,就放弃这一科,两年后再考算了。只是到时候能不能考得更好,就是未知之数了。也不是人人都能象大堂哥与余世子这般努力的。况且许峥的短板还在,他要是发现不了,迟迟未能改正,就算他再用心去背书、读书、写文章,也不管用呀?除非哪一年的会试、殿试,新君出题不再偏向实务,而主考官又恰好中意许峥那样的文风,兴许他还能考得好一点儿。”

赵陌对此只是笑笑“哪儿有这么巧的事?”新君的脾性、偏好,他最了解不过了。

秦简说“许家长房如今与桂侍郎家结了亲,许峥听闻与他妹夫关系也不错,若他拿着自己的文章去向桂二公子请教,应该也能知道自己的不足之处。我从前就有些疑惑,他与桂二公子的来往,听闻已经有好几个月了,时常向对方请教学问,怎么请教了这么久,也没发现自己真正的缺陷之处呢?”

赵陌道“天知道他跟桂二的来往,是冲着学问去的,还是别的什么。桂二又不是他正经老师,不过是平辈论交罢了,能指点他一两处疑问,还能从头到尾细细跟他说如何作文章不成?桂二便是有满腹的才学,也没有手把手教朋友的道理。许峥若能有个真正有学问又细心周到的老师带着,多读两年书,再出门历练历练,兴许就不会落到如今的境地。但他长辈拘得紧,他自己又立不起来,只一味盲从父母之命,遭此打击,也是理所应当。”

秦简不由得叹气。

秦含真便道“我们还是少说他几句吧。他考得好不好的,除了大伯祖母会关心,跟我们又没什么关系。倒是大堂哥,殿试在即,你可得好好准备才行。既然新君偏重实务,你就得多注意这方面的事。我看你要是有条件,就把最近一年里发生的朝政、新闻都找出来重新捋一捋,多向寿山伯请教一下,说不定能有所得益。”

秦简笑道“正有此意。”余心兰抿嘴笑了笑“我父亲已经说好了,要给我哥哥说说这些事,叫相公也过去一块儿听。横竖父亲今年并未插手科举,原也不必避讳什么。”

秦含真笑说“哈,这就更好了!要是遇到什么想不明白的,不但能立刻向寿山伯请教,还能跟余世子多讨论一下,兴许也会有不少心得。”

赵陌心下微微一动,笑道“我最近倒是不算忙,你们若是想要聚在一处开什么茶会,记得把我叫上。还有卢兄和唐兄。唐兄眼下也不忙碌,虽是初入朝,到底比你们两个新丁强些。听听他的话,你们兴许也能有所得。”

赵陌是御前得用之人;余世子背后有寿山伯这位朝中重臣可以传授心得;唐涵初入翰林院,正是清楚翰林学士们喜好与偏重的时候;卢初明一直跟随在父亲卢普身边,想必对地方庶务会有不少了解。秦简若能与这四人聚在一处,互相讨论,互通有无,互助互补,定能对他的殿试有极大的帮助。赵陌的建议,初一听仿佛只是寻常小事,其实处处为秦简想得周到。秦简又怎会听不出来呢?

他感激地看了赵陌一眼“这是个好主意,回头我跟卢表弟、大舅哥好好商量一下,定了日子,就告诉你和唐妹夫。”

赵陌回了他一个微笑“好,我就等着你们的信儿了。”

四人正聊得高兴,忽然从门外来了一名管事婆子,脚步匆匆,神色肃然。秦简与余心兰顿时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那婆子跪在门槛外报说“镇西侯府来报丧,镇西侯今儿早上没了!”

秦含真与赵陌都怔了一怔,秦简与余心兰对视一眼,倒是没觉得意外。镇西侯“病”了这么久,镇西侯世子苏伯雄刚刚平定了西南,次子苏仲英又在辽东之争中立了点小功,镇西侯也该到时候“病逝”了。

秦简问婆子“松风堂那边报信了没有?我父亲知道了么?”

婆子道“都已经报上去了。二爷说,让大少爷赶紧换衣裳,到镇西侯府吊唁。”

秦简点头“知道了。你再去跟祖母说一声,让她老人家别为许大表哥的事担心了,小姑母即将回京,她还是先为小姑母担心一下吧。”

水龙吟 第六百七十五章 请求

秦幼仪没几日就带着孩子,随丈夫苏仲英回到了京城。由于苏伯雄还在西南,尚未收到消息回归,所以镇西侯府的丧事,暂时需得由苏仲英与秦幼仪夫妻俩主持。

镇西侯夫人为丈夫之死悲伤不已,已经卧病在床多日,连亲近的亲友都不肯见。一应女眷方面的招待工作,都是由秦幼仪出面的。就连她与苏仲英的长子,不过十二三岁年纪,还是个半大孩子,也十分有模有样地站在父亲身边,帮着接待前来吊唁的亲友宾客了。

秦柏与牛氏去祭拜过后,回到家里跟回来串门的秦含真说起,也道“可见出去外头住上几年,对你两个小表弟还是很有好处的。我瞧那两孩子如今都机灵活泛了不少,说话也大声了,长得也壮实。不象从前,被他们祖母养成了小羊羔似的,看着乖巧,其实一点儿都不象孩子。”

秦含真听着也觉得高兴。镇西侯夫人那一套,显然不适合将门子弟。她如今病着,未尝不是件好事。但愿将来的镇西侯府在苏伯雄、苏仲英兄弟的带领下,能渐渐摆脱过往的阴影,重新迎来新生吧。

牛氏还告诉秦含真“我好象还听到他们家世子夫人的娘家人私底下在议论分家的事儿。虽说孝期内不好分家,但守完孝后分,也不过是多等三年罢了。你大伯祖母似乎就有这个意思,她私下就跟你伯父商议过,想让他帮着你小姑姑,倘若你小姑姑小姑父同意分家,那他就得出面说项才行,怎么也不能再让你小姑姑和两个孩子继续受镇西侯夫人的搓磨了。你大伯祖母难得地还求到了我头上呢,光是一个承恩侯府,份量还不太够,若再加上永嘉侯府,镇西侯夫人定不敢有任何异议。如此你小姑姑也就能安然脱身了。”

秦含真道“分不分家的,看苏姑父和他哥哥的意思就好。如果是不想再受镇西侯夫人的搓磨,大不了守完孝后继续想办法外放就好,这有什么好担心的?相比之下,镇西侯世子夫人才没法摆脱吧?”

牛氏哂道“我哪里管得了你大伯祖母的想法?不过她如今能把精神稍稍放一点儿在自家骨肉身上,还不是成天念叨着许峥会试不顺,对我们来说就是大好事了。你伯父和哥哥如今巴不得她多想想你小姑母的事儿呢,也省得她再想起许峥来。”

说起许峥,秦含真也问了“许峥如今是个什么想法?继续参加殿试,即使名次靠后也认了,还是放弃这一科,就象大堂哥与余世子那样,下科再考?”

牛氏撇嘴“天知道是怎么回事?许家长房好些天没动静了,只知道他们前几日去过一回桂家,回来后就关门闭户的。镇西侯府有丧事,他们家好歹也算是拐着弯儿的姻亲,竟然还没上门去吊唁呢,连许家二房都去过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想着镇西侯府不如从前风光了,就势利眼地看不起人。反正许家长房如今哪,是处处标榜自个儿是书香门第,做的事却没一点儿书香门第的样子,反而处处叫人看不起!”

牛氏不清楚,秦含真也就没有再问。过得两日,她与赵陌也到镇西侯府去吊唁了一回,给死去的镇西侯上一炷香,算是全了姻亲的礼数。她是女眷,没有见到苏仲英,但在灵堂见到了答礼的秦幼仪与镇西侯世子夫人卞氏。她二人虽然面色苍白,容颜透着憔悴,但精神状态还好,看起来也颇为平静,想必对这一场丧事,都是早有准备的了。妯娌俩相处得相当和睦,遇事也有商有量的,镇西侯府中事务,都是她二人共同决定,没有其他人插手的余地。

秦含真想起传闻中悲伤得不肯见人的镇西侯夫人,明白如今的镇西侯府,真的是要脱胎换骨了。

以肃宁郡王府与镇西侯府之间的那点姻亲关系,秦含真与赵陌能亲自走这一趟,全了礼数,便没什么可让人挑剔的了。过后的事,苏家人自个儿就能应对,秦含真也没多加留意。

如今寄居在肃宁封地的赵硕,在春暖花开之后,又有了新的夭蛾子,吵着要给他新添的儿子办酒席,非要做哥哥的赵陌亲自出面主持。赵陌如今正忙着辽东战事的善后事宜,哪里有功夫搭理他?打发个属官回去处置了。至于赵硕想要亲自带着小儿子上京来上玉牒,更是不可能。秦含真这边给马姨娘送了一份礼,名义上算是奖赏她为赵家添丁,其实内里不无警告之意。果然,收到礼的马梅娘很快就打消了那点子蠢蠢欲动的小心思,也不知她用了什么办法,把赵硕给安抚住了。至于他们的小儿子几时上玉牒?总要等到过了周年,确定孩子不会夭折了再说。而且这还是嫡出的宗室子弟才会有的待遇,象赵硕幼子这样的庶出孩子,八岁之前能得到记名,就算是幸运了。这样的荣耀,哪儿能轻易给出去?

不过,秦含真看到赵陌亲自给宗人府递了话,为赵祁上玉牒,便知道他的真正想法了。出身什么的,都不重要,关键是赵陌看不看得顺眼。只要他觉得好了,把人放在心上的,哪怕是仇人之子,他也愿意替对方打点妥当。但若是不能让他满意的,就算是自己人生下的孩子,他也会持保留态度。秦含真弄清楚了赵陌的想法,对于如何待赵硕与马梅娘那一对,也就心里有数了。

赵陌很忙,秦含真便代替丈夫,仔仔细细地跟赵祁说明了上玉牒等事务,也说清楚了他将来能享有什么样的待遇,每年钱粮多少,读书怎么安排,将来长大了要如何寻差事,如何安家,成婚时又能得到什么,倘若有心上进,争取立功封爵,又需要做些什么,做到什么程度……等等等等,说得非常详实。

赵祁自小就是个聪明孩子,听完后若有所思。秦含真也不打搅他,便对他道“你平日从不让你哥哥与我操心,我们也相信你不会走错了路。但我们毕竟都是你的兄嫂,是你的亲人,你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有不清楚明白的地方,只管放心向我们求助、求教,不要外道才是。”

赵祁抿嘴有些羞涩地笑了笑“我不会的。哥哥嫂子对我好,我心里知道。遇到难处的时候,我不会跟哥哥嫂子客气的。若是只想着自己的脸面,不肯向哥哥嫂子求助,结果反而把事情办得更糟糕,还不是要哥哥嫂子来替我善后?那就是添乱了。”

秦含真笑着摸摸他的小脑袋“好祁哥儿,你明白这个道理就好。”她打量了一下他身上的衣裳,“这是你的丫头给你新做的吧?倒是十分衬你的肤色。回头我让人给你多送几匹类似颜色花样的料子过去,你让人给你多做几件衣裳,预备出门好穿。你如今天天去拜访朋友,请教功课,往后还要上学,遇到年节也要去给宗室里的长辈请安,不能总是来来回回穿那一季四件的衣裳就算了。你哥哥粗心,想不到这些,你其实可以跟嫂子说的。”

赵祁不以为意“我是男人,要那么多新衣裳做什么?够穿就行了,一季四件已经很多!”

秦含真看着他一脸稚嫩地说出“我是男人”四个字来,心下不由得有些好笑,嘴上还要顺着他的话风道“是是是,你是男孩子,当然不用象女孩儿那样讲究穿戴。只是世人多俗气,都喜欢先敬罗衣后敬人,要是因为他们见你新衣裳少,便小看了你,处处与你为难,那岂不是自找麻烦吗?我们家明明不缺那点银子,能少一事是一事。有多余的时间,还不如用在更有意义的事情上。你说是不是?”

赵祁想了想,点头道“这也有理。那就依嫂子的话。”不过随即他就有些脸红地小声问,“嫂子,我能不能少做一身衣裳,改做一身女孩儿的衣裳,拿来送人?料子我自己挑,让我的丫头做就行了。”

秦含真不由得疑惑“你要送衣裳给谁?”心中却旋即想到了一个可能。

“送给含珠姐姐的。”赵祁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看她最近心情不是很好,想要哄她高兴。她前儿看到平婶子穿的一件紫色的新衣裳好看,特地多瞧了好几眼呢,心里羡慕,又不敢告诉人。我想我们府里要找一件差不多的料子也不难,才打算送一件衣裳给她。”

蔡胜男新做的紫色衣裳?秦含真想一想,就记起来了。那一身衣裳的料子还是她送回娘家去的,郡王府里确实还有,而且由于同系列的不止一个花色,若是挑一块料子出来,给秦含珠做,还不用担心会有撞衫的尴尬。秦含真爽快地答应了赵祁的请求,只是心里还有些讷闷“含珠为什么会心情不佳?”

赵祁犹豫了一下,道“我也说不清楚,她好象提过,说她哥哥快要不是她哥哥了,所以心里难过。可她不是只有弟弟么?几时又有个哥哥了?说的若是承恩侯府那边的,好象也没见她跟哪位堂兄弟亲近。”

秦含真心里咯噔了一声。若说是秦含珠的哥哥,那确实有一个,就是秦谦。但是谦哥儿不是还在江宁老家住着吗?今年应该要去试着考童生试了吧?怎么秦含珠会忽然说,她哥哥快要不是她哥哥了?难道是……牛氏先前隐隐约约透露过的事儿,终于要进行了?

水龙吟 第六百七十六章 过继

秦含真得闲的时候常回娘家,说走就走了,也不必有什么顾虑,反正外人也未必知道。最近由于天气转暖,她跟赵陌还商量着,要不要搬回别院来住,届时出入更是方便,回娘家也便利许多。因此,当她心里有了疑问,就立刻找了个空闲,回永嘉侯府来了。

牛氏听了她的疑问,很爽快地给了她答案“是,过继的事已经定下来了。你父亲和二叔都答应了,你母亲和婶娘也没有异议。克文、克伦兄弟俩都很欢喜。就连谦哥儿自己,你祖父也私底下问过他,他说愿意听从长辈们安排的。克伦已经在跟他媳妇看宅子了,打算在附近租房子,好把谦哥儿接进城里来。原本我跟你祖父担心过继的事未办好,谦哥儿就回了府,会被人议论身世,将来就算过继去了四房,也会有后患,就让他一直待在庄子上。我跟你祖父亲自去看过他一回,他十分乖巧,没有半点怨言,弄得我觉得挺对不起他的。本来还想让你二叔去看看他,结果你二叔只说公务忙,抽不出空来,听得我真想打人!不过如今好了,克文正在看吉日,争取在他去参加殿试之前,就把过继礼办好,到时候咱们就能接谦哥儿回家来了。他将来会有新的父母,也不必再看你二叔那张冷脸。”

秦含真呆了一呆,才道“你们不是说,打算让他去考童生试的吗?我还以为他今年春天要留在江宁应县试呢。”

牛氏道“等过继了再去考也不迟,不然他考试的时候,县衙那边要核对他身世,前后不一,岂不是麻烦?他如今年纪还小呢,倒也不必急在一时。原本你祖父想让他早些下场,得了童生身份后再上京,也不过是怕他在京里会被人拿身世说嘴罢了。如今他换一个身份回来,又隔了几年,生得跟小时候不大一样了,谁还知道他亲娘是谁?别人只会知道,他是今年恩科落榜的江南举人秦克伦的儿子。”

秦含真哑然,过了一会儿才道“是不是顾忌到章姐儿的存在?其实不用担心她。她如今跟她亲生父亲赵碤住在我们郡王府名下的一处庄子里,还得看我们夫妻的脸色过活呢。她未经允许,连出庄子都不敢,更别说是到城里来生事了。谦哥儿就算回来了,她也不会知情,知情了也不敢生出什么心思来。”

牛氏摆摆手“谁把她当一回事?连她老子如今都惹不起咱们家了。可世上爱碎嘴子的人多了去了,更何况何氏那贱人当年做的那些丑事,知道的人太多,跟那种人扯上关系,一旦走漏了风声,谦哥儿还有什么脸面在读书人里头立足?现在就挺好的,他有了新的爹娘爱护,身世清白又体面,在咱们自个儿家里住着,也能大大方方见人。我就盼着能跟他好好亲香亲香,这几年我可真真是想死大孙子了!”

秦含真叹道“祖母,要是谦哥儿真的过继出去了,就不是您亲孙子了。您真能把他留在家里住着吗?您方才不是说,克伦叔已经在看宅子了,想必是打算要合家搬出去住。”

牛氏却道“他想要在京城多读两年书,为两年后的会试做准备,自然要寻个宅子搬出去。他是要脸的人,可没打算真的在咱们家里住两年。不过孩子小呢,我瞧着亲近,时常接过来住些日子,也是常事。他过继之后,就算名义上不是我亲孙子了,那也是我侄孙子,一样是自家骨肉。外人挑不出理来,克伦夫妻俩也都答应了,你就放心吧!”

既然秦柏牛氏都已经考虑好了,作为秦谦亲生父亲的秦安,与作为秦谦嗣父的秦克伦,都赞同此事,秦含真也没什么可反对的。反正秦柏也问过秦谦本人,他同意听从长辈们的安排过继。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秦谦如今已经不是当年的孩子了,十二岁的年纪,又自幼读书,可以考县试了,想必已经出落得相当聪慧懂事。他在江宁老家住了这些年,定然已经了解清楚自己的处境。生母已死,声名狼藉,而生父又对他不上心,继母性情正派,但终究是隔了一层,隔着千里之遥,连亲弟弟冯玉庭都进了京,对他也不可能会有什么特别的关照。虽有关心他的祖父母,但离得太远,除了衣食住行方面的供给不缺,侍候的人也有,还会提供教育以外,其他的也没办法再给他什么了。他有族人关心爱护,才算是撑过了这些年。

时过境迁,当年谦哥儿是秦家三房孙辈唯一的男丁,但如今秦安与小冯氏添了一个嫡出的儿子,秦平再娶蔡胜男,蔡胜男又已有孕。秦家三房不再缺男孩儿,也不缺嫡出的男孩儿,谦哥儿这个由于生母罪行而不得不由嫡转庶以避劫的孩子,今后该何去何从?他的处境实在是太尴尬了。

既然如今连祖父母都打算将他过继给人,他又如何能拒绝呢?过继到四房,兴许会让他不再拥有侯门子弟的身份,却又能让他拥有一个光明正大、体面清白的身家背景,以及一对关心爱护他的父母,又不会与本生亲祖父母断绝关系,何乐而不为?兴许秦谦也会因为舍不得生父而纠结过,但是他上京之后,秦安的态度冷淡,只会促使他下定决心。

秦含真想明白这一点后,也就释然了。虽然她一直觉得,这种不再需要某个孩子,便把人丢给别人养的行为,挺那什么的,但既然孩子本人不反对,客观上来说,过继也比留在本生家中对他更有利,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秦含真从小就不怎么讨厌这个堂弟,只是为了他的身份而纠结。如今他即将不再是秦安与何氏的儿子,跟秦含真的仇人再没有母子关系,她再见到他时,想必也能更坦然平静地面对了吧?

想清楚这点后,秦含真就不再纠结了,只问牛氏“定了哪个日子?到时候一定要告诉我,我也想来观礼。”

牛氏道“你来就算了,不必把广路也带过来。过继仪式就只有我们自家人和四房参加,五房做个见证,连东府我都没打算请呢,省得他们那边人多嘴杂的,把话传出去,我们费的功夫就都白费了!”

秦含真明白了,就答应下来。赵陌那边正忙着,原也未必能抽出空来参加这个仪式。况且赵陌是知道秦谦身世的,只要不瞒着他实情,他就不会放在心上。

不过,不请东府的人,秦含真可以理解,但这事儿真能瞒过他们吗?两家住得这样近,东府那边也不是不知道秦谦的情况。

牛氏道“到时候跟你二伯父和简哥儿两口子说一声就是了,旁人就不必多提了,尤其是你二伯娘那张嘴!我是真怕了她了。”

秦含真听得好笑“祖母也会有怕的人?难不成是二伯娘近来做了什么事,让您震惊了?”

牛氏哂道“谁怕她说话?我是觉得她记恨上她婆婆了,如今闲下来,便盯着她婆婆和许家长房不放,好象什么事都瞒不过她似的。这个劲头让人有些吃不消罢了。从前我还真不知道,她原来这般擅长打听小道消息。别人家里的事儿,自家人都当成是机密,恨不得瞒得死死的,一个字都不肯往外说的,她是怎么打听到的?”

秦含真不由得好奇“许家长房又出什么事了?难道二伯娘打听到了什么新闻?”

其实也说不上什么新闻,不过是许峥会试不顺那事儿,在许家长房引发了不小的震动。据说他去了桂家请教妹夫桂二公子,对方仔细看过他的文章后,也告诉了他不足之处在哪里,并且提供了改进的建议。只是殿试距今太近了,他的不足之处,绝不是短时间内就能改进的。

要么他就硬着头皮去考殿试,考成什么样都认了,争取早日出仕是正经。反正他又考不上状元,只要入仕之后,把官做得好了,谁还在意他当初会试殿试时是排在第几名?即使将来入不得内阁,但天下进士何其多?本来也没几个能入得了内阁。许家代代都没能达到这个目标,他一个晚辈,也不必心气儿太高了,脚踏实地,从低做起,只要将来能做到他祖父辞官前能达到的品阶,就已经很争气了。

要么,许峥也可以考虑放弃这一科,下科再考。反正下科会试距今也就是两年光阴,举人考进士,多的是人考到头发都白了才能高中,许峥还这么年轻,耗得起。

桂二公子提的两个建议,其实都十分中肯。虽然许大奶奶觉得儿子完全可以在殿试时翻身,许大爷则觉得眼下许家急需要再出一个年轻官员,才能重振许家门楣,但许峥本人更希望自己能两年后再试考一回,千万不要为了早日做官,便甘心沦为二甲榜尾,甚至是三甲的同进士。许家代代梦想着入阁,许峥又是全家人寄予厚望之人,他希望自己可以完成许家先人们的梦想。倘若因为不想多耽误两年,便断绝了未来的前程,那实在是太可惜了。

许家长房父子之间出现了矛盾,而这时候,一直被瞒着实情的许大老爷,也终于听说了宝贝长孙会试不利的消息。

水龙吟 第六百七十七章 班师

许大老爷忽然病情加重,令许家长房上下陷入了恐慌之中。

不为别的,就因为当初许大夫人忽然去世,使得许大爷丁忧,许峥也不得不放弃了一科会试,全家人关起门来守孝,错过了许多发展的好机会,渐渐沦落成了京城三流的门第。

如今许大老爷倘若再出事,别说正计划起复的许大爷需要再次丁忧,就连许峥,也不必再为要不要参加殿试而烦恼了,他直接就会失去殿试的机会,又回到从前那种闭门读书,与外界断绝往来的状态之中。

许家长房刚刚才结了一门有力的姻亲,许峥也能参加会试,即将步入仕途了,怎能在这时候遇挫?最可怕的是,万一许大老爷在殿试之前平安无事,等到许峥考完了殿试再有个好歹,那他就算能在殿试时翻身,一跃考得二甲前列的位置,甚至能顺利通过庶吉士考试,进入翰林院,那锦绣前程也跟他没有关系了。因为他必须要放弃这个殊荣,乖乖回家守孝。

该怎么办?横在许家长房众人面前的,就是一个难以决断的问题。

许大老爷在重病之中,勉强维持着一丝清明,一边吐血,一边扯着嗓子为孙子做了决定“下科……再考!多读……两年……定会……更好……”

许峥含泪答应了祖父的要求。许大爷虽然觉得自己一个人支撑门楣实在太过吃力,但眼下种种情势变化,也确实是放弃这科殿试,对许峥更有利,再加上老父吐血吩咐,他也只能答应了。

可能是因为许峥决定放弃这一科殿试,使得许大老爷的心情平静下来的关系,他过后似乎病情稳定了不少,没有再吐血,也没有明显的发病症状了。许大爷不由得又生出几分希望来,觉得儿子放弃今年的殿试,是为了下一科能考得更好的成绩,可自己却未必需要放弃起复,因为父亲的病情看起来有点起色了,兴许会慢慢好起来呢?

为了避免老父病重的风声传出去,会影响自己的起复计划,许大爷刻意对外封锁了消息,同时悄悄给长女传信,催促她再想办法,让桂家人早日替他寻得好官职,哪怕是外放也认了。但关键的一点是,若是外放,这官职最好比他丁忧前的职位再高上两级。

许大爷心里也清楚,老父这病不知还能撑几年,就算今年这一关过去了,他为父丁忧的日子也不会太远了,到时候一休三年,加上谋求起复的时间,不知要耽搁多久。他如今官职品阶不高,若是这么几年蹉跎过去,就算能留在京中熬资历,未来前程也不会太好了。儿子起码还需得再等上两年,才能正式踏入仕途,许家长房如今就他一个人支撑着,倘若官职能高一些,那全家人在外人面前,也能多几分体面。再者,他若是以比较高的品阶丁忧,起复后再通过桂家或承恩侯府的关系,在京中谋求同品阶的职位,便等于是变相的升迁,他绝不吃亏。若不是自身恰好处于这等尴尬的境地,他是绝对不会考虑外任的。但有时候做人,就需得灵活一点。

那段日子,许家长房一直十分安静,低调得很,家庭成员也几乎不出门做客,只有长女许岫,曾经为了探望祖父的病情,回过一趟娘家,但她是独自带着下人回来省亲的,丈夫桂二公子并未陪同,因此,许大老爷病发之事,也并未传到桂家人耳中。面对父亲的请求,许岫似乎是一脸的为难,也不知到底出了力没有,但桂家仍旧没有给出答复,估计她就算出了力,也收效不大吧?

秦含真听着祖母牛氏的叙述,心里也十分惊讶“这些事儿,都是二伯娘打听来的?不是说许家长房一直向外隐瞒,连姻亲桂家都不知情吗?她是上哪儿打听去的?难不成是收买了许家长房的哪个下人?还是大伯祖母那边听说了消息,又泄露到二伯娘耳中去的?”

牛氏道“你二伯娘到底是怎么得的消息,我也说不清。不过你伯祖母似乎还不知道她亲哥哥发病的消息呢,只怕许家长房的人,连你伯祖母这边都一概瞒了。所以我才说,你二伯娘是个厉害人,竟然什么事都瞒不过她去!她早就记恨许家长房了,也不知在里头安插了多少耳目,居然连这种机密之事,都叫她打听了来,还在家里到处说!”

秦含真忍不住啧啧两声,忙道“既然二伯娘在家里并无顾忌,那大伯祖母难道就一点儿都没听说?她竟也不担心大伯祖母知道消息后着急,病情有个好歹……”

“你二伯父没少说她这一点,只是她忍不住!”牛氏叹道,“所以我才说,做婆婆的不能太过分了,对儿子媳妇和孙子孙女们太过苛待,遇上那特别小气记仇的人,有的是苦头吃!当初要不是在许峥许岫的亲事上头,你伯祖母把亲孙子孙女欺负得太过了些,你二伯娘也不至于对她恨成这样,竟是巴不得她去死呢!若不是还要顾着简哥儿今年考进士,你二伯父的官也做得正好,她恐怕根本就不会去瞒!饶是这样,遇上旁人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要碎嘴,就为了心里爽快,能出那一口闷气!”

秦含真摇头道“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就算东府上下都有心瞒着大伯祖母,大伯祖母也毕竟是做了多年主母的人,愿意忠心于她的人还是不少的。再加上如今东府也不是二伯娘当家了……若是哪天真的让大伯祖母知道了实情,许大老爷又有个好歹,很难说东府会不会需要守孝。大伯祖母,终究是上了年纪的人了,一向又病得不轻,吐过好几回血呢。”

牛氏叹气“其实她这也是自找的。我劝过她多少回了,她就是想不开!倘若许家对她十分好,她惦记着骨肉亲情,一心一意为许家打算,也就罢了。可往日许家只知道事事依赖她,仗着她嫁进承恩侯府,一个劲儿地要好处,也没帮上她什么忙。如今许家长房更是对她没有半点儿真心,连探个病都不肯。许家二房对她倒是恭敬,许嵘也算是争气,她反倒不太当一回事,好象她促成了许嵘跟五丫头的婚事,便不必再操心别的一样。她这心长得也太偏了。可惜许峥也好,许家长房其他人也罢,都辜负了她的期盼!”

秦含真道“这种事,旁人如何劝得来?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她以往的偏心与无原则的纵容养出了许家长房这等没心没肺的晚辈,如今要承受因此而来的后果,也是理所应当。”

牛氏叹了又叹,道“罢了,她的事,咱们还是少管吧,想管也管不来!倒是有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儿。你二婶娘的弟弟冯玉庭,虽然今科会试没有参加,但已经决定两年后的正科会试要下场了。你二婶娘让他留在京城备考,还寻思着他年纪也不小了,要给他说一门亲呢。这几日我们都在商议着,要给玉庭说一门什么样的亲事,已经有了眉目。等亲事定下来了,你跟广路记得要送他一份礼,给他撑个脸面才行。谦哥儿在老家这些年,玉庭这个舅舅也没少关照他,我们家需得记他这份人情才是。”

这不过是件小事,秦含真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除了许家长房要面临种种不顺,其他各家各户都各有喜事,有条不紊地忙碌着。秦简、卢初明、余世子与秦克文各自准备着殿试;许嵘与远在老家的卢初亮则也即将迎来童生试的第二关——府试;永嘉侯府在为冯玉庭的亲事操心,还要准备秦谦的过继事宜;秦克伦也找到合适的宅子了,正预备要搬家;还有秦幼珍,虽然人还没回京,却已经打发了管家回来,开始前前后后地忙活,预备着等卢初明、卢初亮结束考试之后,在家中团聚,同时开始筹备卢初明与孙祭酒之女的婚礼。

这时候,辽东那边的形势也终于彻底稳定下来,云阳侯与马老将军等人所率领的大军即将班师回朝。朝廷准备要论功行赏了。蔡家、马家、闵家此番都有年轻子弟立下大功,估计到时候几家人都要好好热闹一番。云阳侯夫人又托蔡三太太亲自往秦家二房走了一趟,与秦伯复夫妻商量蔡十七与秦锦春婚礼的日期。蔡家显然是打算,在蔡十七立功升官的同时,把他的终身大事给办了。

秦家二房上下是既欣慰又欢喜。欣慰的是蔡十七翻身之后,没有放弃秦家二房这门看起来不算太理想的亲事,欢喜的是蔡家二房如今终于有了一位体面的女婿,比裴国公府的裴程还要体面!裴程就是胜在家世听起来不错,但实际上没有半点用处。蔡十七却不同,不但出身好(如今秦伯复终于愿意承认他是云阳侯“儿子”的事实了),自己也争气,对岳家也恭敬孝顺,还有比他更理想的女婿人选么?

秦伯复决定要倾力为小女儿办一场体面的婚礼,陪嫁的清单内容长度也要比原本计划的再翻两番,无论如何也不能在姻亲云阳侯府面前丢了脸才是。他如今臂伤难愈,鸿胪寺那边看来已经没法再搪塞过去了,今后估计还是要闲置在家。有一位好女婿撑腰,外人也没法再小瞧了他们去。因为舍不得自家出太多血,秦伯复甚至还放下过往的仇怨,重新找上了薛家。而薛家如今处境实在不太妙,估计这一回他们再不情愿,也只能出血了。

反正,他们往日也没少依靠秦伯复的关系谋好处,如今不过是回报他罢了。

水龙吟 第六百七十八章 回朝

大军班师回朝那一日,全京城都轰动了。不管男女老少,富贵贫贱,只要是能挤得动的,都跑到大街两边去围观入城的将士,向他们献上欢呼与崇敬。

据说光是这一日,从京城外城永定门到皇宫的这一条大道上,街道两旁的所有商家,都挣了个盆满钵满。就连街道两边的住户,也有出租自家宅子给人做落脚点,就近围观大军的,同样收益不少。

秦含真与赵陌以肃定郡王府的名义,提前在正阳门大街上的一家酒楼二楼,定了一个位置极好的大雅间。永嘉侯府就挨着他们隔壁,也定了一间雅间。只是承恩侯府没能争得过旁人,未能定到。不过秦简一向与永嘉侯府亲厚,半点不觉得为难,向秦柏与牛氏求了一求,便把全家人都带到永嘉侯府定的雅间来了。就连卢初明也沾了点光,一块儿挤进来凑了个热闹。由于这间雅间太过热闹了,结果有孕在身的蔡胜男,就应秦含真所请,带着秦谦、秦含珠与庄哥儿三个孩子,到秦含真与赵陌他们定的雅间来安置了。

过继仪式刚刚举行完不足十日,秦含真再看见秦谦,已经没有了从前那种纠结感。她微笑着问他“听说这几日你跟你爹娘搬进新家去了,住得可习惯吗?”

秦谦有些腼腆地朝她笑了笑“习惯的,娘把我在江宁老家用的铺盖都让人带过来了,侍候我起居的也是做惯了的老人,我睡得好,吃得香。娘给我做了爱吃的金陵菜,我昨儿还多吃了半碗饭呢。”

秦含真见他跟嗣父嗣母相处得融洽,也为他高兴“那就好。你爹娘都是好人,往后多多孝顺他们。若是得闲了,陪你娘一块儿到永嘉侯府看望祖母吧。她老人家一向很疼你的。”

秦谦小声应了。

他看起来跟小时候变化不太大,还是那个容易害羞又腼腆的孩子。不过这可能是他在秦含真等故人面前的模样而已,在外人看来,他出落得斯文俊秀,举止也落落大方,说话文雅,温和知礼,是个书香之家出身的温文少年。过继仪式结束后,他以“秦克伦刚从江宁老家接过来的儿子”的身份,与承恩侯府以及卢家的亲友相识来往,很容易就得到了所有人的喜爱。

秦含真不知道长房那边是不是没有人认出他的身份,但从完全不知内情的卢初明的反应来看,秦谦往后在京城的处境,应该是稳当了。他旧年在京城待的那段时间,本来就很少见外人。就算是当年知道他的人再次见到他,也不可能会把这个文雅少年跟声名狼藉的赵硕弃妾何氏之子联系到一起。他如今乃是永嘉侯秦柏的族侄孙,父亲是今年恩科的落榜举人秦克伦。由于父亲落榜,打算留在京中苦读,备考两年后的正科会试,就把他从江宁老家接到了京城共住,眼下也跟在“叔祖”永嘉侯秦柏身边读书,十分得“叔祖母”永嘉侯夫人牛氏的喜爱,跟永嘉侯的孙子孙女们也相处得很融洽,与亲手足一般和睦。

至于何氏那罪妇为永嘉侯次子秦安所生的儿子?不是传说在被生母抛弃之后,患病夭折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