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家长房哪里知道桂家人是这个打算?他们还在忙活着为许岫准备嫁妆呢。怎么说也是联姻权臣,即使是嫁作填房,也不能太寒酸了。许大奶奶心里甚至还存着让女儿压过元配的想法,悄悄儿打听得桂二奶奶当日嫁进桂家时的嫁妆数量,想要搞事。只是许家分过一次家,如今家底也比不得从前了。许大奶奶又更看重儿子,不舍得拿那些可以传家的藏书、字画、古董之类的给女儿撑场面,便索性多采买些各色绸缎绫罗、绣品,又把家里从前从许氏那里得的一些贵重却不实用的摆设给添上了,诸如珊瑚盆景之类的,既不实用,又不是如今的许家能用得了的,原本打算日后可以拿来送礼,如今先拿给女儿使吧。

不过嫁妆单子事先是要送到桂家去的,桂家次日就把单子打了回来,要求把新娘子的嫁妆抬数压制在一定的数量之内,比桂二奶奶低了一个档次。

那传话的婆子态度还有些硬,几乎是在明说,桂家是书香名门,不习惯暴发户的作风,进门的新媳妇,陪嫁宁可多些书本字画,也没有拿黄白之物充场面的道理。

许家也是世代书香,一直自认是名门望族,在京城为官的时日比桂家更久,没想到还会被桂家人这般打脸。许大奶奶面上臊得慌,许大爷便一直抱怨她,何必非要在这种事上出风头?许岫既然是要嫁过去做继室,一开始就摆出这副恨不得压过元配去的态度,就不怕婆家人误会么?在生下儿子之前,许岫无论如何都要摆出低调柔顺知礼的态度来。毕竟她是仗着生得有几分象桂二奶奶,才得到这门亲事的。万一惹得桂二公子生气,就算在嫁妆上把桂二奶奶比下去了,又有什么用?!

得不偿失,轻重不分!许大爷毫不客气地把妻子骂了个狗血淋头。

许大奶奶郁闷地将嫁妆单子改了,删减了一些贵重摆设,衣料倒是没减,只是添了些藏书和古董,心里疼得很。给女儿的东西,跟留给儿子的不一样。东西陪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了。除非女儿一辈子无儿无女,否则怎么也回不到许家手上的。可许岫怎么可能一辈子都无儿女呢?这拿的都是原属于儿子许峥的财产呀!

许大奶奶叹气着,挑挑剔剔地重新拟着女儿的嫁妆单子,既怕送走了真正珍贵的东西,又怕东西太差了,会让女儿在夫家抬不起头来,纠结万分,左右迟疑。

她心里想,若不是为了丈夫儿子的前程,还有女儿的颜面,她是绝不会这么忍气吞声的!但事情既然已经做下,也只能硬着头皮坚持到底了。吃点小亏,就当是为了将来能得到更大的回报吧!只要许峥日后前程光明,失去的东西,终有一日能得回更好的!

许大奶奶这么想着,心里总算好过了些。她认真地重新写下女儿的嫁妆单子。而侍立在一旁的许峥之妻鲁氏,面无表情地替她磨着墨,双眼闪过一丝嘲讽之意。

水龙吟 第六百六十八章 立功

许氏在吐完血两天后,又一次支撑了过来。

不过她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接连吐血受气,也十分伤元气,就算能正常说话,神智也清醒,终究还是大不如前了。她看起来气色比先前更差了几分,面色间带着青白,嘴唇更是没了血色,说话有气无力地,每句话都要咳上几声,才能说完。她一天里有大半的时间,都在昏睡之中。据太医说,这是为了让她能稍稍补充元气。

秦仲海看到母亲这个模样,心里也有些不好受。哪怕他原本对许氏还有许多怨言,如今也都消散得差不多了。母亲一心为许家操心,却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就连许家人,都不愿意领她的情,可以说,她这几十年的苦心,几乎都白费了。对于失败又狼狈的母亲,秦仲海觉得自己没必要计较太多了,倒是对许氏温柔了许多,私底下也常常嘱咐妻子姚氏,不要总是对婆婆说些气人的话,倘若不想看到婆婆高兴的模样,宁可少见她一些,让小辈们多来给许氏请安,哄她高兴就是了。

姚氏心里不以为然得很,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许氏接连吐血,病情加重,并不真是什么好事。若只是气得她心里难受,倒还罢了,就怕她吐着吐着,把血都吐光了,一朝命丧,丈夫与儿子都要守孝。儿子秦简即将要考恩科,若是顺利高中,就要选官了。眼下正是要紧的时候,怎么能让许氏死在这时候,连累了儿孙?当初许峥就是因为许大夫人忽然病逝,才不得不为了守孝错过春闱的,只能眼睁睁看着同龄的官家子弟们考取功名。姚氏绝对不能容许自己的宝贝儿子也走上许峥的老路,尽管心里不甘不愿,但还是收敛了一下对婆婆许氏的刻薄态度。宁可眼不见为净,也不再动不动就说话气人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姚氏没有再捣乱的关系,又或是孙子孙女们的孝心真个令许氏开怀了,她的病情慢慢地稳定了下来。虽然好不起来,但至少没有再加重了。但她的心情却始终是郁郁的。许家长房的侄儿侄媳忽然好象脑后长了反骨一般,不再听从她的教导,就连许峥、许岫也没有再来向她请安,这让她心里难受至极。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被娘家的晚辈亲人们抛弃了。她为许家做了那么多,牺牲了那么多,他们怎么能抛弃她呢?!

在秦简与余心兰一起来探望她的时候,许氏暗地里拉住了余心兰的袖子,小声对大孙媳妇道:“好孩子,你也是认得我侄孙女儿岫姐儿的吧?她如今定了亲事,我只听说婚期定得紧,就在二月里。不知道你可晓得是在哪一天?”

余心兰看了看刚刚走出暖阁的丈夫秦简的背影,不动声色地回答:“是,回祖母的话,桂家二公子与许大姑娘的婚期,好象是在二月中旬的时候,过了百花生日便是了。”

许氏怔了一怔:“怎会这样急?那时候正值春闱吧?说不定连峥哥儿都不方便给妹妹送嫁。”

余心兰微笑道:“祖母不必担心,今年正月天儿冷,连着下了几场大雪。据钦天监的人说,二月初可能还要下大雪。朝廷担心依照往年的日子举行会试,若是遇上大雪的话,应试的举子可能会受不住,万一有个好歹,岂不是辜负了新君开恩科,惠及天下才子,广择人才的好意?因此这一科会试的日子往后推了,推到二月下旬,比往年要晚上半个月,倒是正正好,能让许大公子赶上自己妹妹的婚礼。”

许氏闻言,方才稍稍放心了些,但她对桂家这门亲事,还是不太满意的:“即使会试日期推后了,桂家定的日子也太过仓促。这哪里是正经做亲的态度?分明没把许家放在心上呢。哪怕是续娶,也太过了些。峥哥儿岫姐儿的父母真是糊涂了,一心盼着要攀亲,事事退让,却反而让亲家看轻了许家。这对岫姐儿能有什么好处?她嫁过去了,辛苦的日子恐怕还长着呢!”

余心兰没有对此发表任何意见,只道:“恩科结束后,新科进士就要馆选了。翰林院里上一批的庶吉士们需得散馆授官。桂二公子本是翰林院编修,虽然一直留京,但兴许也到了外放历练的时候了吧?早些娶亲,日后行事也会更加方便一些。哪怕是外放到地方上为官,也有妻子同行,帮着打点身边的庶务。如此……桂家将日子定得仓促些,也是人之常情。”

许氏恍然大悟:“是了,我倒忘了这一点。你父亲原就是翰林院出身,族中也多出庶吉士,怪不得你最熟悉这些,一想就想到了呢。”

余心兰微笑不语,许氏叹道:“我就说这门亲事定得仓促了,即使岫姐儿顺利嫁进了桂家,随即就要随夫赴外任,天知道要与父母亲人分别几年?她父母一心只想到这门亲事的好处了,等到将来要承受骨肉分离之苦时,还不定如何后悔呢。”

她拉着余心兰的手道:“好孩子,岫姐儿是我亲侄孙女儿,又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她这一出嫁,再随夫外放,我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她。我如今病得这样,想去喝她的喜酒,想必也是不成了。就算我想去,你公公婆婆也不会答应的。我想在她出嫁前见她一面,嘱咐她一些话。可你婆婆素来不喜许家人,若我跟她提这事儿,她定然不会答应的。好孩子,你就当可怜你太婆婆我,帮我给许家长房捎句话吧!我只是想见一见岫姐儿罢了,不会再做其他事的。”她叹了口气,“她都是快出嫁的人了,这时候我要再劝什么另择姻缘的话,也不过是不合时宜的白日做梦,根本不可能实现。我还没蠢到这种地步。”

余心兰略一沉吟,便道:“祖母放心,只管安心休养就好。”虽然没有明说一定会办到,但也没有回绝。

许氏眼巴巴地看着余心兰:“好孩子,你一定会把人给我带到的,是不是?”

余心兰笑了笑,忽然说:“对了,有一件喜事,夫人一定还没听说,是关于小姑母的。”

许氏原本并不关心什么喜事,但听说是关于自己亲生女儿秦幼仪的,顿时被转移了注意力:“什么事?你小姑母不是一直在大同么?”她眉间微蹙,“大同亦是边镇,如今边关在打仗,也不知大同有没有事。听说宣府已经打过一场了。”

“祖母放心,小姑母在大同一切安好,战事并未蔓延过去。”余心兰道,“是小姑母的夫婿苏姑父,自请调往宣府,参与了战事,听闻还立了个不大不小的功劳呢。等战事结束了,朝廷论功行赏,苏姑父定能高升的。”

许氏听了,还真有些惊喜:“当真?那就好了。我也不盼别的,只望他们夫妻能早日回京团聚。晚上你让简哥儿再来一回,我要给你们小姑母去一封信,让她想办法劝服夫婿,尽量调回京城。有了军功,苏仲英在京城想要谋个好差事,就容易多了。眼下不比从前,我们家多了蔡家这门姻亲,有些从前办不到的事,如今已经可以办到了。”

余心兰没有接话,又继续道:“还有苏姑父的兄长苏伯雄将军,听闻已然将西南匪乱平定了。虽说眼下正值辽东有战事,朝廷对西南那边的关注略少一些。但眼下朝廷官衙已经开衙办事了,想必用不了多久,苏将军就能接到回朝的旨意。”

许氏叹道:“苏伯雄要是能回京,对苏仲英多少也是个助力。他这几年没少连累兄弟,但愿以后再也不要出什么岔子了!”

余心兰又说了些关于苏伯雄平定西南的传闻,但许氏并不是很关心。她方才已经跟孙子孙媳说了半天的话,如今疲累不堪,眼皮直往下掉。余心兰见状,便停下了述说,示意鸿雁、喜鹊两个大丫头服侍着许氏睡下,自己则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秦简在门外已经等了不知多久。他看到出来的妻子,叹了口气,拉着余心兰的手一起往外走,低声道:“辛苦你了。祖母性情太过固执,真叫人不知怎么办才好。”

余心兰微笑道:“幸好我方才见过娘家派来送东西的人,听她们说起了朝廷上最新的消息,否则还真没法拿苏家的事儿应付祖母呢。”

秦简沉声道:“你没告诉祖母,镇西侯病情加重的事,就很好了。祖母还欢喜地想着让小姑父小姑母借着功劳回京呢,却不知道小姑母一家定能很快回京,但并非是因为高升,而是因为守孝。”

苏家兄弟立功,本质上其实是戴罪立功。这功劳一立,苏家枷锁尽去,镇西侯也就没有再活下去的必要了。苏伯雄便可直接解除军职,回家守孝,无论谁都没法挑理。等到他们兄弟三年孝期结束,未来又是什么前程,还得看他们的造化。这对苏家人来说,既是喜事,亦是丧事,称不上有什么可欢喜的。

余心兰微微一笑:“能与家人团聚,总是好事。”又问秦简,“祖母想见许大姑娘,相公觉得……”

秦简叹了口气:“就让她见吧。如今她也左右不了什么了,何不让她心情好过一些呢?”

水龙吟 第六百六十九章 教诲

当许岫真的出现在许氏面前的时候,许氏却忽然觉得不知该对这个侄孙女儿说什么了。

婚事已成定局,说什么都改变不了了。这时候再告诉许岫,做人填房会有哪些坏处,又有什么意义呢?许氏对桂家也不太了解,想要跟许岫提一提日后在夫家生活,要注意些什么,都不知道有什么可提醒的。如今她病得这样,承恩侯府上下也没几个人能听她吩咐,帮她打探更多桂家的消息。她一心想要见许岫,本以为见到人,就会有许多话要说,可如今许岫真的站在她面前了,她张口嘴,方才发现,什么话都似乎没有意义了。

许氏只能沉默了一会儿,方才道:“这门亲事……你愿意么?委屈么?怎么说,也是给人做填房……为人继室的苦楚,我心里清楚得很。当年我也是这么走过来的。那时候,我前头的元配不得人心,秦松待我还有几分真情,因此我算是熬过来了。可你……你不一样,你前头的元配听闻是个极得桂家上下人心的,就连她娘家,如今也依然与桂家交好。许家如今的情形,只怕帮不上你什么忙。我虽然不清楚你父母是怎么帮你谋到这门亲事的,但桂家势大,许家势弱,你又是为人填房,日后怕是要吃不少苦头……”

她一路说,一路咳,说到这里,一口气就撑不下去了,必须停下来喘上半天气。

许岫一直沉默地听着,等到这时候,方才柔顺地回答了她的话:“姑祖母放心。婚姻之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侄孙女儿既然已被父母许嫁桂家,自当谨守闺训。不管是做元配,还是为填房,只需要尽心尽力,尽到为人|妻,为人媳的责任就好。势大势弱,都是旁枝末节。侄孙女儿只相信,真心可以换真心。桂家乃是书香门第,门风清正。侄孙女儿没有做错的地方,桂家自然不会为难侄孙女儿。”

这话叫人无从挑剔,就象是任何一个有教养的世家闺秀会说的话。可是许氏心里却在着急,她觉得侄孙女儿太过天真了。这世间的事,哪儿有这么简单呢?

她对许岫道:“我不熟悉桂家,但那样的人家,素来都讲究规矩。不管内里如何,在外人面前总是要脸的。你嫁过去后,无论做什么事,都不能叫人抓住把柄。待婆母恭顺些,只要婆母愿意护着你,别的事都好说。妯娌之间,不能太硬,也不能太软了,虽说你不是长媳,又是继室,但也不能真的让人轻看了你。一旦叫人看轻了,往后她们再不把你放在眼里,无论做什么事,都会叫你吃亏。”话未说完,她又咳了一大通。

许岫心知这是许氏在面授机宜,教导她为人媳妇的决窍。这本是她祖母、母亲的职责,然而她祖母已逝,母亲教的又跟许氏教的有些不大一样,她心知许氏乃是好意,便乖顺地听着。

许氏咳完后,喘了好一会儿的气,才有力气继续往下说:“最要紧的,是先把男人笼络住。只要桂二公子愿意站在你这一边,又有婆母庇护,妯娌们再嚣张,也奈何不了你。她们若敢胡来,要欺负你,你婆母与丈夫就会替你出头。这当中,最重要的又数你丈夫是第一位。只要你得了他的心,他自会在婆母面前为你说好话,在下人面前为你撑场面。因此,你一定要让他对你满意。就算他屋里还有别的宠妾,又或是做了什么叫你看不顺眼的事儿,你也要忍!不但忍,你还要想得比他更周到。他有宠妾,你就对那宠妾更好。他有什么喜好,你就要把那喜好也变成自己的喜好!等到你丈夫觉得你样样合他心意,再没旁人可替代时,你在他心里,才算是真正有了份量。到得那时,就算你是填房,旁人也不能小觑了你。倘若你能再为他生下几个儿女,桂家再势大,也无人能轻慢了你去!”

许岫原本听得面色发白,到这时不由得有些迟疑地小声问:“是不是……到那时就不必再这样忍气吞声了?”

许氏顿了一顿,露出一个苦笑来:“做人媳妇,为人|妻子,什么时候才能不忍气吞声?从你嫁出去的第一日,什么气你都要忍了。想要不忍?这也容易,等到你儿子在家里能当家作主了,等到你不必再仰人鼻息的时候,自然就想干什么干什么了。所以,一定要尽快生下儿子,小心地教导儿子成才。他争气了,你才能指望,可以有扬眉吐气的一天。”

许岫被她说得心情沮丧,眼圈红了红,才强忍着泪意,冷静下来。

许氏看到许岫的神情,叹了口气,柔声道:“做人媳妇,尤其夫家地位权势比娘家大时,就是这样的了。除非许家争气,有朝一日能与桂家平起平坐,甚至是超过桂家,你在桂家的地位,方能有所提高。不但你夫婿,就连你的公婆、叔伯、妯娌,还有家中下人,都没人敢小看了你。所以,以桂侍郎如今的官职权势,桂家的家世背景,倘若你有机会,能提携你娘家父兄,千万不要轻易放过!你要知道,无论是婆母还是丈夫,即使能护着你在夫家过得好一些,也终究比不得骨肉至亲。只有娘家亲人,方才是你真正的依靠!他们好了,你才能过得好。他们不好,你在夫家再舒心如意,又怎能心安理得?”

许岫听到这里,不由得试探地问:“那……亲生的儿女又如何?他们也是骨肉至亲,难道不也是我的依靠么?”

许氏苦笑:“傻孩子,除非那儿女是你自小亲自教养长大,所思所想,俱与你同心同德,否则,那也终究是桂家教养出来的孩子,是桂家人。他们如何会真心实意地为许家人着想?你是姓许的,在桂家生了再多的孩子,对他们而言,仍旧是外姓人哪!”

许岫的面色又白了一白:“那……娘家人就一定靠得住了么?他们不会将我置之不理么?我对他们而言,又何尝不是嫁出去了的别家妇?”

许氏慈爱地看着她:“傻孩子,骨肉亲情,哪里是这么容易舍弃的?况且,你若是一心一意为他们着想,为许家出力,他们又怎会弃你于不顾呢?我们许家,可不是那等无情无义的人家。”

许岫看着许氏,心中的天平已经倒了。她不是许氏那般固执的人,心里非常清楚家人是如何评论许氏的。在她看来,许氏这一生为了许家,可以说是倾尽所有。但到头来,又得到了什么呢?这根本就是一个惨痛的反面例子。许岫觉得,自己兴许会为娘家父兄出一点力,但要她象许氏这般,竭尽全力地为许家谋划,不顾自身利益处境,她是绝对办不到,也不打算去办的。她可不希望,在自己尽心尽力为许家做了那么多事之后,得到的却只是娘家晚辈的一句嫌弃。

秦家的表姑母又为娘家做了什么呢?可她在承恩侯府里,依旧是备受宠爱。镇西府出了祸事,承恩侯府与永嘉侯府还能连手保下整个苏家。可见,姑祖母许氏的话并非金科玉律。她不必盲目听从。

姑祖母嫁进承恩侯府几十年,固然是帮许家保住了一时的荣华富贵,但她自身一意孤行,反而与儿孙离了心,导致她的儿孙与许家不和,如今许家,再也得不到承恩侯府的助力,反而没少吃承恩侯府的亏。很难说姑祖母对于许家,到底是功劳更多,还是过错更多。倘若姑祖母在承恩侯府,还能说一不二,如今的许家定不会陷入这等境地。许岫觉得,倘若自己将来在桂家能站得稳脚跟,说得上话,那即使许家一时落魄,也不会彻底败落下去。但她若是为了许家,在桂家失了势,那就真的是得不偿失了。孰轻孰重,她定要分清楚才行。

尽管想法与许氏已经南辕北辙,但许氏的话还是让许岫明了自己未来的方向。她没有多说什么,反而郑重地跪在许氏床前,正正经经地给许氏磕了三个头,道:“谢姑祖母教诲,侄孙女儿心里已经明白了。待出嫁之后,定会谨守闺训,孝顺公婆,与妯娌和睦相处,敬重夫婿,敦睦亲友,做一个贤惠的好媳妇,不负许家世代书香清名。”

许氏欣慰地点点头,又问:“还有呢?”许岫说的都是在桂家如何的话,却没提娘家。

许岫看了她一眼,又说了些“相夫教子”之类的规矩套话。

许氏皱了皱眉,叹道:“在姑祖母面前,不必拿这些老话搪塞。你不说,姑祖母也明白你能做到这些。姑祖母只是希望你能牢牢记住,我们许家世代书香,祖上的荣光不能在我们这一代就葬送了。即使你是外嫁女,也不能忘了自己的根!”

许岫其实明白许氏想说的是什么,但她不想在姑祖母面前撒谎,因此只是柔顺地低下头去,说一句:“侄孙女儿会做好桂家媳,不会辜负了许家祖上的清名。”

许氏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了。桂家媳有什么?关键是要做好“许家女”!她还想再跟许岫说些什么,许岫却又再次拜了下去:“谢过姑祖母今日的教导,侄孙女儿定会铭记于心。还请您老人家安心休养身体。等侄孙女儿日后有机会,再带着侄孙女婿来给您磕头请安。”

拜完这一礼,许岫便恭敬地退了出去。许氏看着她离去的身影,一边咳嗽着,一边心里生出一股不安来。

她怎么觉得,事情好象跟自己原本预想的不太一样呢?

水龙吟 第六百七十章 改变

许岫前来承恩侯府见许氏,自然不是独自前来的,同行的还有父亲许大爷。至于许大奶奶,由于姚氏坚称上一回是她害得许氏吐血的,今日便被拒之门外。

许峥夫妻俩依旧没有来。

许岫退出松风堂,前往前院枯荣堂时,秦仲海正面带不悦地与许大爷说着话“母亲一直关心峥哥儿,即使身在病中,也依旧对峥哥儿念念不忘。峥哥儿去岁便已娶妻,这么久了,怎的也不带媳妇儿过来给母亲请安?表兄可别说是峥哥儿学业繁忙的缘故。他又不是国子监生,成日不过是在家中备考罢了。成亲两个月了,竟连半日功夫都抽不出来?这哪里是身为晚辈该有的礼数?!”

许大爷其实也心知自家理亏,但妻子不肯让儿子分心,又不想让鲁氏来拜见许氏,一拖再拖,便拖到了这时候,怎么说也是说不过去的。不过在秦家人面前,他当然要替许家挽回一点颜面,便硬着头皮道“峥哥儿为了备考,连睡觉的时间都少了许多,实在是抽不出空。再者,没能考得好成绩,他哪里有脸来见姑母?表弟放心,等峥哥儿考完了会试,我一定让他带着媳妇儿来给姑母磕头。他平日里在家,也时常念叨着姑母对他的关心呢。姑母的心意,他心里都是知道的。”

秦仲海冷笑“既然知道,就赶紧过来磕头赔礼!科举考试,靠的是平日里的积累功夫,又不是多读一天半天的书,就能从落榜举子一跃成状元了,用功也不差在这一时。除非……只是嘴上说孝敬,心里却没将长辈当一回事,方才会这般失礼!”

许大爷心里暗暗埋怨着妻子的固执,如坐针毡,可女儿还没出来,她也只能继续向秦仲海赔笑。等许岫从松风堂退了出来,他立刻就坐不住了,随便说了几句客套话,便要告辞。

秦仲海今日是正好休沐在家,见许大爷携女前来,方才想要跟他沟通一番,好示意许家长房对许氏稍稍亲近一点,让许氏好过些罢了。如今看到许大爷的反应,他心中失望无比,深觉自己是多此一举。许大爷要告辞,他也不留客,连送客都懒得去了,直接示意手下的管事代劳。

等许家父女一走,他便转身去探望母亲许氏了。也不知道许氏这时候心情怎样,看到娘家亲人这般作派,想必也好不起来。做儿子的还是多去宽慰她老人家几句吧。

许大爷与许岫回了家,许大奶奶就立刻迎了上去“如何?姑太太都跟岫姐儿说些什么了?!”

许岫保守地回答“不过是些教导我嫁人后谨慎小心,孝顺公婆的话,我已经应下了。”

许大奶奶撇嘴“真是的,这些话我难道不会教你?还用得着姑太太操心?”又问,“她就没说别的?没说什么桂家不好,做填房太委屈,又或是……”

她话未说完,就被许大爷不耐烦地打断了“你管姑母都跟岫姐儿说什么呢?左不过就是那些话,女孩儿出嫁前,长辈们不都是这么教导她们的么?我母亲已经去世了,你年纪又轻,行事又粗心大意的,姑母方才多嘱咐了岫姐儿几句。你连这个也要啰嗦?你怎么不问问我呢?就因为你扣着峥哥儿,不肯让他带着媳妇儿给姑母磕头,惹得表弟对我好大的怨气!我在枯荣堂里都快坐不住了!”

许大奶奶有些讪讪地道“会试就近在眼前了,让儿子多读一天书,他就多一分把握。没事跑去承恩侯府做什么?横竖姑太太疼峥哥儿,峥哥儿就算晚些去给她磕头,她也不会真的生气的。等到他考完会试,再让他带着媳妇儿去就是了。”其实她本来还想过,等殿试结束了,再让许峥去的。

许大爷不悦地挥袖回了房。许大奶奶便又抓着女儿问方才没问完的话。许峥只能答道“没说什么桂家不好的话,只是让女儿嫁过去后,侍奉公婆要更加用心罢了。毕竟……桂家势大,与许家门户有差,女儿初为人媳,自然少不得要忍气吞声一些。”想到许氏描绘的那些未来,她心情都低落下来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嫁去桂家,总比留在许家做老姑娘来得强。

许大奶奶不知道女儿的心事,还在那里不以为然“我们许家只是一时落魄罢了,等你哥哥将来有了出息,你父亲也顺利起复了,你在桂家就能挺起腰杆来。我早打听过了,桂家的长媳是桂侍郎还未高升之前进的门,娘家父亲的官职比你祖父未辞官前还低两级呢。论家世论才貌,你都不比任何人差。等到你生了儿子,你就能扬眉吐气了!桂家为何一定要给儿子续弦?不就是盼着他能早日添丁么?生了儿子,你便是大功臣!”

许岫不想再听母亲老调重弹了。她心里清楚,自己在桂家的日子未必会象母亲说的那般轻松。说到底,她是靠着欺骗才攀上的亲事,见到桂家人,心里便先虚了。

她转了话题“怎么不见嫂子?”平日母亲总是喜欢让嫂子鲁氏在跟前立规矩,今日竟然是独自坐在屋里等待他们父女归来,真让人意外。

许大奶奶撇嘴道“二房来人了,我哪里耐烦去见她们?就让你嫂子去招呼了。我呀,实在是看不惯你二婶那副嘴脸!不就是嵘哥儿回京来了,要准备参加童生试么?你哥哥都快要考会试做进士了,许嵘还没考中秀才呢,有什么好炫耀的?”

许岫怔了一怔“嵘哥儿回来了?他去了保定这几个月,也不知眼下如何了。”

说起这个,许大奶奶心里还有些发酸“瞧着倒是有些长进了,比起从前会来事了不少,也更会说话了。但那又如何?烂泥就是烂泥,扶不上墙。难不成他见得的人多些,就真的能脱胎换骨么?!”

关于许嵘,亲眼见过堂弟的许峥,倒是有与母亲不同的看法。晚间吃晚饭的时候,他就忍不住向父亲感叹道“嵘哥儿出去见了几个月的世面,果然与从前不一般了。言谈举止都大有长进,说话也言之有物了许多。他在学业上,应该也有不少进益。我问他的几个问题,他都能对答如流。今年的童生试,他应该很有希望。”

许大爷对于侄儿倒是无可无不可的“他若真能考个功名回来,不管是秀才还是举人,日后也能给你做个臂膀,这是好事。”

真的么?可是许家二房已经分了家,两房人还闹得不太愉快……许峥对此不抱什么希望。

许大奶奶的语气里仍旧带着不屑“等他真的考得了功名再说吧。现在夸他,也太早了些。”她转而对儿子道,“峥哥儿,你该不会又起了出门游学的心吧?如今离会试只有不到一个月了,哪里来得及?!你的功课向来比嵘哥儿强百倍,不必象他那样做的。若真想出门散心,等到你考完殿试,过了馆选那一关,再考虑也不迟。到时候母亲陪你回老家走走,祭一祭祖,如何?我儿这般争气,也该告祭祖宗,让祖宗们也跟着高兴高兴。”

许峥有些脸红,忙道“母亲,快别说了,儿子还未考呢,哪里就敢说定能高中?”

许大奶奶却是十分笃定“你自小就聪明,倘若连你都考不中,旁人就更不用考了!”

许峥面色更红了。妻子鲁氏就立在一旁侍候公婆丈夫小姑用餐,她是书香世家之女,家中亦有叔伯兄弟参加科举,心知科举的艰难。许大奶奶的话听在鲁氏耳中,她会不会觉得丈夫与婆婆自高自大呢?许峥如坐针毡。

与此同时,许嵘也在自个儿家里,与祖父母、父母说起自己在长房和堂兄许峥会面时的情形,道“大哥闭门读书,恐怕不大妥当。他再聪明,也还年轻,又能知道多少学问?若是伯祖父无病无灾的,兴许还能指点他的功课。如今他却连个正经老师都没有,就算偶然能向京中有才名的前辈请教,也终究比不得有一位知根知底的师长陪在身边,能时时指点。我今日与他交谈几句,试着问过几个问题,发现大哥对经书里同样一句话的解析,就不如我在保定那边的师叔,还有从秦表哥处得来的笔记里解说的明白深刻。只可惜,无论是大哥还是长房的长辈们,都听不进我的劝说。春闱再即,大哥这时候想要再用功,也未必来得及了。”

许二老爷道“这是他自个儿拿的主意,他自家长辈都没说什么,你操的什么心?”

许二爷则问儿子“你有你老师与师叔指点,又有简哥儿给的笔记,在功课上有了进益,今年的童生试想必稳了吧?”

许嵘笑笑“倘若儿子连县试与府试都过不了,还有什么脸面说要去应考?倒是院试这一关,刘先生说我只在两可之间。幸好院试是在明年,我再用一年功,明年想必就会稳当许多。”

许二爷闻言松了口气“那就好。你先专心把县试与府试过了,然后回保定去,继续跟着你师叔读书,跟着你岳父学办事,为明年的院试做准备。我瞧你如今确实长进不少,都是出门历练的好处。许峥如何,你不必管,你只要把自己管好就行了。今年县试日期不变,会试日子却往后推了。你的成绩会出来更早。倘若你考得好了,你伯娘再在亲友前炫耀儿子时,你爹娘也不至于太过没脸。”

许嵘笑着答应了“父亲放心,儿子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水龙吟 第六百七十一章 恩科

许嵘顺利地通过了县试。不久之后,卢家那边也传来了好消息,回乡参加童生试的卢初亮同样通过了县试。

许家二房是一片欢欣鼓舞,就等着许嵘再顺利通过府试这一关了。消息传到承恩侯府,与许嵘相处融洽的人也都为他高兴。就连一向更偏心许峥一些的许氏,也难得地露出了真心的笑容来“虽然有些晚了,不如他哥哥有出息,但只要有心上进,晚几年也没什么。将来兄弟俩同心协力,再为许家争光。列祖列宗们泉下得知,一定会欢喜的。”

许家祖宗们是否会欢喜,目前无人知道,但许家长房对此却相当冷淡。他们还在专心准备着许岫的婚礼,以及许峥的恩科会试,其他事对他们而言都是次要的。许家二房那边报了信过去,不管是要与他们同喜,还是向他们炫耀,许大奶奶都嗤之以鼻,压根儿连上门说一声恭喜的打算都没有。还是许大爷觉得这样有些不妥,亲自走了一趟。女眷方面,则由鲁氏出面。

许二奶奶事后跑来给许氏探病时,还跟她提起鲁氏呢“可惜了的,那鲁氏虽说生得不是十分美貌,贤淑知礼这四字是绝对当得的。原本家世还平常了些,但跟长房如今相比,也没差到哪里去。若我能娶到这样的媳妇,疼着她还来不及呢,哪里象大嫂,天天叫她过去立规矩,从早立到晚,连歇都不许她多歇,晚上又扣着不许她跟峥哥儿团聚,只让峥哥儿独自宿在外书房里,说是怕她扰了峥哥儿读书。这哪里是婆婆该做的事?鲁氏若嫁的是别人家,绝不会被婆婆这般苛待!大嫂也就是欺负亲家不在京里,儿媳妇无人撑腰罢了。可惜我们二房已经分了家,否则我婆婆定看不过去,要指责她几句的。”

许氏的脸色有些难看“怎会如此?就算峥哥儿母亲不满意这个媳妇儿,人都娶进来了,就该让她与峥哥儿和睦相处,也好早日生儿育女。就算峥哥儿要忙着备考,不可为女色所迷,也至于要与妻子分居!况且峥哥儿身边总是要有侍候衣食的,不让他媳妇儿照顾他,难不成还要让丫头来?”

许二奶奶撇嘴道“可不是让丫头来么?大嫂还把身边用惯的一个大丫头给了峥哥儿,专门在书房侍候。虽说眼下还未开脸,但那是迟早的事儿。峥哥儿才新婚呢,大嫂就这么做,分明是在打儿媳妇的脸!如今长房那边的丫头,但凡是在主人面前有些体面的,有几个是真心信服鲁氏的?我看哪,大嫂这是在犯蠢,日后家宅不宁的时候,她就知道后悔了!她以为自己是为了峥哥儿好,却不知道,是在害峥哥儿将来做了官,也要叫人弹劾内帷不修呢!”

许氏不悦地看了许二奶奶一眼“峥哥儿怎会犯这种错?他如今不过是忙着备考,一时没顾上罢了。等考完了试,他与媳妇儿自然就能在一起了。他母亲再糊涂,也不可能不想要孙子!”

许二奶奶有些讪讪地“我也是担心峥哥儿,怕大嫂犯糊涂……她也不是头一回犯了。”

许氏叹了口气,又问二侄媳妇“岫姐儿的婚事准备得如何了?嫁妆可备齐了?”

“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吧?”许二奶奶有些拿不准,“长房不许我们插手,我们也不好多问。大嫂好象生怕我多问一句,就会贪了岫姐儿的嫁妆一般。不过我听下人们提过,岫姐儿的嫁妆很是丰厚,虽然台数不多,咋一瞧不如前头桂二的元配嫁妆多,但压箱底的银子却不少。大嫂是生怕岫姐儿嫁进桂家后,手头没银子,行事会不方便呢。还有好些藏书、古董、字画,是当初分家分到了长房手里的,也都给岫姐儿做了陪嫁。”

说起这事儿,许二奶奶心里就十分不是滋味。当初长房占了那么多好东西,不肯分给二房,结果不是留着给自家儿孙,反而让女儿陪嫁去了外人家。许大奶奶做这种事,就不怕祖宗们在九泉之下被气得活过来么?!

许氏对这些财物,反倒不是很在意“桂家如今正得势,岫姐儿嫁过去,又是做填房,嫁妆丰厚些,也不至于叫人小看了。这是难免的。”当初她嫁进承恩侯府时,许家又何尝不是几乎倾尽所有?

许氏叹了口气,再次嘱咐许二奶奶,“岫姐儿出嫁时,你们记得过去给她撑场面,在人前也要与长房和睦些,别叫人看了笑话。桂家那边的喜酒,叫嵘哥儿也跟着一块儿去。峥哥儿与桂二公子相熟,让他给嵘哥儿也引介着多认识几个人。嵘哥儿如今也要走这科举仕途之路了,多认识几个朋友,总是好的。”

许二奶奶很想说儿子认得的朋友多了去了,只怕比许峥都要多。但许氏说这话,明显是为了许嵘好,她又何必多事呢?便笑着答应下来。

许岫就这么赶在恩科会试开始之前,嫁进了桂家。婚礼虽然不是不热闹,却称不上什么大排场。桂家这是给儿子娶填房,自然不可能让填房的排场越过了元配去,也担心婚礼办得太过盛大,会碍了住在同一条街上的亲家的眼。

许岫进了桂家的门,拜堂、行礼,在新房里与婆家妯娌、大小姑子与亲友们相见,很快就察觉到了自己似乎并不是十分受欢迎。桂家众人对她也不是很冷淡,但基本上只是依照礼数行事而已,没什么人是真心想要与她结交。桂大奶奶初见时待她似乎挺亲切热心的,但细品之下,其实跟待其他亲友宾客没什么两样,内心并没有真正把她视作一家人。

许岫心中不由得生出了一丝不安,看着新婚之夜,大醉之后被人扶进新房,明明神智不清却还念叨着元配妻子闺名的新婚丈夫桂二公子,一边忍着羞意,侍候他梳洗歇息,一边将内心的惶恐与酸涩强压了下去。

许大奶奶把女儿嫁了出去,本以为从此就能抱上桂家这条金大腿了。就算女儿是嫁人做填房,也跟寻常嫁女没什么两样。然而,没几日的功夫,她就察觉到了个中的差别。

婚礼仓促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桂家处处依礼行事,许岫嫁进门,便要在元配的牌位前行妾礼,从新婚第二日拜祠堂时开始,就是如此。她还得随丈夫去拜见元配的娘家人,恭恭敬敬地在元配的父母兄嫂面前行礼,就连生活的院子,也都处处是元配留下来的痕迹,侍候的下人不是元配用惯的,就是元配的陪嫁陪房。桂二公子不容许任何改变,许岫也没有权利去改变。许岫感到了极大的不习惯,还有一种窒息感,可她没办法抗议,除了忍受,她没有别的选择。

她曾私下向母亲诉过苦,但就连许大奶奶也对此毫无办法。在外头行走时,偶然遇上了桂二公子元配的娘家父母,许家长房需得依礼退让,处处谦卑,否则就会有人说闲话。许大奶奶在不甘不愿地低了一回头之后,终于开始明白,为什么许氏当初会说,这门亲事会贬低了许家的门楣。

然而女儿嫁都嫁了,再反悔也来不及。想想桂家这门姻亲能给许家带来的好处,许大奶奶又觉得,这只是无关紧要的牺牲了。只要丈夫能顺利起复,并谋得一个好官职,儿子顺利科举出仕,平步青云,女儿在夫家受点气又算得了什么?她大不了在外避开原桂二奶奶的娘家人便是。

随即,恩科会试开始了。

秦简、卢初明、许峥、余心兰的兄长余景明,还有秦家从老家赶来的两位举人族人,从天津前来的牛家兄弟……一众人等,都参加了这一期恩科。即使秦含真已是出嫁女,也忍不住要时时关注娘家那边的消息。这一科对秦家以及相关的亲友们来说,都是十分重要的。

倘若秦家今年能出一位进士,那么一直以来,笼罩在秦家两门侯府上空的外戚限制阴影,就真真正正是消失了。秦家嫡支终于可以拥有以进士身份入仕的正途官,而不是在举人的阶段,就被皇家以恩典为名,赐下官职,真正断了入阁拜相的青云路。

承恩侯府每日都要打发人去贡院外头守着,哪怕明知道等不到人出来,也要盯紧了不放。永嘉侯府这边,秦柏两口子还算安稳,但随着老家族人前来的人,还有随牛家兄弟前来的人,就每天都坐立不安了。因为永嘉侯府如今住的人多,秦含真也不好总是过来,只能每日打发人手在两府之间来回传信。倒是赵陌的小兄弟赵祁,近半年来时时跑到秦柏那里向他请教功课,早与永嘉侯府上下混熟了,更与秦含珠做了好朋友,天天跑去寻她一起玩耍,打听到的消息比秦含真从下人处得到的还要多一些。

秦含真听着众人从娘家那边传来的消息,心里镇定了许多。其实她真正关心的,也就是一个秦简而已。只盼秦简这一科能顺利高中,不要再多折腾一届了。他年轻正当龄,能早些入仕,将来能获得的成就也能更高一些。

赵陌近日忙着辽东那边和谈的事,又再次回到早出晚归的状态中,但也时时抽出时间去关注恩科的情况。他安慰秦含真道“没事儿,简哥儿这一年里十分用功,就连祖父都说他进益了许多,这一科很有希望。他去年本来就只差一点儿,上榜是没问题的,只是不想做同进士,才会再考一年罢了。今年他只会更有把握,你有什么可担心的?”

秦含真叹道“但愿如此。唉,哪怕知道他很有把握,但结果没出来之前,谁又敢打包票?这世上的事,出人意料的多着呢。”

就在所有人的关注中,接连三场的会试终于结束了。

水龙吟 第六百七十二章 榜单

会试结束,秦简等人回到家中,都狠狠地大睡了一觉。

不过等到他们醒过来,吃饱喝足之后,家里人反倒是不约而同地没有再问起他们考试时的情形了,主要是不想增加他们的心理负担。

秦简是照常吃吃喝喝,言谈如常。他的妻子余心兰也十分镇定,好象丈夫与哥哥并不是刚刚考完了会试一般。他们小夫妻俩如此镇定,连带的秦仲海也镇定下来。只有姚氏,对会试的结果牵肠挂肚地,当着儿子的面不提,私下却一天八百遍地跟丈夫念叨:“这一回简哥儿应该考得很不错吧?应该能进二甲吧?这回可是跟许峥一块儿考的,千万别被许峥比下去才行!”

秦仲海听得一脸无奈。妻子在许家的事情上,还是想不开。

不过他想到天天都在念叨着侄孙儿许峥的母亲许氏,又觉得妻子姚氏这点纠结不算什么了。许氏关心许峥的会试成绩,已经有些茶饭不思的地步。她一方面坚信许峥不可能会失手,一方面又担心他的文章能不能讨考官们的欢心,成天絮叨个不停。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许峥才是她的嫡亲孙子。说实话,看到这样偏心的母亲,秦仲海自己心里也是酸酸的。明明他儿子也非常出色,不比许峥差的……

永嘉侯府这边,气氛就要轻松多了。今年上京参加恩科的秦家族人,主要是四房的秦克文、秦克伦兄弟二人,以及五房的一个老举人。其中秦克文一向主持族学,虽然用了不少精力在庶务上,但因为身处这样的位置,比旁人更容易得到教学方面的资源,因此这些年学问进益很快,如今已经可以参加会试了。他的弟弟秦克伦学问也不错,也有举人功名在身,只是因为身体比较虚弱,在考场上发挥得不太好,回到永嘉侯府后,还得请大夫吃药,才撑了过来,所以大家都对他的成绩没抱什么信心,还劝他放宽心,只当是来历练一回。

秦克伦无奈笑道:“我在前年乡试的时候,就大病了一场,本来已经考得怕了,不想再考下去,但今春还是上京来再试了一试。不考一回会试,我心里总是不甘心。如今考过了,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了,也已竭尽全力。倘若能考上,当然最好不过,考不上,我也无心再考了,往后就回江宁打理族学,教导族中子弟,倒也是个不错的归处。”

秦柏便对他道:“不必如此。你就是身体弱些,学问根基还是扎实的。倘若这一科不中,你好生在京中休养两年,固本培元。等你身体壮实起来,两年后再下场一试,未必就不能有更好的结果。”

秦克伦还在苦笑。五房那位堂兄便拍了拍他的肩:“伦弟何必如此?你还年轻,学问也好,前途正是一片光明。我都快五十的人了,到今年方才头一回参加会试,等到我中进士的那一日,只怕头发胡子全都要白了。我都没放弃,你又何必泄气?”

众人都笑着称是,纷纷安慰秦克伦。秦克伦也觉得自己太过悲观了,实在没必要这样。他虽然在贡院里熬得辛苦,但考完之后,只是觉得身体不适,没有再大病一场,比起前年乡试之后,已是大有长进。既然族叔有意留自己在京苦读,那么下一科未必无望,他完全可以对自己更有信心一点。更何况,如今他也快要有儿子了,妻子又陪着他上京,一路照顾他的饮食起居。他没有后顾之忧,又有长辈指点提携,若还不用功苦读备考,又怎对得起身边亲人的关心与支持?

秦克伦谢过众人的鼓励,觉得自己又有了勇气。

秦克文笑着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转而又跟秦柏以及牛家兄弟谈起了试题来。

牛家兄弟倒是一直乐呵呵的。他们还年轻,本来就没对这一科有什么指望,只觉得自己已经在考试中竭尽全力了,不能中也没什么,只当是历练了。他们倒是更有兴致想逛逛京城,难得来京城一回,怎么也要好生游玩几日,回到天津后,才能跟家人好好介绍京城风土。

秦、牛两家的举人们都和乐融融地,秦柏看得高兴,晚上与妻子牛氏独处时便道:“几个晚辈都是好孩子,哪怕这一科不中,将来也前程可期。咱们把人留在府中,好生聚上一年半载,如何?克文要主持族学倒罢了,克伦夫妻俩完全可以在京里住上两年,等下一科会试考完了再回去……”

牛氏哂道:“你怎么知道克伦这一科一定不能中?”

秦柏顿了一顿,讪讪笑道:“他的文章还差点儿火候……”

牛氏嗔他一眼,想了想,道:“你挑的这个人,确实不错。他媳妇这些天时常过来陪我说话,我细细瞧了,也确实是个老实妇人,性情温和,知书达礼。虽然不是大家闺秀,但也是个细心周到又文雅的女子。只可惜他们夫妻的身体都不大好……”

秦柏道:“若不是身体不好,他们早就有了子嗣,又怎会有今日之议?”

牛氏叹了口气,犹豫再三:“罢了,他们两口子确实都是不错的人。既然你看准了,也跟他们商量好了,回头再跟平哥、安哥和他们媳妇说一声,就把谦哥儿过继过去了。谦哥儿到京城都这么久了,一直待在庄子上,什么时候才能回家来呀?”天气还冷,她也就是前些天出太阳的时候,与丈夫一同坐车出城见过秦谦一面罢了,一块儿吃了顿饭,他们就得赶在天黑前回城了。相聚时间太短,她心里越发想孙子想得慌了。

秦柏其实也想见大孙子的,但此时还得为孩子着想:“家里人多,若是这时候让孩子回来,尚未过继,见到他的人便晓得他并非克伦亲生,这对他没有好处。等会试放榜之后,看看情形再说吧。倘若克伦落榜,决定要留京读书,那到时候把孩子接过来,办完过继仪式,再把他引介给众人,便不会再有人非议他的身世了。”不过,如果秦克伦能高中,殿试之后还要考虑授官,办完过继仪式后,就可能会离开京城。这跟牛氏原本想要借机将亲孙子留在身边生活的打算不一致,秦克伦本人可能也会有不同的想法,事情就没那么容易定下来了。

牛氏叹了又叹,小声嘀咕道:“克伦两口子都挺好的,我如今都不好意思说,更盼着他落榜了……”

会试成绩出来的时候,时间已经是三月了。天气总算彻底转暖,正式进入了春天。辽东战事停歇,与北戎的和谈也取得了重大进展。北戎经此一战,伤了元气,内部还矛盾重重,十年八年内,都不可能再有余力向外征战了。唐老尚书亲自带着一帮大臣,奉新君旨意前往辽东,代替新君与北戎签定协议。等协议签好,北戎人带着他们的小王子与其他俘虏回国,再留下两位王族与贵族——分别是北戎王宠爱的一名庶出王子与北戎王后的一个堂弟——送到大昭京城为质,云阳侯所率领的大军便要班师还朝了。

在京城上下洋溢着一片洋洋喜气之际,今年恩科杏榜成绩也出来了。

秦简果然取得了比上一科更好的成绩,已经进入了百名之内。余世子更是名列前矛,俨然是头甲的有力竞争者。卢初明也排在一百二十来名的位置上,二甲可期。此外,秦家族中三位举人,只有秦克文中了榜尾,秦克伦与五房那位老举人都落榜了。牛家兄弟不出意料地双双落榜,不过秦柏这边托人打听过,道是他俩都在副榜上,其实离上榜也就差了那么一点儿罢了。这回运气差些,下一科可以再努力。

牛家兄弟顿时对自己信心百倍,丝毫不觉得沮丧。秦家三位族人,秦克文虽然有些纠结自己的名次太低,但看看两位同伴,又觉得自己很走运了,开始专心在秦柏的指点下,准备起殿试来。秦克伦也不见难过,高高兴兴地跟妻子商量着,要在永嘉侯府附近寻一处宅子租下来,好迎接期盼已久的新儿子。至于五房的那位老举人,他原是科场老人了,已经习惯了落榜,能有举人功名,已经是十年前的他不敢想象的了。反正他还没到头发全白的时候,下一科再试就好了。再不济,族学中总会有他的位置。

永嘉侯府这边是一片轻松,承恩侯府那边也是一片欢愉,连带的隔壁卢家,也是兴高采列的。相比之下,许家长房的气氛就有些不太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