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个儿家里,又吃饱喝足,赵陌很快就安心睡着过去。等到天将明时,秦含真悄然起身,他察觉到了动静,便迷迷糊糊地问“什么时辰了?”

秦含真告诉他“才到寅末(大约四点二十分)而已,天还没亮呢。”天可怜见!年关难过,她被这些宗室王府的各种规矩折腾得,都开始习惯五点钟不到便起床了。

赵陌立刻就起来了。卯时就要开宫门,他最好是能赶在早朝之前,见到皇帝,向他报告辽东的最新局势。虽然早朝后再去也没问题,但若是皇帝知道辽东最新战况后,想与朝臣们商量接下来的应对之法,自然是早些知道更方便些。

秦含真知道公事要紧,也不劝他,赶紧帮他穿戴好了,塞了几个热包子和一碗热奶茶给他“好歹要先垫一垫,不然在宫里,还不知要饿多久呢。”赵陌笑着吃喝了,秦含真又给他塞了个荷包,里头放着几块乳饼“带在身上,什么时候饿了,寻机会塞一块。这个没气味,吃起来也没声音,味道不算腻人,还能扛饿。你千万要记得吃!”

赵陌把荷包袖了,捏了秦含真的小脸一把,小声对她道“好真真,你这么贴心,等我晚上回来,一定好好犒劳你!”

秦含真啐他,他已笑着跑出去了。秦含真瞥见几个丫头都在周围忙活着,好象什么都没看见,却都闹了个大红脸,心里是又羞又恼,很想跺脚。但揉了揉自己的脸,她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赵陌赶在晚饭前回到了自个儿的郡王府里。这一回,他的行色不再匆忙,脸上也带了放松的笑意“从明儿起,我可算清闲下来了!皇上放了我的假!一直到正月结束,我都没什么差事要做。皇上终于懂得体恤臣下们一回了!”

秦含真忙问“辽东那边真的形势大好吗?用不着你回去了?”

赵陌笑道“用不着了。该办的事我都办好了,留在锦州的人,自当知道什么该干,什么不该干。眼看着仗都要打完了,还非要在这时候给朝廷、给将士们添堵的,那不是再蠢不过了么?蠢人都叫我清理得差不多了,剩下来的就算不是聪明人,也是老实人。哪里敢在云阳侯风头正盛的时候给他拖后腿?更何况,云阳侯也不是软杮子,手下有的是能人,还能叫人算计了?后面都是朝廷和军中的事,主要是善后。那个不归我管。我光是支撑着保证军粮军资不出差错,就已经足够劳苦功高了。剩下的,还是给下面小的一点儿出头露脸的机会吧。”

秦含真松了口气。边疆形势大好,她自然也高兴。说实话,这场仗居然这么快就能打完,她还挺意外的“我本来以为,北戎休养生息,事隔三十多年后,再次挥兵南下,怎么也要打上个一年半载,才能完事儿的。没想到年都还没过,他们就已经呈现出败相来了。云阳侯果真是个厉害人!”

赵陌笑了笑“云阳侯固然是当世名将,但若只靠他一个人,这场仗也不可能赢得这么快。这一回,还真要多亏了密谍司的人。等明年袁同知回来,想必就要高升了吧?”

水龙吟 第六百六十三章 新年

赵陌讶然“你怎么猜到的?!”妻子似乎总是能给他带来新的惊喜,平时瞧着不显,但总会在不经意间露出过人的聪慧来。

秦含真眨了眨眼,笑道“密谍司不就是干这个的吗?北戎密谍就是他们抓的。既然北戎人能派密谍到我们国家来搞阴谋,那密谍司的人也一样可以跑到北戎那边去搞事呀?如果是在平时,他们可能只是小打小闹,或是打探一下消息什么的。但现在正打仗,他们不但可以探听军情,还能搞些暗杀将领、火烧粮仓之类的小动作,要是能成功的话,足够北戎人喝一壶的!”

赵陌笑着说“你猜得倒不错,袁同知带了一帮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办到的,杀了北戎的嫡王子,嫁祸到别的王子头上,引发北戎宫廷大乱。北戎王要平息妻妾儿子之间的仇怨争斗,就够忙活的了,能有多少心思放在战事上?这还不止,袁同知他们也确实是烧了一个大粮仓,但关键是,烧粮的路上顺道还杀了一个副将和一个军师。北戎军队内部山头林立,不同部族之间的将士相互对立,谁都不服别人,就是靠那名家世显赫又人缘好的副将从中斡旋,才能扭成一团。如今少了那位副将,袁同知再做些手脚,让他们相互猜疑不断,转眼就成了一盆散沙,打起仗来破绽百出,根本不是云阳侯的对手!再没了那位军师出谋划策,北戎大军转眼就显露出败相来了!”

赵陌离开锦州的时候,云阳侯已经带领辽东诸将把先前失去的地盘夺了回来,杀退北戎人三十里,俘虏了数千降兵败将,其中还有一个是北戎王的嫡幼子。北戎王本来只有三名嫡子,长子早夭,次子刚刚死于袁同知等人的暗杀,如今就剩下这唯一的一个嫡出小儿子了。倘若他有个好歹,北戎王位继承就会出现问题。庶子相争,必然会导致腥风血雨,国家动荡。而嫡王后及其背后的势力,为了确保自己一方的利益,也不会容许小儿子出事。

北戎王后乃是北戎世族高门之女,娘家十分显赫,在军方也极有震慑力。北戎王继位后能迅速稳定朝局,掌握住军政大权,实现南侵的梦想,还是多亏了岳家的支持。就连南侵一战的主将,也是王后的娘家堂兄。在北戎王嫡幼子被俘之后,战事就进入了僵持阶段。主将无心再战,北戎朝廷内部也陷入了纷争。这一场仗,可以说才刚刚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赵陌告诉秦含真“北戎大军一退再退,云阳侯趁机收复失地,占据上风。但若真要打下去,辽东苦寒,我们大昭的军队也损失不起。皇上与朝廷诸君只怕也无心将北戎灭了,到头来多半是要和谈的。如今北戎王子在我们手中,朝廷谈判时,不必忍让太过,提高点筹码也未为不可。就算北戎王野心勃勃,不甘心俯首,也会有人逼着他弯下腰去。我赶回京城来报信,就是为了上报皇上这个好消息。接下来该怎么办,是和谈还是继续打,云阳侯还在等皇上旨意呢。不过,传旨意的事儿,不归我管。皇上已经另行派人去了,天黑前出的城。接下来,我只要安心在家过年就好。”

秦含真忍不住要念一声佛了“那可太好了!等这个好消息传开,京城上下都能安心过好这个年了。只可惜云阳侯他们还要继续在辽东镇守,不能回家,不过蔡家人知道战事顺利,胜利再望,估计也不会在意这小小的遗憾吧?”

赵陌笑道“顺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北戎小王子被俘,功劳是蔡十七立下的。这一回,你这位妹夫可是露了大脸了!好几位辽东驻将都十分欣赏他,不顾他是云阳侯的侄儿与养子,恨不得把他留在辽东长驻呢。若不是他早跟你四妹妹定了亲事,只怕有的是人愿意招他做女婿!”

秦含真顿时惊喜不已“真的?蔡十七立下大功了?要是四妹妹知道,一定会很高兴的!”至于有很多人看中蔡十七这块肥肉什么的……谁叫他们眼拙,没能早早发现人才呢?落后于人,就别后悔了。

秦含真根本不担心蔡十七会毁婚,也不怕真有人胆大地来挖墙脚。秦家二房虽然不显,但秦锦春还是秦皇后的侄孙女儿,永嘉侯秦柏是她叔祖父,在婚事上头还是能为她撑腰的。一般军中将领,不至于冒着得罪蔡、闵、苏、马几家将门的风险,给秦家难看,也非要招一个刚刚崭露头角的青年才俊做女婿。况且,这门亲事既是蔡家亲自上门来求的,自不会在婚前变卦,把好好的姻亲给变成了仇人。秦、蔡两家彼此连络有亲,关系近着呢,既有情谊,又有利益纠缠,哪里能说翻脸就翻脸了呢?

秦含真问赵陌“这些消息能说出去吗?我想告诉母亲、四妹妹和蔡大姐姐一声,让她们也高兴高兴。”

赵陌道“只怕云阳侯府这会子已经听到信儿了。岳母和四小姨子可能要晚一些,你只需要捎个信就好,不必说得太细了,她们自有法子打听的。但你人就不必亲自走一趟了。”说着他就搂上妻子的纤腰,“我好不容易回来,你不是该多陪陪我么?”

秦含真脸微微一红,顺势坐到他膝头上,嗔道“我就是捎个信,或是打发人去说,谁说要亲自走一趟了?我还忙着呢,不是忙着陪你,而是眼下离除夕就两日功夫了,我要预备的事儿还多着呢。你辛苦了,快上炕睡觉去。屋里暖和,有吃有喝,你想要什么,吩咐丫头们一声就行。等我忙完了,再来陪你吧。”说着便佯装要起身,挣开了赵陌的手。

赵陌哪里肯?手上稍稍一使力,又把人搂回了怀里,抱得更紧了“胡说!我都睡足了,一会儿晚饭再吃饱了就行。你有什么事,不能吩咐底下人去做的?难道那些琐事,还不如我重要么?!”说着他索性拉着秦含真的手起身,搂着人直往暖阁里走。

秦含真娇声抗议“你拉我干什么去?”拽着他不肯再往前行。

赵陌索性一把公主抱起她,用身体推开帘子进了暖阁“你不是叫我上炕睡觉吗?来来来,你陪我睡觉吧!睡完了再吃晚饭也不迟。”

秦含真尖叫了一声“你干什么呀?!”叫得又娇又软,嘴上在抗议,其实根本没有认真挣扎的打算。

暖阁门口挂的绣帘晃了几晃,便又安静下去。丰儿悄声捧了两盏茶进来,见状撇了撇嘴,放下茶,转身挡住了送餐具上来的莲蕊,让她去叫人备热水了。

有了赵陌陪伴,秦含真这个新年总算稍稍能松一口气了。无论是宫中的宗室大宴,还是各家王府、公主府的宴席,亦或是肃宁郡王府自身的宴席,有经验相对丰富的赵陌帮衬着,秦含真一丝差错儿也没有出过。就算是宗室里最尖酸刻薄的长辈们,也必须公道地说一句,新进门的肃宁郡王妃还是挺能干的。秦含真在宗室里算是站稳了脚跟。

元月初一,太子殿下登上了皇位,继位为新君。皇帝退位做了太上皇。因为宫室尚未安排好的关系,太上皇仍旧居于乾清宫,新君依旧在东宫住着,每日到乾清宫上书房处理朝务。不过太上皇已经不再出现在朝会上了,也很少接见朝臣。除了在新年里,对几个劳苦功高的老臣表示一下慰问,指示他们多支持帮衬新君以外,就彻底享起了清闲来。本来看到太上皇不曾移宫,而在心下蠢蠢欲动的人,见状也不敢再小看了新君。

与此同时,内务府与工部则在加班加点,继续忙活着行宫的改建事宜。原来太上皇退位后,不打算长住皇宫。为了给新君腾出地方来,也是让自己能换个舒适些的地方休养,太上皇看中了小汤山那边的行宫,打算要在那里住到入夏为止。有这么长的时间,他在宫中的新住所想必也能准备好了。后宫妃嫔们移宫,也能顺利完成。只是小汤山行宫原本是早年新君身体还虚弱的时候住过,太上皇与太皇太后都有许多年不曾驾临了,尚需修缮。年前加班到年后,才勉强修好了房子。这会子还得再把房舍内部给布置好,各色花木再添上些。年后,太上皇就要移驾了。

这些事当然与秦含真没有太多关系。她只需要陪着赵陌进出宫闱,给各家王府、公主府拜年就足够了。倒是肃宁那边有信儿传过来,道是赵陌的父亲硕大爷对于新儿媳妇送过去的年礼感到很满意,却抱怨儿子过年都不带媳妇儿去给他磕头请安,很不合礼数。

赵陌对此道“吃饱了闲的。给他寻些事做做。”就把那信儿抛到一边去了。

秦含真见状低头抿嘴偷笑,心里倒还真的松了口气。说实话,她还真不大乐意去拜见那位公公呢。

赵陌又兴致勃勃地跟秦含真商量“今年元宵灯会必定热闹,咱们一块儿去逛逛吧?微服去,就象民间寻常小夫妻逛灯会那样,如何?”

秦含真也乐得顺他的心意“可以呀,你打算去哪个灯会?隆福寺的灯会吗?我们好象只逛过那边的庙会,灯会不太了解。”

赵陌道“爱上哪个就上哪个。从十四到十六,天天都有灯会,我们索性把内城外城每个灯会都逛个遍好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秦含真笑着答应了。

水龙吟 第六百六十四章 灯会

赵陌真个打算拉着秦含真,把内城的几个有名的灯会逛一个遍。

只不过,灯会这种活动,在古代其实并没有那么多特色。一样都是在京城,一样都差不多身份背景的人在背后主持,除了花灯的款式,不同的摊子各有风格以外,几乎所有大规模灯会的形式、格局、活动类型都是差不多的。

今年元宵节前后,从北方来了一波冷空气,天气比平日更显得寒冷些,更别说是在夜里了,正月十五当日,甚至还下了一场雪。哪怕天黑后雪已经停了,大路上又早有人将积雪清扫完毕,令道路不至于太过泥泞难行,那寒冷的天气,也够让人吃不消的。

秦含真在正月十四的晚上,已经与赵陌一同逛过琉璃厂那边的灯会了,那边的灯会还带有独特的书香气息,给他们带来了不少惊喜。今日再到这隆福寺的灯会来,瞧着周围看起来并不显得特别有趣的灯款与猜谜活动,她就有些兴趣缺缺,小声对赵陌道“我好象有点儿冷,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喝杯热茶吧?”

赵陌本来还想要寻一对寓意特别的“情侣灯”出来,给他们夫妻二人添点儿小情趣的,没想到秦含真会这么说,忙道“冷么?我早就叫人在那边茶楼里订好雅间了,还打发人烧好了茶炉子。我们这就过去,进门就有热茶吃。”说着便脱下秦含真亲手给他做的手套,要来拉秦含真的手,试了试手温,其实只是有些凉,这才稍稍放了心。

他冲秦含真笑了笑“是不是觉得无趣?我也觉得,今年隆福寺的灯会,不如昨儿琉璃厂办的有趣。哪怕同样是猜灯谜,琉璃厂那边的灯谜也格外别致些。”

秦含真抿嘴笑了笑,心里很高兴赵陌能猜到自己的想法。她小声说“别个倒罢了,我就是觉得这边的灯……好象跟往年常见的都差不多,没有什么特别有趣的,款式、图案、颜色……都没有创新。”

赵陌拉着秦含真的手笑道“今年隆福寺灯会背后的财主换了人,兴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样样都不出众的。新财主大约比不得旧财主有巧思吧?”

秦含真好奇“新财主是谁?旧财主又是谁?怎么就换人了呢?”

赵陌笑笑“新财主没什么可说的,旧财主本人没什么大错,只是他从前依附楚家,靠着楚家的势,在京城里混得风生水起。如今楚家倒了霉,他自然也就风光不起来了。虽然官府不会冤枉了无辜之人,但会跟他过不去的,可不仅仅是官府呢。能够全身而退,只是损失些财物,已经是他走运。他又怎会还有心思办什么灯会,出头露脸引人注目呢?”

秦含真了然,笑道“这也没什么。灯会这种事,一年看两回,元宵一回,中秋一回,各自的题材基本年年雷同,只需要修改一下图案颜色,就能应付过去了。又有几个赏灯的人,会象我们这么挑剔,嫌它们不够有特色、有新意呢?其实放眼望去,今年的灯还是很精致、很喜庆的。甚至比起往年的,数量还更多一些,场地也更大,瞧着比往年更有排场一些。”

赵陌点头“新君登位,又正值辽东大胜,是该好好庆祝一番。趁着过年,把旧年的晦气都驱散了。”

今年的几大灯会,确实是比往年规模都要大一些。新君虽没说什么,但太上皇却早已透出口风来,希望儿子继位的头一年,能事事顺利,百姓也更喜庆一些,少些让人不喜的事儿。不管这是在暗示些什么,反正民间有的是聪明人上承圣意,先把花灯会办得漂漂亮亮的,恩科也要筹备得周全,不能出一点儿差错。等到辽东之战胜利,大军班师回朝,北戎俯首称臣,那就更能给新君面上添光彩了。

新年里,辽东那边的好消息一个又一个地传过来。战事已经基本平歇了,无论是北戎王,还是南侵的主将,都透露了和谈的意愿。虽然北戎内部还有人不同意停战,企图带领一支军队,从侧面偷袭大昭的边镇,破坏和平的可能,但由于马老将军及时发现,把人堵住了,几乎全歼前来偷袭的北戎军队,因此危机很快就被消除了。

随着云阳侯为首的蔡家人与马老将军为首的马家军相继立功,辽东战局基本已成定局。元宵过后,朝廷开衙,就会有官员北上,与北戎派出的使臣开始和谈事宜了。

据说,北戎朝廷本来对于战和还有不同的意见,在马老将军大胜之后,原本叫嚣着要再打下去的人就老实了许多,主和派占了上风。北戎王后亲手杀了两名最有野心的庶子,将他们的生母绞死,迅速平定后宫,逼得北戎王低头,答应全力救回嫡幼子,哪怕是暂时向大昭称臣,也无所谓。只是这么一来,北戎王与王后之间,肯定会留下心结。即使北戎小王子平安回国,北戎王看着这个阻碍了他雄心壮志的儿子,是不是会觉得顺眼,也还另说。对于背后捅了自己一刀的后族,他想必就更是心情复杂了。

北戎内部显然还要再有一番权力斗争,再加上连遭败仗,实力大损,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元气,再起南下之心,谁都说不准。只是初战告捷的大昭皇城密谍司,在尝到甜头之后,恐怕也没那么容易让北戎再次拥有南侵的实力吧?北戎密谍可以在大昭潜伏十多年,暗中谋划见不得人的勾当,谁说大昭的密谍司,就不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总的来说,边疆战况形势大好,朝廷上下都欢喜,民间跟着喜庆一番,把灯会办得热闹些、规模大些,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了。

秦含真与赵陌手拉着手,有说有笑地去了订好的茶楼雅间。从这里二楼往下望,其实也能把灯会上的情景看得挺清楚的,还别有一番意趣。雅间里既暖和,又有吃有喝,还不用走路,果然十分舒适。秦含真才坐下,就不想走了,回头对丰儿道“你跟小姐妹们要是有兴趣,就下去逛一逛。反正我在这儿待着,也有人侍候。”

丰儿有些跃跃欲试。她一直跟在秦含真身边,虽然说不上被困在内宅,也有出门的机会,但出了门也都是跟着秦含真行走在大宅门的内院之中,市井街景,几乎已经很少接触到了。她还是有点儿怀念过去自由自在行走于大街上的时光的。哪怕现在回不去了,但能在灯会上自由地逛一逛,也是一件美事。她才拿定了主意,还没开口呢,莲实莲衣她们几个就已经眼巴巴地看着她,小声怂恿她快点头了。

丰儿看着她们的表情,无奈地笑了笑,向秦含真屈膝一礼“王妃好意,奴婢们就却之不恭了。”莲实莲衣她们顿时开心地笑了,纷纷道“我们一会儿就回来。”“只是随便转转,最多两刻钟。”“我们给王爷王妃带有趣的小玩意儿回来!”

秦含真一边喝茶一边笑“好呀,既然你们这么有心,丰儿那里有银子,你们买了什么东西,都报公账就好了。”

这话说得丰儿也高兴了,她拿出袖子里塞的荷包“王妃说的可是真的?您出门前可是嘱咐过我,要带上十两银子的!十两银子能买好多东西呢!”

秦含真挥挥手“去吧去吧,记得带上个侍卫同行,免得遇到有不长眼的人骚扰你们。”

阿寿笑着在赵陌耳边说了句话,赵陌点点头,阿寿便上前道“我陪姑娘们去吧。她们出门少,只怕买东西也不知道行情,当心上了小贩们的当!”

丰儿嗔道“我有这么笨么?你说得好象我们没见过世面似的!”

丰儿是民间来的,对于小摊小贩自然有经验。不过莲实她们……到底是家生子,哪怕从前生活得不太好,也不见得就熟知市井中事。她们扯着丰儿的袖子,暗示她别抬杠。有寿管事这样和气又精明的人随行,多好的事儿呀!

丰儿拿她们没办法,只能气鼓鼓地默认了阿寿的陪伴。阿寿倒是由始自终都笑眯眯的,脾气很好地陪她们下了楼。

秦含真瞧见阿寿带走了两个侍卫,却没叫上阿兴他们,便小声问赵陌“怎么不让阿兴也去逛逛?”

赵陌道“阿兴昨儿陪我们去琉璃厂时,已经逛过了。况且我身边也要留人侍候,不可能让他们都走了。旁人没有阿寿阿兴这么懂我心意。”

好吧,赵陌虽然待下面的人也很和气,但他的很多想法跟秦含真是不太一样的。秦含真也不纠结,只笑道“可惜今儿莲蕊她们要留下来看家,没能跟着来,不然丰儿她们还能更热闹些。一会儿回去了,莲蕊要是知道莲实她们逛了灯会,却没算她的份,一定要生气了。不如叫人给她带一份点心回去,算是对她的补偿吧。”

这些小事赵陌也不关心,随秦含真去了。

秦含真走到玻璃窗边去看下面的街景,远远瞧见丰儿一行人围着一个灯迹摊子有说有笑的,也露出了会意的微笑来。她往再远一点儿的地方瞧去,却不由得怔了一怔“陌哥,你过来瞧瞧,那个人看着好眼熟。”

水龙吟 第六百六十五章 邂逅

赵陌对什么许家大姑娘没什么关注,但妻子秦含真叫他过去,他没理由不去,只是走得慢一些罢了。

等他走到窗边,秦含真所看到的情形,又有一些变化了。

许岫穿着一身灰绿色的兔毛镶边斗篷,斗篷下露出浅月色带银线绣花襕边的裙子,梳着倭堕髻,手里提着一盏貂蝉拜月的宫灯,面上露出略带一点儿羞涩的笑容,与那背对着茶楼方向的男子说话。那男子看不出长相,但瞧那身穿着打扮,似乎是个家境富裕的书生,身量瘦高,即使穿着冬衣,也显得人很瘦削。他与许岫隔着有三尺远,但周围人潮汹涌,很快,他就被行人们撞到了许岫的面前。他迅速又往外挪了一步。许岫低着头,有些紧张地握着手里的宫灯,继续低声说着些什么。

那书生便转过身,陪在许岫身边,一路替她挡开挤过来的行人,似乎要护送她往茶楼的方向来。

途中许岫一直低着头,羞涩地跟那书生说了两回话。书生回答了一回,另一回没吭声,脸上的表情有些呆滞,时不时地转头去看许岫,但眼神却是虚的。

等到他二人越来越靠近茶楼,秦含真与赵陌二人就越能看得清楚他们面上的表情变化。

秦含真靠近了赵陌的耳边,小声嘀咕“许岫这是怎么回事呀?许家居然也会放她独自出门逛灯会?连个侍候的丫头都没带,她还跟外男搭上话了。我怎么觉得好象在做梦呢?”

赵陌的表情也有些古怪“我认得这个男子……他好象是新晋吏部桂侍郎的儿子,如今在翰林院任编修。”

“吏部侍郎的儿子?”秦含真眨了眨眼,“那我有些相信……这不是一场巧合了。许岫该不会是故意的吧?她这么打扮,倒是比平日里看着更美貌几分。她手里提的宫灯,上头画的貂蝉,是不是跟她穿着一样颜色的衣裳?连发型都有些象。这样的隐喻,可不象是往日的她能干得出来的。若这一切不是我误会了,那就是许家落魄之后,什么气节、教养都抛到脑后了。想当初,秦锦仪想要算计许峥的时候,许峥可是深恶痛绝得很,结果如今他妹妹也……”

赵陌抿嘴笑着凑到秦含真耳边小声说“她这身打扮也寻常,若你也穿这么一身,包管比她美貌十倍!她哪里能跟你比?”

秦含真白了他一眼。正在说正经话呢,他调戏她做什么?!

小两口打情骂俏间,楼下的那一对青年男女跟前,又添了第三人。许峥面露担忧之色地从茶楼门口跑了出去,与妹妹许岫说话,又向那书生行了大礼道谢。那书生看起来十分惊讶,他大概是认识许峥的,似乎是没想到许峥与许岫之间有关系。他不禁又向许岫看了一眼。许岫把头垂得更低了,脸上犹带几分羞涩的红晕。从他那个方向看过去,还能瞧见她发间别着的一朵珠花步摇微微颤动着。

那书生似乎呆住了。

许峥轻咳了一声,给妹妹使了个眼色,显然是希望她能尽快进茶楼里去。但许岫听见后,却转过身来,低头向那书生款款行了一礼,柔声道“谢过桂二哥这一路护送,小妹感激不尽。”说完了,方才转身进了茶楼。她的丫头早在那里等候已久了,一路护送她上楼去。

秦含真随即就听到门外走道上传来脚步声,想必就是许岫主仆在经过。她竖起食指,做了个“嘘”的动作,屋里所有人都配合地摒声静气。阿兴轻手轻脚地挪到门边站了一会儿,等脚步声过去了,方才走到窗边来,低声向赵陌与秦含真回禀“王爷,王妃,那丫头在门外跟她家姑娘说了一句‘可担心死人了,幸好姑娘一切顺利’。”

秦含真挑了挑眉。“一切顺利”?什么事一切顺利?看来许岫的经历果然不仅仅是在逛灯会时迷了路,遇上个富家书生送她回亲人身边这么简单而已。

茶楼前方,许峥还在跟那位桂公子说话,他们离秦含真与赵陌夫妻俩所在的窗户不太远,隐隐约约有几句话传过来,无外乎许峥向桂公子道谢,说自个儿的妹妹在灯会上与家人走散,全家人都十分担心,云云。桂公子说话的声音比许峥要小许多,不知道他是如何回应的,但很快,他就与许峥分别了。只是他转身离开时,又忍不住往茶楼楼上雅间的方向瞧了一眼,方才心事重重地走了。

秦含真拉着赵陌回到桌边坐下,兴致勃勃“许峥这是在搞什么鬼?难不成许岫今晚做的事,他也是知情的?!他这是从秦锦仪那里得到灵感了?!”

赵陌含笑看了她一眼“我倒是更想知道,元霄灯会上得遇美人,那位桂编修为何不是心生喜意,反而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

秦含真想了想“我看他年纪还轻,应该有二十多了吧?这样的年纪,又是翰林院编修,家世也好,想必不可能还未娶妻?可他要是有老婆的,许峥又明显认识他,不可能不知道他的情况,为什么还要让许岫来这么一出呢?”

赵陌沉吟,便去看阿兴。阿兴笑道“小的倒是听说过,桂二公子原有一房妻室,与他是青梅竹马,感情甚好,可惜三年前难产死了!桂家一直想要给桂二公子续弦,他思念亡妻,总不肯答应。不过近来桂家那边传出来的消息,好象是他已经有松口的意思了,只不知桂家给他挑好了人选没有?”

秦含真恍然大悟“这么说来,许峥是想让妹妹钻这个空子?可桂编修无论是不是愿意续弦,许峥又凭什么相信自己的妹妹能成功引起他的兴趣呢?”说真的,许岫并不是不好,容貌、才情、性格,样样都有一定的水准,只是都不算十分出挑罢了。综合上来说,可能比秦锦华强一些,但论家世名声,又远不如秦锦华了。桂家家世不错,桂编修又有亡妻在前,许岫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

关键是,当初许氏跟许大爷许大奶奶再次提起许岫的婚事时,许大奶奶不是说,已经为女儿看好了一户人家,正在议亲吗?那距离现在才过去三个月,难道那门婚事已经泡汤了?否则许岫又怎会在大晚上独自跑到人来人往的街上演一场才子佳人灯会邂逅的戏码?

无论是桂家还是许家,都不是肃宁郡王府平日收集情报时所关注的对象。别说赵陌了,就连阿兴也没法回答秦含真的问题。不过她也不在意,这种八卦,事后她总能从承恩侯府那边听到原委的。此时此刻,她只想感叹一声,许家是真的堕落了。要是许氏知道自己的娘家晚辈沦落到这等地步,心里不知道会有什么感想?

秦含真与赵陌聊了一会儿许家的话题,丰儿等人就回来了。几个丫头看起来逛得挺高兴的,就是丰儿的表情古怪些。秦含真问她“这是怎么了?难道遇到了不顺眼的事儿?”丰儿摇头,垂下头去“没事儿。”说完这三个字,就不开口了,两眼只盯着手里提着的花灯。

那是一盏很普通的小灯,浅红彩纸围成圆筒状,上头画了五谷丰登的图案。也不是不好看,只是……有些太接地气了。这看起来是农户人家会喜欢的类型。在隆福寺灯会上,这种灯应该相当少见,在琉璃厂灯会更不可能出现。这比较象是京郊乡镇等地的小灯会上会出现的式样。

秦含真看了那灯一眼,便不由得道“咦?你怎么买了这样一盏灯?是因为上头有你的名字吗?”

丰儿还是没说话,莲衣笑着在旁帮她答道“听说丰儿姐姐的名字,就是从这句话上来的。她小时候在家时,买的第一盏灯就是这个样子的。她珍藏了许久呢,可惜后来没了。方才丰儿姐姐一看到这盏灯,就挪不动脚了。偏偏那个灯谜摊子的老板不肯光卖灯,只答应让猜出灯谜的人把相应的灯买走,急得丰儿姐姐跟什么似的。幸好有寿管事在,一下就把那个灯谜给猜出来了,才把灯送给了丰儿姐姐。其实,这灯又小又不起眼,灯谜还那么难猜,谁会猜它呢?其他的灯都快被拿走了,只剩下四五盏而已,老板还不肯通融。要不是遇上丰儿姐姐与寿管事,只怕那老板就要带着这几盏灯回家去了。”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秦含真笑道“珍惜的东西丢失了确实很可惜,但能找到一盏差不多式样的,也是件幸运的事。丰儿就把这盏灯收好吧,想起来了就拿出来点上。”

丰儿轻轻应了一声,提着灯退到一边去了。经过阿寿身边时,她转头看了他一眼。他冲她微微一笑。她脸红了红,扭过头去,不再理他。

一行人接着又吃了些热茶点心做宵夜,然后便浩浩荡荡回郡王府去了。离开茶楼前,秦含真让人去打听了一下,得知许家人早已离开。他们似乎并没有留意到,肃宁郡王府的人也在茶楼里。

过了十六,正月里最热闹的时段已经过去了。接下来,各家各户都要开始为开衙上差做准备。秦含真又拉着赵陌,回了一趟娘家,顺道还去东府看望了一下秦简两口子。她有意识地打听了一下许家的新闻,便意外又不意外地听说了一个消息。

吏部桂侍郎的夫人,为自己的次子向许家长房提亲了,提亲的对象就是许家嫡长女许岫。那一晚的邂逅,看来真的给桂编修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元宵才过去两日,他就急不可待地让家人上门提亲了。

水龙吟 第六百六十六章 听闻

桂家向许家长房提亲,令他家所有听说消息的亲友都大吃了一惊。

桂家眼下无疑是朝中新贵,无论是太上皇,还是新君,都十分器重桂侍郎。至于桂二公子,哪怕他如今远不如三年前意气风发,有一种做什么事都打不起精神来的感觉,还变得无心向上,但他的家世、才华、容貌、风度都摆在这里。他年轻丧妻,所有人都为他惋惜。得知他有可能要续弦,很多人都在关注。而此时此刻,当他们听说他续弦的对象是许家的嫡长孙女,大家都惊呆了。

倘若是在两年前,许家的家世倒也配得上桂家。在士林中名声不太好听,也不打紧,反正桂二公子只是要续弦而已,又不是正经娶元配。可现在?许大老爷丢官又中风,许家长房更是接连出丑闻,如今几乎已经成了京城里有名的笑话!这等人家的女儿,又怎么配得上桂家的芝兰玉树?

哪怕是许家二房,名声也比许家长房强得多呀!

众人都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又或是桂家人觉得儿子是在娶填房,所以对儿媳的家世要求不必太高?他们纷纷前去劝说桂夫人,然而桂夫人却告诉他们桂二公子要续娶的就是许家长房的嫡长孙女没错,除了她,桂二公子不会再同意别的人选了。

桂家人虽然也对许家长房的名声很不满,但撇除许大老爷在仕途上的污点,以及许大奶奶闹的那些笑话以外,许家长房在别的地方,倒也没有太大的岔子。许岫的同胞兄长许峥,也是有才华有教养的青年才俊,还与鲁中书香世家结为姻亲。许岫本人的教养似乎还不错,只要姑娘温柔贤淑,家世都是次要的。

当然,最关键的是,桂二公子看中了这个人选。他能答应续弦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人选就不必太挑剔了吧?要紧的是让他赶紧续娶一个妻子,往后身边有人侍候不说,后嗣也有望了。反正这世上很难会再有一个女子超过已逝的桂二奶奶,桂家人也不打算让任何人彻底取代桂二奶奶的位置。新的桂二奶奶只需要尽到她为人|妻、为人媳、为人母的责任就够了,用不着更多的东西来锦上添花。

桂家的亲友对此只能感叹万分,虽然心中不看好,但也没有再劝桂家人什么。至于许家长房,当桂夫人上门提亲的时候,许大爷本来还想要摆一摆架子,表示一下矜持,以证明自家也是书香名门,不会轻易将女儿嫁人为填房,只是看在男方优秀以及诚意十足的份上,方才松口的,然而许大奶奶却破坏了丈夫的盘算,她盼着这一天已经许久了,立刻就迫不及待地答应了婚事。

许大爷愣了一愣,无奈地改了口风,委婉的表示,他们听说桂二公子的优秀已经很长时间了,如今有望能得此佳婿,实在不胜荣幸。

企图稍稍挽回一点脸面。

桂夫人本来就没觉得许家长房还有什么脸面,看到许大奶奶心急火燎地应下亲事,她丝毫没感到惊讶,很平静地放下了信物,讨要了庚帖,便告辞了。

没两日功夫,桂家就已经对好了男女双方的生辰八字,确认并无相克的地方,即使称不是天作之合,但也是能和睦相处的,便正式与许家长房定下了婚约。

快得令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许氏听说消息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桂家?哪个桂家?吏部侍郎?这倒也罢了。难道先前他们想要说的就是这一家?那外头的人怎么还说这门亲事定得太快呢?他们前前后后不是已经议了好几个月的亲了么?!”

姚氏嗤笑了一声“夫人记错了,这个桂家应该不是先前许大奶奶说的那家人。这一个桂家,听说那位桂二公子是在元宵灯会上初见许大姑娘,两天后就让母亲上门提亲去了,想必是一见钟情吧?怎么可能会已经议了几个月的亲呢?也不知道许大奶奶当初到底是吹牛,还是那门亲事已经吹了,许大奶奶却不敢跟您提。反正许家长房的人已经好些天没来给您请安了,您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许氏听得板起了脸,一边咳嗽着,一边说“不管是什么时候开始议的亲,只要是正经定下了亲事,又是正经官宦人家就行。他们说那位桂二公子是翰林院编修?又是侍郎之子,这般青年才俊,倒也配得上岫姐儿。”

姚氏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夫人这话在家里说说便罢了,到了外头可别在人前提起,要叫人笑话的!这哪里是人家桂二公子配得上岫姐儿呀?岫姐儿能攀上这门亲,就是她家祖上烧了高香了!桂家如今在朝廷上可是风头正盛呢,桂二公子又是才貌双全的青年才俊,哪怕是娶填房,配岫姐儿也是绰绰有余的!听说许大奶奶听到桂夫人上门提亲,人家话都还没说完,就巴巴儿地立刻答应下来了呢,那副上赶着嫁女儿的谄媚样,连桂夫人见了,都愣了好一阵子!”

许氏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你说什么?娶填房?!你说那桂二向岫姐儿提亲,是娶的填房?!”

姚氏瞥了婆婆一眼“当然是填房呀,世人谁不知道桂二公子三年前妻子亡故,他是守足了三年孝方才松口说要续弦的,京城上下的人都道他是个痴情种子呢。能嫁给这样的痴情君子为妻,也是岫姐儿的造化了!”

许氏的脸都涨红了。

居然是填房!

当初许大奶奶是怎么答应她的?不是说好了,绝不会把女儿嫁人做填房继室的么?!怎么她就……

许氏咬了咬牙,忍住再次吐血的冲动,对姚氏道“你打发个人去许家长房,将峥哥儿的父亲叫过来,我有话问他。”这种事,不能吩咐丫头一声就算了。近来她也算看明白了,身边的几个大丫头,根本无法抵抗姚氏,甚至有很多人已经倒向了姚氏。她有所吩咐,还不如直接跟姚氏说的好。至于是叫许大爷来,而不是叫许大奶奶,是因为许氏已经无法再相信这个侄媳妇了。

姚氏笑笑说“夫人请许大爷来做什么?亲事都已经定下了,改不得的,总不能叫外头的人再次笑话许家,又要毁婚背约了吧?”

许氏死死咽下了一口血。许峥婚事顺利完成,姚氏此时再说一个“又”字,分明就是在影射她当年背约毁婚,放弃了与秦柏的婚约,到头来却让许家陷入了更大的绝境,不得已再次寻求联姻,结果却只能改而嫁给了秦松。许氏知道这是自己做错了的是,哪怕是自家晚辈们因此有非议,她也只能死忍。

她板着脸瞪着姚氏,半晌才道“你把人叫过来就好!岫姐儿亲事定得这样急,我不放心,怎么也要问清楚的。这与你并不相干,你又有什么好怕的?!”

姚氏冷哼了一声,她是没什么好怕的,只是想看笑话罢了。许岫当年还妄想给她做儿媳呢,如今怎样?就算桂家是侍郎府又如何?填房就是填房,还真以为嫁进了桂家,许家长房就能扬眉吐气了么?!

姚氏最终还是答应了,让许大爷过来见许氏。为此她还特地到丈夫秦仲海面前诉了一大通苦,表示婆婆总是抱怨她许多话,说她刻薄,其实她根本就没干过那回事,也没有阻止婆婆见许家的人,云云。

秦仲海心里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也不理会,拿些好话把姚氏哄住了就罢。反正如今姚氏把心思都放在防备婆婆上了,对家中中馈大权不再关心,也不听底下人的谗言,跟儿媳争权夺利,仿佛只要许家倒霉,许氏心情不佳,她就心情顺畅了一般,可省大事儿了!儿媳余心兰如今已经基本掌握住了中馈大权,家里的刺头儿也都收服得差不多了,随时可以完成权力过渡。姚氏自个儿还没醒觉呢,几个曾经重用过的陪房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她也没心情理会。

既然妻子这般好说话,秦仲海当然不介意让她继续看许家的笑话。

许大爷并不是独自过来见许氏的。许氏没打算叫许大奶奶来,可许大奶奶又怎会放心让丈夫一个人来见姑太太?万一许氏又把许大爷说服了,做出违逆她心意的事可怎么办?桂家的亲事已经定下了,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许岫不可能找到更好的夫家了,他们总不能还指望许氏去!

许氏与娘家侄儿侄媳的这一场会面,自然得不到她想要的结果。许大爷夫妻都不肯放弃桂家这样的好姻亲,许大爷甚至还说“如今与吏部侍郎做了亲家,侄儿起复之事便有了指望,怎能在这时候无故翻脸背约,得罪了吏部侍郎?填房也没什么不好的,元配并未留下子嗣。女婿无论人品才学、容貌风度,都是上上之选。岫姐儿嫁过去,跟元配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当然不一样!填房就是填房!更何况桂二公子的元配,娘家就与桂家是近邻,至今还常来常往。许岫嫁过去,这一世便要在元配面前弯下腰来,许家也要在桂二奶奶的娘家人面前弯下腰去。这样的亲事,有什么好?!

看到许大爷与许大奶奶那副懵然不知自己错在哪里的模样,许氏喉咙里的那口血,还是没忍住,喷了出来。

水龙吟 第六百六十七章 谄媚

许氏吐血的次数多了,每次吐完都好象一副要死的模样,但用不了几日,总能有所好转。因此,秦家人也好,许家人也好,看到她再次吐血,都没有太过慌张。就连她身边侍候的丫头们,也都秩序井然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喂药、报信、请太医……松风堂正屋里很快就镇静了下来。

许大爷有些讪讪地,许大奶奶起初也有些不安,但很快又理直气壮地对丈夫说“姑太太的气性也太大了些。明明岫姐儿说了一门好亲事,对她有好处,对家里也有好处,再没什么可挑剔的。姑太太无缘无故就要我们去退婚,我们遵守诺言,不肯背约,她还要吐血。姑太太如今病着,整天都在想些什么呀?怎么好象越来越糊涂了呢?莫非真是年纪大了的缘故?”

许大爷瞥了妻子一眼,明白她这是想抢在秦家人指责他们之前,先把责任给推卸掉,但事情哪有这么容易?

果然,姚氏很快就不客气地让人把许大爷夫妻俩请出了松风堂,还冷笑道“我们夫人不过是担心侄孙女儿受委屈了,希望她能觅得更好的姻缘,而不是年纪轻轻就嫁人做填房罢了。你们夫妻利欲熏心,为了攀高枝儿,不顾许家世代书香的体面,我们夫人可没这么不要脸!你们倒还好意思,将我们夫人气得吐了血,还在这里说风凉话。既然那么看不上我们夫人这位长辈的教诲,那你们还上我们承恩侯府的门做什么?赶紧哪儿来就回哪儿去吧!别玷污了我们秦家的门楣!”再一次把人轰走了。过后,她还毫不客气地在外散布自己的言论,将许氏病情加重的责任全都算在了许家长房头上。

为此,连许家二房都要在人前与长房划清界限了,还时不时跑到承恩侯府来探病,以表示自家不是许家长房那般不敬尊长、忘恩负义的人。许家长房才攀上了好亲事,就这般嚣张,平日里也对许家二房上下看不上眼,他们也是有骨气的,才不要跟他们同流合污呢!

许大奶奶在家里大发雷霆,埋怨许氏吐血吐得不是时候,还无理取闹得很,也深恨姚氏翻脸不认人,在外头胡乱散播谣言,以至于世人都误会了他们家。他们哪里就仗着好姻亲嚣张跋扈了?真是冤枉死人了!许大爷尝试着去向左邻右舍与亲友们解释,人家当面自然是笑着说不会相信流言的,但实际上心里是怎么想的,谁人能说得清?

许大爷开始担心,这些流言会影响长子的仕途名声与长女的婚事了。还好许峥在外头结交的朋友们暂时还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他们熟悉许峥的为人,顶多只会觉得他运气不好,家中亲长没有德行,却不会因此误会他本人的人品操守。至于许岫,桂家那边没有退婚的打算,只是急着要把人娶进门。为此,一应婚前的程序、礼节,都是从简、从速进行的。依照这个速度,许岫竟然要在开春后不久,二月里头,就要正式嫁人了。

虽然许岫的嫁妆,许家长房早就有所准备了,只差些需得现采买的时新物品而已,可是这个速度,也实在是太过吓人。从定亲到成亲,竟然就只有一个月的功夫!哪怕是续弦,这也太过了,还显得有些……不够尊重。

若换了是别的人家,女儿受到这样的怠慢,说不定就要拒婚了,起码也要向亲家抗议一番,逼得对方改变态度才行。然而,许家长房如今只怕桂家变卦,只要桂家没有嫌弃许岫的意思,只是婚期定得仓促一点,又有什么要紧?

许大爷与许大奶奶商量过后,决定咬牙应承下来,依照桂家的意思,在二月嫁女。等到女儿嫁进了桂家,抓住了丈夫的心,再把婆家人都笼络住了,等到许峥恩科会试考完,需要选官的时候,也能得到桂侍郎的助力,谋得一个好位子,从此平步青云。倘若女儿许岫能更争气一些,尽早怀上桂二公子的孩子,那么等到许峥需要桂家助力时,形势也会更加有利。

因此,桂家提的种种要求,许家长房毫不犹豫地全盘答应了下来。就连桂家派来传话的人都有些惊讶了,回去后私下里跟桂夫人嘀咕“许家看来是一心要巴着我们家二公子不放了,无论如何也要抓紧这门亲事,哪怕我们家提的要求再过分,他们也不在乎。这哪里是正经做亲的模样?就算许家如今不如从前风光了,急需要助力,也不至于如此低声下气吧?这哪里还有点儿读书人的气节?”

桂夫人不置可否。桂大奶奶心里倒是有些想法,悄悄与婆婆说“虽说是二叔偶然遇见了许大姑娘,见她生得象二弟妹,方才动了迎娶的心思,但许家这般迫切的模样,可不象是偶然……会不会就连元宵灯会上的相遇,也是许家人故意为之?许家大公子,不是与二叔相熟么?兴许是他听说了二叔与二弟妹的旧事,便……否则哪儿有这般巧的?那日下定,我亲自过府见了许大姑娘一面,觉得她也不是很象二弟妹,兴许是元宵那晚的穿着打扮衬得她更象了。如此处心积虑,这人品实在是堪忧……”

桂夫人心中明镜似的,早已有数了“这事儿你们不必多言了。亲事既然已经定下,老二又乐意迎娶,就这么办吧。许家不好,早些把姑娘娶进门就是,往后也不必跟许家多来往。我只求老二身边能有人服侍,也能早日生儿育女,旁的事都在其次。横竖在我们桂家,老二媳妇始终就只有一个人,谁都不可能越过她去!”

桂大奶奶心里虽然有些醋意,但她没打算跟死人计较,便顺从地笑道“既然母亲这么说,那就这么办吧。早些给二叔娶了人回来,全家人都能早日安心。”

桂夫人点点头,又道“老二媳妇娘家那边,你亲自走一趟,把话说清楚了,让他们心里别留下疙瘩。这新人娶回来,将来也是要唤老二媳妇一声母亲的,老二媳妇的香火,也还得靠他来供奉呢。不管将来如何,老二心里的岳家也只有他们而已,许家老实倒还罢了,不老实,就让老爷把人远远地调开,省得成天在那里碍眼!”

桂大奶奶笑着应了,立刻就与婆婆商量起给桂二奶奶娘家人要准备些什么上门礼物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