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二公子?!”许大奶奶双眼一亮,有些意外桂二公子竟然会上门来给许峥道喜。虽然许峥前些日子奉父母之命,有意识地接近桂二公子,为了妹妹将来的婚事做铺垫,但他本人并不是很热衷于此事,每次见桂二公子,都是在请教学问。桂二公子又不是闲置在家的公子哥儿,本身还在翰林院为官的,真正能指点许峥的时间不多。许峥更不愿意找到桂家门上去。因此,在许大奶奶想亲自给桂家送一份帖子去,顺便结识桂夫人时,许峥以自己跟桂二公子的交情还没深厚到这个份上为由,揽下了送帖子的任务。

据他说,桂二公子当时并没有答应参加喜宴,只说了声恭喜,又命人送了些文房用品与尺头过来,就算是贺礼了。通常这是他不会来饮宴的意思,没想到他还是出现了!

许大奶奶心里顿时盘算开了。

说实话,虽然女儿那边早就做好了各种准备,要在元宵节那晚吸引桂二公子的目光,但元宵节还有相当长的时间,实在是太难确定了。万一那日桂二公子不来灯会,又或是自家女儿根本没能遇上他,那该怎么办?女儿年纪已经不小了,不可能再多等一年的元宵节。既然桂二公子今日上门来了,那若是让他提前见到女儿,似乎……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许岫特地让许岚来告诉她这个消息,是不是也有同样的意思呢?

许大奶奶便把许岚打发回席上去,自己去寻许岫说话。

然而许岫并没有这个意愿,她也就是自己脱不开身,才让妹妹告诉母亲,桂二公子来了,长兄许峥要陪客而已。对于母亲让自己提前与桂二公子相见的提议,她有些不太赞成。

她小声对许大奶奶道“若不是在元宵灯会上,穿着与桂二奶奶相似的衣裳,梳着相似的头发,打着相似的灯笼,出现在桂二公子面前,女儿与桂二奶奶又能有几分相象?万一弄巧成拙了怎么办?都已经计划好了,母亲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了吧?!”

许大奶奶却道“如今天也快黑了,院子里也有许多彩灯,你换身衣裳过来,站在灯下,也不必离得太近,只当是无意中走到前院的,就让桂二公子看上一眼,有什么不能行的?只需要让他记住有你这么一个人就行了!明年元宵灯会时,你再叫他看个真切也不迟。到时候,他只会觉得你更象桂二奶奶的!”

许岫迟疑地摇头“哥哥的喜宴上,我怎会穿得那样素?比不得元宵灯会上,我还能借着走百病的理由,穿得素淡些。母亲,这不成的。我们家好歹也是书香世宦之家,家中自有规矩,前院后院泾渭分明。无论有什么理由,我一个深闺女子,也没有跑到前院男宾席上的道理。更何况……这又是在我们自个儿家里,我也没法说是迷路了呀?就算要去找哥哥,也还有丫头婆子呢!”

许大奶奶觉得这些事都可以解决,关键是让桂二公子早日见到女儿,她还想再劝,许岫却已经涨红着脸,飞快地开溜了。等到她回到席上,众宾客在座,她也没法再跟女儿说些什么,心里生气不已。

桂二公子只是出门拜访一位朋友,偶然路过外头大路,见许家今日宴客,想起许峥成亲,便顺路来贺个喜罢了。应景儿地喝了两杯酒,他也就告辞了。贺礼已经送过,人也到了场,以他与许峥的交情,这就很给面子了。若不是觉得许峥才学不错,又温和知礼,光是冲着许家那不好听的名声,他都不愿意进许家的门,更别说是久留了。

只是桂二公子的酒量不是太好,就这么两杯酒下肚,他就已经有些微醺了。坚决拒绝许峥自己出门,他叫个小厮在前头领路,慢悠悠地踱向许府大门口。没想到却听到前头一处侧门后,传来了妇人的声音“你这死丫头,怎么就这么倔呢?!难道母亲还能害了你?!快跟我来!再晚就来不及了!”话音未落,一个妇人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侧门里,影影绰绰的,似乎还拉着一个妙龄少女。母女俩都穿着颜色喜庆的华服,若不是今日婚宴的主家女眷,便是前来道贺的亲友宾客了。

桂二公子一听有妇人的声音,便即刻转过身去,避而不见了。他虽然有些醉意,但脑子还清醒着,还记得男女有别的规矩。

领路的小厮自然知道来的是谁,忙上前见礼“大奶奶,姑娘。”

许大奶奶见桂二公子还在,心里顿时松了一大口气。但见他背身而对,她又有些惋惜了,回头瞥见女儿,却已不知几时躲回了侧门后,心中不由得生出了恨铁不成钢的想法。但当着桂二公子的面,她还得做出热情好客的姿态来,笑道“你怎么在这里?这位是今日来贺喜的客人么?瞧着眼生,不知是哪一家的孩子?我竟不认得?”

她试图装作把桂二公子误会成亲友家的子侄了,好趁机拉近彼此的关系。

谁知桂二公子还是没转身,只是朝侧面做了个揖,道“晚生姓桂,只是与令郎相识,今日偶然路过,见府上办喜事,便前来贺上一贺。只因不胜酒意,生怕失礼,这便要告辞了。失礼之处,还请夫人见谅。”

许大奶奶满面笑容地,还想要进一步攀谈,把桂二公子多留一阵子,最好是能将女儿扯过来见他一面。不料那桂二公子说完这番话,便匆匆再做了个揖,扭着头往大门方向去了。明明是个高瘦的书生,不知为何脚程这般快。许大奶奶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没了影儿。

许大奶奶顿时目瞪口呆,忍不住追出门去,只能看到挂着“桂”字灯笼的小马车离去的背影,不由得跺脚暗恨。

追不到人,计划失败,她扭回头去寻女儿的晦气,可许岫却辩解道“就算女儿方才没有回避也无用。那是个君子,连在母亲面前,都尚且避嫌,不肯见母亲一面,更何况是女儿?没得叫他看出破绽来,瞧低了我们家,那就连哥哥,也要受牵连了。”

这话其实是很有道理的。许大奶奶如今回想起来,也觉得自己有些莽撞了。可要她承认自己有错,做了蠢事,她当然不乐意。回到席面上,再看着那冷冷清清的喜宴,还有面色难看的亲家母,许大奶奶的心中,不由得充满了各种愤怒、不甘与怨气。

因此,婚礼刚过,第二日她就直接杀上承恩侯府去了。

水龙吟 第六百五十八章 挑拨

许大奶奶并没能如愿见到许氏。

且不说承恩侯府的人是否愿意让她见到许氏,光说许氏自己,客观上也不方便见她。原因没别的,那日牛氏被请上门,听了许氏的添油加醋,却没有给出许氏满意的回应,姚氏还在一旁火上浇油地说了半天贬低许家的话。许氏当时就要吐血了。为了面子,好不容易忍到牛氏走人,许氏那口血就不得不吐了出来。松风堂正屋里的丫头们又慌作一团。

不过这一回,有姚氏在场主持大局,惊慌失措又担忧不已的大丫头们没能将消息迅速传开,反而只能乖乖听从姚氏的命令,将事情的知情人控制在正屋范围内,连房门都没法出。秦松仍旧跟新纳的小妾们寻欢作乐,院子里粗使的小丫头与婆子也照常干着差使。除了定时来给许氏复诊的太医察觉到许氏近期又动了气,却叫姚氏解释为又叫娘家晚辈给气着了,没有起疑外,许氏这一次病情加重的消息,甚至没能传到大孙子秦简小夫妻俩的耳朵里。

鸿雁等几个大丫头,凡是偏着许氏那边,没有被姚氏收买,心也不向着男主人的,本来还有意要暗中往外递消息的。就算不让许家人知道,好歹也得让世子爷知道真相,不能真让二奶奶把婆婆给气死了呀?!然而,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怼婆婆这一件事上的姚氏,怎么可能真的轻易让这些大丫头成了事?一个“侍候主子不力”的罪名压下来,但凡是不大听话的大丫头,都叫关了禁闭,那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连同她们的家人也受罚的受罚,丢差使的丢差使。松风堂内的大权,落在了姚氏早就收买了的喜鹊手里,院里院外,仍旧井然有序。

等到鸿雁等人终于认清了许氏大势已去,就算承恩侯府如今是大少奶奶余心兰当家,姚氏也依旧可以对她们生杀予夺,除了屈服,她们也没有别的选择了。许氏做的那些事,本来就有不对的地方,近身侍候的人,心里都是明白的。就算长期以来,她们都习惯了忠于许氏,从前也受过许氏的恩惠什么的,但只要姚氏并不是真的要把许氏害死,做丫头的,似乎也谈不上什么骨气不骨气的说法。说到底,她们都是家生子,性命不是自己的,也不可能真的对至亲家人撒手不管了。

鸿雁等人被放了出来,重新回到许氏身边侍候。虽然许氏还很虚弱,时不时就要昏迷不醒,偶尔还会吐口血,但太医照常开着药,药也照常被丫头们喂进了许氏的嘴,看起来姚氏并没有虐待许氏的地方,丫头们便也沉默了下来。

这时候,姚氏才开始尽量轻描淡写地告诉丈夫与儿子,关于许氏“病发”的消息。

原因很简单,就是许大奶奶妄想能多请几个贵人参加许峥的婚宴,非要许氏出面帮忙,请动肃宁郡王妃秦含真。可赵陌不在家,秦含真本来就不方便出门,更别说是孤身前去参加一个年纪相仿的年青男子的婚礼了,万一被人说闲话,岂不冤枉?秦含真婉拒了此事,许氏就不惜亲自出门去求,还说了些过份的话,几乎是在拿自己的性命来威逼秦含真了。秦含真气愤不已,让人把许氏送回了家。许氏不甘心,又要请牛氏过来做说客,结果又被牛氏拒绝了。她一口气咽不下去,便吐了血。

大体上,姚氏的说法与事实真相差不多,只是稍作了几处添改罢了。她还道:“倘若不是许大奶奶非要夫人答应这样无理的请求,夫人也不会病得糊涂了,把三丫头逼到生气的份上。世上哪有这样做长辈的道理?指不定是许大奶奶跟夫人说了些什么谗言呢。否则,夫人那样精明的一个人,又怎会想不到三丫头去参加许峥的婚宴,兴许会有什么忌讳之处,就连长辈的脸面都不要了,硬逼着三丫头去抛头露脸呢?”

秦仲海与秦简不管是当时真的信了,还是没信,反正他们从牛氏与秦含真那边打听来的情况跟姚氏说的能对得上,再问鸿雁她们,也都说事情就是如此。他们也不好说自家老人老糊涂了,又或是秦含真不肯通融什么的,反正许氏不顾理智偏心娘家不是一天两天了,而秦含真又一向很通情达理,所以错的一定是许大奶奶!许氏也有错!秦含真与牛氏当然是没有责任的。他们分别去肃宁郡王府与永嘉侯府郑重赔了礼,同时顺应了姚氏的请求,缺席了许峥的婚宴。

本来,这事儿应该要跟许家那边打声招呼的。不过这件差事叫姚氏揽下来了,没让儿媳妇代劳。姚氏又有心叫许家长房丢个大脸,答应的事情根本没去做。于是,许家的喜宴便成了那等冷清零落的场景。探得消息的姚氏,暗地里别提有多开心了,甚至让玉兰拿出自家珍藏多年的一瓶好酒,再叫几样爱吃的小菜,主仆俩躲在屋里有说有笑地小酌了几杯呢。

等到许大奶奶杀上门来,姚氏又一次揽下了待客的任务,连松风堂的门都没叫许大奶奶摸到边。

她冷笑着对许大奶奶道:“表嫂竟然还有脸来?为了你过分的请求,我们夫人累得病情加重了,接连几日都吐了血!你进了门,不说关心关心长辈的病情就算了,还好意思怪我们没上门去喝你家许峥的喜酒?!贺礼早就送过去了,该给的体面也没少给,我们夫人还送了新侄孙儿媳妇不少体己首饰,甚至私底下贴补了你办喜事的银子,就怕委屈了你的宝贝儿子,这样还不够么?!她老人家病得这样,我们全家都为了侍疾忙活,哪里还有闲情逸致去喝酒耍乐?!”

许大奶奶忙叫冤枉,她是真不知道许氏又病倒了的,忙道:“你们怎么不给我们家送个信儿来?!就算人不能到了,好歹也要打声招呼吧?姑太太病了,也该给我们这些娘家人捎信儿才是!”

姚氏嗤笑:“还不是夫人一心念着你们,想着许峥要娶妻了,不能耽误了吉日,不叫我们告诉你们,说是怕扫了你们家的兴,触了新人的霉头。我们又能怎么办?本来是打算等新媳妇三日回门过后,再到府上去报信的。你既然来了,我也就省事了。”

这样的说法不大站得住脚。可是许氏偏心娘家偏心得太出名了,许大奶奶一时竟不敢说她不会吩咐这种事,只得闭了嘴。本来是带着一肚子怒气与怨气来的,结果这一肚子气竟没处撒去,许大奶奶不由得郁闷了。

她忍不住再问:“姑太太到底是怎么病倒的?”

“你还敢说!”姚氏顿时柳眉倒竖,“不就是你害的么?!你是怎么跟我们夫人说的?硬要请几位贵人上门去坐席?还好夫人头一个请的就是西府的三丫头,否则真真是把脸丢到外人面前去了!我们夫人这几个月病得不清,有时候神智都不清醒了,本就不该出门走动的,你还硬要逼着她老人家把老脸赔上。”

许大奶奶有些懵:“姑太太都做什么了?!”

“做什么了?难道不是你指使夫人的?装什么没事人儿?!”姚氏啐了她一口,“西府三侄女儿是出了嫁的人,男人不在家,她就闭门过日子,连其他王府的宴席都不去,除了进宫,就是回娘家而已。许峥一个青年男子,早年还差点儿跟她议起亲来,就是没事也当避个嫌呢,更何况如今侄女婿出了远门?你还非要夫人把三侄女儿请到你家里去,是生怕别人不说她闲话么?!三侄女儿那么一个温柔和气的人,客客气气地婉拒了,夫人也不知怎么的就气急了,说话也语无伦次起来,也就是三侄女儿知道她是个病人,不跟她多计较,只是把人送回府来就算了。若是换了别人,只怕早就恨上你们姓许的了!你可别说这种事你不知道?若不是你非要我们夫人办到,夫人又怎会对自家晚辈做这种蠢事?!”

“我真没有啊!”许大奶奶吓得魂儿都飞了,“冤枉冤枉!我是说过,想请姑太太帮着请几位贵人来喜宴。但我们许家够得上什么贵人?唯一有可能请动的,也就是肃宁郡王妃了。这不是因为郡王妃出身秦家,本就与许家是姻亲么?姑太太打了包票,我也就没放在心上,更没想到其中有何忌讳之处。本以为这是再容易不过的一件小事,哪里想到姑太太竟会说错话得罪郡王妃了呢?!就算人请不来,也不打紧的。姑太太怎会这样糊涂呀?!”

姚氏冷笑:“你如今倒装起无辜来了。事情到底如何,你心里明白。话已经说了出去,事儿也做下了,该得罪的人也早就得罪了。如今三侄女儿不耐烦见你们许家的人,你还是躲得远些吧。我们夫人病得这样,你也少到她跟前嚼舌头了!明知道她病得重,还净指使她做些没脸没皮的事儿。外头人知道的,明白是她老人家病糊涂了,当不得真。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承恩侯府真的连自家骨肉都要坑呢!”

姚氏毫不客气地把许大奶奶轰出了门。许大奶奶连多问一声许氏病情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到病床前跟她说话了。她灰溜溜地离了承恩侯府,心底满是得罪了权贵的惶恐,同时更多的,是对姑太太许氏的怨恨。

她当然没有指使许氏做强逼肃宁郡王妃秦含真参加喜宴这种事,这都是许氏自己的主意。如今得罪了人,自然也是许氏的错。

这位姑太太到底要连累许家到什么时候?!她儿子许峥大好的前程,难道真的要叫许氏连累了么?这个靠山,到底是条金大腿,还是饮鸠止渴的毒药?

水龙吟 第六百五十九章 串门

秦含真听说许大奶奶承恩侯府之行的经过时,已经是三天后了。即将进入腊月,京城内开始进入一种喜庆的气氛中。曾经延续了将近一个月的国丧期,似乎连残余的一点儿涟漪都消失殆尽了。

秦含真听着姚氏的述说,其实还挺意外的。她发现姚氏把自己与许氏之间产生的争端进行了删改,换了个似是而非的版本,才转告给其他人,无论是对承恩侯府内部,还是对许大奶奶,皆是如此。这么做,对姚氏未必有什么益处,却能将秦含真的麻烦减到最低。到头来,在整件事里被人责怪最多的,就成了许氏本人。不但秦家长房、三房的人会怪她,就连许家长房,也要怨她胡来的。

可姚氏为什么要这么做?

秦含真直截了当地问姚氏,姚氏满不在乎地道“这有什么?我难道还能看着你被人埋怨不成?本来就是我们夫人的错!她要是懂点分寸,事情何至于此?许峥一个小小的举人,就算有些才名,在京城里又算是哪根葱?也就是姓许的人才会把他当成宝贝看!我家简哥儿还是贡士呢!不是比他有出息多了?谁把他放在眼里?况且他家与你又不是正经姻亲。从前是你和气知礼,看在我们夫人的面上,对他家客气些,又不是他家真的就能在你面前摆亲戚架子了。让你去参加许峥的婚礼?凭什么呀?!真是好大的脸!”

姚氏冲着秦含真笑得亲切“你要是闲着没事,愿意去瞧瞧他家的乐子,看看他们这些自诩是清高读书人,其实做的都是下作事的破落户,在你面前是如何卑躬屈膝的,那也无所谓,全看你的心情。可你懒得搭理他们,就已经是他们的福气了,他们竟然还不知感恩,非要逼你露面?别说是你这样的身份了,谁都要生气的!三叔三婶就不乐意去捧他家的场子,你瞧许家上下有人敢吭声没有?不过是欺负你年轻脸嫩,不好意思拒绝长辈的要求,才有恃无恐罢了。”

说到这里,姚氏撇了撇嘴,轻哼一声“他们吃这一回亏,就知道这世上不是人人都愿意由着他们摆弄的,也不是个个年轻小辈,都能由得他们拿捏!一帮子倚老卖老的家伙,什么时候真把我们逼急了,给他们一个好看,他们才知道什么叫做分寸呢!”

秦含真干笑了两声,没有接话。就算她再迟钝,也听出来了。姚氏满肚子都是对婆母的怨气,含沙射影的,骂的是许家,其实又何尝不是许氏?不过,她这个媳妇也确实因为许氏与许家受过不少委屈了,秦含真一句劝说的话都不提,连安慰都没打算安慰。秦家长房婆媳内斗,她一个隔房又出了嫁的小辈,看热闹就好了,何必插一只脚进去?

秦含真只是谢过了姚氏,替她修饰一番,算是替她解决了一个不小的麻烦。虽然她并不担心事情真的传开了,自己就真的会被千夫所指,但姚氏未经她请求,就主动提供了帮助,这份心意还是要道一声谢的。

她还有些好奇“大伯祖母这两日可醒来了?她知不知道许大奶奶去过东府的事?”

姚氏撇嘴道“醒是醒了,也听说过消息了。毕竟府里下人这么多,简哥儿夫妻俩都不知道底里,怎么可能瞒得住夫人?不过就算夫人知道了也没什么,我也照实告诉她了,说是许大奶奶因为她没有在喜宴上露脸的事儿,发了好大的火,抱怨个没完呢。我都说了夫人生病的事儿,还有全家都要侍疾,没有心情去饮宴,许大奶奶还是没有消气。她就是觉得,她宝贝儿子成婚这样天大的事儿,承恩侯府没个够份量的人出面,就不是姻亲该有的礼数。夫人就算病得再重,又不是死了,露个面又能有多难呢?更别说我们夫人又不是真的昏迷不醒了,只是气虚体弱罢了。脸色难看可以上脂粉,吃不得酒肉,那也可以沾沾唇,说话不便,那就露个脸便退下歇息,也是可以的。但她不出面,外人只会以为承恩侯府已经不认许家这门姻亲了,只会踩许峥的脸,在外头传他的闲话。”

姚氏露出一个微妙的表情“总之……许大奶奶心里根本不关心我们夫人的病情就是了。她正经都没问过一句,我们夫人到底病得要不要紧呢?我告诉她实情之后,她知道夫人病重,连进院子看一眼都没有,直接扭头就走了。”

秦含真忍不住道“二伯娘,这算是……两头忽悠吗?”说得难听些,就是在挑拨离间吧?

姚氏不以为意地哂道“我又没冤枉了谁。许大奶奶确实是没问过夫人的病情,也没进过松风堂看她一眼。”

许大奶奶没问,是因为原本不知情吧?等知道了之后,还不是问了?她不进松风堂,也是姚氏不许她进的关系。结果到了姚氏的口中,就成了她故意的了……许氏那边只怕不太好,被娘家侄媳妇这般冷待,她会不会又要吐一口血?

对此姚氏很坦然“吐血是没有的,就是心情糟糕些,打不起精神来,一直说要见许峥两口子。依照礼数,以我们夫人对许峥一向的关照,许峥婚后,怎么也要挑一天,带着新媳妇上门来给她老人家磕头,顺道让她见见新媳妇才是。可许家婚礼已经过去几日了,三朝回门都过了,听说鲁家人已经准备打道回府,到这会子许峥还没带着新媳妇过来拜见我们夫人,这不是明摆着许家长房怨气未消,连许峥都埋怨起姑祖母来了么?就算我们夫人先前没有吐血,只怕也早晚有吐的那一天。这回可就跟我没关系了。”

秦含真瞥了她一眼,淡笑不语。

许峥为什么不带新媳妇上门给许氏磕头请安?不论是许大奶奶真的误会了许氏,还是他们上门来了,却被姚氏挡了,反正都跟姚氏扯不开关系就是了。姚氏这一回挑拨离间,对许氏的打击可真不轻。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如果感情够深,这几句挑拨又算得了什么?许家长房要是真关心许氏的身体,又怎会把她因病缺席小辈婚宴一事看得比天还大?更别说是连着几日无人上门探病问安了。许家长房做得太过势利,姚氏的计谋才会进行得这么顺利。许氏多年来偏心娘家人,却把人给宠坏了,也算是自食恶果了吧?

秦含真对此不发表任何意见,只是意思意思地说些场面话“只愿大伯祖母能早日放宽心才好。许家又不是没人,也不是没有后起之秀,放他们自个儿努力向上就是了,实在不必事事都替他们打点妥当。许家长房的人未必领情,大伯祖母又跟自家亲骨肉离了心,何苦来呢?大伯祖母还是早些把身体养好了是正经。”

“正是如此!”姚氏故意大声叹息道,“我们这些晚辈,早就劝过夫人无数回了,可惜夫人一句都听不进去。我们二爷啊,看她老人家实在是伤心,不得已,就把许家二房的人给请过来了。有许家二房的人陪着夫人说话,她老人家还能振作些,可惜话里话外,还是惦记着她的宝贝侄孙子,想要许峥带新媳妇上门来磕头。许家二房虽然也不是什么好人,但还算机灵。回去之后,是不是真的给长房那边传了话,我是不知道,可他们回复过来的,还是许峥忙着备考,新婚三日还没过,就宿在书房里了,哪里还有功夫去亲戚家做客?夫人听了,虽然嘴里一直说,恩科要紧,让许峥专心备考,可是那表情呀……啧啧啧,简直就象是被人抢走了什么价值连城的大宝贝一样,别提有多失落了!”

秦含真看着她这副幸灾乐祸的表情,心里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姚氏与许氏婆媳间积怨多年,如今恶化到这个地步,虽然姚氏正派不到哪里去,但许氏的责任也不轻。

真是造孽!

秦含真低头端起茶碗啜了一口,顺着姚氏的话头问“许家二房近日常上东府的门?”

“这不是为了安抚夫人么?否则二爷就要埋怨起我来了。”姚氏轻哼道,“他什么都不知道,就觉得是我把夫人给气着了。我都说了,是许大奶奶的错,他只是不信我罢了!我为他生了一双儿女,替他把家里家外打点得妥妥当当,夫妻二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结果他还是要为了他老娘,跟我呕气!”

姚氏一肚子的委屈。她就是因为跟丈夫呕气,又不想让儿子媳妇知道,才跑到永嘉侯府那边吐苦水,然后顺势来看望秦含真,顺便再诉一波委屈的。做了好事,她当然要让当事人知道。肃宁郡王府如今确实是风头正盛,她做长辈的多多跟外侄女儿来往,也是应该的嘛。更何况,在许氏病情反复的问题事,秦含真也是苦主呢。

不过姚氏呕气归呕气,还是会说一句公道话“许家二房没有许家长房那般令人生厌。今日还是多亏许二夫人带着媳妇过府陪夫人,才让我得了空闲来串门子。我发现许二奶奶还是挺机灵挺会说话的。前些日子国丧,我如今又成日在家侍候病人,不象从前那般时不时出个门,与人交际,京城里很多新消息都不知晓,还是她告诉我的呢。从前我就没把她放在眼里,不成想她消息还挺灵通。”

说到这里,姚氏便顿了一顿,笑着凑近了秦含真“我听说……外头都在议论,宫里什么时候会为太子定下续弦的人选?又打算如何选人?三侄女儿,你是宫里的常客,不知……可听说什么消息没有?”

水龙吟 第六百六十章 钻营

秦含真拿不准姚氏问这个话,到底是纯粹八卦,还是真想要打听些什么。

姚氏只有秦锦华一个女儿,如今早就嫁了人,生活幸福。秦家长房也好,二房、三房也好,除了秦含珠年纪最小,还不到谈婚论嫁的年纪以外,其他的全都不是嫁了人便是有了婚约,不可能跟宫里立新后的事扯上什么关系。再说,秦家第三代的孩子,基本都跟太子有血缘关系,是正经的晚辈子侄。从伦理上来说,不可能有哪个秦家女会嫁给表叔做续弦的。

所以,姚氏问这个问题,绝对不会是为了自家人问的。但姚氏还有娘家,还有外祖家,外祖王家还有王嫔这么一位后宫大人物在。姚家虽然一直以来,不算太热衷于钻营,但也不是没有野心的人家。所以,姚氏是为了谁问的呢?

秦含真慢条斯理地微笑道“怎么连二伯娘也问起这个事儿来?不瞒您说,自打太子妃娘娘病重,就一直有人在钻这个念头了,好象生怕太子妃娘娘死得太慢似的。敏顺郡主就不止一回在我面前抱怨,心里记恨呢。后来太子妃娘娘殁了,想打听这种事儿的人就更多了。您瞧我如今连门都少出,除了进宫,也就是悄悄儿回娘家见见亲人,连外头大门都不走的。我怕什么?不就是担被人缠上问这儿问那儿的吗?如今太子妃娘娘没了才个把月,太子殿下心情还未回复呢,就算新年元日登基,也不是立刻就要封后,说不定还能拖上一年半载的。外头的人急得什么?叫宫里的贵人们看在眼里,心里难道就不生气?”

秦含真如今也渐渐历练出来了。她也不知道这是不是进宫进得多了,在宗室皇亲贵妇圈子里见识久了,便也学会了许多套路?反正哪,这番连消带打的话,她脑子稍稍一转就说出来了。若换了是从前,绝对没这么自然而然!

可见,环境确实是会促使人进步的。

姚氏并不知道秦含真在心里感叹着什么,她也不是蠢人,稍稍一想,便听明白了秦含真的话外之意。她笑了笑,并不是很在乎“宫里贵人们的想法,我们这些走得近的人家,也不是不能理解。可是,三侄女儿你成天只想着躲,可不是聪明的做法。躲有什么用?人家想打听的,还是会有法子找上你。找不到你,不会托到你的亲友面前去,辗转找到你头上么?如此,反而会给亲友家添了麻烦。万一得罪了小人,就更是得不偿失了。反正你是常往宫里去的,不管有的没的,先拿你知道的一些琐事,堵了那些人的嘴,让他们自个儿想去。这又不犯什么忌讳,还能给自己省了麻烦,说不定还能添些人脉,何乐而不为呢?”

秦含真笑笑“禁中之事,我一个外命妇,如何敢随便泄露?”

这么一个大帽子盖下来,饶是姚氏再巧舌如簧,也不好再劝了。承恩侯府亦是皇亲,还曾经风光过三十年,规矩礼数都是懂的。如今承恩侯府圣眷不再,姚氏有些事也不敢做得太过火。欺负秦含真年轻脸嫩又是晚辈没关系,真犯了忌讳,万一让宫里知道,她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姚氏干笑道“说得也是。这禁中之事,比别家的琐事不同。万一真的犯了忌讳,损了圣眷,可就得不偿失了。三侄女儿年轻,不想惹事,也是人之常情。”

她喝了口茶,定了定神,继续笑道“其实不瞒你说,二伯娘也不想招惹这样的事。奈何人在世上,总有三亲五戚的,好说歹说求到你头上,你难道还真能板着脸把人赶走不成?总不能为了几句闲话,便真的翻脸不认人了吧?我也是没法子,才想着三侄女儿是宫中的常客,试着来打听打听。若是能打听到些什么,哪怕是一点儿用都没有的闲话,我也能就交差了。”

秦含真瞥了她一眼,嘴角含笑“难不成是姚家有意竞逐皇后之位?真看不出来,姚家的姑娘还有这等雄心壮志?”

姚氏干笑着道“她们哪里是那块料?只是后宫也不光是只有一位皇后而已。太子殿下如今后院空虚,膝下又只有一位郡主,陈良媛腹中的也不知是男是女,等新君继位了,还是要广充后宫,延绵子嗣为佳。就算不能做到三宫六院,总也要有几位娘娘来充充场面,才算是九五之尊的排场。当今圣上身体也不是很康健,尚有几位宫妃呢。太子殿下更年轻,又无子嗣,选秀之事,迟早是要办的。姚家女儿不敢肖想凤位,但若是有望能侍奉君前,也就是她们的福气了。”

秦含真淡淡地道“我是真不知道。但太子殿下后嗣不丰,早就是众所周知的了。今年东宫添人,也不过是添了两位良媛而已,其中一位还是太子妃娘娘硬封的。可见,新君登基之后,也不见得会广充后宫。到时候会怎么选人,估计还是太后娘娘与今上做主吧?太子殿下自个儿约摸不会太热心。”

她顿了一顿,看向姚氏“姚家若真有心要打听,怎么不让二伯娘的令堂大人去宫里给王嫔娘娘请安?”

姚氏之母乃是王侍中的独生女,王嫔则是王侍中的嫡亲妹妹。王家虽然落魄了,但王家二房还有守寡的老夫人守着嗣子度日,王嫔每月都有赏赐下来,虽然只是些时令吃食或茶叶、文具、衣料什么的,但也体现了王嫔对于寡嫂的关心。姚家现有姚王氏这么一位主儿在,不过是想探听宫中消息、皇室口风罢了,何必舍近求远呢?无论王嫔是否愿意透露实情,她总是不会害了亲哥哥的独生女的。

姚氏干笑了下,有些不大自在。她该怎么说呢?王嫔确实很关心她外祖母,每个月都有赏赐,也时不时派人去看望。但是,外祖母王二夫人安心闭门守寡,并不进宫。王嫔的恩宠,却还没有延续到侄女儿这一辈的程度。若非大事,她等闲是不会召唤姚王氏的。没有传唤,姚王氏也不好自个儿递牌子进宫求见呀?一来她地位还没到那个份上,二来……太显眼了,姚家只是想私底下打听一下消息而已,并不打算明晃晃地告诉人,他家女儿想要选秀。若是不能成事,顶着这样的名声,姚家女儿日后还能嫁人么?

这话姚氏却不好对秦含真明言。她方才说了那么多,都是想说服秦含真,透露宫中消息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若是连王嫔都不肯说,秦含真又凭什么愿意开口呢?

姚氏只能对秦含真道“我母亲这些日子身上不太好。天儿冷了,她老人家有些犯了咳症。家里人哪里敢轻易劳动她出门?”

秦含真点点头“这倒也是。老夫人上了年纪,还当小心保养才好。打听消息的事儿,原也不着急。反正宫里眼下正忙着元日的登基大典呢,新君登基之后,又还要忙恩科。再者,辽东的战事也没法分心。太后娘娘这阵子身上也不大好,皇上与太子殿下一边为她老人家担心,一边忙着处理政务,哪里还能抽得出空来考虑后宫之事呢?”

姚氏扯着嘴角,勉强笑了笑“这倒也是。我回去跟她们说一声,不必着急。反正宫里若真有意选秀,早晚要下旨意的。姚家几个女孩儿,若真有心要进宫,先把规矩学足了,总是没错的。就算将来没那福气,礼数周全些,婚事也更好说呢。”

秦含真笑着应和“二伯娘说得再对不过了,可不正是您说的这个理儿吗?”

明明是秦含真的话,怎么就成了她说的了呢?姚氏心里郁闷着,也没心情再八卦谁家的闲话了。秦含真有一句没一句地跟她聊着家常,暗地里却给丰儿递眼色,不一会儿,便有得了丰儿指使的丫头来报信,道是汧阳郡王妃打发人来了。

姚氏并不认得汧阳郡王妃孙氏,虽然拐着弯也称得上是姻亲,但她如今心情郁闷,哪里有闲情逸致去理会汧阳郡王妃打发来的下人?趁机会向秦含真告辞,便出了门。她不走别院那条路,而是径直出了郡王府大门,坐车绕到承恩侯府后门而入,直接回家的。

姚氏走了,那什么上门来的汧阳郡王府下人,自然也就没影儿了。丰儿打发了其他人下去,凑到秦含真跟前小声吐嘈道“外头都是各种小道消息,家家户户都打起了如意算盘。本来还以为,秦家三个房头都对新皇后之位没兴趣的,不必为此烦恼,没想到二奶奶竟然还能给自个儿添这么大一麻烦!太子殿下跟我们侯爷关系够亲近的了,谁给太子殿下做继室不是做呢?难道新皇后还敢怠慢我们秦家不成?二奶奶何苦搅和这滩浑水?长房如今可没什么底气去理会这等事,可别到头来,叫别人把账算到了我们侯爷头上!”

秦含真撇嘴道“姚家是痴心妄想。何况我也见过姚家的姑娘们,没一个符合东宫选人的标准,操这心干什么?皇后之位她们是够不上的,后宫妃嫔……光是看陈良媛的条件,就知道没她们的份了,早些死心不好吗?”

丰儿叹了口气“皇后之位呢,谁不心动?难怪这些太太小姐们一个个都上窜下跳起来,有门路的进宫寻太后探口风,或是往各家王府、临安长公主府去打探,没门路的,就这么拐着弯儿地找到有门路的人头上,简直就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只怕宫里的贵人们看了,会觉得比猴戏还精彩吧?”

秦含真心道,宫里人是不是会觉得这场大戏精彩,她不知道。但她隐隐约约能感觉得出来,那新皇后之位,只怕早已有了人选,不过还不到公布的时机罢了。

水龙吟 第六百六十一章 腊月

过了腊八之后,全京城都开始为新年做起准备来。年末盘账、亲友间走礼、年关大小祭典……各种琐事充斥着人们的生活,就连小道消息、闲谈八卦,似乎也暂时消停了许多。无他,人们忙都忙死了,哪里还有空嚼舌头哟。

秦含真也开始了嫁进肃宁郡王府之后的头一回盘账。这可不是一般官宦勋贵人家里,只是盘点一下自家产业与日常收支这么简单。郡王府的产业自然是丰厚的,但除了赵陌本人的私产之外,同时还有来自封地肃宁县的各种收入,又要算出进献朝廷的岁贡要多少,列出清单来,小心谨慎地让人运进京,与礼部做交割。

这绝对不是打几天算盘就能忙完的事。秦含真把自个儿陪嫁人员中擅长账目的人挑出来,再加上阿寿、阿兴及其手下的账房,算了七八日,才算是告一段落,然后就是让人装车载货。为防万一,秦含真不象其他王府那样,拖拖拉拉才把东西送去礼部,而是一准备好就送去了,论速度据说还能排到前三呢。份量是不多不少,刚刚好是一个收入正常的宗室近支郡王府岁贡的平均数,毫不出挑,也叫人挑不出错。

当然,以赵陌在皇室的得宠程度,秦含真私底下又再备了几份礼,分别孝敬宫中三位大神了。既体现了她与赵陌小夫妻俩的孝心,又不必碍了别人的眼,还能更显得他们与皇室成员亲近。

秦含真甚至给敏顺郡主都单独备下了一份礼。考虑到小姑娘的喜好与目前的守孝状态,样样都是合她心意又适合她使用的,不是什么孝期不适用的珠宝华服,主要是以日用品为主,还有些雅致的文房用品或女红用具等等。敏顺郡主很喜欢,再三向她道谢。

敏顺郡主还偷偷告诉她一个秘密“那回嫂子劝我,心里有什么疑惑,都可以跟父亲直说,不要有所顾虑,别因为外人的闲话,便质疑起父亲对我的父女之情了。我便真个问了父亲,为何不愿意象从前那样,陪我多说说话?结果父亲告诉我,他看到我,便想起母妃的死,觉得对不住我,让我成了没娘的孩子。可母妃确实有错,他又不能昧着良心轻轻饶恕了她,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父亲心里难过,又觉得没脸见我,怕我怨恨他,才会不愿与我交谈太多的,免得我忍不住说出伤他心的话来。可他也知道,倘若对我避不见面,只怕宫里的人对我会有什么误会,怠慢于我,所以还是每日来看我……”

敏顺郡主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我那时候才知道,父亲对我还是一如既往地疼爱,我却误会了他的真心,真是太不孝了!父亲不想让我说出怨恨他的话,其实是担心皇祖父会迁怒到我身上。因为母妃做的事,皇祖父才是最生气的那个人。若不是有父亲苦求,皇祖父只怕早就暗地里赐死母妃了!其实父亲真的是多虑了。我怎会怨恨他?母妃的死,是她自己想不开,也是她自己犯的错。我兴许会怨楚正方夫妻,会怨母亲自己,但绝对没有怨恨父亲的道理!”

秦含真叹息着安慰她道“郡主如今与太子殿下解开了误会,日后父慈女孝,和睦相处,就再好不过了。太子妃娘娘已经去世,太子殿下与郡主却还要继续在这世间存活。对郡主而言,世上再也没有比太子殿下更亲的亲人了。往后不必有什么顾虑,也别再因为旁人的关系,就生分了才好。”

敏顺郡主擦了擦眼泪,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母妃就算有错,也是我的亲生母亲。她如今已经去世了,我便忘了那些不愉快的过往,只记得她的好处就好。父亲乃是我的至亲,我万万没有因为旁人的挑拨,便误会了他的道理。还有皇祖父,其实皇祖父也很疼我,并没有因为母亲之事,便对我有所偏见。父亲其实也是太过小心了。我已经向皇祖父与父亲说出了心事,皇祖父亲自安慰了我,还天天把我叫到他跟前去陪他用膳,省得再有人嚼舌头说我的闲话。太后娘娘还替我重新挑选了侍候的宫人,旧人也不做处罚了,便随其他宫人一同放出宫去,只当是替我积阴德。”

秦含真笑道“郡主觉得高兴就好了。如此,郡主一家人和和睦睦的,往后再不会有任何误会与沟通不良了。”

敏顺郡主抿嘴羞涩地笑了笑,忽然想起一件事,凑到秦含真耳边问“嫂子,你跟蔡家的姑娘交情很好,是不是?你娘家好象还跟蔡家是姻亲?”

秦含真眨了眨眼,点头道“是呀,我继母就是云阳侯的族妹。我四堂妹,就是郡主熟悉的锦春,跟蔡家一个旁支子弟定了亲,还有一位表姐,嫁给了云阳侯世子为妻,如今都怀孕了。”

敏顺郡主犹豫了一下“他家姑娘的性情好么?容易相处么?”

秦含真笑道“蔡家别房的姑娘,我不太清楚,但云阳侯嫡长女的性情是极好的,爽朗大气,处事又周全。我跟她最熟,只是跟她的妹妹们来往不多。从前见过几面,感觉都是好相处的姑娘。”秦含真迟疑了一下,“郡主问这个做什么?”

敏顺郡主的视线有些游移“也没什么。太后娘娘跟我说,若是在宫中闷了,可以叫几家高官显宦家的女孩儿进宫陪我说说话。我不耐烦跟生人打交道,本来还可以叫锦春来的,但她在家也忙得很,况且找她问蔡家的事,她肯定会说蔡家人人都好的。也不知道那蔡十七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敏顺郡主轻哼了一声,显然有些不乐意看到小伙伴定亲之后,心神都被未婚夫笼络了去。她挽着秦含真的手臂,道“好嫂子,我就只信你的话!”

秦含真笑道“这个嘛,个人有个人的喜好,我喜欢的东西,兴许未必合旁人的意。蔡家的姑娘们好不好,郡主亲自见过就知道了。光问我,可做不得准。太后娘娘既然想给郡主寻几个朋友陪伴,郡主就把人召进宫来聊一聊好了。”

敏顺郡主收回了手,干笑了两声“那算了,我这里供着菩萨呢,整天都烧着香,没得熏了别人。要见,还是等日后再说。”

秦含真嘴上顺着敏顺郡主的话风,把话捎带过去了,但心里却犯起了嘀咕。她可不相信,太后娘娘会忽然提起,找几个高官显宦家的千金进宫给敏顺郡主做伴。虽然太子妃国孝期已过,但敏顺郡主显然是要戴满一年孝的,根本没有大张旗鼓召人陪玩的道理。而且敏顺郡主本来就有几个伴读,连秦锦春都不算在内,四人里还有涂家的女孩儿。太后娘娘想给敏顺郡主找小伙伴,不必劳师动众,就能找到人,又怎会忽然提起云阳侯府的千金来?

云阳侯还在辽东为国御敌,皇家对他的家人,只会更加显示恩宠。虽然传召云阳侯之女进宫陪太子嫡长女聊天,并不是什么失礼之举,但考虑到太子妃生前乃是楚家欺压蔡氏一族子弟的倚仗,就连太子妃本人,也有过对云阳侯府不太客气的时候,这种做法就显得很不合适了。这不是太后、皇帝或太子会想出来的主意,那敏顺郡主又为何特地打听起蔡家的姑娘来呢?

敏顺郡主没有再提起这件事,秦含真陪她再聊了一会儿的天,便告辞出宫去了。随着新年将近,她是越来越忙了,连进宫的次数都没有先前频繁了。没办法,赵陌不在家,她又是头一回主理封地的事务,从前没有过经验,难免要手忙脚乱些。还好阿寿等人都很得力,属官们也没人在这当口给她添乱,就连封地那边,也是人人听话,事事顺利,才让她略松了口气。否则,没有赵陌引领,她还不知要如何过这一关呢。

不过,赵陌离家这么久,她真是想他想得不得了。大冬天的,被窝冷,即使丫头们的各种取暖设备准备得再周全,她还是觉得心里冷嗖嗖的。真奇怪,明明在今年七月底之前,她还是一个人睡一个被窝来着,年年冬天如此,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新婚几个月,赵陌竟然已经把她给宠坏了。

深夜,秦含真拖着劳累了一天的身体,往炕上一坐,便歪着靠到了熏笼上,长叹了一口气。

丰儿给她端了安神汤来,道“王妃今日真是辛苦了。不过,今日总算把账全都盘完了,各家的节礼也都送出去了,连给封地那边的大爷与马姨娘送的年礼,也已经装好了车,只等明儿一早出发。年下最忙碌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在除夕之前,王妃总算能好好歇上几日。明儿就晚些再起吧?”

秦含真摆了摆手,有气无力地问“给永嘉侯府准备的年礼,还没送过去呢。我明儿亲自走一趟,顺道也去看望一下祖父、祖母、父亲、母亲和婶娘,还有庄哥儿与六妹妹他们。等这事儿做完,我才能真正松口气呢。”

可即使如此,也不能保证腊月里剩下的时间内,她就真的清闲了。赵陌不在家,她常常要连他的责任也要尽到。京郊那边好几个庄子,她还得亲自去走一走。等到过了除夕,除了宫里的宴会,各家王府、公主府也会有宴席,肃宁郡王府本身也得应景儿地办上一两场宴会还席,还有各种走礼、拜年,秦家那边的亲友也不能落下……正月里有得是她忙的,根本就顾不上自家人了,少不得要在年前把该办的事办完。

做老板的嘛,总得在年前慰问一圈员工,招待所有人大吃一顿,把年终奖给发下去,让大家高高兴兴地过年,才算得上是好老板。

秦含真一想起接下来的忙碌,又觉得这口气根本没法松了。

唉……老公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水龙吟 第六百六十二章 归来

秦含真她老公并没有让她失望,赶在除夕之前回来了。

秦含真大晚上看到他风尘仆仆走进门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太过思念他,出现幻觉了。等到他笑吟吟地走过来,亲亲热热地弯起手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头,说“傻真真,你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放心,我是真的在你面前了,你不是在做梦。”

应该说赵陌真不愧是秦含真她老公,光看她的表情就能猜到她在想什么吗?

秦含真终于确信自己并不是产生了幻觉,第一反应就是扑了上去,紧紧地把赵陌抱住了“你可算回来了!混蛋!你还骗我说去了江南!其实是往辽东去了!你不知道我会担心的吗?!”

赵陌其实也很想要抱一抱新婚小妻子,可是他刚刚骑快马回京,因为城门关了,还是让守城的士兵从城头上垂下绳筐,把他拉上城头去,这才进的城。马还留在城外,由随行的亲卫拉到庄子上去歇息了呢。他落了一身的尘土,由于天气太冷,进屋前并没有脱掉斗篷。他怕弄脏了秦含真干净的衣裳和手脸,强忍着冲动,打算等打完了招呼,脱了斗篷,再换上干净衣裳,方才与妻子温存的。结果秦含真就这么看也不看地抱了上来,根本没有在意他身上的脏污。他心中不禁一阵暖意,索性也不管不顾了,双手一张,便也合抱过来,与秦含真紧紧搂成一团。

夫妻俩紧紧地拥抱了好一阵,秦含真的心情方才稍稍平静了些,也反应过来,赵陌身上穿的是什么东西了。她嗔道“一身的灰!你骑了多长时间的快马?该不会是一路急驰,连吃饭睡觉都没顾得上吧?瞧你这熊猫眼,还有这一下巴的胡碴!怪不得刚才我觉得你的脸硌人呢!”

赵陌哈哈笑道“心里急着见你,想着这时候宫门早下钥了,就算明儿再进宫去晋见,皇上应该也不会怪罪,便赶回家来歇一晚。本来还打算进了门,先让你知道我回来了,再换衣裳也不迟的,哪里知道你这般心急,一见我就扑过来了?”

秦含真啐了他一口“放屁!换了你是我,你不扑过来呀?要是你敢说不会,看我怎么治你!”一边骂,还一边剥下他身上的斗篷、外套什么的,又高声叫人准备洗澡水与干净的冬衣。

赵陌当然不敢说不会,老老实实伸开双臂,任由秦含真摆弄。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就被剥得只剩下内衣。幸好秦含真近日总觉得屋里冷,把炕烧得十分暖和,整个暖阁里热量充足,就算赵陌穿得单薄,也不会受凉。

秦含真抖了抖那几件刚刚剥下来的衣裳,见地上已经散落了浅浅一层灰,不由得露出了嫌弃的表情“真是的……怎么脏成这样?你衣裳里有没有要紧的东西?赶紧拿出来,我好让人拿去洗。”

赵陌笑道“要紧东西都留在外书房里了,叫人盯着呢。这些衣裳里剩下的,便只有出门时塞的那些东西,还有你给我做的荷包什么的……”

秦含真瞟了他一眼,伸手一摸,果然摸到了自己亲手做的平安荷包、手帕之类的小玩意儿。赵陌居然一直贴身带着她做的东西,想必出门这许久,也不曾离过身,她心里很是受用。便拿干净的帕子把东西另外包好了,叫了莲衣过来,将衣裳拿去送洗。

洗澡水还没备好,秦含真便拉着赵陌在炕边坐下,让他将手脚都窝进被窝里取暖。

赵陌道“还未梳洗呢,仔细弄脏了被褥。”

秦含真硬是将他拉上了炕“脏了就让人换去!你就这一身单衣,难道叫你受凉吗?什么轻什么重,你分不清?”

赵陌一听,便乖乖顺从地窝进被窝里去了,还柔声说“其实暖阁里这般暖和,我并不觉得冷。你都铺好被褥了,再重新换新的,不是太折腾了么?我是怕累着你了。”说着还拉着秦含真的手,要她也陪自己一块儿窝着,“你身上暖和,比被褥还暖和呢。”

秦含真又啐他,脸已是红了,但双手还是抱住他,头也窝到了他怀里“算啦,我身上也落了不少灰,反正被褥已经是脏的了,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正是,正是!”赵陌笑得见牙不见眼,转过头就在新婚妻子红扑扑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声音响亮极了。

丰儿刚刚取了干净的男装冬衣过来,走到暖阁门口,听到这声音,不由得呲牙,心里明白自家王妃又叫王爷占了便宜去。这种时候进屋,肯定会被王爷记恨上的。反正王爷有了被窝就用不着衣裳了,她还是在外间先候着吧!

不得不说丰儿真是个知情识趣的好丫头。她做了个正确的决定。相比起来,积极地遵守王妃命令,把洗澡水用最快速度备好了的莲蕊,匆匆赶过来报信时,就没少挨自家王爷赵陌哀怨的眼神。她本人还不知道呢,只觉得王爷风尘仆仆,一定心急着要沐浴了,等洗干净了,还能早些与王妃歇下呢,她真是个体贴又周到的好丫头。

等赵陌洗干净自己,秦含真也换了一身干净衣裳,洗了手脸,又让人把炕上的被褥换了一套,重新熏好了香。不过,这一晚上用不着熏笼了。有赵陌在呢。

秦含真其实挺想知道辽东那边的情况,但看到赵陌累成这样,哪里还顾得上别的?反正赵陌平安回京了,不急着进宫,想必是战况尚好。有什么话,等赵陌休息好了再问也是一样的。她给赵陌备了点热食充饥,便要拉他再上炕安睡了。

倒是赵陌,知道秦含真定然也关心边疆的情况,就简单地跟她提了一句“辽东局势大好,北戎人兵败如山倒,大昭大胜,不过是时间问题了。”

秦含真松了口气,赵陌也能安心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