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含真叹息一声,却也喜闻乐见。她还祝福余心兰,希望这位堂嫂能早日彻底掌握住承恩侯府中馈大权。顺便,她还提醒了余心兰一件事:“有大堂哥在,二伯娘倒也好应付,多哄哄她,再对大堂哥照顾周全了,她也就无从挑剔了。倒是大伯祖母比较麻烦些。她是一心偏着娘家的人,想必你在娘家时,也听过她的名声了。她若是以长辈身份压你,要你为许家做什么事,你年轻面皮薄,未必扛得住。到时候记得向二伯娘求助。她就算对你有些许怨言,也越不过对大伯祖母的怨怼去,肯定会护着你的。届时若是你婆婆和太婆婆闹起来了,你安静待一边看热闹就行了,不必搅和进去。”

余心兰眨了眨眼,慢慢地“哦”了一声。

水龙吟 第六百五十二章 茶会

秦含真提醒得及时。没过两日,许氏果然就趁着长孙媳妇余心兰前去请安时,嘱咐道“你如今已经是我们家的媳妇了,亲友们也当多亲近亲近,日后若遇到什么难处,也能找人商量,亲友们也乐意向你伸出援手。我们本家的亲眷,你都已见过,倒是几家姻亲不太熟悉。改日寻个好日子,在家里开个茶会,把许家、姚家、闵家,还有你娘家的人都请来聚一聚,亲戚们之间,也好多亲香亲香。”

许氏没提卢家,是因为秦幼珍已经带着小儿子回长芦去了。这一回秦幼珍上门请辞时,只跟弟弟弟媳侄儿侄女们说过话。当时许氏还在昏睡,秦幼珍没有等到她清醒过来,当面向她告别,所以许氏连拦都没法拦。卢家只有一个卢初明留京,他却是早已定了亲事的人,时常往岳家孙家去请教学问。许氏就算能见他,也打不了他的主意,只能在心中暗暗扼腕了。

至于许氏要提议搞这个亲友间的小聚会,其实目的还是挺明显的——把许家人介绍给寿山伯府的人,到时候还打算让余心兰多跟许家姐妹们亲近。余家世子爷尚未娶妻,但他身份太高,许氏也不指望如今的许家还能攀得上这门亲事,但寿山伯总还有亲近些的子侄吧?或是门生故旧,也不少人。哪怕许岫攀不上正儿八经的嫡出青年才俊,难道连许岚也攀不上一个庶出的?寿山伯府的攀不上,闵家的又如何?闵家这一两年还是挺风光的,不少子弟都有了不错的职位,前程看好。虽说是武将人家,但许岚一个庶女,也没什么可挑剔的。许大爷与许大奶奶说,早就为许岫看好了一门亲事,但没提许岚的亲事也有眉目了呀?

许氏觉得,自己还是要再为娘家侄孙女们努一把力的。哪怕是亲事说不成,让许峥有机会认识寿山伯府的年轻一辈,将来在寿山伯面前刷刷好感,也是好事。平日里秦简在功课上就没少得岳父的指点呢。若不是秦简婉拒了带上许峥前去拜访岳家,她也用不着费这个心思了。

余心兰也不知道是否听出了许氏的用意,她还没来得及回应呢,姚氏就先在旁抢先道“夫人说得是,简哥儿媳妇确实得去各家长辈那儿请个安了。这事儿就交给儿媳吧。至于茶会的事儿,还是等夫人身体好些了再说吧。如今天儿也冷,万一夫人吹了风,受了凉,那可怎么办?您老身体要紧,不如等到明年春暖花开后再下帖子请人?这会子儿媳可是万万不敢让您老人家冒险的!”

这便斩钉截铁地把事情给驳回去了。

许氏不悦地看了姚氏一眼,忍气道“你怕我身子受不住,那我不参加就是了。简哥儿媳妇已经进了门,亲友们无论如何也是要拜一拜的。你也说了,眼下天气正冷,不定什么时候就要下雪了。这时候你再带着简哥儿媳妇,一家一家去串门子,万一吹风受凉生病了怎么办?你舍得,我还舍不得我的大孙媳妇呢!把人都请到家里来,寻个暖暖和和的屋子,烧了炕,摆上暖炉,再弄些花花草草的,一边赏花,一边喝茶说话,岂不悠闲?既省了事,又能跟亲友们多亲近,真真是再好不过了。你要是再拖下去,叫简哥儿媳妇过年的时候怎么办?成亲那日她盖着红盖头,也不知道认得几个人。会亲那日只有至亲在,那些亲朋戚友都没来家。倘若过年串门的时候,她见到哪家长辈,也不认得人,就要闹笑话了!趁着如今天儿还不算太冷,赶紧把茶会办了,岂不省事?”

姚氏一心要怼婆婆的,当然不可能就这么让许氏心想事成了。但她又知道怼得太狠了,会叫儿媳妇看了笑话,便眼珠子一转,索性把事情答应下来“夫人说得是。既如此,我就跟简哥儿媳妇商量去了,看哪天天气好,就把茶会办起来。”

可事实上,哪家天气好,谁又能说得准呢?不事先预定了日子,当天决定办茶会,就当天下帖子,是不大合规矩的。万一遇上别人有事,肯定不会受邀前来。

姚氏都盘算好了,倘若真遇到某天天气好时,许家长房说有空来,她就让自个儿娘家姚家人声称有事不能来。三家姻亲少了一家,茶会就有理由往后推了。推着推着,也就没影儿了。等下了大雪,就推说雪大不方便。等到了腊月里,自然是要忙着准备新年事务。过了年呢?还要忙秦简恩科备考呢。等到明年恩科结束,自然还有别的理由拖延。姚氏的如意算盘打得可响了,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许家人占了自家儿媳妇娘家的便宜!寿山伯府的资源,合该是她儿子一人独享的!

姚氏看起来顺服了,但许氏哪里听不出她话里的猫腻?偏偏又不好当着孙媳妇的面骂儿媳,怕失了长辈的体统。她又还需要拉拢孙媳妇,哄着余心兰为许家人出力呢,自然也要尽可能说话和气些。许氏只好勉强微笑着说“你既然答应了,就要上心,事先找人打听一下,看哪日天气会好,就提前给几家姻亲下帖子。可别拖着拖着,就当没这回事了。知道你的,晓得你是前些日子累着了,有意躲懒;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没把亲戚们放在心上呢。”

姚氏扯了扯嘴角,干笑一声“夫人真风趣。”随即就沉了脸,连表面功夫都不想做了。

余心兰始终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就这么站在一旁听太婆婆与婆婆你来我往,并不吭声,看起来就象是个再乖巧不过的小媳妇了。事实上,她心里正想起了秦含真的提醒呢,打算一会儿回了自个儿的院子,就把秦含真先前夸过的一幅亲笔画翻出来,给秦含真送过去,算是谢过后者的提醒。

许氏私下打发心腹的丫头,往许家送信去了,就是想要提醒许家的人,等承恩侯府的茶会帖子送上门时,无论如何也要来参加,就算有天大的事,也要放一放。这可是让许峥认识寿山伯府的人的好机会,借着都是秦家的姻亲,还可以多亲近亲近,也不必有人引介,直接就能说话了。这样的好机会,错过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有。

送帖子去许家的人,刚出了松风堂的院门,就被姚氏给截下了。不过她只是问了那丫头一堆话,弄清楚许氏到底要传什么话回许家后,也就放了人。承恩侯府不办茶会,许家就算等得再心焦也无用,就让他们等去吧!小二房的人不在家,姚氏连许家二房的人都不想招呼,根本就不打算让任何姓许的人进自个儿家门。

许家人收到了信,各自反应不太一样。许家二房的人是能受邀更好,不能受邀也没什么。他们还够不上寿山伯府那等档次的贵人,跟闵家、姚家也早见过许多回了。秦含真与秦简的婚礼,他们都是座上宾,并不缺这一两回的见面机会。反正许嵘就跟在秦叔涛身边呢,将来前程可期。儿子好了,他们的官儿也做得稳,没必要奢望太多东西。

但许家长房就分外高兴,直觉得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许大奶奶还亲自去提醒儿子许峥,让他千万要记得去,就算到时候约了什么人,也得改期。

许峥皱眉道“我近日与桂二公子等几位前辈来往融洽,承蒙他们不弃,指点了我许多学问,也定下了要时时聚头。倘若茶会撞了期,我也是不可能真的毁约的。寿山伯府虽然显贵,但一两次的聚会也不能代表什么。我明春恩科是否能高中,还得看我自己的学问。桂二公子他们才是真正对我有帮助的人,我怎能本末倒置呢?”

许大奶奶急得直跺脚“你这孩子,怎么不开窍?!难道寿山伯的学问不好?不能指点你的功课么?寿山伯的世子,也是青年才俊,你们多在一块儿说话,也会有所进益。你瞧简哥儿跟寿山伯世子混得久了,今年春闱都差一点儿中了进士。你本就比简哥儿聪明有天份,多与寿山伯世子来往,明春哪里会有考不中的道理?!”

许峥无奈地说“寿山伯世子也要靠自己去考试。他成绩不佳时,也与简哥儿一样放弃了殿试。他与我原是一样的。寿山伯本人又不可能出席那样的小茶会,我去了也是白去,还是多跟桂二公子他们见一见吧。”

许大奶奶还要再劝,许大爷却拉住了她“你就少说两句吧。桂二公子那边也十分要紧,一次半次茶会,不去就不去了。姑母总会为我们再想办法了。更何况,这茶会的日子还没定呢,未必就能撞上峥哥儿与桂二公子他们见面的日子。万一能错开,你这会子岂不是白跟儿子争吵了?”

许大奶奶想想也对,便冷静下来,对许峥说“也罢,既然你觉得桂家那边更要紧,就多用些心吧。记得要多跟桂二公子说说家里的好话。如此,等明年他见到你妹妹时,就更愿意上门来求亲了。”

许峥皱了眉,垂下头低低地应了一声,心里却是又羞又愧。

然而,无论是许氏,还是许家长房,他们都操心操太早了。没过几日,宫里便有消息传出来,太子妃殁了。

皇帝颁旨,国丧二十七日。除去民间禁婚嫁三天以外,但凡是有品阶的人家,二十七天之内,都要禁宴乐。承恩侯府乃是皇亲,有诰命的女眷还要进宫跪灵呢,开什么茶会?

水龙吟 第六百五十三章 跪灵

秦含真穿着孝服,从跪灵的宫室走出来,只觉得头晕眼花。

今日下了初雪,这大冷的天气,她已经连续在太子妃灵堂上跪了三个多时辰,半天的功夫都过去了,体力实在有些撑不住,只好借尿遁歇口气。

还好她肃宁郡王妃的身份,在宫里还算有些脸面,有机灵的宫人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放了个火盆,让她不至于冷得太厉害,所以身上还没僵。但这么半天下来,就算她还没有冻僵,也已经跪僵了。她也就是仗着年轻身体好,才能撑到现在罢了。几位上了年纪的宗室女性长辈,早在第一天就一个个因为年老体弱昏倒了,都被送回了家中,不必再来跪灵。只剩下年轻一辈的宗室媳妇,以及两三个圣眷平平的宗室长辈,还守在灵堂上,慢慢地,也有人纷纷昏了过去,不过真昏假昏就难说了。

秦含真脚下顿了顿,瞥见湘王妃在她刚刚走过的一间庑房里低声叫唤,脚底踩着脚炉,手里抱着手炉,还有几个儿媳妇、孙媳妇围着她侍候,嘘寒问暖,送茶送点心的,忍不住撇了撇嘴,没吭声就走了过去。

要知道,湘王妃刚刚才在灵堂上哭“晕”过去呢,晕过去之前还哭着说了许多夸奖太子妃的话,为太子妃“英年早逝”而痛彻心扉。秦含真还以为湘王妃真的跟太子妃唐氏有着极其深厚的交情,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呢。如今才算是明白了。

想必这几日在灵前做戏的人不少。怪不得太子妃唐氏病重期间,真正有心进宫来探病的没几个,如今却好象所有人都为她的逝去悲伤不已。湘王府因为有个孙媳妇被卷入了楚正方案中,本来就不得圣眷,如今更是要提心吊胆地做人。哪怕宗室里辈份比太子妃高的人,基本都被免除了跪灵的义务,湘王妃也还是要带着全家女眷,硬着头皮在宫里继续做戏。只是她们做戏也做得不够诚心,叫宫人们看在眼里,不可能不报到太后、皇帝与太子跟前去。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秦含真都懒得去追究这些人心里到底是什么想法了。她身上也冷,赶紧寻个暖和些的地方,喝口热茶,吃些点心垫垫肚子,等身上有了力气,才好继续回前头灵堂去哭灵吧。

秦含真带了丰儿与莲实两个进宫。莲实留在她身边听候吩咐,丰儿对宫里熟些,便去寻人要茶水,很快就回来了,还给秦含真带进宫来的手炉要到了新炭,多要了一个火盆。莲实连忙把从郡王府带来的一匣子点心打开,借个白瓷茶盘盛了,放到火盆边上加热,不一会儿,便可以吃了。

秦含真一边吃着点心热茶,一边取暖,顺便听丰儿报告一些刚打听来的宫中消息。

太子妃这个丧礼,因为是在战争期间举行,过上几个月,又要遇上新君登基的大典,因此皇帝与太子商量过后,决定不大办了。按照该有的规制,让太子妃以储妃身份葬入皇陵即可,灵堂则设在坤宁宫,算是象征着太子妃未来皇后的身份,但并没有任何正式的封赏。宫中跪灵,也只需要跪上七日,便移出宫外去。由于她是新君的元配正室,虽然不是皇后,身份也不同一般人,因此皇帝特旨,宣布国家进入了国丧,民间禁婚嫁三日,有品阶的官宦人家,则以日代月,守足二十七日的孝期。

皇家决定要节俭办丧事,朝臣就没有反对的道理。该有的规矩礼制也都有,只是尽量从简罢了。礼部那边看唐老尚书没反对,甚至主动表态赞成,也就没有吭声。御史们更不会在这时候添乱。这事儿就这么定下了。

太后因为伤心太子妃去世,这几日都在卧床休养。皇帝也不忍心见太子妃最后一面,除了时时召太子前去安慰,并不会踏足停灵的宫室。至于太子殿下,倒是每日都来,但不会在灵前守太久。辽东还在打仗,他要忙的国事还多着呢。敏顺郡主是每日都在灵前守着,可因为她身子骨弱,守了两三天就有些吃不消了。她还闹着非要坚持守到母亲灵柩出宫,却被王嫔与太子合力劝下了。

东宫中还有一位陈良媛,她因为身怀有孕,一直被太后勒令,免除跪灵的义务。只是她也要表达自己对太子妃的哀思与怀念,这些天就在自个儿房间里供奉了小佛龛,悄悄地为太子妃念经祈福呢。昨儿偶然被敏顺郡主撞见了,郡主与她对坐着默默哭了一场,便也开始在自个儿屋里设佛龛香案,为亡母祈福了。

这些都是宫里的小道消息,秦含真随便听着,心下对于太子妃去世后的后宫形势,也有了更清楚的认识。

这几日,太子妃灵前诸事基本都是王嫔出面主持的。果然,在后宫无主的情况下,太后年纪大了,敏顺郡主年纪尚小,又沉浸在悲伤之中,陈良媛身怀有孕,又位份卑下,王嫔便成了那个主持大局的人。还好太子再过几个月就要登基了,王家人几乎全都退回了原籍,剩下王四爷等人,在京城也不成气候。否则天知道王家会不会在这时候卷土重来呢?

秦含真吃了个七成饱,觉得身上有力气了,便又回到前头灵堂上去继续哭。丰儿默默地便拿出一个随身携带的小木匣,打开上头的锁,取了一条新帕子给她。秦含真把旧帕子换了,看着那带着微微药味的新帕子,叹了口气。

正常人这么一直哭,都受不了的。多少眼泪都会掉光了。可是不哭,又显得不够虔诚,很容易被人挑刺。秦含真也做不到学人家那样厚着脸皮扯脖子干嚷,没法子,只好祭出了特制的药帕子,以歪门斜道还刺激自个儿的泪腺了。就这么几日下来,她着实劳累不堪。等太子妃丧事过去,她可得好好歇几日才行。

秦含真回了灵堂上,进门前瞥见外头天色不对,乌云暗沉沉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要下雪。她还年轻,扛得住,却不知道娘家亲人们如何了。蔡胜男因为身怀有孕,报了产育,得以留在家中坐镇,顺便照顾两个孩子。牛氏则由小冯氏侍奉着入宫跪灵。皇帝虽然有心给牛氏恩典,可因为涂家与唐家的老太太们都哭得很虔诚很伤心,死活都不愿意回家去,倘若只赏给秦家恩典,又未免太过显眼了。秦柏与牛氏都觉得自己可以支持,就留了下来。但秦含真又怎能放心得下呢?祖母牛氏身体虽然一向挺好,但到底是有年纪的人了,天气又这么冷……

秦含真悄声打发丰儿去看牛氏与小冯氏的情况。这灵堂上跪灵哭灵的女眷们,也不都是在一块儿的。宗室们在一处,外命妇们是在另一处。秦含真也没法就近照顾自家亲人,只能一边拿那药帕子逼自己哭,一边想着祖母的身体了。还好没过多久,丰儿就托相熟的宫人捎来了消息,说是牛氏无事,因为天气不好,太子殿下已经下令,让人把涂、唐、秦三家长辈都给送出宫去了,所以眼下只有小冯氏、唐大奶奶与涂家的几个年轻媳妇还在宫中。不过小冯氏离火盆不远,皇帝与太子也早就吩咐宫人照应她了,眼下并无大碍。

过了半个时辰,天又开始下雪了,外头的冷风一阵一阵地卷进灵堂里来,有几个年轻体弱的宗室媳妇受不住,顿时纷纷晕倒,其中就有汧阳郡王妃孙氏。秦含真跪的地方离她不远,见状吓了一跳,见没有别人能照应她,忙凑了过去,叫来两个宫人,将人扶到庑房中去,一边托宫人请太医,一边又命人去通知她的侍女来。

不一会儿,太医到了,替孙氏诊了脉,道是喜脉,原来是孙氏怀孕了。她的侍女却根本不知道,也不知是怎么侍候的。原以为自家郡王妃身体底子好,年轻力壮,在宫里跪了几日的灵,都没当一回事。这又冷又累的,万一有个好歹可怎么办?

秦含真数落了汧阳郡王府的侍女几句,又让人去报给王嫔知晓。王嫔很快就赶过来了,看了看孙氏苍白的脸色,忙道“眼下方便挪动么?若能挪动,就赶紧把人送回家去吧。接下来几日都不要再来了。太子妃最是心善,若是汧阳郡王妃有个三长两短的,岂不是让太子妃在九泉之下也不能心安么?”又对秦含真说,“肃宁郡王妃送她一程吧?送完后就先直接回府去,明儿再来,也是一样的。这几日,大家都累了。”

这是王嫔给的人情,秦含真谢过了她的好意,但还是婉拒了。如果王嫔是皇后,说话的份量当然不一般。又或是此时有太后发话,秦含真也乐于走人。问题是,汧阳郡王妃孙氏有正当的理由早退,秦含真却没有。赵陌因得圣眷,手中又握有实权,一直是众人目光的焦点,秦含真又怎能让人捉住把柄,给人以攻击赵陌的机会呢?她宁可老实一点儿,把该做的事做了,该尽的义务全都尽到,不叫人挑出差错来。

王嫔本来也只是想向秦含真示好罢了。但她脾气温和,就算秦含真没有接受她的好意,她也不会有所怨恨,只是在送走孙氏之后,改了另一个建议“肃宁郡王妃不如去看看敏顺郡主吧?这两日郡主病着,心情低落。她素日对郡王妃一向亲近,郡王妃不妨去开导开导她?”

这回秦含真倒是没有拒绝。能够在暖和的宫室里坐着休息,当然比继续在灵堂里跪着喝西北风要好。

秦含真带着两个侍女,跟随王嫔派来引路的宫人往东宫走去。还未到达东宫门前,她远远就看见腰间束着白孝带的云阳侯与马、闵、云等几位将军,快步奔向东宫书房,行色匆匆。

这是出什么事了?

水龙吟 第六百五十四章 开解

秦含真直接去了东宫后院,见了敏顺郡主。

敏顺郡主看起来,气色比前两天在灵堂见到时更差些,小脸惨白惨白地,嘴唇都发青了,人也瘦了一圈。秦含真一见就吓了一跳,心里顿时不好受起来:“郡主怎么病成这样了?”

敏顺郡主有些有气无力地冲她扯了扯嘴角,估计是想要对她微笑,却没笑起来:“我无事,太医说我是犯了旧疾,养一养就好了。”

秦含真叹了口气,明知道有些话是老生常谈,但还是要再劝她一遍。哪怕知道敏顺郡主如今很难过,但也不能不顾自己的身体。如果真的哭出了毛病来,给身体留下后患,不但太后、皇帝与太子见了心疼,只怕太子妃这个亲娘在九泉之下知道了,也不能安心的。

听了秦含真的话,敏顺郡主又扯了扯嘴角:“怎么会呢?母妃这一年里,心里早把我抛到一边了。直到临终的时候,她还惦记着哥哥呢,说是对不住哥哥。有时候她也不知道是糊涂了,还是清醒了,在夜里偷偷地哭,说早知道是如今这样的情形,当年无论如何也该把哥哥接到身边养着的。就算陈良娣不肯放手,也拗不过她去。哥哥在她身边养几年,少见陈良娣,慢慢地就养得熟了。就算正式记在了她名下,她又生不了嫡子,也不必担心会叫庶子夺了嫡子的尊荣。那么一来,她就有了儿子,我这个女儿日后也有了依靠,东宫不必再选秀,楚渝娘也就用不着进宫来了,那便不会有如今的祸事……”

敏顺郡主闭了闭眼,深呼吸了一口气:“嫂子你瞧,我母妃到死,还在惦记这件事呢。也不知道她心里是不是曾经埋怨过我?倘若她早知道我是个女儿,兴许就不会为了我,给陈良娣送那份做过手脚的药香去了吧?”

秦含真一听就知道这姑娘钻了牛角尖,便道:“郡主,太子妃娘娘这大半年里,吃了楚正方夫妻心怀叵测献上来的药,本来就有些糊涂。郡主怎么能把太子妃娘娘糊涂时的言辞当成是她的真心话呢?太子妃娘娘视郡主如珠如宝,可是宠爱了你十几年的!难道就因为她被药物误导,心怀执念,稍稍待郡主冷淡些了,郡主就把她以往十几年的关心慈爱,抛到脑后去了吗?”

敏顺郡主的眼泪一下就冒出来了:“不是的……我没有……”竟是哭了起来。

秦含真给她递了帕子,柔声安慰道:“我明白,郡主一时想不通。你只当太子妃娘娘是生病了。生病的人会说糊话,那不是正寻常不过的事儿吗?谁还真把糊话当真呢?病发的时候,病人本身的意识也是不清醒的。郡主只需要想想太子妃娘娘在服下楚正方夫妻献上来的药之前,是怎么对你的,心里就明白了。”

敏顺郡主是越哭越大声,仿佛要狠狠发泄一番似的。这姑娘显然也是被压抑得狠了。亲生母亲遭遇了这样的算计,又被心中罪恶感折磨得重病身亡,她一直留在太子妃身边侍疾,什么事都看在眼里,心理压力越来越大,却又能向谁倾诉去呢?谁都不合适!她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母亲的过错,又不能昧着良心说母亲是无辜的,除了把心事憋在心底,她还有什么选择?

如今太子妃唐氏已经去世,敏顺郡主也不必再对任何人诉说母亲生前的过往了。她只要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场,排解一下心里要承受的压力,就能重新振作起来。皇宫里的孩子,没有那么脆弱。

敏顺郡主痛哭了一场,足足哭了两刻钟,才因为体力不支,开始头晕,让秦含真好说歹说劝住了泪,又让宫人送了白米粥来,喂敏顺郡主吃了些,补充一下食物和水份。敏顺郡主的脸色才稍稍好了一些,但人也非常疲累了。

她把宫人打发走,便拉着秦含真的手,郑重道:“好嫂子,多谢你的开解。是我钻了牛角尖了。以后我再也不会胡思乱想。母妃已经去了,我日后只要记得她对我的好就够了,其他不愉快的事,忘了也罢。”

秦含真笑着点头。

敏顺郡主手里紧紧拽着帕子,犹豫了一下,又问秦含真:“嫂子,堂哥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

这个问题秦含真也想知道呢,可惜没人告诉她答案。她只能回答说:“战事要紧,倘若外头还有需要他的地方,他自然是要守在那里的。”

敏顺郡主失望地叹了口气。

秦含真便有些好奇:“郡主有事找他吗?不知是什么事?要是急的话,不知我能不能帮得上忙?”

敏顺郡主抿了抿唇,低声道:“其实告诉嫂子也没什么。我是想求堂哥帮我一个忙,跟我皇祖父或是父亲说说,要是能把楚正方夫妻往重里罚就好了。”她眼中迸射出强烈的恨意,“他们把我好好的母妃给完全变了一个人,若不能看到他们死,我如何能心甘?!”

秦含真心中了然,只是她不明白,这种事为什么要托赵陌去办?敏顺郡主是太子的亲闺女,而且还是目前唯一在世的孩子。这种正当的请求,她只要跟太子说一声,不就能办成了吗?让赵陌去转述,也未免太过舍近求远了吧?

秦含真这么问了,敏顺郡主便有些心情低落地道:“父亲这阵子虽然每天都来瞧我,但总是匆匆就走了……我连跟他正经说几句话的功夫都没有。我担心……父亲心里埋怨母妃,便也嫌弃我了……”

秦含真顿时道:“这怎么可能呢?太子殿下对郡主一向宠爱,怎么会嫌弃你呢?这一定是误会!”

敏顺郡主抿了抿唇,低着头不说话。

秦含真便道:“郡主若是心存疑惑,不妨开门见山地问一问太子殿下?你方才不是说,太子殿下每天都会来看你吗?只是一句话而已,只要郡主开口问,太子殿下不可能听都不愿意听就走人的。你与太子殿下乃是父女至亲,又一向关系亲近,遇事千万不要将疑问藏在心里,自个儿乱猜。万一这只是一场误会,郡主又不去问个明白,岂不是冤枉了太子殿下?这种事,太子殿下兴许也不知道,可要是损及郡主与太子殿下的父女之情,那就不好了。”

“是么?”敏顺郡主心中微微一动,想到自己已经失去了母亲,倘若跟父亲也生份了,日后又该怎么办?太后对她虽好,到底没有血缘。皇帝也很疼她,可皇祖父心里装着大昭江山呢,又有多少时间能想到她这个孙女儿?到头来,她真正能倚仗的,还是父亲。而父亲明年就要登基了,到时候定会立后。有了新皇后,她这个元配嫡长女的处境就要尴尬了。不管是为了自己心中的委屈,还是为了将来的日子,她都确实需要与父亲谈一谈。

敏顺郡主暗暗做了决定,她冲秦含真笑了笑,这回就不再仅仅是扯嘴角了:“多谢嫂子提醒。我会找时间跟父亲谈一谈的。”

秦含真笑道:“这就好了。我看太子殿下兴许只是政务太忙了而已。方才进东宫之前,我还看到云阳侯与几位元帅、将军匆匆赶到书房去见太子殿下呢,不知是不是辽东军情又有了变化。如今皇上已经把朝中政务几乎全都转交到太子殿下手中了,太子殿下比从前更加忙碌,有时候难免会有所疏忽。”

敏顺郡主的脸色又好看了些:“嫂子说得有理。说不定真是这样呢。那我真不该闹别扭,让长辈们担心的。”

秦含真见状,心里又安定了些,便又打铁趁势地说了好些让敏顺郡主多保重身体的话。敏顺郡主也答应了:“嫂子放心,我定是要好好养身体的。否则,母妃出殡那日,我都无法出席,岂不是太不孝了?”

可是……太子妃只在宫中停灵七天,眼下离她出殡,也没剩几日了呀?

秦含真有些担心地看了看敏顺郡主,觉得自己再劝,可能意义也不是很大了。这姑娘挺固执的。有些事旁人能劝,有些事,却只能靠她自己想通才行。

秦含真在东宫待了个把时辰,便离开了。这时雪刚刚停了,路比方才过来时更难走。秦含真却还得再回到坤宁宫那边的灵堂上,再跪一会子灵,总要等时辰到了,才好出宫去。唉,这么半天折腾下来,她吃的那点点心又消化没了,身上又冷又饿,只得在路上寻了个地方,匆匆塞了两块点心垫一垫。

等到她终于可以出宫回郡王府时,身上早已冷得骨头都快僵了。幸好郡王府里的厨子还算机灵,迅速送了热汤面上来。秦含真吃了大半碗下去,才觉得身上缓了过来。

接下来便是洗澡与正式的晚餐。吃饱喝足后,秦含真还不能休息呢。她只带了几个人,匆匆走过街桥去了别院,又从后门回了永嘉侯府。今日牛氏与小冯氏都去了宫里跪灵的,牛氏回来得早就罢了,小冯氏是快天黑才离开的,也不知道两人有没有冻坏了。

幸而两位长辈都安然无事。牛氏还道:“皇上恩典,说是天气不好,明日只怕还有风雪,赏了我们几个老太太恩典,让我们明后日都不必进宫呢。估计到时候,我们只需要在太子妃出殡的时候去露个脸就行了。太子妃也是可怜,没等到太子殿下登基不说,连丧事也撞上这样的天气,辽东还在打仗,丧礼只能从简,怪冷清的。”

秦含真轻咳一声,转而道:“我今日瞧见云阳侯与几位将军匆匆进了东宫,也不知道辽东是不是来了新消息。祖父今日也在宫里,不知道可听说了什么?”

秦柏还真听说了什么:“好象是辽东战事有了变化。北戎人加大兵力南侵,辽东边镇沿线好几处都跟北戎人打了起来。”

秦含真顿时吃了一惊。

水龙吟 第六百五十五章 暗潮

辽东战况升温的消息,很快地就在京城内外传开了。朝廷这边还得再往辽东加派人手,并且要多派一位大将过去镇场子。辽东守将虽有好几个,但资历能力经验都还有所欠缺,应付小规模的战斗足够,但真要上全方面的大战,他们可能就有些吃力了。

辽东前线,毕竟是承平已久的地区。

除了辽东,北方边镇也需要有人前去镇守。宣府、大同、太原、榆林一线同样已进入战备状态,预防北戎人在辽东这边进展不顺,就改打起其他方向的主意。值得庆幸的是,秦王镇守太原,手下军民得力,暂时还不需要担心;榆林一带长年有马家子弟驻守,也还算太平;马家的马将军曾经在大同经营多年,如今虽然已经离任,但过去打造的铁军尚在,一直以来的练兵传统也没有被继任者舍弃,所以兵力还是挺足的;目前也就是宣府、朔州等几个边镇兵力略嫌薄弱些,就近调兵过去,再有一两名年富力强的将领主持大局,估计也就差不多了。

北戎人虽然也休养生息了三十多年,但国力远远无法与大昭相比,且又连年有粮食不足的烦恼,即使再兵强马壮,也没办法支撑得住全线开花,分兵南侵。

关于派驻辽东的大将人选,皇帝与朝臣们讨论了一整日,始终定不下来。本来云阳侯正值壮年,有经验有资历有身份,是最适合的人选,他本人原本也有这个意愿,该打点的都打点过了,连出远门的准备都已经做了一半。只是由于楚正方犯了事,城卫军群龙无首,他只能继续留任,中断了原本的计划。倘若要派他去,固然是各方面都挺合适,可城卫军又该怎么办?如今城卫军因为楚家人全数被踢出去而产生的混乱,还未完全解决,明年元日又是新君的登基大典了,断断出不得差错的。在这种时候,城卫军的主将怎能轻离京城?若是另找外人接替云阳侯,又有谁能出面呢?

由于蔡家在楚正方得势时受了不少委屈,皇帝与太子都有些弥补他们的想法。若不是迫不得已,他们是不希望由蔡家以外的人插手城卫军统领大权的,那未免有些亏待老实不生事又忠心知进退、英勇为国杀敌的蔡家人了。

除了云阳侯以外,云老元帅原也是个不错的人选,只是他儿媳妇是王家女,被卷进了谋逆案中,他早就摆出一副要养老的模样来,已经不想再出风头了。就算兵部有人推举他,他也只说自己老迈,只怕不中用了,担心会耽误了战事,反而推举起云阳侯来。

马老将军倒是样样合适,只是他老人家年纪也不小了,今年初入冬时,因为一时贪玩,跟几个孙子玩起了摔跤,结果不小心把腰给扭了。虽然说伤势并不重吧,可真要他这把年纪还要带伤出征,马家上下的儿孙子侄们个个都不乐意,所有人都嚷嚷着愿意代老爷子出战。可无论是他们当中的哪一个,都没有马老将军的份量与经验,选谁能服众呢?

统领京西大营的那位马将军,同样不可轻离岗位,叫他去,也好象有些不大合适。况且他长期驻扎大同,原本跟辽东目前那几位驻将是同样的资历,叫他去做统帅,真能镇得住场子吗?

闵家倒是有人,闵老将军资历也足够。只不过闵家一向唯蔡家马首是瞻,云阳侯不吭声,他们就不说话,一副听从朝廷调派的模样,反倒叫旁人为难了。

朝廷迟迟未能做出决策,京城上下也是各种小道消息频传。有些唯恐天下不乱的,还散播起了谣言,说三十多年前北戎人是多么可怕,本朝军队根本就奈何不了他们,现在他们都已经大军南下了,用不了几天就能打到京城,还是赶紧逃命吧,云云。顺天府尹联合城卫军的人,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搜捕了三日,才算是把散播谣言的人全都抓起来了,也终于堵住了谣言的源头。

只是经过审讯,他们发现那些人当中虽然也有来历说不清道不明,很有可能是跟北戎人有关系的奸细以外,其他大部分的人成分复杂,有些是跟蜀王、宁化王、广昌王有关系的,也有些是三十多年前在夺嫡之争中失败之后,因为关系不近罪行不大而苟延残喘下来却过得穷困潦倒的,有近年因为贪腐、渎职等各种罪名而入狱或流放,保住一条命却前途尽毁的前任官员及其家属,甚至还有不少只是被银子收买了,就不管指使者是什么目的,在外头胡乱传话的利欲熏心之辈……

皇帝大怒,下令对传谣言之人一律从严查处,绝不姑息。为此,那位被关在宗人府大牢中,几乎被世人遗忘了的前广昌王赵砌,可就吃大苦头了。就算有着宗室身份,各种待遇也一落千丈,终于沦落到苦牢犯该有的境地了。至于前宁化王妃和她的两个孩子,也没少跟着受罪。她如今是深恨亡夫的那些旧日跟班,每日早晚上香向佛祖诅咒他们,一旦知道任何人的消息,立刻报官——托她的福,宁化王过去的不少死党,终究还是没能逃过法网,全数被朝廷清理干净了。

前蜀王世子妃李氏带着一双儿女,和娘家母亲、兄弟一同躲在京郊的小农庄里,过去了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清静日子。她一心等着兄长归来,便合家返回蜀地,对于外头那些人,根本不去理会,也没打算联系丈夫的旧部——开玩笑,蜀王世子几乎就是被她坏了大事的,她才不会那么蠢!

还有终于带着妻儿返回京城的已故顾长史的儿子顾教谕,如今是彻底成了白身,家也被抄了。不过,他还能保住随身的一些行囊财物,妻儿俱得以保全,一家人齐齐整整,没有被牵连得丢了性命,已经心满意足。他们并未进入皇城,而是在通州父母曾经置办的那处庄子附近租下一座小院,守着父母的坟墓,开始了守孝的日子。顾教谕打算开一座小小的书塾,教几个蒙童,聊以糊口,什么雄心壮志,仕途前程,都已是过眼云烟了。

朝廷经过三日的协商后,终于由皇帝下旨,定下了辽东大战的主帅人选。云阳侯到底还是被委以重任了。至于城卫军的大统领一职,暂时由闵老将军代理,蔡世子被提升做了副手。与此同时,云阳侯还会带一批蔡家与闵家子弟,开往辽东,投入战场。这大约是云阳侯最后一次领军主持大战,他本人十分重视,皇帝与朝臣们也很重视。为了以防万一,马老将军还是带着子侄往宣府那边去了,京西大营也由马将军带上一半人马随行,协助云阳侯阻挡北戎人南下。

云阳侯领旨后,第二天便出发了。皇帝与太子亲自送他出了皇城,考虑到皇家仪仗太麻烦,会拖延大军步伐,他们父子俩都是在城门口止步的。看着云阳侯统领大军,迅速消失在大道尽头,他们心目中满是对云阳侯的信任与期许。

秦含真有些担心蔡元贞母女,又不方便上门探访,便私下派人给蔡元贞送了安慰的信件与应季的点心吃食去。蔡元贞倒是非常平静。虽然自她出生以来,就没有过送父出征的经验,但家中的祖母、母亲、婶娘们却都对此很熟悉了。她看着长辈们平静应对的模样,自己也很快镇静下来。将门之子,战场才是他们施展报负的地方,顶多不过是马革裹尸罢了。她相信自己的父亲,一定能凯旋而归的。

蔡元贞回信,谢过了秦含真的关怀,还给她道了歉。本来还说要觅时间再聚一聚的,但眼下云阳侯出征,各路打探消息的人连绵不绝,云阳侯府以至蔡家旁支的人都已纷纷闭门谢客了,蔡元贞也只能失约,自然要向秦含真赔礼。

秦含真又怎会为了这点小事生气?其实她也发现了,京城中又有了新的小道消息。在太子妃出殡,正式葬入皇陵之后,并不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辽东的战事给吸引过去了。仍然有许多人——尤其是高门大户或是官宦人家的女眷们——对太子继妻的人选感兴趣。

太子明年元日继位登基,怎么可能没有皇后呢?如今太子妃孝期未过,太子估计也不可能在年内再娶,那么他将来要续弦的话,就应该是在明年了,而且是直接娶皇后。大昭开国以来,还是头一回有女子直接从大昭门被迎入皇宫,成为六宫之主呢。这是多大的荣耀呀?连太子的元配正妃都享受不到呢!

许多有女儿的官宦人家都开始蠢蠢欲动了。大家都觉得太子登基后,用不了多久就会册立皇后,因为陈良媛虽然身怀有孕,但是男是女尚未知晓,家世又明显不够格,能被封妃就不错了,不可能做皇后的。除她之外,太子后院就没人了。新后又会是挑选哪家千金呢?是要名门淑女,还是勋贵千金,亦或是皇亲国戚?若是太子也与皇帝一般,认为外戚不可势大,那么从小门小户或是低品阶官员之家里挑,也是有可能的呀!若自家能出一位皇后,能给家族带来何等利益?看看秦家就知道了。一门两侯,两代帝王的无上圣眷,就算没有高官厚禄,又算得了什么?

京城官眷圈子暗潮汹涌,连秦含真这样爱躲懒不喜交际的人,都察觉到了,更何况是那些本就有野心的人家呢?

水龙吟 第六百五十六章 强请

太子妃的国丧只有二十七天。十一月下旬刚开始,孝期就算是结束了。

京城上下,总算恢复了正常。还有人家赶在腊月到来之前,匆匆把原本定在十月底或十一月上中旬的喜事给办了,又或是赶着补办寿宴、满月酒、百日宴什么的。但考虑到孝期虽然过去,但皇室成员此时此刻的心情肯定也好不了多少,所以大家都很有默契地稍稍收敛了些,不曾大张旗鼓,免得碍了贵人们的眼。

在这样的日子里,许峥的婚期终于到了。

他的婚期原本是定在更早些的时候,可惜撞上了国孝。他祖父许大老爷虽然没了官职,品阶还在呢,父亲也是官身,因此不可能不守礼的。许大奶奶纠结地把儿子的大喜日子往后推,勉强赶在腊月到来前为他完婚。但由于京城上下需要办宴乐的人家都比较低调,她也不好把婚礼办得太过喜庆了。原本计划的许多东西都要减少。就连喜宴的席数,也减到了十桌。哪怕许家长房如今本来就请不到太多客人,但哪怕是请左邻右舍以及许家男人的旧日同僚们来充充场面也好呀,如今宴席办得这般寒酸,许大奶奶委屈死了,只觉得在鲁家夫妻面前也丢了脸,无法显摆自家三品高官门第的排场来。

不过幸运的是,她成功地把帖子越过姚氏的重重障碍,送到了许氏手里。许氏已经答应,到时候会带着承恩侯府上下前来赴宴的,也会想办法把永嘉侯府的人也请过去。至于肃宁郡王妃这样的贵人,许氏自然也会贴上自个儿的面子,拼命将人请动了。许大奶奶想到儿子的喜宴上会有这么多身份贵重的宾客光临,心里的郁闷才算是消散了些。

然而她不郁闷了,秦含真却要郁闷起来。

许家的帖子,早就让许氏转送到她手上了。她已经找了理由推托。她连几家与赵陌血缘比较近的王府的宴席都不曾参加,若是承恩侯府办宴会,她捧一捧娘家亲人的场就算了。许峥算是哪根葱?还有面子请得动她?

没想到,因为秦含真客客气气地婉拒了,许氏本来正在抱病的,竟然为了娘家侄孙,连脸面都不顾了。她拖着病体亲自坐着马车,跑来肃宁郡王府拜访秦含真,还是大张旗鼓地从正门求见的,目的就是为了请秦含真去参加许峥的婚宴。秦含真再次推托,许氏就扶着丫头的手,一副要跪下来求她的模样,还说什么“好孩子,你只当是看在大伯祖母的面上了!”

秦含真沉下了脸,冷冷地看着许氏与她身边的丫头,又用眼神止住了打算要上前扶人的莲实与莲蕊,淡淡地坐在正位上喝茶。这倒叫许氏为难了。她到底是要跪,还是不跪呢?她本来也没有真打算跪下去的,只是想拿长辈身份压人罢了。依照常理,这时候秦含真就该请人扶住她,甚至是亲自来搀扶她,然后答应下她的请求了。所有人都会这么做的,怎的秦含真这个外侄孙女儿就没动作了呢?难不成……是笃定了她不会跪下去?

许氏的脸慢慢涨红了,咬咬牙,便真要跪了。搀她的鸿雁一脸震惊,忙将她扶住,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眼圈都红了。这个忠心的丫头,可从来没想过让自己的女主人真的向晚辈下跪呢!鸿雁不由得愤怒地看向了秦含真。

秦含真不为所动,冷笑道“承恩侯夫人若是要跪,只管跪下去!本来,就算论身份,我也受得起你这个大礼!外人可挑不出我什么刺来。若说到流言蜚语,我也不怕。我这郡王府上下的人都忠心得很,自不会在外头胡乱嚼舌,败坏主母的名声。承恩侯夫人身边侍候的人,我是管不着,但若有人真想要散播流言,我就去跟我祖母和母亲说一声,想必二伯父二伯娘是不会为了几个丫头婆子,便叫我受委屈的。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家生子嘛,其实能约束住她们的东西还是挺多的。至亲、故旧、朋友……承恩侯府如今人口也少了许多,大概也不再需要那么多人侍候了,撵几个人也好,卖几个人也罢,不但能减少支出,还能创收哦,谁怕谁呢?!”

鸿雁的脸色顿时一白,低下头去,不敢再与秦含真直视。

秦含真也懒得跟一个丫头计较,只看着许氏。许氏全身都在微微颤抖着,咬牙问“三丫头,你……一定要对大伯祖母如此绝情么?!”

秦含真冷笑“不过是个小官员儿子的喜宴,什么大不了的事?郡王爷不在家,我连门都少出了。休宁王府与湘王府的喜宴,我就没去。许家难道还能比这两家王府重要吗?!我去了不打紧,万一这两家王府因此生了埋怨,我冤不冤?!大伯祖母只因为我提出了合理又贴心的理由,为了承恩侯府与许家的未来着想,婉拒了一场喜宴,便要公然陷害我,威胁我。你还觉得我对你绝情?!难道你对我就很有情谊吗?!”

许氏一时语塞。她当然知道自己的做法很过分,可她如今病情不轻,已经没有那么多的体力与耐性去慢慢劝说秦含真了。再者,她拿捏自家晚辈惯了,知道孙辈们就没有哪个是能真正拒绝她的,顶多就是当面答应,另行找借口拖延而已。但三房的孩子,教养一向很正派,答应下来的事,是不会不去做的。她是有恃无恐了。

秦含真多少能猜到许氏的想法,此时毫不客气“大伯祖母还是放聪明些吧,好好在家里养病,别折腾这些有的没的。我去了许峥的婚宴,又能代表什么?是许峥能做官了,还是他很有出息?这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他如果要以举人之身去做官,那就去吏部申请,如果要考科举入仕,就堂堂正正参加会试!少打这些歪门邪道的主意,没得叫人看不起!大伯祖母若真要把我逼急了,我张张口,只需要一句话,就能让你的宝贝侄孙子吃不了兜着走!你要是不怕,只管放马过来好了!别以为我敬你是个长辈,就真的任你搓圆捏扁了!”

许氏面色苍白地狼狈离去。秦含真的强硬与冷漠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原来秦家之中,也会有她无法掌握的小辈?她心中满是不甘。向外界放流言什么的,她当然不敢,她还不至于为了这种事,就要得罪三房。要知道如今的承恩侯府,还得靠三房支撑着呢。可是,她也不想就这么忍了这口气,因此,她还是请了牛氏过府,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秦含真的坏话,然后痛哭出声,表现自己的无比委屈。

牛氏一个字都不信。

秦含真早就给牛氏报过信了,当然,相比于许氏的添油加醋,秦含真的版本要轻描淡写得多了,还将许氏形容得“恶形恶状”,仿佛她为达目的,会不择手段。牛氏如今看着老妯娌的样子,明白这就是孙女口中所说的“不择手段”了,便叹了口气“大嫂子这又是何苦?难道真要为了许峥的婚礼能体面些,多几个贵客,就把亲戚全都得罪光了么?你这么做,有没有问过许峥自个儿?只怕他自己绝不情愿看到长辈们为了他,走这种歪门邪道吧?他一向是个清高的孩子,自诩是君子,一心想着要堂堂正正走科举入仕呢。你们就算再盼着他有出息,也不能不管他的想法,一个劲儿地往他脸上抹黑吧?!”

许氏目瞪口呆地看着牛氏。牛氏还在叹息“可怜峥哥儿了,他什么都没做,天天都在家苦读,结果你们这些满嘴都说是在为了他好的长辈,就替他结了仇。这样他真能考中进士么?我是不知道,但要是广路在家的话,我们三丫头跟广路告上一状,广路再跟太子殿下打声招呼,就算峥哥儿原本能考上状元,只怕也只能做个同进士了吧?”

许氏的脸色别提有多难看了。她哪里还敢再说些什么?

姚氏没多久就得了消息,赶来赔笑脸,向牛氏道歉,连声说“我们夫人是病糊涂了,许大奶奶又一个劲儿地在她面前胡言乱语,才会让我们夫人做下这等蠢事来。三婶别生气,我替您到许家骂人去!本来许家大老爷做了那等没脸的事,我们家就不好再跟他多往来的,怕被连累了自家的好名声。可我们夫人念着娘家人,舍不得跟娘家兄弟们生分了,因此明知道许家在孝期,还做了许多不该做的事,也依旧与他们亲近。但我们做晚辈的心里有数,自然知道该怎么做。三婶您就放心吧!许家那等没规矩没品行又不懂礼数的人家,我们才不要理他!就算是看在夫人面前,给他家送份贺礼,也就完事了!他家何德何能,能叫我们夫人抱病去捧一个晚辈的场呢?没得折了他的寿!”

许氏一口血涌上心头,差点儿没喷出去。只是为了维护自己在儿媳面前的脸面,才忍住罢了。

牛氏却看见了她嘴角沁出来的血丝,不由得露出了同情的表情。但同情归同情,她是一个字都不会多说的。老妯娌这些年确实是太糊涂了,也该叫她受点儿教训。

于是,许峥婚礼当日,许大奶奶看着那零零落落的几桌宾客,还有本来答应要出席,却连个影子都没有的秦家人,面上一片铁青。

水龙吟 第六百五十七章 冷清

在喜宴上,鲁家父母的脸色一直不大好看,还是考虑到女儿将来在婆家的处境,才强颜欢笑的。但笑容能挤出来,面色却变不了。再看其他来参加喜宴的亲友、邻居们,其实也没少窃窃私语。真正能喜气洋洋来恭贺新人的,少之又少。

其实这也怪不得鲁家人。任谁看到自家女儿一辈子只有一次的婚礼是这个场面,心情都好不起来的。若说是因为国丧刚过,许家要低调办喜事,所以场面略冷清简单些,这也没什么好说的。鲁家老爷亦有官身,心里明白事情轻重。可是,许家明明请不到那么多客人,却还要摆上十桌席面,闹得如今有一半的桌子是空的,真真比许家只摆四五桌小宴都要丢脸!再也没有比这零落的喜宴,更能突显出许家目前败落的门庭了。

别的官宦人家就算落魄了,也会有真心与他们交往的亲友继续和他们维持联系,不过心里是不是重视,表面上的礼数还是会尽到的。就连许家二房的许二老爷起复时,也有不少亲友上门道贺。但许家长房眼下,明摆着就是要众叛亲离的节奏呀!瞧,连许家二房,也只来了许二爷夫妻俩呢,还是坐在客席,而非主家席上。

有几家就住在附近,从前都未必能攀得上许家的边,如今却成了座上宾的邻居,都在暗地里互相交换眼色,觉得自家往后就不必再与许家长房有什么往来了。本来嘛,他们跟许家长房也说不上有什么深厚的交情,也就是与许二夫人、许二奶奶偶尔会见见面,喝喝茶,聊个天罢了。从前许家风光时,许大奶奶可从来没有把她们放在眼里过。如今,她们也不必太过委屈了自己。有闲情逸致时,跟许家二房来往一二,也就是了。

许大奶奶心知自家这回是真的丢了大脸。她心里恨得不行,最恨的就是许氏!当初许氏打下了包票,如今却连个脸都不露,这算什么?!即使承恩侯府其他人不想来参加许峥的婚礼,许氏本人总能来吧?她明明病得没那么重,却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缺席了。就这样,她也有脸说自己最疼爱的就是许峥这个侄孙儿?!

许大奶奶搅着帕子,几乎要控制不住脸上扭曲的表情。这时候许岚从游廊另一边走过来,迎面看到她,差点儿吓了一跳。

许大奶奶见状不悦地道“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若叫客人看见了,就要笑话我许家的教养了!”

许岚小心翼翼地束手低头“是,母亲,女儿错了。”她这几年,随着年纪的增长,性子是越发小心了,远不如小时候开朗活泼。因为她知道,如今家里的境况不如从前好,嫡母的脾气一年比一年糟,不可能再有耐性容忍她了。她得忍一忍,只要忍到出嫁就好。

许大奶奶不知道庶女的小心思,没好气地问“你不在席上帮你姐姐招待客人,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许岚小心地道“回母亲话,是姐姐让我来寻您的。哥哥的一位朋友上门道喜来了,哥哥说要亲自去陪,让父亲与母亲先帮着招呼客人。”

许大奶奶皱眉“什么朋友这般要紧?”

许岚回答“好象是一位桂大人,在翰林院任职的,是哥哥新近认识的前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