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大丫头里,有喜鹊这样不肯听从她号令,拼命苦劝她保重身体,其实内心已经偏向了儿媳姚氏的不忠之人,但也有鸿雁、鹦哥、画眉这类依旧忠心于她的好奴婢。许氏费点心思去说服她们,让她们相信出这一趟门,并不会真正伤害到自己的身体,也不会加重自己的病情,终于让她们配合行动了。许氏也还有几个陪房,因为被姚氏排挤而投置闲散中,但驾个车出个门,顺便跟车领路做护卫什么的,还是能办到的。她就这么顺利地出了承恩侯府的大门,顺利地到达了许家长房,也顺利地见到了侄儿许大爷、侄媳许大奶奶和侄孙许峥、侄孙女许岚等人。

她同时见到的还有许二奶奶嘴里的那位许大奶奶的姐妹,自称夫家姓吕,人称吕奶奶,带着二女一男三个孩子,两个女儿分别是十六岁与十四岁的年纪,都生得清秀温婉,看起来象是书香官宦人家出来的闺秀模样,只是穿着打扮稍稍朴素一些罢了,显然家境不太富裕,比许家的情形还不如。眼下许家长房正在重孝之中,自然也不会给他们提供什么锦衣华服,所以他们只能继续这么朴素着出来见人,与许家长房众人一道,站在二门前迎接许氏的车驾。

许氏看着吕家的两个女孩子,忽然好象明白了什么。

许大爷与许大奶奶都对许氏回来省亲一事感到万分震惊。许氏卧病已久,几乎是连病床都不下来的状态,怎么可能还能上门呢?!

许大爷对这个姑母还有几分真心,也知道在姻亲桂家对他产生了成见的时候,他就只剩下许氏这个靠山可依了。他忙凑到马车前问:“姑母怎么来了?也不事先打发人说一声,侄儿好亲自去接您。您近来身体可好?有事只管让人来唤侄儿过去就是了,何必亲自走这一趟?若您累着了,岂不是侄儿的罪过?”

许氏虽然一路都由人抬着,或是由车运载,双脚都没沾过地,但她在病床上躺得久了,这么折腾半天下来,还是累得直喘气,心里更是着急。她气喘嘘嘘地拽着侄儿的手臂,道:“若不是听说你们要峥哥儿休妻,我……我又何必跑这一趟?!”

许大爷脸色一变,忙道:“都是侄儿媳妇在胡闹,侄儿又不糊涂,怎会由得她乱来?姑母是听谁嚼的舌头?还巴巴儿地跑了这一趟。其实您唤侄儿过去问一声,就知道那都是子虚乌有之事了!”

许氏心想,若真的把许大爷叫上门来,只怕她的命令还未传出二门,就叫儿媳妇姚氏给截下来了,除了亲自跑一趟,她又能怎么办?至于消息的来源是许二奶奶这一点,她是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的。万一许大奶奶去跟许二奶奶闹,再跟二房断了来往,这因为许大老爷的丧事而好不容易有和好如初迹象的许家两房人再次分裂,绝对不是许氏想要看到的情形。

许氏也不多提,只问许大爷:“峥哥儿媳妇在哪里?我来了,她怎么不出来迎我?!”

许大爷赔着笑,心里却暗暗叫苦。昨日许大奶奶吵着要儿子休妻,虽然叫他与儿子劝住了,但许大奶奶还是看鲁氏不顺眼,挑剔着寻了个莫须有的罪名,把鲁氏禁了足,罚她去跪祖先牌位,这会子还没跪完呢。许氏来得突然,又有谁会记得去通知鲁氏一声?

许大爷只能含糊地道:“峥哥儿媳妇有些身体不适,今日就让她在屋里歇着了。”他没说让人唤儿媳过来见许氏的话,就怕许氏真个见了鲁氏,看出鲁氏身上罚跪了一夜的痕迹,自然知道许大奶奶是真的搓磨过儿媳妇了,那时候该如何交代?

许氏若有所思,以为鲁氏是因为无端被婆母责备,甚至差一点被休,心里存了怨气,所以假称有病,不肯见人。

她对许大爷道:“家和万事兴!鲁氏家世再平常,也是正经官宦人家出生,知书达礼,还是你母亲亲自挑的儿媳妇,更是亲上加亲。她若有错便罢了,既然无错,你媳妇好端端地吵着要把媳妇休了,到底是在想什么?!你们是觉得许家如今的名声很好听,是不是?!还是觉得峥哥儿做个贡士就够了,不必再考进士做官,所以也不用考虑他在读书人当中的名声了?!因为你们这两年里犯的糊涂,连累得峥哥儿都成了别人眼中的笑话,却至今还不能醒悟。他这样的好孩子,从小到大,就没叫人操过心,怎的就这般命苦,摊上你们这一对糊涂父母呢?!”

说着说着,许氏的眼圈都要红了。她是真的为许峥心疼!

许峥在旁听得,也跟着鼻子发酸了。母亲忽然要求他休妻,他心里也是一万个不愿意,偏偏又不能违逆母命,正难过是要死要活的。若不是父亲也不同意他休妻,愿意帮着他劝说母亲,他都想要抛下家里这一堆烂摊子,到祖父祖母坟前结庐守孝读书去了!他知道母亲是为了他好,可是……无故休弃元配妻室,这真的不是士人君子应该做的事呀!

许大奶奶见状,心里先虚了一虚,但随即又理直气壮起来。她做错了什么?只是一心为了许家好,为了儿子好罢了。鲁氏从一开始就不该给她做儿媳,若不是挑中了这么一个晦气的媳妇,许家也不会落魄到如今的境地了!就算是要被外人骂刻薄婆婆,她也无怨无悔。她做的一切,都对得起许家列祖列宗!

许氏见许大奶奶一脸坦然的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神气什么?!咳……好好的为什么要把儿媳妇休了?你总有个理由吧?总不能是因为你如今来了两个年轻美貌的外甥女儿,便觉得儿媳妇碍眼了,一心要把她赶走了,好给你外甥女儿腾位子?!”

许大奶奶愣住了,下意识地看了吕奶奶和吕家的几个孩子一眼。她先前并没有想到这个可能,只是偶然听了吕奶奶说了些夫家是因为娶了一个八字不好的年轻媳妇才会败落,害得他们母子不得不千里迢迢上京投亲的话,联想到自家身上,才会觉得鲁氏也晦气罢了。她当然没打算让吕家的任何一个女孩儿嫁进来给自己做儿媳妇。连鲁氏这样正经的六品官之女,她都嫌家世低,更别说是早已败落了的吕家!休了鲁氏之后,许峥只要在两年后的殿试顺利高中进士,最好是中个头甲,那就根本不缺高门大户之女垂青。他再怎么样,也是曾经得到过宗室贵女钦慕的青年才俊呢!

不过许氏这话一说,许大奶奶马上就想到了自家姐妹的用意可能不那么纯粹,但没关系,吕奶奶的话确实有道理,反正她又不会看中吕家姐妹,自然也不会动摇自己的想法。

许大奶奶对许氏说:“姑太太这话说得太过了。我要儿子休妻,自然是因为儿媳妇不好。这与我娘家外甥女何干?”

吕奶奶迅速拿帕子掩了口鼻,哽咽道:“承恩侯夫人怎能无端污蔑我的孩儿?!我知道我们吕家如今败落了,不敢跟承恩侯府相比,但我的女儿都是清白人家的闺女,一向规规矩矩的,虽然夫人身份尊贵,也没有黄口白牙就污蔑人家女孩儿的道理!”边说边哭,还一副不堪承受打击的模样,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吕家姐弟本来还跟着哭的,见她晕了,顿时慌忙去扶人。许大奶奶也不知道姐妹是真晕假晕,见状也只能吩咐丫头婆子们,把吕家人送回客房去。她不放心,也许还有点儿想要逃避许氏的意思,也要跟着去,却被许氏叫住了:“忙得什么?吕家人不过是来投亲罢了,我却是你的长辈。你要丢下长辈去看自己的妹妹,礼数都忘光了么?!”

许大奶奶只得忍着气留了下来。但她的脸板得紧紧地,根本不打算因为许氏的几句话,就改变自己的主意。

许氏见她这样,又是一番生气:“你在我面前摆什么脸色?!无缘无故要把儿媳妇给休了,你还有理了?!你敢说你真的不是为了吕家的姑娘么?!”

许大奶奶道:“姑太太多虑了。吕家姑娘连嫁妆都没有,还指望我帮衬呢,我又怎会要这样的儿媳妇?我又不傻!”

“那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叫峥哥儿休妻的?”许氏道,“鲁氏哪里不好了?自进门以来,一直对你们夫妻孝敬有加,端庄柔顺,也为你公公披麻戴孝了。只有不知礼数的人家,才会把这样的好媳妇休弃!”

许大奶奶挭着脖子道:“她八字不好!会连累夫家!自打定下了她做峥哥儿的媳妇,婆婆忽然就病逝了,公公也中了风,峥哥儿好好地读着书,会试居然考得一塌糊涂!岫姐儿本来说得一门好亲,如今却不但随夫婿赴了外任,夫妻俩还生了嫌隙!就连桂家要给我们大爷谋官,也是诸多不顺。这些事可都是在定下了鲁氏之后,才发生的。还不是她害的么?就算姑太太骂我,今儿我也非得叫峥哥儿把鲁氏休了不可!一时被人说几句闲话不打紧,只要把晦气东西赶出家门,今后许家才能事事顺心。否则,留着鲁氏继续在家里作祟,只怕我们一家都要被她害死了,峥哥儿还谈什么前程?!”

水龙吟 第六百九十章 晕倒

许氏听得目瞪口呆。

这些所谓八字不好给许家带来晦气的说法,根本愚昧不堪。当初许大夫人给嫡亲长孙挑媳妇时,自然是对过八字的。由于许大奶奶心中不情愿,鲁氏的八字还不止请一位高僧看过,连京城里稍有些名气的道士都被问过了。所有人都说,鲁氏与许峥的八字虽然称不上天作之合,却也是合得来的,大体上是个中平、中顺的结果。对于一心想要给孙子挑个家教品行都上佳的书香门第女子为妻的许大夫人而言,这就已经足够了。当时许大奶奶也没有提出异议。如今她再拿鲁氏的八字说事儿,岂不是胡闹么?

许氏训斥了许大奶奶一番,各种理由摊开来说,然后道:“大嫂当日亡故,本是因为久病之故,但其中未尝没有你处处不肯顺从,气着她的原因。至于大哥中风,却是旧事所致,怪不得旁人。峥哥儿会试不顺,有运气不佳的原因,也有你们拦着不许他出门游学,又连番做下蠢事,败坏了许家名声,以致峥哥儿缺了师长指点的缘故。还有与桂家生隙之事,难道不是你们自己犯了糊涂?!峥哥儿没考好,你们就早早让他放弃这一科,两年后再来便是了。明明知道大哥病情加重,你们还要瞒着亲友,竟然还想蒙骗桂家,桂家人心里不生隙就奇怪了!岫姐儿如今处境艰难,都是拜你们做父母的所赐!桂家原本是一桩好亲事,连我都觉得往日想错了,结果大好局面都叫你们败坏了,如今还有脸把责任算到鲁氏身上去?你们这分明是欺负她娘家人不在跟前,又一向安静柔顺,从来不争不吵的,岂不是杮子寻软的捏么?!”

许大奶奶听得满脸不自在,强自争辩道:“姑太太这话也未免太抬举鲁氏了。她哪里是什么安静柔顺,不争不吵,她压根儿就没把公婆放在眼里,连峥哥儿她都不上心!做儿媳妇的,既不知道讨好婆婆,也不知道温柔小意服侍夫君,整天板着个脸,话都不多说一句。她的心只怕根本就不在我们许家,早就不想嫁进来了。只不过他们鲁家要脸面,不愿意担那毁约的坏名声,才把女儿嫁过来的罢了。我说要峥哥儿休了她,她也没哭,反而冷笑着说等着我们给她送休书,分明更乐意被休了呢!”

许氏半个字都不肯信,鲁家女可能会冷淡一点,但品行是无可挑剔的,就如同大嫂许大夫人,何尝不是行事霸道又对小姑子、儿媳妇们冷淡的人?但她对儿孙们的心意,却不是假的。鲁家女儿的家教,本来就是讲究端庄自持。

许氏训斥许大奶奶:“胡言乱语!哪里有女子乐意被夫家休弃的?你休要因为看她不顺眼,便什么罪名都往她头上栽!”她转头看向许大爷,“你是男人,平日里也拿出点魄力来,不要事事都由得你媳妇胡闹!她这两年做了多少蠢事,把家里都祸害成什么样了?你还要对她言听计从,是真的不要前程了么?!”说得许大爷唯唯诺诺,看他脸上的表情,似乎是真有心要压制一下妻子了。

许氏又转向许峥:“鲁氏是你结发妻子。虽然她没法帮你考上进士,也不能为你带来高官厚禄,但在你埋头苦读的时候,她为你侍奉公婆,照顾姐妹,打理家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虽然你母亲糊涂,你又是个孝顺的,但盲从不是真孝顺。若只知道事事依从你母亲的意愿行事,却把自己的前程给误了,也把许家的名声给葬送了,岂不是让你母亲成了许家的罪人?那你又把你父亲置于何地?把你列祖列宗置于何地?!这哪里是真孝顺?分明是不孝呢!对于你母亲的话,什么事该顺从,什么事该劝着些,你心里也要有数才是。”

许峥面露愧色,低头应是。虽然他脑子里也是一片茫然,不知道该如何判断母亲的话什么时候该顺从,什么时候不该,但他心里清楚,姑祖母许氏的话是正理,他没有理由不答应下来的。有不明白的,过后慢慢细想就是了。

许大奶奶见许氏似乎把丈夫儿子都说服了,心里不由得急了:“姑祖母!你往外嫁了几十年,已经不是许家人了,许家人受了难,也牵连不到你身上,你当然不着急!大爷是我的夫婿,峥哥儿是我亲生的儿子,骨肉至亲,世上没人比我更牵挂他们。若论对他们的关心,我敢说,姑祖母你绝对及不上我!鲁氏自打与峥哥儿定亲以来,许家就一步一步败落,到如今都成什么样子了?!你也不是没有看到,却还要护着她,莫不是真病糊涂了?!你如今非要把这祸根留在许家,是安的什么心?!你其实是怕许家名声坏了,会连累你自己吧?!”

许氏气得脸都白了,手都在发抖,紧紧握住车厢边缘,颤着声音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许大爷吓得脸色发青,要去阻拦妻子:“你疯了么?!快住嘴!”

然而许大奶奶也不知是胆气上来了,还是真的昏了头,一把甩开他的手,自顾自地继续道:“前儿秦表弟过府,带了个清客来指点峥哥儿民生庶务,说是帮他考好科举,再让他知道人情世故,省得他日后犯蠢,连累了姑祖母你的名声,连带的承恩侯府也被人说嘴。你儿子说得这般清楚了,大家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要能保住你的名声,我们家变成什么模样,谁死谁活,对你来说都无关紧要,是不是?!”

许氏已经开始眼前发黑了。鸿雁、鹦哥她们几个再也没法保持沉默,纷纷扶住她,连声唤“夫人、夫人”,喜鹊年轻些,还气不过地去跟许大奶奶拌嘴:“许大奶奶说话也太过了!我们夫人为了许家,难道还不够用心么?你心里气不顺,骂谁不行,非要怪起我们夫人来。这可真真是狗咬吕洞宾了!”

许大奶奶顿时大怒,转头骂起喜鹊来:“哪里来的贱蹄子,不过是奴才秧子,仗着在主子面前有几分脸面,就连亲戚都骂起来。你是什么台面上的货色,竟然还有脸骂我是狗?!”

喜鹊没想到许大奶奶竟然还能听出她话里的用意来,冷笑一声,没搭理她。

许大奶奶更生气了,揪住丈夫的袖子:“大爷!你没看见这丫头对我有多嚣张么?!”

许大爷哪里顾得上这些?他正满头大汗地围着许氏的马车前问鸿雁她们:“姑母没事吧?姑母别生气,我这就替您教训她!”说罢反手就给了许大奶奶一个耳光:“还不快给我住口?!往日我真是太纵容你了,竟纵得你连规矩礼数都忘了,居然胆敢在长辈面前出言不逊!倘若姑母有个好歹,你看我饶得了你!”

许大奶奶差点儿被这一个耳光扇得跌倒在地,嘴角破了,脸都肿了起来。她不敢置信地看向丈夫。许峥慌忙过来扶她,她都顾不上了,一把甩开儿子,口不择言地道:“你居然敢打我?!就为了你们家这个成天自以为了不起,只知道多管闲事的姑奶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都已经是外姓人了,连孙子都有了,死了也埋不进许家的祖坟,却还倚老卖老地整天想要插手管娘家的事,你平日私下也不是没有埋怨过她,前儿还骂过她老不死呢,如今不过因为我说了几句老实话,你就打我?!”

许大爷被她的话吓得魂飞魄散,慌忙伸手过来捂她的嘴:“住口住口!快给我住口!”

许大奶奶双手挥舞,反挠了他几下,几乎把他的脸都挠花了,头发散落下来,整个人如同疯子一般:“凭什么叫我住口?!你有胆子在家里说,怎么就没胆子当着她的面来骂了?!明明就是她多管闲事!自个儿家的儿孙还轮不到她做主呢,倒插手来管我的儿女了!就因为她偏心娘家又成天犯蠢,名声都坏了,外头的人只以为许家儿女都是她这样的,害得我的女儿千辛万苦才说成了一门亲事,峥哥儿却连个好些的媳妇都说不来,只能将就姓鲁的!当日明明是她跟你娘为了峥哥儿的婚事争吵不休,闹得你娘病倒了,哪里有我的事?后来她又收手不管了,否则峥哥儿又怎会跟鲁氏定了亲?!她要么就不管,要管就管到底。害了娘家的晚辈,却还在这里装没事人儿,继续仗着长辈的身份指手划脚。她怎么有这个脸?!”

许大爷吓得脸都青了,只知道扑上去死死捂住妻子的嘴不放。

然而他捂得太晚了。许大奶奶的话已经清楚地传进了许氏的耳中。她双眼发黑,满脸涨红,上气不接下气地,忽然一口血狂喷出来,吓得所有丫头们都在惊叫“夫人”,连许峥也惊恐万分地扑到了马车前。

许氏怔怔地看了这个一向疼爱的侄孙一眼,便两眼翻白,身体向后倒去。无论所有人如何叫唤,她都再也没有了任何动静。

水龙吟 第六百九十一章 生死

蔡胜男在傍晚时分,终于生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永嘉侯府上下都大大松了一口气,随即便开心起来。

秦柏也带着儿子、侄孙赶到后院了。看到长子秦平双手微微颤抖地抱过了刚出生的小孙子,他不由得感慨万分。长子经过这许多年的磨难,终于迎来了幸福而平静的生活,也有了可以继承香火的子嗣。长孙女也嫁得好人家,夫妻和睦了。死去的长媳关氏,估计也能瞑目了吧?

秦平小心翼翼地抱了一会儿儿子,只觉得象在抱着一团豆腐般,大气都不敢出。但看着儿子白白软软一团,双眼紧闭,却在哭个不停的模样,他心都软了,忽然有一种想要哭的冲动。他也不敢抱儿子抱得太久了,生怕自己力气太大,把孩子给抱疼了,很快就小心递到了母亲怀里。牛氏抱着期盼已久的长子嫡孙,老脸乐得开了花,连丈夫秦柏表示也想要抱一抱孩子,她都舍不得:“天儿黑了,外头凉,当心冻着孩子了,快把他送回他娘身边去吧!”

其实这时节正值暮春初夏,气温不冷不热的,正适中,风也柔和,傍晚时站在院子里最舒服不过了,更别说孩子身上还裹着襁褓呢,哪里就冻着他了?不过初出生的孩子娇弱,大家也都很小心,听到牛氏的话,便立刻簇拥着她,将孩子送回到西厢房里去了。

蔡胜男刚刚生产完,身体情况还好,只是有些力竭。休息了一会儿,她便又精神起来了,正与娘家母亲、嫂子说话。看到儿子被抱回自己身边,她就心软得不行,看着那小小的一团软包子,心中说不出的慈爱。牛氏嘱咐她许多话,母亲在旁跟着补充,她都听得很仔细,哪怕是早已知道的事,她也不曾分过心。这可是她十月怀胎,费尽力气才好不容易生下来的儿子,当然要亲自把他照看好了,而不是事事都倚重奶娘丫头们。

秦含真等人在产房外等了这半日,终于等到了好消息,也都欢喜得很。秦含真方才还赶在父亲秦平到来前,抱了一小会儿孩子呢,只觉得软得很,叫人不敢多出一点儿力,但看着那张小脸,又怎么看怎么可爱。哪怕他后来哭个不停了,她也不觉得烦心。

秦含真小声对赵陌说:“以往我看别人的孩子哭闹,心里总会觉得不耐烦,但如今看到自己的弟弟,就没这个想法,反而觉得他很可爱。这是血缘亲情的缘故吗?”

赵陌笑了笑,在她耳边道:“你是盼着这个孩子,盼得久了,所以觉得他怎么都是可爱的。若是哪日你我有了自己的孩子,定然会觉得,他比你弟弟可爱一百倍!”

秦含真脸一热,不由嗔了他一眼。

姚氏拉着秦简,连声对秦柏、秦平以及云阳侯夫人等人说恭喜,说完后便丢下儿子,让他在院子里跟一众长辈们说话,自个儿跟在小冯氏身后进了西厢房,慰问产妇去了。她为人八面玲珑,有心要讨好人的时候,说话是极为讨喜的。她这么一张罗,永嘉侯府上下人等都喜气洋洋地,牛氏也觉得应该好好办个宴席,庆祝孙子出生才行!办洗三,时间可能太过仓促了,但满月酒就很合适,再过几个月,等到孩子百日了,再办一回百日宴,那也是应该的!这可是他们家的长子嫡孙!未来的继承人呢!

秦柏还跟儿子商量着要给孙子起个什么样的名字。大名需要慎重一些,小名倒是可以先起着了。因为秦柏对蔡胜男娘家亲人的镇定态度印象深刻,便说:“孩子的小名就叫定哥儿吧。虽然全家人都为他出产着了慌,可他却是镇定得很,不慌不忙地出生了,也没给他娘的身体带来伤害。除了‘定’字,再也没有更适合他的小名了。”众人都觉得定哥儿这个小名起得好,纷纷赞叹不已。秦平甚至说:“大名就叫秦定也不错。但愿他长大之后,也是个遇事能保持镇定冷静的人。”

秦柏与牛氏都对这个孙子十分看重,小冯氏心里虽然一度为自己的儿子庄哥儿觉得有些小委屈,但很快就抛开了。秦平乃是嫡长子,又是朝廷正式册封的永嘉侯世子,他的嫡长子,身份地位自然不是秦安之子可以相比的。况且秦安在父母心目中,远不如兄长受重视。小冯氏已经习惯了,自然不会胡思乱想,生出妄念来。她看到秦柏给孙子起好了名字,便立刻进了西厢房,把这个消息告诉蔡胜男与牛氏。

牛氏与蔡胜男念叨了几遍“定哥儿”这个小名,也都觉得挺好听的。姚氏还在旁笑道:“这个名字真真起得恰到好处!五叔乃是三叔的嫡长子,继承人,却人到中年还未有子嗣,叫合族上下都跟着担忧。如今定哥儿出生了,大家的心也就定下来了,可不是正正再合适不过了么?”

牛氏听了满意,笑着对蔡太太道:“亲家母觉得如何?我也觉得这小名好。定哥儿往后就安安定定地在我们家了,日后也当少病无灾,平安长大成人。”

蔡太太笑着说:“亲家母这话说得好。我也觉得定哥儿这名字吉利。”

秦平与蔡胜男新生的儿子,名字就这么定了下来。

秦含真与赵陌跟着娘家人与蔡家人们一起,有说有笑地庆贺着这个孩子的出生。云阳侯夫人松了口气后,见天色渐黑,忙起身告辞了。她与蔡三太太今日能过府,实在是给足了永嘉侯府脸面。牛氏与蔡胜男都很感激。

蔡太太年纪也大了,虽然表面看着镇定,其实内心还是挺紧张的。如今看到女儿平安生子,外孙也健康可爱,她也感觉到了疲惫。虽然舍不得这么快就离开女儿外孙,但家里还有两个儿子呢,儿媳跟着她来了永嘉侯府,总不能把儿子丢在家里无人照看吧?她见云阳侯夫人与蔡三太太要走,便也开口告辞了。不过她答应了女儿,明日会再来看望的。等到洗三那日,她更是不会缺席。

永嘉侯府的女眷不多,牛氏年纪最长,如今也很累了,又是长辈,让她送客,似乎有些过了。蔡胜男刚刚生产完,当然不可能做这种事。秦含真是外嫁女,未免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只剩下一个小冯氏,似乎显得有些单薄了。姚氏连忙抓紧机会,与小冯氏一同送客。她能说会道的,比小冯氏机灵多了,趁机说了许多讨喜的俏皮话,还顺利得到了云阳侯夫人的亲口邀约,预备要在端午节龙舟竞渡会时,到云阳侯府的彩棚里,同蔡家女眷们一同观看龙舟赛。这可是极体面的事呢!

姚氏欢欢喜喜地送走了蔡家的女眷们,只觉得今日没有白来西府辛苦半天,心满意足得很。三房的定哥儿才出生,就给她带来了这许多实惠,她决定要在定哥儿洗三那日,多给小家伙预备几样贵重的小玩意儿才行。

她正欢喜着,准备要回内院去,继续在牛氏、蔡胜男与秦含真等人面前说好话,却看到玉兰慌慌张张地走了过来,脸上一片惨白。她只道又是许氏那边出了夭蛾子,玉兰扛不住了,才会这般脸色,心里不由得一阵不耐烦。但小冯氏就在旁边,她当然不能让西府的人知道东府又出了笑话,便笑道:“五弟妹先回内院去吧,方才担心了半天,我出了一身的汗,这会子叫风一吹,才觉得身上冷了。我打发个丫头去给我取件斗篷来穿上,一会儿再进去。”

小冯氏自然也看到了玉兰,她当然没那么容易听信姚氏的话,但竟然姚氏不想让她知道,她又何必多问?笑了笑,便道:“那我先走一步了,二嫂子快些来。我已经吩咐人去准备晚饭了,大家伙儿等了这半天,只怕都饿了吧?二嫂子若来得晚了,可就没饭吃了。”

姚氏哈哈笑了两声,把人送走了,方才盯了玉兰一眼:“说吧,夫人又闹什么了?瞧你这脸上是什么模样?!也不怕叫人看见了起疑!”

玉兰欲哭无泪,上前低声禀道:“奶奶,不好了!夫人……夫人怕是不成了!”

姚氏愣了愣:“什么叫不成了?你在说什么?”

玉兰哽咽出声:“我回去的时候,夫人已经出了大门。也不知道她在许家长房遇见什么事了,鸿雁她们几个慌慌张张地催着车夫把人送回来时,夫人已经昏迷不醒了,身上都是血……画眉说,是许大奶奶出言不逊,把夫人气得吐血晕过去了!这回只怕没先前几次那么……”她顿了顿,“夫人不止吐了一口血,许大爷请的大夫给她把过脉后,说……说她是不行了,叫家里人准备后事呢!”

“你说什么?!”姚氏大惊失色。许氏几次被气得吐血,不是都好好的么?许大奶奶这回到底说了些什么,才把人气得这样?许氏几个时辰前,还有力气闹着要出门回娘家教训晚辈,结果这一会儿的功夫,就……不行了?!

姚氏脚下不由得一个踉跄,玉兰连忙把她扶住了。她嘴里还在喃喃低语:“这可怎么好……我的简哥儿还未授官呢,二爷也要丁忧……”

玉兰不由得暗暗跺脚:“奶奶!二爷已经知道今日发生的事了。您赶紧回去吧。一会儿二爷若是问起你怎么把夫人给放出门去了,你还得仔细想想,要怎么说呢!如今夫人这个模样……只怕不是几句话就能糊弄过去的了!”

一番话说得姚氏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水龙吟 第六百九十二章 慰妻

姚氏要回东府,自然不能丢下儿子,惟有向西府众人说明了原委。秦含真等人便得知了许氏病情忽然加重,可能快不行了的消息。

牛氏头一回因为许氏这个妯娌那么大的火:“她这是做什么?她都病得起不来床了,要拦着她娘家侄孙休妻,打个丫头去传口信不成么?非得拖着她那只剩下半条命的身体亲自去拦!拦就拦了,为什么还要被气得吐血病倒?!我儿媳妇今儿生孩子啊!我家的长子嫡孙今儿出世了呀!这是多大的喜事呀?为什么她就非得要来触我们家的霉头?!她这是存心要给我们家添堵是不是?!”

秦含真忙上前给祖母抚背,小冯氏也低着头捧了茶过来,给牛氏润喉,请她老人家消消气。秦含真还给祖父秦柏使眼色,示意祖父过来劝抚祖母。但是秦平非常聪明,他没有动。

果然,牛氏马上就骂到了:“年轻的时候她背信弃义抛弃我们侯爷就算了,等到我们侯爷跟我定了亲事,都快要成亲了,她还要冒出来说要重提婚约,厚着脸皮恨不得拆散我们,若不是我们侯爷没她那么不要脸,我们夫妻哪儿还有今日儿孙满堂的好日子?!等到我们夫妻好不容易回了京城,又是因为她,秦松才骗我们侯爷,把我们骗回西北过了几十年苦日子。这也就罢了,如今事情都过去了,我也不是小鸡肚肠不讲道理的人。我们侯爷心里只有我,压根儿就没记挂过她,我自然不会跟她计较。但如今我们家出了这样的大喜事,她为什么就非得要在这时候死?!”

骂着骂着,牛氏就忍不住哭起来了:“我可怜的定哥儿哟,才出生就被这疯婆子给盯上了,别说满月酒百日酒了,说不得连洗三都办不了,真真是倒了八辈子的大霉!”

牛氏这般作,姚氏也只能赔笑,恨不得在地上找条缝自己钻进去。还好她身边还有儿子秦简在,秦简尴尬地上前向秦柏求告辞,秦柏摆摆手,示意他们母子赶紧走人,又示意小儿媳走人,就连长子秦平,也可以进产房去看老婆孩子了,不必在跟前杵着,妨碍老爹老娘说私房话。

秦平尴尬地进了屋,小冯氏想想,还是转身去张罗晚饭了。虽然不知道三房众人要不要去长房瞧瞧那据说已经快要不行了的许氏,但人怎么都是要吃晚饭的。更何况,她也得回自个儿院里瞧瞧一双儿女呢。

院子里便只剩下秦含真、赵陌,以及秦柏与牛氏这两对夫妻。秦含真有些尴尬地退开几步,由得赵陌牵住自己的手,装作去欣赏院子角落里的一株西府海棠,花儿开得正好呢!

秦柏走到老妻身边,柔声安慰着她:“好了,别哭了,这种事谁都没预料到的。大嫂对许家有多偏执,对许峥有多看重,你也不是不知道,往日还当笑话一般,生气过,也嘲讽过。只能说,大嫂这辈子都是为许家活的,如今因为许家而死,也算是求仁得仁了吧。她如今不过就是在世间受苦罢了,早日解脱,也未偿不是好事。”

牛氏拿帕子抹了一把脸,啐了秦柏一口:“你少糊弄我!求仁得仁这个四字,是这般用的么?我如今已经不是从前大字不识的乡下粗妇了,好歹这几年跟着你读书,又有魏嬷嬷卢嬷嬷从旁指点,我如今学问好多了,比过去强一百倍!没那么容易被你骗过去!”

秦柏笑笑:“我自然不是在糊弄你。大嫂一生为许家鞠躬尽瘁,她如今因为许家而死,难道不是死得其所?”

牛氏瞥了他一眼:“你也是个促狭的。往日看着好象对大嫂的事浑不在意,心里其实也没少怨她吧?我看大嫂子那人,与其说是为了许家活着,倒不如说是被许家糊弄了,一辈子都糊里糊涂,根本就没活明白过。她以为自己是为了许家好,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许家,结果却养出了一家子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只知道吸她的血,半点不知道自己争气。大嫂子这口血,还真吐得不冤。不过许家虽然生养了她,这几十年里也没少从她身上得好处。若真是嫌弃她了,大可不听她的话,自个儿过日子去。又想要从她身上谋好处,又不想听她摆布,这跟做了女表子立牌坊有什么不同?大嫂子这一生,都是叫许家毁了。她早些摆脱了许家,果然是个解脱。”

秦柏叹了口气,轻轻拍抚老妻的背:“一会儿我们吃点东西,就过去看看她吧。好歹也做了几年叔嫂妯娌,只当送她最后一程。至于定哥儿,虽然会因为守孝而少了几个出风头的机会,但他是我们家的孩子,富贵尊荣半点不少,日后也会有好前程。宴席什么的,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没有也不打紧。一会儿把孩子出生的消息报到宫里去,太皇太后也好,太上皇也好,皇上也好,自会有赏赐下来。就算东府有丧事,也压不过他的荣光去。你就别替孙子委屈了!”

牛氏果然心情好转了些,撇了撇嘴:“这是理所当然的!我只是替定哥儿不值。京城家家户户生孩子,都能摆满月酒百日酒,为什么独独我们定哥儿就不行!这本是可以避免的事儿,都是大嫂子做的妖!我还替仲海和简哥儿他们委屈呢!仲海、叔涛官儿做得好好的,忽然就要守孝了。简哥儿连官职都还没得,才中了进士而已。还有简哥儿媳妇,才刚有孕,就要开始守孝,只怕吃食上也要受委屈,这可叫她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所以我说,大嫂子那人,越老越是糊涂。从前还能顾念着自家儿孙几分,如今满心满眼的就只有许峥了。但她没了,替她披麻戴孝的,还不是这些被她亏待了的亲骨肉?!”

秦柏笑了笑:“你既然厌弃她至此,那我们就省了事了。让安哥媳妇摆桌吧,我们先吃晚饭,明儿再去东府看她,也不迟。”

牛氏讪讪地道:“这倒不至于。仲海媳妇不是说,她快要不行了么?再不过去,也不知道能不能赶上见她最后一面。饭什么时候不能吃?我们又不会真的饿着了。让几个孩子留在家里算了,我跟你过去。有什么事,再打人回来告诉孩子们,也是一样的。”

秦平从产房里走了出来:“父亲,母亲,我陪你们走一趟吧。”他是三房嫡长子,于情于礼,都该陪父母走一遭。

牛氏瞪他:“胡说!你才得了儿子,身上正喜庆呢,去触那霉头做什么?!你要过去,回来还见不见你媳妇儿子了?别把晦气带给我的宝贝孙子!”

秦平哑然。秦柏笑笑说:“成啦,你把家里照看好,一会儿得了消息,还得做许多准备呢。明儿你又得打人到城卫告假,哪里还有空闲?听话,多陪陪你媳妇孩子吧。你要过去,早晚要去的,不急于这一时。”秦平只好听令了。

秦含真与赵陌这时候也走了过来。虽然同觉得很晦气,但如果许氏真的有个好歹的话,他们也确实不能缺席。不过牛氏觉得秦含真是外嫁女,身份又不一般,用不着非得去东府送许氏最后一程,叫她避一避,明日再去。赵陌也不乐意让妻子去触霉头,便给秦含真使眼色,秦含真只好应了,嘱咐了虎嬷嬷与一众丫头婆子们一番,让她们千万要把秦柏与牛氏二老侍候周到了,别让他们累着或饿着。

秦柏与牛氏吃了几块点心,没有用晚饭,便坐车往东府去了。秦平一边照看妻儿,一边吩咐给亲友报喜信等事,还得给宫里写折子,以及往城卫告假。就连许氏一旦去世,西府众人要守孝,需要在衣食住行方面做什么改变,也得要做好准备。其实还挺忙的。虽有小冯氏打下手,但到底有需要避讳的地方。蔡胜男休息过后,吃饱喝足,又给孩子喂了奶,觉得身体情况允许了,还得撑着起身帮秦平出主意。秦平怕她伤神,对身体不好,又劝她躺回去休息。夫妻之间倒是说不出的和睦与互相体谅。秦含真见了,心情又复杂起来了。

她索性向父亲继母婶娘告别,与赵陌一同回别院去。

赵陌路上见她沉默,便笑问她:“怎么了?瞧见你父亲与继母相处融洽,吃味了不成?”

秦含真白了他一眼,小声道:“我只是感叹……要是我母亲生前能早日想开些,未必不能跟父亲好好相处的。可惜她就是……”

赵陌早知秦平、关蓉娘与吴少英三人之间的感情纠葛,自然明白秦含真说的是什么。然而这种事,哪里有那么容易想开?只能说阴差阳错了。

不过还好,秦含真只是感慨一句,就想开了:“也罢,我父亲也苦了这么多年,如今能得到幸福,我心里也为他欢喜。他也是我最亲的亲人呢,对我也很好。我不会因为母亲的不幸,就责怪他的。我母亲的死不是他的错。”她甩甩头,换了个话题,“大伯祖母这回是真的不行了吗?虽然一直以来,都觉得她很乱来。她死了,兴许长房所有人都能松一口气,可以摆脱许家长房那个累赘了。可她的儿孙要守孝,真的挺妨碍前程的。我们刚刚才跟大堂哥商量了让他去高阳做县令,结果他转眼就要守孝,万般盘算皆成空……”

秦含真重重地叹了口气:“等他守完一年孝,高阳县令的空缺也早有人占了去,轮不到他了。真的很可惜,离肃宁那么近,要是我们回了封地,甚至还可以在两县交界的地方相聚的……”

赵陌看了妻子一眼,无言地笑了笑。他心里也觉得很可惜。倒不是说秦简晚了一年,就轮不到高阳县令这个位置了。而是晚了这一年,高阳县令之位就无论如何也落不到秦简身上了。他原本还想,可以趁着圣旨未下……

也罢,天意如此,秦简未必就不会有更好的前程,还是不必强求了吧。

水龙吟 第六百九十三章 灵堂

夜里,秦含真在睡梦中隐约听到屋外有人说话,睡在身边的赵陌似乎还起来了。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坐起身撩起床帘向外往去,便看到赵陌披着外衣,从外面走了进来,轻轻按住她的肩膀:“没事,继续睡吧。承恩侯府送了丧信过来,承恩侯夫人没了,明儿我们过去吊唁就是了。”

秦含真顿时清醒了。虽然早知道许氏这回是凶多吉少,她甚至连许氏死后,承恩侯府会产生什么变化,都想过了,但消息真的传来时,她的心情还是有点复杂的。坦白讲,刚刚回到京城的时候,许氏待他们三房也不算差。那时候真的看不出来,许氏对娘家是那般的执着。

兴许是因为他们三房一日比一日兴盛,长房却由于秦松失了圣眷而必须依靠三房,许氏也相应地失去了扶助娘家的能力。随着许家日益走下坡路,她还要固执地继续拉拔娘家,但夫家娘家两方人,都已经不再是她能完全左右的,这才导致了种种矛盾。她这一生,可以说是相当的不幸了。虽然这不幸,有她娘家亲人导致的,也有她自己执迷不悟,自作自受。但随着她的死去,过去的功过恩怨便都将成为泡影。她挣扎了一辈子,倾尽全力想要实现的梦想,终究还是成了一片空。

如今许家二房尚有上进之心,也有承恩侯府护持。许家长房能走到哪一步,还真是难说得很。许氏如此看重的许峥,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出色,但也并非完全的废物。希望他不会真的因为失去许氏的扶持,便一蹶不振了吧。否则,曾经将同龄的表兄弟风头夺尽,从小备受赞誉的他,若真是无能之辈,岂不是显得秦简等人的少年时代太过可悲了?

赵陌重新躺回了床上,秦含真抱住他的手臂,枕在他肩上,忍不住唉声叹气。

赵陌微微笑了一笑,搂住她道:“睡吧,明儿起来还有事呢。若是缺了觉,你的精神就好不起来了。”

秦含真小声说:“大伯祖母居然真的是成也许家,败也许家,生于许家,又被许家气死了。她这辈子也不知活出了什么价值。我只是可怜她的儿孙,还有我娘家人也跟承恩侯府未出五服呢,她这一死,别说二伯父和大堂哥他们了,就是我娘家人也要跟着服丧,定哥儿真的连百日宴都要省了,只能指望周岁宴。祖母心里一定很生气。还有我,是要服五个月的小功吧?虽然时间不长,但总归有点耽误事儿……”

赵陌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别管这么多了,咱们睡吧。你要是不困,要不要我哄哄你?”

秦含真白了他一眼:“我才说了,我要服五个月的小功,说不定明儿开始就得跟你分房睡,你还说这些话撩我!”

赵陌轻笑:“分什么房?我连分床都不愿意。夫妻当然要睡在一起了。该守的礼数我自会守,不会叫你为难的。但你也不能抛下我一个人独守空床!”

秦含真啐他:“厚脸皮!臭流氓!”说得脸都红了,虽然不至于真的跟他干些什么,但她还是抛开了乱七八糟的各种念头,紧紧抱住丈夫的臂弯,闭上双眼,沉睡过去。

第二天一早,他们夫妻俩人醒来,梳洗过,吃了早饭,赵陌便道:“我得先进宫一趟,你先回永嘉侯府吧,陪祖父祖母他们去承恩侯府,不要独自过去。等我在宫里的事情办完了,就去找你会合。”

秦含真应了一声,道:“你帮我给太皇太后和敏顺郡主赔罪吧。我起码有五个月的时间不方便进宫了。”虽然不是重孝,但宫里很多事都讲究吉利,身上有服的宗室妇或者诰命,一般都是默认不进宫的,除非宫里的太皇太后或是太后、皇后有明旨相召,否则通常情况下,不会有人触这样的霉头。

赵陌自然明白秦含真的意思,想想也觉得有些可惜:“你只怕赶不上新皇后册封大典了,倒是敏顺出嫁,应该还来得及。”

敏顺郡主丧母才半年,还要再过半年才出孝。宫里要为她安排亲事,也只会在那之后,因此眼下就算对她的婚配人选已有腹案,也不会公布出来的。等秦含真出服后再进宫,确实正好能赶上敏顺郡主的婚礼。

秦含真服侍赵陌穿好了朝服,送他出了门,自己也换了身素净的衣裙,头上只留一根素银簪,两个素银耳环,除此之外别无饰物,带着几个同样换过衣裳的丫头往永嘉侯府来,正好赶上牛氏与小冯氏、秦含珠预备出门,便结伴一同往东府去了。

东府上下的人,只怕昨日夜里压根儿就没人睡着,个个都睁着发红的眼睛,在刚刚搭起来的丧棚里忙活着。许氏的灵堂已经立起来了,家下人等的丧服也都匆匆做好了,姚氏与秦简带着秦素等兄弟几个,披麻戴孝地在堂里烧纸哭丧。余心兰是孕妇,自然要回避这样的场合。秦仲海早起就去衙门告假,上交丁忧文书去了。秦叔涛一家子还未回归,据秦简说,今早城门一开,家里就派人快马前往保定报丧。若是顺利的话,秦叔涛一家子三日内应该就能赶回来了,自然,大队人马应该还要再滞后几日。

牛氏叫小冯氏扶着自己去看许氏,秦含真跟了过去。看到棺椁中整个人消瘦僵硬了的许氏,所有人都叹惜不已。

牛氏低声问姚氏:“到底许大奶奶说了些什么话,把人气成了这样?往日你婆婆也不是没有吐过血,可次次都是平安度过的,这一回却连一晚上都没熬过去……”

姚氏就把几个大丫头交代地通通说了,她心里素来没有为许家留面子的想法,此时自然也毫不客气。若不是顾虑着在场还有不少人,万一有人把话传到秦仲海耳朵里就不好了,她说不定还要再奚落许氏几句呢。虽说人死如灯灭,但许氏之死,又连累了她的丈夫儿子,她心里对婆婆的怨气大着呢,才不会给婆婆留脸面!

牛氏叹气道:“你婆婆就是想不开。都病得这样了,真要拦着许峥休妻,打发人去说一声就好了。倘若许家长房已经不乐意听她这个姑奶奶的教诲了,她就算亲自跑一趟,也不管用。倘若许家长房还乐意听她的话,只打发个丫头去传话,原也是一样的。结果她就这么……非要拼着命跑这一趟,跟上赶着找死有什么两样?”

姚氏深有同感。她还道:“其实夫人出事,许家固然是罪魁祸首,但侯爷也算是推了一把。太医说,夫人本来就因为奔波劳累,伤了元气,加上急怒攻心,几口血吐了出去,身体底子就再也撑不住了。本来,有太医施针,家里又有三叔前些日子送来的老人参,怎么也能让夫人再拖几日的,谁知道……”她顿了一顿,“二爷把夫人接回来后,侯爷那边听见了动静,又说了些不大中听的话。夫人只怕是灰了心,便连心里那股气都泄了。就算太医奋力相救,终究还是没救回来。”

牛氏心里一向对秦松没什么好感,闻言眉头直皱:“又有他什么事儿?!他不是一直躲在自个儿屋里花天酒地的么?没事又跑出来闹什么?把老婆气死了,难道他就能得了好?!”

秦含真在旁心道,许氏联合儿子们,借着三房秦柏的助力,把秦松赶下了当家人的位置,将人架空了。秦松那个脾气,难道还指望他对老婆有多少真情不成?心里不定怎么含着怨呢。如今趁她病取她命,就算得不了好,心里应该也是挺畅快的。只是没有了许氏牵制,秦柏夫妻又是分了家又别居的人,秦仲海、秦叔涛与秦简能不能扛得住秦松的胡闹,还未可知。但愿秦松不至于太过分,仗着自己没了希望,就破罐破摔地连累全家人都不得安宁才好。

姚氏在灵堂后堂婆婆棺木旁,向三房的叔婆婆告自家公婆的黑状,告得很爽,但秦简却时时留意自家母亲的言行,听见动静,便忍不住走了过来:“母亲,前头好象有亲友来吊唁了,是女眷,也不知是哪一家的人。”姚氏闻言忙道:“定是我们姚家人到了。我一早就打发人回去报信,叫他们尽快过来的!”说着便向牛氏与小冯氏、秦含真告了罪,匆匆迎了出去。

秦简向牛氏与小冯氏行礼,面露尴尬:“叫叔祖母与婶娘见笑了。母亲她……她只是积怨念消。”

牛氏叹道:“我心里明白,换了是我,心里也要生怨的。”她带着儿媳妇与孙女们,给许氏上了香,祭拜过了,低声对着棺木的方向道:“大嫂子,我也不知道你如今想明白了没有,但你既然死了,想必也能摆脱许家了吧?往后就不要再为旁人操心了,先顾好自己吧!”她抬头望了望四周,再看回许氏那张脸,“你瞧瞧你身边都还剩下什么人了?一辈子活成这样,你就真的不后悔?”

许氏的长子长媳多少算是与她离了心的,长孙夫妻也同样如此;小儿子夫妻俩也是因为对她有怨,才谋了外任;至于她的丈夫,早就怨怼缠身,自不用提。连她相助良多的娘家亲人们,也对她有所怨言,利用的想法占了上风。剩下几个还算忠心于她的丫头,眼下也不在场,只怕正在承受重罚呢。在灵堂里哭丧的喜鹊等人,明摆着就不是她的心腹。许氏如今就算称不上众叛亲离,也差不了多少了。就连牛氏见此,都忍不住叹惜,却不知道许氏在天之灵,又会有什么感想呢?

前门方向传来喧哗声。秦简问了人,得知是许家长房的人过来了,与姚氏在大门争吵起来了。他忙向牛氏告了罪,匆匆赶过去。牛氏道:“我才不耐烦看许家那几个人的嘴脸呢。咱们上简哥儿媳妇那儿坐坐去。”

秦含真与小冯氏等人应了声,扶着牛氏转身离开了灵堂。灵堂里一阵风过去,便只剩下秦素、秦顺几个庶孙,还有喜鹊等大丫头们哀声干嚎着。

水龙吟 第六百九十四章 胡闹

秦含真陪着牛氏去了福贵居,小冯氏倒是中途又折返回了灵堂里帮衬。

姚氏遇见许家长房的人,便在大门那边跟人吵起来了。秦简不得不赶去劝说。灵堂里只剩下那小鸡三两只,若有亲友来了看到,未免太不象话。小冯氏虽是三房的人,好歹也是许氏的侄媳妇,身上又有诰命,还能撑得住场。玉兰郑重求了牛氏与小冯氏,牛氏便大方地命儿媳妇留了下来。

秦含真看着玉兰那一脸憔悴的样子,眼神里透着几分惶然,不由得想起昨日她赶往西府给姚氏报信的事儿。她当时明明是指望姚氏赶回东府阻止许氏的,姚氏却因为对许氏的怨恨,以及一心要在三房以及云阳侯府的女眷面前讨好卖乖,拒绝了她,还要装没事人一般,放许氏出门。如今许氏去世,身为儿子的秦仲海若要追究,当时帮助许氏的丫头们固然是逃不过,姚氏更是要负一定的责任。不过姚氏既是秦仲海之妻,也是他嫡长子的生母。看在儿子面上,秦仲海未必真能拿姚氏怎么办。但姚氏身边的丫头,还是事发时留守在家,亲生经历了整件事的那一种,下场就很难说了。

秦含真心里还有点同情玉兰,不过做丫头的,就是这么身不由己,明明不是自己的错,主人有错的时候,她还是得背锅。

玉兰分明昨儿夜里就没休息,但如今姚氏丢下正事儿去跟人拌嘴了,她还得继续借着姚氏的名号来张罗灵堂内外诸事。兴许是因为心中有愧,她拼命想要好好表现自己,好争取男主人的宽大处理吧?只是姚氏心里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心腹大丫头正面临怎样的处境?若她是明白的,怎么还只顾着跟许家长房的人争吵去呢?

秦含真暗暗摇了摇头,告别玉兰,扶着牛氏来到了福贵居。

余心兰也换上了一身缟素,头上梳着简单的发髻,象秦含真那样只簪了一根没有任何花样的素银簪,连耳环也没戴,脂粉不施,面上犹带几分愁容,看气色也不太好。

她向牛氏见礼,说起昨日发生的事,还十分悔恨:“我在后院与母亲说话,竟半点不知道祖母她老人家出府去了!还是事后玉兰玉莲来告诉我,我才知道的。我立刻派人去追,却已经追不上了。追到许家长房门口,他家门房不放我们府里的下人进去,下人在门口等到天黑,只知道许家长房请了一个大夫来,却没人告诉他们里头发生了什么事。祖母身边的丫头,也没一个人回来报信的。等到父亲赶到许家,硬闯进去,才知道祖母出事了……如今想想,倘若当时下人回报,道是许家人不许他们进门的时候,我让人硬闯就好了。只因为顾虑着几分亲戚间的礼数,竟耽误了祖母的医治时间,导致了如今的结果……”

牛氏叹息着拉住她的手,柔声安慰道:“好孩子,这哪里是你的错?你又怎会想到,大嫂子她竟会被许家人给气死了呢?若是她好好的,你硬要下人闯进许家大门,大嫂子怪罪下来,你岂不是冤枉?但凡是牵扯到了许家,尤其是许峥的事儿,大嫂子从来不讲道理!你三婶娘当日在家时,何尝不是一心担忧婆婆的病情,想要请太医来为她诊治?只因为大嫂子担心事情叫太医传出去了,会对许家名声不利,不但不领你三婶娘的情,还骂了她一顿!若不是为了这个,你三叔三婶也不会心灰意冷地谋了外任。对进门侍候了她十几年的儿媳妇,尚且如此,大嫂子对你这个才新进门几个月的孙媳妇,未必能分得清轻重。她是自己糊涂,把自己的性命葬送了。许家长房也有错。这里里外外哪里有你什么责任?别把事情往自个儿身上扯了!”

牛氏上上下下打量了余心兰一遭,方才关心地问起:“身体可有不适?你这是初次怀孕,头三个月里,最是要小心的。虽说灵堂那边,你可以避开了,但守孝时的吃食是怎么素淡怎么来,你自己可能不打紧,孩子却是受不住的!你也别理会外人怎么说,只要简哥儿不吭声,该吃你就吃,该睡你就睡。你这可是秦家长房的头一个嫡曾孙,身份非一般人可比。哪怕是大嫂子在天有灵,也不会允许你亏待了这个孩子的。所以,你只要安心休养,将来生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就够了。旁的事,自有你公婆和男人做主呢,用不着你操心去!”

余心兰听得脸都红了,但还是低头老实说是。其实类似的话,秦简也曾在百忙中抽空跟她说过,只是她心里始终有些不安罢了。礼数还是要守的,当然,必要的时候也不是不能妥协一下。夫家上下都不会为此责怪她,娘家亲人更是会以她为重。只要她不是忘了分寸,将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这小院里发生了什么事,外头又有谁会多管闲事呢?

秦含真也问起余心兰:“大伯祖母私跑去了许家,你要在家招待寿山伯夫人,本不知情,谁也怪不到你身上。二伯父也没有说怪罪你的话吧?”

余心兰摇头:“那倒没有。父亲心里其实生气得很,但他只能拿下人出气,对着祖母也不敢有半句怪罪的话,生怕她老人家会气得病情加重了。不过许家人昨儿晚上想一块儿过来的,被他赶出了门。我向父亲、母亲请罪,父亲没有怪我,母亲还安抚了我许久,说我当时做得好,有我娘家母亲在,无论如何也不能把事情透露到亲戚家里去,丢尽承恩侯府脸面的。所以,就算当时我在祖母出门前就已经听说了消息,也不能做些什么。祖母会被气得吐血,原是所有人都预料不到的。”

牛氏道:“你婆婆倒是说了句公道话。事实也是如此。这事儿谁能想到呢?许大奶奶也算是胆大包天了,什么底气都没有,还敢冲着大嫂子大喊大叫的,估计都是大嫂子往日对他们太好了,结果把人养成了这等无法无天的性子。如今出了事,我倒要看看许家长房如何处置她!别以为出了人命,承恩侯府还会继续象往日那样提携他们!不翻脸成仇,就已经是看在先人面上了!”

牛氏其实对于现在还敢上门来吵的许家长房十分看不上眼,嘴里自然也不会有好话。

秦含真又问余心兰:“鸿雁她们是不是都关起来了?我看到前头灵堂上是喜鹊带着几个丫头在哭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