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龙吟 第七百零五章 平静

随着秦松与许氏夫妻二人先后入土为安,秦家人的生活回复到了往日的平静之中。

承恩侯府、永嘉侯府,连着秦家二房,都有孝要守,因此目前都处于闭门谢客的状态,也就是关系比较近的亲戚族人之间,还维持着低调的往来。永嘉侯府中,定哥儿出了满月,蔡胜男也坐完了月子,可以重新执掌府中中馈了,小冯氏也重新回到了辅佐的位置上。二人合力,把整个家打理得井井有条,令牛氏十分舒适地再度过上悠闲的养老日子,每天只需要陪老伴秦柏说说话,散散步,逗弄一下孙子孙女们,快活似神仙。

永嘉侯府众人本来就不热衷于社交生活,闭门谢客的日子也并不难过。就是秦安有些个坐不住,他是在军营待惯了的人,如今却只能窝在家里陪老婆孩子,熬完了一年的齐衰孝期,才能重回军营,哪里适应得了?幸好庄哥儿如今已经过了周岁,能跑能走了。小冯氏推说自己管家事忙,又身娇体弱,扛不住儿子整天乱跑乱跳的体力,把看孩子的责任交给了丈夫,秦安才算是有了新差事,不至于无聊到发霉的地步。

他每天抱着小儿子到处来去,似乎也寻到了新乐趣一般。这个孩子自打出生以来,都是由母亲、祖母与伯娘和姐姐们照看着长大的。秦安长驻军营,虽然心里对孩子也很疼爱,但并没有跟他相处过多长的时间。如今被孩子闹得满头大汗了,他与孩子的关系反而更加亲近,心中的疼爱也更加真情实感了。

只是秦谦总是三不五时就会跟着秦克伦或其妻子过来给秦柏与牛氏请安,也经常去看望秦含珠与庄哥儿,自然少不了跟亲生父亲见面的时候。他挺拘束的,秦安看到他,表情也十分不自在,干巴巴地说两句话,都是以堂叔的身份说的,然后就飞快地抱着小儿子离开了。他这么做,别说秦谦很尴尬,就连牛氏,都觉得有些过分了。

牛氏私下跟大孙女儿秦含真抱怨:“你叔叔太过分了!谦哥儿怎么说也是他的亲骨肉!他成天在谦哥儿面前抱着庄哥儿,父子俩那般亲热,却连跟谦哥儿多说一句话都不乐意,叫谦哥儿心里怎么想?当年他还舍不得我把孩子带走呢,好象真是个慈父似的,如今呢?哪儿有他这样做爹的?!”

秦含真对这种状况自然是无能为力的,反而倒过来劝牛氏:“谦哥儿已经过继出去了,如今是克伦叔的儿子。他跟五叔既然已不再是父子,疏远些也没什么坏处,至少克伦叔克伦婶就不会误会他养不熟什么的了。我觉得五叔这个态度才是正确的,他本来就不该跟谦哥儿多亲近。”

牛氏有些讪讪地道:“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只是你叔叔也用不着待谦哥儿这般冷淡吧?就拿他当定哥儿似的看,不成么?就算谦哥儿过继出去了,那也依旧是秦家的儿孙,名义上是他的侄儿呀!”

秦含真笑道:“定哥儿跟谦哥儿当然是不一样的,我父亲与克伦叔,对五叔来说,亲近程度也不一样呀?其实祖母您这有什么可生气的?日后让底下人注意些,别叫谦哥儿再遇上五叔与庄哥儿亲密玩耍时的情形,就可以了。我甚至觉得,谦哥儿到咱们府里,在您院子里玩就可以了。您打发人把含珠带过来与他一道玩耍,也是一样的。至于庄哥儿,五叔愿意陪他玩,那就让他先跟五叔一块儿待着呗。五叔通共也就是这一年的孝期,过了这一年,又要回军营去了,到时候庄哥儿还能不能再跟亲爹这么亲密地天天相处,可就很难说了。”

牛氏想想也对。虽然她很疼爱谦哥儿,但谦哥儿毕竟是过继出去了,如今在新家也过得十分舒心,还能经常在她膝下承欢。过去几年祖孙分离的种种遗憾,都得到了弥补,她心中早已没有了那种牵肠挂肚的强烈情感了。既然秦安无意再与亲生儿子亲近,她又何必强求?万一破坏了原本给秦谦安排好的家庭、亲人与前程,那岂不是反而害了谦哥儿么?对秦安与庄哥儿,也不见得有什么好处。

牛氏哀声叹气地,终究还是保持了沉默。过后,果然就没有再让秦谦自己去西院寻秦含珠玩耍了,基本都是把孙辈们叫到自个儿的院子来,与秦谦相见。孩子们聚在她眼皮子底下玩笑,她还乐得开心呢,曾经的那点子愁绪,早就抛到脑后去了。

时间进入了六月,盛夏时节,京城里各家各户都开始举办各种消夏玩乐的聚会,还有不少有闲有钱的人跑到城外山中避暑去了。京城里仿佛也空了不少似的。但这些事,自然跟秦家几个房头无关。永嘉侯府是顾虑刚生出的定哥儿,不打算劳师动众地搬家,又不可能丢下孩子不管,因此只在府里做了各种防暑的准备工作,就继续家里蹲了。至于承恩侯府,则传来了姚氏病倒的消息。有她牵制着,其他人也不好轻动了,最终只有小二房的秦叔涛与闵氏商量过,带着孩子们到京郊的庄子上小住一阵子。

许家二房的人还打算要跟着一块儿去呢,叫许嵘过来请求,不过秦叔涛没答应。因为他们一家回京丁忧,原本已经回到保定继续学业的许嵘又放弃了那边的师叔与人脉,重新回到京城,再度在刘先生门下读书。秦叔涛提携他,不是想把女婿困在身边,而是真心指望他能挣出个好前程来,配得上自家闺女的,又怎会容许他为了玩乐之事,便又丢下学业出城去呢?他发了话,许家二房自然不会有异议。虽然如今承恩侯府对许家二房,不象对许家长房那样彻底断绝了关系,但也不如先前那般亲切热络了。

秦家人心里清楚,这可能是因为许氏已去世,秦仲海用不着再哄母亲开心了。但许家二房却怀疑,是因为许二奶奶在许氏面前泄露了许大奶奶要求儿子休妻的消息,导致许氏抱病前往许家长房,被气得吐血,最终不治身亡,所以全家都被迁怒了。他们自个儿心虚,对秦家人更加殷勤小心,半句违抗的话都不敢说。就连对许家长房,也跟着疏远了。据说许峥夫妻跟着岳父去了后者任上,家中只剩下许大爷、许岚父女二人相依为命,许大奶奶被送到城外家庵里静修去了。许大爷与许岚过得惨兮兮的,可许家二房都不愿插手了,他们还能怎么办?只能老实守孝度日。许大爷能否在三年孝期结束后成功起复,还是未知之数,许岚的婚姻,却已经注定要被耽误了。

六月初三,同时也是秦简的生日。因全家都在孝期中,大摆宴席是不可能的了,姚氏卧病,小二房出城避暑,便连家宴都成了奢望。承恩侯府中,只有秦仲海陪着儿子用了一顿饭,就放他回自个儿院子里与儿媳妇团圆了。余心兰倒是十分用心,亲自下厨给秦简做了一碗长寿面,虽然是全素的,但也十分清淡美味。秦简不顾刚刚才吃过午饭,十分捧场地把整碗面给吃光了,连汤汁都一滴不剩。

余心兰开开心心地命人把光碗撤了下去,脸上不由得露出灿烂的笑容来。秦简也含笑看着妻子,两人手拉着手,说不出的恩爱缠绵。

秦含真在旁,只觉得有些闪瞎了眼。她转开头去,冲坐在一旁的丈夫赵陌甜甜一笑:“我想吃瓜子儿。”赵陌笑着回答:“好呀,我剥给你吃,你想吃五香的,还是玫瑰的?”边说还边亲自剥起瓜子来了。

秦简被打扰了与妻子含情脉脉对视的温情一刻,忍不住抗议:“你们在我屋里做什么?秀恩爱么?就不能回你们自个儿家里再秀?!”这个说法是从三妹妹秦含真处学来的,他马上就用上了。

秦含真哂道:“说得好象你没有秀一样。要不是你秀了我们一脸,我们也用不着秀回去!”

余心兰微红着脸,低头忍笑。

赵陌则把刚剥好的瓜子仁儿放到妻子手心:“其实我们并没有在秀什么恩爱,所有的言行,都是自然而然的,每日皆是如此,再寻常不过了!”

秦简深吸了一口气:“你们不是来给我贺寿的么?怎么一开口就是气人呢?!”

秦含真啧了一声:“这有什么好气人的?说事实而已,你也可以说呀。”

余心兰已经忍不住笑出了声。

秦含真见她气色比前两日见到时,有了改善,方才稍稍放心了些,但还是忍不住道:“你真是太不走运了,才被诊出喜脉,就赶上家里接连有丧事。你虽然不用去灵堂上哭丧,却也要忙前忙后。好不容易把丧事办完了,正好可以歇一歇,却又遇上二伯娘病倒了,三伯娘还直接出了城。你如今连个帮手都没有,家中事务都要独力打理,若不是大堂哥偶尔还能给你搭把手,我都怕你坚持不下来。你前两天的脸色多可怕呀,如今总算是好些了。”

余心兰笑笑:“这原是我应该做的,哪里算是辛苦了呢?适应之后,也没觉得有什么累的。前儿我脸色差些,是因为没睡好的关系,如今已经没事了。好妹妹,你不必为我担心。”

秦简道:“我那时也吓了一跳,先前真真是疏忽了。如今请过太医来给她改了养身的方子,已经大有起色。”

秦含真又问:“二伯娘到底是怎么回事?就算是累得病倒了,也不至于这么长时间,还没有起色吧?是不是先前请的大夫不擅长这个症侯?为什么不正经请位太医来呢?”连余心兰脸色差,承恩侯府都请了太医,没理由姚氏久病,他们却只请府外的大夫来瞧吧?

听到秦含真的问题,秦简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不紧不慢地端起手边的茶碗,低头喝了一口茶水。

水龙吟 第七百零六章 去而复返

当然,秦简喝这口茶水,也并没有拖延多长时间。他喝完之后,放下茶碗,就回答了秦含真:“祖父下葬后,母亲就病倒了。那时候也请过太医,只是太医诊不出来她有什么病症,只道可能是累着了。后来又换了一位太医,也是同样的说辞,甚至还有些怀疑母亲是装病的意思。可母亲就是觉得身上没力气,一站起来就头晕,根本没法出门。她并没有装病的理由吧?也不知是不是那太医无能,诊不出所以然来,才这般冤枉人!”

秦简看起来挺气愤的,余心兰在一旁微笑着补充:“他那时候很不客气地把那位太医请出门去了,在家里抱怨,说是那些势利小人见他们家如今在孝期,好象有些落魄了,便看不起人。我便跟他说,就算有人会势利地瞧不起我们家,也轮不到一个小小的太医给我们脸色瞧,多半是那太医真不知道母亲得了什么病证吧?如今太医院里,也不是人人都医术精湛的,还有些太医并非无能,只是胆小怕事,未必敢说实话,敢下重药罢了。甚至还有些品行不端的太医,因为慑于病人家中的权势,故意顺着病人家里人的意思,胡编乱造病因,胡乱开方下药的。咱们家前后请来的两位太医,只是诊不出病症罢了,好歹没有胡说。他这才罢了,过后却不肯再请太医上门来了,说是太医院的人都信不过,还不如外头的大夫可靠。”

秦含真听得好笑。秦简是他们这一辈兄弟姐妹中的老大,近年来越发成了长辈们眼中聪明懂事又稳重的典型代表,没想到还会有这么中二的时候。

秦简不自在地咳了两声,板着脸继续说:“后来我便为母亲请了一位在京中颇有盛名的积年老大夫。他说母亲这是积劳成疾,因接连两场丧事累得狠了,把陈年病根儿给引了出来,需得好生静养上几年,才能真正有起色。母亲吃了那大夫的药,确实觉得好些,只是仍旧没什么力气,恐怕得养上几年,才能真正见成效。我想着,就算换了别的大夫,恐怕也是这样。横竖母亲辛苦了这么多年,原也该好好歇一歇的,就这么着吧。家里的事,我与心兰都能应付得来,就不必劳累父母了。”

秦含真点头道:“既然这位大夫开的药,二伯娘吃着觉得好,那就先吃着。家里继续打听可靠的好大夫去,若是什么时候需要了,也随时有人顶上。这府里的事,凭你们夫妻俩,足够应付得来了,只是应付归应付,你们也要注意保养身体,不要累着了自己。二伯娘这病既然是因积劳成疾而来,你们就得吸取教训才是。如今不爱惜身体,等年纪大了,可就吃不消了。嫂子不必说,如今身孕才刚满三个月呢,还没到可以掉以轻心的地步,需得小心养胎才行。还有大堂哥你也是……”

秦含真转向秦简:“我看你如今的模样,比大伯祖父刚去世的时候,还要瘦上一圈,连下巴都尖了,又有黑眼圈。你可别跟我说,这不是累出来的。你都知道要劝说嫂子保重身体,是不是也该注意一下自己的呢?”

余心兰十分认真地点头附和,双眼盈盈看向秦简,看得人心生不忍。

秦简不由得低下头去:“是我错了。我总觉得祖父祖母都去世了,父亲承受着丧亲之痛,我做儿子的需得多做些什么,才能为他分忧。一不小心,就疏忽了自己的身体。不过我如今已经没什么事需要忙碌了,慢慢也会休养回来的。你们不必担心。若是我再有不注意的地方,你们就提醒我,多少次都行。”

秦含真与赵陌都道:“我们一定会提醒你!”余心兰则拉着秦简的手,嘴里不说话,但意思已经清楚地表达出来了。

秦简含笑与妻子对视,又看得秦含真与赵陌,只觉得心中温暖。

秦含真与赵陌来给秦简贺寿,整个过程都十分低调,送了寿礼,又陪着吃了茶和点心,便准备要起身告辞了。此时已经过了午时,余心兰如今养成了每天中午打个盹的习惯,秦简送了妻子进卧室安顿好,方出来送客。

离开福贵居的路上,秦含真顺嘴问起了秦简:“那个逃走的通房,有消息没有?”

秦简道:“昨儿有人打听到一则消息,道是怀柔县某处悬崖下发现了一具无名女尸,身旁散落了一些古玩首饰,看起来象是路遇盗匪,被逼得掉到了崖下身亡。听起来有些象是逃走的红香,我已打发人去认尸了。若果然是她,把失物带回来就是。祖父之死,红香有错,也拿命偿了,我无意再去追究她的家人亲友。但若那女尸不是她,我少不得还得继续让人寻找。她偷走的东西里头,有我们秦家祖传之物,是绝对不能就这么落入肖小手中的。”

秦含真点点头,叹道:“其实她逃什么呢?我们秦家又不是穷凶极恶之辈。她要是老老实实,在出事后就把事情报给府中的管事,让管事们尽快请医,那无论大伯祖父能不能救得回来,她也不需要为此偿命。谁不知道大伯祖父是个荒唐之人?几个侍妾通房,都不过是投其所好罢了,又没人逼着他吃药……玩乐。”她用了一个稍稍委婉一点的说辞,形容秦松临终前的行为。

秦简扯了扯嘴角:“可她就是逃了,不但逃了,还卷了财物,实在是……太大胆了!”

他看起来似乎不大想继续讨论这个话题,秦含真便不多言了。此时他们已经走到了承恩侯府的前院,车马棚那边,也早把肃河郡王府的马车套好拉了出来,以备秦含真与赵陌夫妻随时上车。

秦含真向秦简告辞,自行上车。赵陌随后跟上。马车出了府门,没走几步就进了永嘉侯府,他们又在二门前下了车。

秦含真抱怨道:“要不是考虑到今日承恩侯府一行,是需要在外人面前进行,免得外人以为我们不跟大堂哥他们来往的话,我真不想这么费事。在别院后门走几步路就能到了,如今却又要坐马车,又要下马车的。”

赵陌笑道:“做戏罢了。十天里头,有一两回这么折腾就完事了。平日里你爱怎么走都行。”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我忽然想起忘了问简哥儿一件事。高阳县县令之位,如今虽然轮不到他坐了,但若是他有相熟又可靠的同年愿意的话,倒比外头不知根底的人强些。我避免了一个麻烦,他也能趁机落下一个大人情,何乐而不为呢?”

秦含真听了便道:“那你回去问他好了。这事儿还得尽快决定,别再拖了。”

赵陌应了,笑着送她进二门:“我自个儿走小路从花园后门过去,一会儿就回来了。你先替我去给长辈们告个罪,就说我要与简哥儿聊些外头的事,马上就会过来的。”

秦含真挥挥手:“去吧去吧,你几乎天天过来,哪位长辈还在乎你缺席这一小会儿呀?”

赵陌笑着告别了妻子,转身去了花园。他连阿寿和阿兴都没带,是自个儿独自过去的。

秦简本来已经回到了福贵居前院的小书房里,打算要闭目养一会儿神的,见赵陌去而复返,还有些吃惊:“怎么了?难不成是落下了什么东西?怎么不打发个人来取呢?”

赵陌扫视了小书房一眼:“让其他人下去,我有正事要问你。”

秦简讶然,但还是照做了,还把赵陌引到了书房内部的隔间,这里相对更隐蔽一些,也是谈话的好去处。

他问赵陌:“出什么事了?莫非是外头有什么不利于我们家的传闻?”

赵陌摇头道:“为何你会觉得,外头会有不利于承恩侯府的传闻?”

秦简不由得一窒,随即笑道:“若非如此,你这么郑重其事地来与我密谈做什么?我一个守孝在家的光头进士,难不成还能参与什么朝廷大事?”

赵陌淡淡地说:“我来找你,不为别的,方才含真问起你母亲的病情,还有那红香之事,你都一副不自在的样子,分明就是在哄她。到底实情如何?你为何要骗含真?”

秦简目光微闪,转过头去:“你在胡说些什么?好好的我哄骗三妹妹做什么?是你多心了吧?三妹妹都没疑我。”

赵陌冷笑:“含真信你,自不会疑你,可我跟你相熟多年,还能不知道你的性子?你根本就是在撒谎!到底出了什么事?含真为人品性,你是清楚的,你却连她都瞒了,绝不会是小事吧?”

秦简还想再辩驳,赵陌却抢先道:“你可以试着来哄我。但若我真心想查你,手下有的是人手,皇城密谍司里的人,我也调动得了。但若真把事情闹到那一步,我可不敢担保,消息不会外泄!”

秦简愕然,随即便有些气恼:“你用得着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么?!”

赵陌哂道:“那也得看是什么事。当初是含真觉得令祖父去世的情形处处可疑,才把心头疑惑告知于你。虽然后来你已经打消了她的疑虑,但若是还有必要继续哄骗她,那定是事实真相不能告知于人,连她都必须隐瞒。你既然能把事情做到这个份上,只怕真相定然十分不堪,会牵连你全家。我需得小心,你的隐瞒是否足够周全?可别有朝一日事泄,牵连到了永嘉侯府与我们家才好!”

秦简顿时哑口无言。

水龙吟 第七百零七章 郎舅

赵陌跟秦简是多年的交情了,少年时代交下的好友,如今又成了郎舅,自然不存在什么信不信得过的问题。秦简信得过赵陌,他只是在犹豫,是否要将家丑坦言相告罢了。

这个家丑,他连同床共枕的妻子都没透露,至亲的父亲都没告知,所以他才会隐瞒三堂妹秦含真,不是信不过她,而是……不想让太多的人知道了。

但如今,赵陌已经起了疑心,确定他有事情瞒着自己。他继续闭口不言,说不定就把好友兼妹夫给得罪了,对他也没什么好处。但若是说出真相……兴许赵陌还能帮他善后?其实他虽然行事小心,却也不敢担保,自己就没有留下任何的破绽。

秦简还在纠结犹豫,赵陌已经看出他有动摇的意思了,索性便加了把火:“承恩侯之死,果然有问题吧?这事儿莫非与令堂有关?”

秦简顿时什么纠结都没有了,他冲着赵陌苦笑:“原来你们真知道了。”

赵陌淡淡地道:“含真是真没起疑心,等我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后,再斟酌是否要跟她实话实说吧。事实上,含真一向聪明又细致,她觉得可疑的事儿,事后都被证明确实是可疑的,从来就没出过差错。既然她这回觉得承恩侯的死有古怪,那就肯定是真有古怪。我对她一向很有信心。而令堂莫名卧病,连太医都诊不出病症。你们请的那位大夫,虽然在京中也算小有名声,绝称不上是数一数二的名医,反而能开出有用的方子,这就更不合情理了。”

秦简的笑容更加苦涩了:“果然瞒不过你们……我母亲这病,其实算是因担忧而起的。我发现了她做的事,她便有些担惊受怕。虽然我替她瞒下来了,可她事后再回想,也忍不住后怕起来,总担心自己做事不周全,留下了纰漏。”

赵陌深吸一口气:“承恩侯之死,果然是她……”

秦简叹道:“并不是她一个人的主张,这事儿……其实是她与杜鹃、喜鹊三人合谋的。当日祖母去世后,祖父日益行事癫狂……”他将秦松在那二十来天的时间内种种荒唐的言行都告诉了赵陌,有些赵陌早就知道了,有些他还是头一回听说。坦白讲,这样破罐破摔、全无顾忌,还丝毫不为儿孙着想的长辈,如果是他的祖父,他也要头痛不已,恨不得对方早些死了干净的。

秦简道:“母亲是担心我会受祖父连累,又知道祖父如今若真想重新夺回府中大权,未必就不能成事。新君毕竟是祖父的亲外甥,就算不会加恩,也不会真的处置了祖父。况且祖父只是在家里闹一闹,不至于闹到外头去,宫里多半是不会管的。除非祖父闹到了三房,扰着了三叔祖一家,否则太上皇也不会插手。毕竟宫里的贵人对我们家说不上有什么怜惜之心。可父亲才有了顺利升迁的希望,我也刚刚考取进士功名,即将入仕,若是受祖父连累,仕途受阻,名声受损,日后该如何是好呢?就算有三叔祖帮衬,他老人家也不是爱徇私的人,父亲、三叔与我必须得自己先立起来,叫人挑不出错了,他老人家才好在御前为我们说好话呢。因此……”

赵陌明白了:“承恩侯行事确实荒唐了些。他是个没有前程的人,这几年圈在府中,连对儿孙的慈爱之心也没有了,想必只顾着自个儿快活,绝不会考虑你们的前程与体面的。令堂考虑的不仅仅是令尊,还有你,甚至你的儿孙,所以,承恩侯最好还是不要再荒唐下去了。就算他想要继续在自个儿院里花天酒地也不怕,但这府里的权柄,他是绝对不能沾的。”

秦简叹道:“母亲她……可能也多少受了杜鹃与喜鹊二人的言辞影响,便走了歪路。”

杜鹃与喜鹊不太一样。前者是许氏的死忠,为了许氏,她能放弃自己的大好姻缘,背负着背主的骂名,委身秦松这个老头子做一个小小的侍妾。最得宠的时候,她只负责安抚秦松不要给许氏添乱,连松风堂都不出,根本谈不上有什么风光,顶多就是得了些金银财物做私房而已。等到她失宠了,她就成了秦松身边做尽杂事的通房大丫头,什么活都包了。虽说秦松习惯了她的侍候,便再也用不惯别人,因此不再宠她,也没把她丢在一旁,但她却从此连秦松的新宠也要一并侍候了,什么嘲讽欺辱都要忍受,这样的日子绝对跟许氏身边风光体面的大丫头生涯没法比。但杜鹃全都忍受了下来。

杜鹃不能忍的,其实是秦松在许氏死后,对妻子的种种贬低和辱骂,更不能接受秦松想要尽快续弦,让一个不知所谓的女人取代许氏的位置,阻碍许氏亲骨肉的前程。杜鹃知道许氏偏心娘家,但她也知道,许氏亲生的三个儿女,以及这些儿女的后代,才是许氏的血脉。许家那边的事,轮不到杜鹃这个婢女来插手。所以,为了保护许氏死后的体面与地位,还有她的亲骨肉,杜鹃怀着对秦松多年的怨恨,下了狠心。

至于喜鹊,则是考虑到她如今虽然仍旧留在松风堂做大丫头,却只能说是看房子的而已。她已经是老姑娘了,想在秦家长房或者三房内寻一个年青有为、有体面有前程的男仆婚配,已经遇不上没有娶过妻的了,给人做填房,绝对非她所愿。而寻常的仆从,她又看不上。嫁到府外去,寻个殷实人家做少奶奶?那也得看是什么人家!一般的富户,能让她过上承恩侯府大丫头这样的富足生活么?无论吃穿用度,她在丫头圈子里都是上上等的。若是嫁人后,反而要吃苦头,她还不如继续留在府里算了。她为姚氏办事多年,自认为还有些体面,就算是一辈子不嫁人,熬到了管事嬷嬷的年纪,再收个干儿子干女儿什么的,日子也不会差,主家就能管她养老送终,她的侄儿侄女,干儿干女们,也会孝敬她。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她的前主人与后主人都握有权柄,说话能算话才行。

秦松一旦续娶,新夫人进门后,就绝不会让她们这些旧人继续风光体面。而新夫人要是得了中馈大权,连带姚氏都要吃大亏,喜鹊一个丫头,又能有何抵抗之力?她被杜鹃说的前景吓坏了,自己又知道自己并非没有把柄,为了不步鸿雁等人的后尘,她也必须跟杜鹃联手。

秦简把这些情况告诉了赵陌,叹道:“我母亲也是被这两个丫头吓着了,一时气头上来,便失了分寸,也不跟我商量,便……”他顿了一顿,“我都不敢让父亲知道有这么一件事,还得替母亲收拾善后,就怕父亲察觉到了蛛丝蚂迹,一怒之下,愤而休妻。这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也是为难得紧。”

赵陌便问他:“药是令堂这边准备的?那个在孝期入府的新通房,也是她们找的人?”

秦简道:“我不知道她们是从哪里找来的人,说好了只要给一笔银子,她就会把事情办妥当。药也是对方自个儿带来的。祖父倒真是马上风出的事,那个红香有心算计,祖父自己则是荒唐得失了分寸,其他侍妾通房一心要讨好祖父,也犯了蠢,于是就……”

赵陌又问他死了的那个侍妾,这一点秦简倒是十分郑重地解释:“人真是自个儿自尽的,是被吓着了。那个红香原还想拉她一块儿跑,她说以侯府的势力,她们跑不掉,反而还罪上加罪,倒不如早些吊死了干净。红香便自个儿带着东西跑了,她跑了之后,那侍妾方才上吊的。”

赵陌再问那红香偷走的东西,秦简说:“这是我母亲想出来的,让她带走一件有些贵重的东西,府里必定派人去追,但若是她途中带着东西掉下山崖,当时官府报了横死,那么府里只会把东西追回去,后事就不会再管了。她们事先从义庄寻了一具摔死的女尸,换上红香逃走时穿的衣裳,伪装成红香的模样。我母亲这边派去的人认出是她,把失物带回,此事便了结了。那真正的红香,就会带着我母亲给的银子,返回南边老家,再也不会冒头。这事儿若是叫外人知道,她自个儿也要背干系,绝不会蠢到自己说出口的。”

赵陌不由得一哂:“人若真的到了绝境,又或是起了贪心,还怕什么干系不干系的?令堂比那红香更承受不住真相暴露的后果。若对方以此为把柄,勒索令堂,令堂又能拿她怎么办?看那女子行事,分明是个胆大包天的人物,令堂能是她的对手么?”

秦简苦笑道:“我也知道这事儿凶险,已经从母亲以及喜鹊、杜鹃口中打听得一切细节,从那红香手中夺回了两件可以留作把柄的东西,算是把后患给绝了。我也找了人,押着那红香坐上南下的船,一直盯到她家为止。若她当真敢泄露口风,我也不至于束手无措。如今我与她双方都投鼠忌器,自当知道该怎么做,想必日后也能相安无事吧?”

赵陌听得摇头,啧啧了两声。秦简终究是个心地善良、为人正派的读书人,下不了狠手斩草除根。不过这也不是坏事,赵陌更不会教唆秦简做坏人。他只是对秦简说:“这事儿我会替你瞒着含真的,但你也要小心看好了你母亲,别叫她再犯事了。还有,杜鹃与喜鹊二人,不管是出于什么想法,合谋干出了这种事来,也是以下犯上。你真能容得她们风光体面下去?”

秦简淡淡地道:“对她们,我已有了腹案,只是眼下并非好时机罢了。”

赵陌点头:“既然你心里有数,我也就不多问了。需要帮忙的时候,尽管开口。我手下有人,行事总比你方便些。我可不希望我妻子的娘家出现什么儿媳杀公公的丑闻,闹得永嘉侯府也要名声扫地。”

水龙吟 第七百零八章 消暑

将心中最大的秘密告诉了好友兼妹夫赵陌,秦简只觉得心头的压力好象也减轻了不少似的。秘密是一个人承担还是两个人承担,感觉真是很不一样。更别说,他不但取得了赵陌的谅解,还得到了赵陌的许诺,愿意对他提供帮助。这让他心里更是松了一口气。

秦简感激地送赵陌出门,赵陌嘱咐他道:“令尊那头,你可要记得千万瞒好了,别叫他起疑心。虽说他一向是个明白事情轻重的人,但若他知道亲生儿子隐瞒了他什么样的秘密,只怕你们父子之间就要生隙了。”秦仲海会如何看待姚氏,那只是小问题,重点是他与秦简之间的父子之情。

秦简心里明白他的好意,郑重点头:“你放心,我自会谨慎小心行事的。”

赵陌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如今不比往日,你们承恩侯府,只怕将来就要靠你支撑门户了。你父亲起步晚了,又需要留京镇守家宅,只怕日后成就有限。你叔叔显然更中意外放,且又是旁支,即使不分家,也与分家无异了。这两位长辈都是恩荫出仕,比不得你是进士正途出身,日后前程更广阔。你虽未曾正式入仕,但有了进士功名,又娶妻生子,便是成|人了,不能再象从前那样,仅是个小辈,事事都要听从长辈们的安排。这一回你祖父祖母的大事,便是征兆。往后,你在自己家的事情上,在外头的事情上,都要有自己的主意,还要让你父母明白,你已经出落得多么出色了,可以让他们依靠。等到你在这个家里的份量足够时,无论是什么事,都无法动摇你的地位了。而你想要庇护什么人,想要做成什么事,也都更加有底气。”

秦简浑身一震,深吸了一口气:“谢谢你提醒我这番话,我一定会铭记在心的!”

赵陌微微一笑:“好简哥,对你自己有信心一点。你自小就聪明,不是许峥那种在功课上的聪明,而是行事从来都知所进退。我很看好你。将来不要走歪路,万事还有我这个兄弟在呢。”

秦简不由也跟着笑了,大力拍了拍赵陌的肩,只觉得鼻头酸,眼眶涩,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赵陌平静地返回了永嘉侯府。秦含真正陪着祖母牛氏与继母蔡胜男,逗着已满月的定哥儿笑呢。见赵陌过来了,她便笑着迎上去:“事儿可说完了吗?大堂哥怎么说?”问完打量了赵陌几眼,忙把手帕递过去,“瞧你这一身汗!”

赵陌笑嘻嘻地接过帕子擦汗,秦含真又问丫头多要了一块帕子来替他擦。蔡胜男让人送湃凉了的酸梅汤来给赵陌消暑,还道:“这大热的天,你一个人在外头跑,怎么也不叫个小厮替你打伞遮太阳?哪怕是叫个人替你打扇子也好呀。”

赵陌笑着给长辈们行了礼,道:“我从花园那边走的,有树荫遮阳,并不觉得太阳晒。这一身汗是因为怕含真等我等得急了,走快了几步,结果就热成这样了。”说完转向秦含真,“我已经问过简哥,他倒是认得几位同年,人品性情都不错,尚未轮到满意的缺,还滞留在京中。但他如今身上有孝,也不好出门访友,我便问他讨要了名单,打听了那几个人的住址,打算托人去问一问。简哥儿说,他会让人提前送口信过去,给那几位同年打个招呼的。”

这事儿有着落了就好。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庶吉士考试已经结束,到这时候还滞留在京城,未有官职的进士,肯定是没考上庶吉士,又轮不上好缺,家世背景不太给力的人。这样的人对于小小的高阳县来说,已经足够了,家世不显,也不易受制肘,更没底气在辖地中生事。对于在封地里一向爱掌握话语权的赵陌来说,是相当理想的选择。

秦含真心头一松,便拉着赵陌逗弄起定哥儿来,又陪祖母继母说了一会儿话。接着赵陌还到前头去见了秦柏和秦平,方与秦含真一道回了别院。

盛夏时节,郡王府那边的正规四合院落,论凉快还真是比不上别院。秦含真与赵陌换了家常穿的轻薄纱葛单袍,往正屋前方的长廊上一坐。前方假山石上小飞瀑飞流而下,溅起一片水雾,再手执一把纨扇,轻轻扇得凉风起,什么暑气都消了。

秦含真一边纳凉,一边与赵陌说起家常话,聊封地里的事,聊新得的产业田地,聊王府属官们的小秩事,还有属官家眷们偶尔过来奉承时提起的官场八卦,京城绯闻……自然地,也免不了要聊起娘家的日常小事。姚氏的病,就是一个重要的话题。

秦含真觉得姚氏这病很古怪:“哪里有接连两个太医都诊不出病症,倒叫一个外头的大夫看好了的病呢?到底是那两个太医真的学艺不精,还是这病不好说出口,也不好治,他们怕惹事就闭口不言了?可那大夫开的药又确实有效,真叫人想不明白。不过让二伯娘就这么病下去,也不是个事儿。改日我问问太医院院判是否有空,寻那有真材实学的,送一份礼过去,请他来给二伯娘诊一次脉吧。如今的承恩侯府未必能请得起太医院院判,大约我还能请得动。”

赵陌想了想,道:“你也不必折腾了。承恩侯世子夫人这病,其实是有来由的,多以心病为主。她这既是在休养,也是要避祸呢。这事儿简哥心里有数,他媳妇也不会插手,只是不好意思与你说实话罢了。”

秦含真讶然:“到底是怎么了?居然还有你知道,我却不知道的秦家事?”

赵陌笑笑:“其实也简单,承恩侯死得不光彩,固然是他自个儿不知保重身体,自己找死了,但他宠的那一堆新欢为了争宠,不择手段,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且不提逃掉的和死掉的那两个,光是剩下来的这些莺莺燕燕,算起来有多少人了?起码有六七个吧?这还不算那位杜鹃姨娘在内呢。杜鹃姨娘是承恩侯夫人给的,又是松风堂里的大丫头出身,其他人都是什么来历?虽然也有家生子儿,可大多数都不是什么良家出身吧?承恩侯出不得府,又不能与府外相交,这些女子是如何进来的?当时是承恩侯世子夫人管着家,这个责任,她是无论如何也摆脱不掉的。”

秦含真恍然大悟:“这么说来……前些年,二伯娘一直为了简哥儿与二姐姐的婚事,与大伯祖母闹别扭呢。若说她为了给大伯祖母添堵,故意弄了那一堆莺莺燕燕进府……”似乎也不是说不过去的?

如果真是姚氏出于私心,给秦松弄来了一堆女人,那么秦松死在女人肚皮上,就算是自己作死,姚氏也不是全无责任。如今秦松人都死了,死前陪在他身边的女人,一个早早自尽,一个逃走后似乎也死于非命了。秦仲海要是想追究责任,也没处追去,迁怒到姚氏身上,那真是再合理不过了。他们夫妻之间,本来也说不上恩爱。如今感情再生嫌隙,也是理所当然。

赵陌对秦含真道:“承恩侯世子夫人告病静养,承恩侯世子便也不好拿病人撒气了。虽然这法子有些无赖,但那是简哥儿亲生父母,简哥儿除了两边圆场,也没别的法子可想。这是他们家家务事,我们与他们再亲近,也只是外人,还是别插手的好。你最好连问都别问。没瞧见祖父祖母也没吭声么?”

秦含真想想也对,道:“说起来,二伯娘那性子,那行事,也确实是……不大聪明。她好生在内宅休养,把承恩侯府上下事务交给心兰,只怕大家还能安心些。反正之前她就不怎么管事了,一心在大伯祖母床前侍疾,现在只不过是换成她自个儿养病罢了。我当然不会去管了。”

赵陌笑了,在身前的点心碟子里拿起一颗瓜子儿,剥好了递到秦含真手上:“来,你爱吃的五香味儿瓜子。”

秦含真笑着捏过来吃了,也替他剥了颗玫瑰味的,表示:“咱们家自个儿做的比大堂哥家的好吃多了,是不是?咱们家炒瓜子的秘方儿,吃多了也不上火,夏天时吃,味道也不腻人,更不会吃多了就想喝茶!”

赵陌点头:“王妃说得对!”他家王妃说什么都是对的!

秦含真听得笑了,索性也不怕热,就倒在他身上,窝在他怀里欣赏廊外的飞瀑水雾。赵陌替她缓缓打着扇子,偶尔伸手替她理一理鬓边的散,心里平静又甜蜜。

他的含真,只要享受这样平静又悠闲的生活,听别家的各种趣事取乐,就足够了。那些烦心的、见不得光的、令人愁的……乱七八糟的事,就不必叫她伤神了。

今年京城的夏天,似乎比往年都要炎热一些。雨水也不算多,不象去年那样成了涝,再加上冬春时节,京城周边事先开挖与修整好的沟渠,彻底杜绝了雨灾的再次来临。但相应的,炎热的天气便让许多人为消暑而烦心。可再烦心,也不是人人都愿意迁到城外凉快的地方去居住的。就算是早前搬过去的人,过了六月中旬,也陆陆续续返回京城来了。

无他,今年的万寿节跟去年不一样了。新君登基,万寿节自然就是新君的寿辰了,那是在七月十九日。有心要在新君面前表现一番的人,六月就该回京做准备了。那些更有抱负一点的人,甚至在年初就已经在准备万寿节的现礼。而各地宗室王爷们,也接连有人从封地出,往京城而来。除去皇家不待见的部分宗室(比如益阳郡王与赵硕父子俩)外,基本上能来的人,都愿意走这一趟。这可是新君登基后的头一个万寿节呢。

就在秦含真与赵陌接到益阳郡王第三子赵研的来信,说他要代表益阳郡王府进京贺寿时,宫里也下达了圣旨。新君正式册立云阳侯嫡长女蔡元贞为正宫皇后,大婚仪式就定在万寿节之后,正好让进京的宗室成员观礼。京中关于新皇后人选的纷纷议论,终于可以划下中止符了。

水龙吟 第七百零九章 通信

蔡元贞被册封为新皇后,这个消息让京城上下的人震惊不已。但冷静下来仔细想一想,众人又觉得这再理所当然不过了。京城里的名门闺秀,还有哪一位比蔡元贞更出色呢?无论是才貌学识,礼仪教养,她都是顶尖的。论家世,也少有人能比。

如今云阳侯府风头正盛,却也不是没有人在暗地里说些功高震主、封无可封的话。早有人提出云阳侯胜得辽东大战后,就该封国公了。但也有人觉得他已足够风光,既有爵位,又在朝中有实权,手中还有兵权,家族子弟众多,又几乎全都年青有为,前程似锦。再给云阳侯封国公,只怕就没人能再约束他了,军中亦要一家独大,不利于社稷稳定。但若是云阳侯的嫡长女嫁给了新君做正宫皇后,云阳侯顺理成章就会成为承恩公,既封了国公,又不会得到国公的实权。还有人已经在考虑,是否要在蔡家人成为外戚后,施以打压呢?毕竟秦家两侯府例子在前,云阳侯府也当依旧例行事才对。

总之,朝野之间,大多数的人都十分赞成蔡元贞这位新皇后的人选,而剩下那少数人,则出于各种阴谋论,亦觉得皇家做了一个英明的决定,对朝廷有利,于国家有利,亦是对新皇后的人选喜闻乐见。如此,礼部与内务府合力筹备起了新君大婚的仪式,竟然是各方各面都积极配合,无人从中做梗,事情进行得十分顺利。

礼部尚书唐老大人,还带头赞同新皇后的人选,与儿子们积极地帮忙筹备婚礼,对新皇后的种种待遇规格,都是依照最好的一等来,好象他自个儿的女儿不是新君的元配似的。他的几个门生私下问过他,是不是碍于宫里的意思,才被迫这般委曲求全?他却是理直气壮地道:“小女并未得封皇后,仅是太子妃罢了。皇上大婚,娶的乃是头一位皇后,虽非元配,却是元后,自然不可怠慢。礼数如此,怎能说老夫是被迫的?”

几个门生顿时哑然,太子妃唐氏因涉及楚正方谋逆一案,不得追封,却是无人可质疑的。再看唐家人也个个心甘情愿,并没有勉强的意思,便打消了心头的种种猜疑,也跟着唐老尚书,对新皇后入主后宫一事真心欢迎起来。

不管怎么说,新君有了正宫皇后,还是一位正当婚龄、身体健康、教养良好的正宫皇后,自然皇嗣有望了,不是么?如今新君只有两位皇女,膝下实在是太过凄凉了。只盼着蔡皇后入宫后,能早日为新君诞下麟儿。皇室后继有人,天下臣民便也都心安了。

朝廷上是一片赞同之意,民间就更不会有反对之声了。百姓们还记得云阳侯是带领朝廷大军,在春天时打败了南侵的北戎大军,保家卫国的大英雄呢。大英雄的女儿做了皇后,那不是件大好事么?况且皇帝大婚,那是多大的一件盛事儿呀!本朝自开国以来,还是头一回有皇帝在位期间迎娶皇后呢。新皇后入宫时,说不定百姓还能去围观凤驾,这样的盛事,够他们做几十年的谈资了,怎能错过?!

京城上下顿时一片喜气洋洋,还有许多百姓甚至开始清洁打扫自家的房屋门面,采买颜色鲜艳的花卉做门前的点缀,又或是买来大红绸布、大红灯笼,挂在门前作喜庆摆设,好与皇家同喜。

另一方面,京城内外有名号的人家,也都纷纷往云阳侯府送去各种贺礼、添妆,就盼着能让新皇后对自己留下一个好的印象,将来也好抱大腿了。至于那些与蔡家有姻亲关系又或是旧交情的人家,不管前些时候楚家得势时,他们是何态度,都要主动贴上来表现自家的友好了。

谁能想到呢?他们当中那些曾经做过墙头草的人,也不过是顾虑到太子妃唐氏的面子,才在楚家的威势前退让,对蔡家人的困境视而不见罢了,可如今太子妃唐氏早已埋进了土里,蔡家却出了新皇后,真真是世事无常。想要后悔当初自己站错了队,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竭尽全力,弥补与蔡家的关系了。

云阳侯府门前一时车水马龙,蔡家人倒是很淡定,谁上门来都是依礼相待。亲近些的人家送的礼,他们照收不误。那些曾经冷待又或是背叛过他们的人家,他们就淡淡地了,一般的礼物可以收,贵重的就免谈了。礼尚往来而已,又不是收了人家的好处,他们就能忘却前事的。就算云阳侯府日后会成为外戚,该干嘛就干嘛,蔡家子孙并不会因为自家出了个皇后,就忘记了自身的职责,还要继续为朝廷百姓尽忠职守呢。

昔日曾与蔡元贞交好的闺秀,自然也要跟着长辈们上门来恭贺了。就连曾经因为亲事与蔡家生隙的裴茵,也要厚着脸皮,忍着羞愧,跟着母亲婶娘们上门巴结讨好。丢了蔡十七这门亲事,裴国公府已经骂了她不止一回,她心中也是懊恼无比。但现在想要后悔也来不及了,她只能赔着小心,远远地看着已经高攀不起的云阳侯夫人、蔡世子之妻卢悦娘、蔡元贞姐妹、蔡三太太等人,改而对几个蔡家旁支的年轻媳妇笑言讨好,忍受着对方的冷脸,心中再一次为了过去的愚蠢与短视悔恨万分。

前来恭贺蔡元贞的,自然不仅仅是裴茵这样的塑料闺密,还有真心与她结交的闺中密友。然而,由于秦家正在守孝,无论是秦含真、余心兰还是秦锦华,都没法亲自上门来恭贺,只能另行派人送上贺礼,再稍带一封贺信罢了。

秦含真写这信时,还有些纠结。她知道蔡元贞是新皇后人选的消息,已经有一段日子了,但因为圣旨未下,她迟迟没敢跟蔡元贞说恭喜。而如今旨意下来了,蔡家热闹非凡时,她又不知该送什么样的贺礼过去。最关键的是,这贺信要怎么写呢?

蔡元贞即将成为正宫皇后,确实是件十分荣耀的事。若秦含真是古人,可能就没这么纠结了。但她偏偏又不是。她心里怎么想都觉得别扭。蔡元贞在芳龄十七八岁的年纪,嫁给一个年近四十的中年男子为继室,还要承担尽快为他生儿育女的职责。这桩婚姻无关男女感情,纯粹是合适,又或是有政治上的考量。就算蔡元贞自己愿意为家族奉献,这又能算得上是一件值得让人去恭喜的事吗?

秦含真总觉得这贺信有些难以下笔。贺礼倒是好办,郡王府里自有人会替她办妥的。但这贺信,务必要她亲笔写来。等到赵陌提醒她,时间不能再拖了,她方才用十分合乎礼仪规范的方式,恭谨有余,亲切不足地写好了一封短信,说了一番恭贺的套话,然后唉声叹气地,让赵陌代表自己,将贺礼贺信送到了云阳侯府上。

第二日,蔡元贞就打发了心腹大丫头,给秦含真送了回信过来。

蔡元贞在回信里说,看到秦含真这位好友的贺信,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担心秦含真是因为她被册封为皇后一事,对她有了误解。她虽然早就知道了宫里的意思,却因为旨意未下,一直不敢向外透露,并非存心隐瞒好友。她也知道等她入宫,她们朋友之间的关系,可能就会发生变化了,日后在宫中相见,她们便成了伯娘与侄媳妇。可是在她心中,秦含真仍旧是她最要好的朋友之一。往昔交往时的美好情谊,将会永远记在她心里。她希望秦含真日后不要因为彼此的身份关系有变,就与她疏远了。无论是写信还是见面,都能继续将她当成是最好的朋友。

蔡元贞这信写得很长,看得秦含真鼻头发酸,心里更是惭愧不已。蔡元贞仍旧视她为最好的朋友之一,她却在这里纠结这个,纠结那个的,忘了好朋友即将结婚,还在等着她的祝福呢。

秦含真立刻回了一封长信,说了许多真心贺喜的话。当然,她不会在信里白目地提起什么蔡元贞与新君之间的年龄差距,还有这桩婚事是否值得祝福之类的废话。她只是多提了些近日家中发生的琐事,还有自己所了解的新君性情喜好,安抚着新嫁娘那颗在婚前可能会感到不安的心。她恢复了从前通信时,那种亲切又平等的语气,不再象先前那贺信一般,客套中透着生疏了。

信由蔡元贞的丫头带了回去,当天就有了回信过来。蔡元贞十分高兴能接到她这封信,说了些近日不安的心情,还谢过她告知自己新君的性情喜好。这方面的消息对于蔡元贞来说,可以说是最需要的情报了。秦含真看了,想想蔡元贞进宫后,只怕不仅仅是需要与新君相处融洽,太皇太后那里,太上皇那里,还有敏顺郡主、王太嫔等人,各方面的情况都需要有所了解才好。她在守孝前,可以说是宫中常客,在这方面还是能给蔡元贞提供不少帮助的。她跟赵陌商量过,便挑了些不犯忌讳的事情,写在信里,提醒蔡元贞。蔡元贞那边自然是感激得很。

蔡家世代都没人与皇室、宗室结下什么姻亲关系,宫里的消息,他们都是抓瞎的。顶多就是云阳侯父子能说出些太上皇与新君在讨论政务时表现出来的性情喜好,外加云阳侯夫人等诰命们晋见太皇太后等后宫贵人时的印象而已。没人能比秦含真更清楚皇宫众人是什么样的性情了。这才是蔡元贞在大婚之前,最需要的东西。又比宫中派来指点礼仪的嬷嬷们,说得更透彻深入一些。

秦含真与蔡元贞开始了定期的通信,两人之间完全靠心腹丫头低调地互相传递信件,比起早前,情谊似乎又更深了几分。就在秦含真斟酌着,下一封信该跟蔡元贞说起哪位宫中贵人的性情时,别院忽然迎来了一位意外的客人。

小薛氏脸色惨白地向秦含真哭诉:“三姐儿,求你救救大丫头吧!”

水龙吟 第七百一十章 求助

小薛氏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秦含真有些莫名其妙,忙一边给丰儿使眼色一边说:“大伯娘快请坐,到底出什么事了?”

丰儿机灵地上前扶住小薛氏,让她在秦含真下手的交椅上坐下,又命小丫头送了茶和点心上来,还亲自婉言劝慰小薛氏:“大奶奶快别伤心了。这世上难道还有什么人能伤着大姑奶奶不成?秦家如今可风光着呢,二房又有好亲家,刚刚出了位皇后娘娘,谁听说了不羡慕二房的好福气?难不成是大姑奶奶知道娘家有了大福气,便又开始犯糊涂了?”

丰儿这话还真不是无来由的。蔡元贞即将成为新皇后,对云阳侯府与蔡家人固然是利好消息,而与蔡家亲上加亲做了双重姻亲的秦家二房,同样也沾了不少光。二房有个小女儿嫁给了新皇后的堂弟为妻,还有个外甥女是新皇后的嫡亲嫂子,这世上还有第二个人家比他们更有福气的么?只要不是傻子,这种时候就不会轻易去招惹他家。但考虑到秦锦仪就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人,她会出夭蛾子的可能性更大些。

小薛氏听了这话,却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原来,裴国公府出孝之后,秦锦仪并没有出门交际,或是出现在亲友面前,一直是以生病需要休养的理由,不见外人。小薛氏知道自个儿闺女犯错在先,也不在乎亲家裴国公府是不是禁足了闺女了,只要闺女衣食无缺,受点教训也不是坏事。小薛氏前些时候忙活小女儿的婚事,颇忙碌了一阵,未免分身乏术,便有些忽视了长女那边。等送秦锦春出了嫁,她又有些身体不适,需得休养几日。紧接着,便是许氏去世,秦松去世。虽然是长房的丧事,二房却也要跟着守孝的。小薛氏心有顾虑,就没去看长女,也没顾得上给她送东西。

谁知日前忽然有个媳妇子,自称是裴国公府的仆妇,受了秦锦仪的委托来给小薛氏送一封密信,告诉她裴家人心怀不轨,有心要害死自己的性命,好空出位子来,让裴程再娶一房家世得力的妻子。秦锦仪又害怕又后悔,可根本逃脱不得,身边的陪嫁不是被支走了,就是早已叫婆婆小姑收买过去,不但不再忠于自己,反倒还要将她的一举一动告发给裴家人知道。秦锦仪心急如焚,好不容易才寻了个媳妇子,愿意为自己送信的。她也听说了姻亲蔡家出了新皇后的消息,知道娘家从此又有了新依靠,裴国公府送女入宫的盘算却早就落了空,将来只会越发衰败下去。这样的火坑,她怎会继续留下去?她求娘家母亲救她性命,救她出苦海。还说只要她能成功与裴程和离,摆脱裴国公府这个刻薄狠毒的婆家,将来绝对会做母亲最乖巧孝顺的女儿,一定不会再让家里人失望了!

秦锦仪在信里说得自己十分可怜,处境十分危急,那负责送信的媳妇子,也说了许多自己知道的裴家内部消息,告诉小薛氏,秦锦仪信中所言绝对不是胡编乱造。事实上,裴大奶奶已经在儿媳妇的饭菜里下过几天毒了。虽然毒性起效慢,需得连服一段日子才会使得中了药的人显露出身体日益衰败的模样,就象是生了重病似的,但秦锦仪在不知情之前,就已经服用过几日的毒了,如今知道真相后,几乎连饭都不敢吃,只能吃些丫头们的粗糙茶点充饥,随时都有可能被裴大奶奶发现。若是小薛氏不能尽快把女儿救出裴家,就怕裴家人狗急跳墙,为了掩盖自己的罪孽,不惜下杀手灭口!

小薛氏被吓得魂飞魄散。她虽然恼恨长女不懂事,但那毕竟是她十月怀胎亲生的骨肉,怎么忍心眼睁睁看着秦锦仪被害身亡?!她对裴家人更是怨恨之极,心想当初明明是裴家人上门求的亲,虽然阴差阳错,最后嫁过去的不是秦锦春而是秦锦仪,但都一样是秦家二房的嫡女,一样能达成联姻的目的,裴家怎能这般狠心,说要害人就害人?!尤其是裴程!就算秦锦仪有错,当初他也说了会好好待她的话,秦家二房又不曾拦着他纳妾娶二房,怎么他也能心狠地看着结发妻子被母亲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