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陌皱眉道:“付什么银子?我们的船行也不是专门承租做客运的。我记得中秋后船行应该还要南下运两回货,到时候不拘哪里匀两只船出来给他就是了。只是这事儿未免有些突然,他怎会忽然有这样的想法?”

阿寿答道:“似乎是这几日承恩侯世子夫人的病情有了起色,秦家大舅爷看着放心些了,想着他如今还在孝期,在京城除了守孝,也无甚事可做。承恩侯夫妇都已逝世,灵柩早晚是要送回家乡安葬的,与其拖到日后,再腾时间出来做这件事,倒不如早早做了。若是一切顺利,他大约还能赶回来过年。即使赶不上,开春后再返回京城也无妨。明年五月,秦家大舅爷就出孝了,一点儿都不耽误起复谋官。”

秦含真在旁道:“他这计划做得倒是挺满的,只是想得太好了些。中秋过后才出发,走水路就算再顺利,也肯定要在中途遇上漕粮进京。只耽搁十天半月,算是轻的了,运气不好时,拖上一个月的也不是没有。他能赶在下雪前到达江宁,就很不错了。要在年前回京,那是休想!到头来多半就是开春后再回来,也不知道能不能赶上大嫂子生产呢。这可是大堂哥头一个孩子,他怎能这般轻忽,丢下人就跑了?就算他担心明年出孝后,再为送灵返乡之事耗费时间,会耽误了他起复,好歹还有二伯父三伯父在呢。那可是大伯祖父和大伯祖母的亲生儿子,倒也不是非得让大孙子出面不可。”

赵陌听到这里,眼神微微有些变化,微笑道:“父亲有事,儿子服其劳嘛。简哥儿这也是一片孝心。”他看向阿寿,“既然简哥儿要扶灵南下,想必他父母叔婶都已经答应了?”

阿寿说:“原本承恩侯世子是要与儿子同行的,只是不巧,昨儿他在家里摔了一跤,伤得不重,只是扭到了脚踝。大夫看过后,说他得好好养上些时日,不可轻忽,否则会有后患,将来很容易动不动就再扭伤了。秦家大舅爷听了,便力劝承恩侯世子留在京中养伤,顺道照看生病的世子夫人与怀孕的秦家大舅奶奶。秦三爷来探望世子伤情时,本来还说要陪侄儿同行的,秦家大舅爷也说,世子行动不便,承恩侯府里至少有两三个月的时间,没有主人能出面主事,还得请三爷多多费心。至于小二房,可以让端哥儿随他同去。有嫡亲的孙子们扶灵返乡,想来也够了。”

赵陌听了便笑道:“他也算想得周到了。这般安排,倒也还好。只是端哥儿年纪还小,如今也不过是十岁出头,能帮上什么忙?还不是要他这个哥哥前前后后地操心?也罢,既然他要尽这份孝心,我也没有不成全他的道理。叫他多带上几个能干的管事帮衬吧。船那方面,不必他费心,我自会替他准备妥当了。具体的事项,我明儿去见他时,再跟他商议。”

阿寿答应了,再向赵陌报告了另外两件小事,便退下了。

秦含真跟赵陌抱怨道:“你还真就这么爽快地答应了大堂哥?大嫂子明春就该生产了,要是大堂哥赶不回来,岂不是麻烦了吗?”

赵陌怔了怔,笑道:“就算简哥儿留在家里,他妻子生产,他也帮不上什么忙呀?再说了,承恩侯府里还有好几位长辈们坐镇呢,简哥儿媳妇又有陪嫁来的丫头陪房侍候,还怕照料不好孕妇?等到她要分娩了,承恩侯府里只要请两位好稳婆,一位擅长妇产科的大夫,再把寿山伯夫人请到府里帮衬,还怕会有什么麻烦呢?我看你伯父伯娘们对这个儿媳与她腹中的孙子都十分看重,定会将她照料得妥妥当当的,包管比简哥儿在家时妥当一百倍!”

秦含真差点儿要冲赵陌翻白眼了。这是一回事儿吗?!就算秦简在余心兰生孩子的时候什么忙都帮不上,他在家里坐着,就能稳住余心兰的心。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独自嫁到陌生的婆家,生孩子的时候,丈夫居然远在千里之外,这种事儿听着都虐!

她对赵陌道:“这不一样,大嫂子怀的是大堂哥头一个孩子,怎么也要让他亲身迎接孩子的出生吧?反正我觉得这事儿很重要。扶灵返乡什么的,也不是非得在这时候,就算非得在这时候,也不是非得让大堂哥去吧?他是只有一年孝期没错,但二伯父、三伯父都要守孝三年,他们怎么就不能去了?”

那当然是因为秦简要在扶灵返乡的同时,把姚氏那桩丑事的知情人全都带走呀!无论是秦仲海还是秦叔涛,都不可能是秦简想要的同行人选。挑中秦端,是因为秦端年纪足够小,也一向乖巧老实,定会事事听从秦简吩咐。如此,就不用担心喜鹊、杜鹃等人会在半路上或者到达江宁老宅后,出什么夭蛾子,把消息传到秦仲海耳朵里来了。

赵陌心知秦含真并不知道事情真相,也没打算解释明白,只道:“就让简哥儿去又如何?承恩侯府将来显然是要靠简哥儿支撑门户了。他借着这回扶灵返乡,还能跟老家的族人们多亲近亲近。他早年就曾随祖父回去过,与族里人都还算熟,如今再去,也不过是重拾旧谊,说话做事比你伯父们回去,要方便多了。况且留在家里守孝,不便出门,未免太过憋气。他顺道出门散散心,还能增长见闻。等到明年孝满后,他就要正式入仕为官,想要再有这般轻松出游的机会,只怕很难了。”

虽然孝期扶灵返乡之行,无论如何也不能用旅游散心的心态去看待,但在秦含真的眼里,两者似乎差别也不算大……好吧,她接受了赵陌的解释,只当这是古代男人一般都比较心大,不能体谅女人怀孕时的敏感心情了。

秦含真吐嘈说:“行了,你们男人爱干什么,就干什么的。反正在你们看来,老婆怀孕生孩子,都是老婆的事,跟你们没啥关系,有丫头婆子侍候就行了,有稳婆接生就可以了。等孩子出生以后,也是有丫头奶娘帮着照顾孩子就万事大吉了。你们高兴的时候可以逗一逗孩子,没兴致的时候就把孩子丢一边,孩子淘气了、闯祸了,那都是老婆没教好,跟你们无关的!”

赵陌敏感地意识到自己方才说错话了,但又不是很清楚自己说错了哪里,忙努力补救:“我当然不会这么想了!我们的孩子,怎能交由下人照料,便甩手不管了?!你若怀孕了,我自然要陪在身边照料的。孩子出生了,我也要跟你一块儿照看他,要教孩子读书识字,教孩子弓马骑射,教他做人的道理,教他如何处事……子不教,父之过,这怎么会仅仅是母亲的责任呢?我才不是那等糊涂父亲。真真与我的孩子,自然是我的心肝宝贝了!一应起居教养,都该是我与真真竭力用心为之才对!”

秦含真听了,心情好了不少:“你今日的话,我可记下了。光嘴上说得好听是没用的,还要看你实际上是怎么做的。但愿到时候你还记得自己说过什么才好。”

赵陌笑着凑过来道:“我当然会记得自己说的话了。真真若不信,咱们就赶紧生一个孩子,到时候你就知道我的话是不是真心的了!”

秦含真白了他一眼,生硬地扭转了话题:“你的阿寿是怎么回事?”她压低了声音,“我明明觉得他平日好象在刻意向丰儿献殷勤,可莲蕊与他搭话,他也从不拒绝。他到底在想什么呀?该不会是打着左右逢源、娥皇女英的主意吧?!”

赵陌断然道:“不可能!我这个王爷都只愿一生一世一双人,他是我的仆从,怎么可能还会有贰心?!他自个儿跟我说了,有心要求娶丰儿的。只是你说了婚姻大事,不能你乱点鸳鸯谱,就让丫头们随便配了人,得要她们自个儿乐意才行,叫阿寿自己追求丰儿去,因此我才叫他凭本事娶老婆。他对莲蕊绝对没那意思!只是不好给人脸色瞧罢了。你若是不放心,回头我给莲蕊另说一门亲去,包管她不敢再纠缠阿寿了,如何?”

秦含真啐了他一口:“你少捣乱了!我关心丰儿,也没有让莲蕊盲婚哑嫁的道理。她要是对阿寿有意,她可以去追求,只要不使出格的手段,我才不会去干涉呢。要是阿寿因为莲蕊示好,就对丰儿起了贰心,我又凭什么把丰儿许配给他,害得丰儿所托非人?反正你给我跟阿寿说清楚了,我的丫头,个个都是好的,谁都不愁嫁不出去!他最好给我想清楚了,千万别有什么花花肠子,否则,我才不管他是不是你的心腹呢,照样给他好看!”

水龙吟 第七百一十七章 手软

次日,秦含真与赵陌一起去承恩侯府见了秦简。

关于中秋后扶灵回江宁一事,秦简看起来已经下定了决心,秦含真也不好多劝了,只道:“那你可得好好安抚一下嫂子,别叫她埋怨你。头一回生孩子,丈夫居然不能陪在身边,她多委屈呀!”

秦简不由得露出了愧疚的表情来。他也觉得很对不住妻子,但是没办法,只有这个时间,是他处理祖父之死留下的后患的最佳时机,错过这一回,将来还不知道能不能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他低声道:“我会尽快赶回来的,若是动作快些,说不定还能赶在年前回京。”

秦含真不以为然地道:“你以为事情有这么顺利吗?中秋之后,距离过年也就是三个半月而已,寒冬季节运河停航,你想赶路就得改用车马,你身体扛不扛得住还是个问题呢。可别为了赶时间,累着了自己,又受了寒,就算回到家,也要大病一场,叫家里人为你担心。你还是老老实实在老家过了年,等明年春暖花开时再回来吧。我只是觉得你有点儿考虑不周,要是早点下决心,要在孝期内扶灵回江宁,为什么不早点儿说?如果能在六月出发的话,时间就绰绰有余了,不象现在……”

秦简惭愧地低下了头。

赵陌笑着打圆场道:“罢了,早前没想到也是有的。我看他们家在京城住了这么多年,只怕先前并没有扶灵回原籍的打算。在京中安葬,日后祭扫也方便。只是如今决定要落叶归根,也是正理,没什么不对。时间虽然紧了一些,但只要把事情办好了,该安抚的人也都安抚到了,终究还是利大于弊的。”

他转头看向秦简:“我去岁南下筹粮的时候,跟运河沿岸漕运衙门的人时常在一处打交道,早已混熟了,交情倒好。平日我一般不会动用这份人情,但只要你需要,我就跟船队的人说一声,叫他们在路上打点妥当,即使遇上了漕粮北上,阻塞运河,也能设法让我们的船队先过去。打的是我肃阳郡王府的旗号,并不会损及你的名声,路上却能节省下许多时间来。你辛苦一些,多赶赶路,说不定真能赶在十月前到江宁,尽快把该办的事情都办好了,未必赶不及回家过年。当然,若是身体吃不消,你也不要勉强,当以保重自身为要。”

秦简顿时惊喜不已,忙起身向他行了个大礼:“好广路,你可真真是帮了我大忙了!”

赵陌笑着扶住他,对他与秦含真说道:“这事儿我先前还没想起来的,出门前见阿贵过来,跟我提起商队新近得的一批急俏货品,方才想起,倒是没来得及跟含真商议。”

秦含真还能为这点事跟他计较不成?便道:“这是好事。阿贵管的是你的私产,反正最后银子都是归到我这里来的,具体你是怎么打理产业的,我也不会过问。这一回还是我哥哥受益,我就更觉得高兴了。”

话虽如此,秦含真还有几分顾虑:“大堂哥回江宁老家,不仅仅是为了安葬大伯祖父与大伯祖母吧?陌哥昨天还说起,道大堂哥也是要在族人面前多露露脸,好叫族里记得你们这一支,多与你们来往来着。大堂哥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情要办?”

秦简笑得有些讪讪地:“是……我原想着,出孝之后,我就要出仕。如今伯父致仕在家,父亲三叔都要守孝,四叔五叔皆是武官,就我一个文职,未免太过势单力薄了。我也不能总是指望三叔祖提携。因我要扶灵回乡,克文叔轮得的官职正好在南边,愿与我同行,顺道回乡去祭祖,再带家眷一同上任。我想着路上能有一位长辈帮衬照应也是好的,就答应下来。后来又想到,秦氏族中多有读书人,克文叔是头一位得官的长辈,后头还有一位留京苦读的克伦叔,以及返回江宁接手族学的堂伯父。这仅是今年赴京参加恩科会试的族人罢了,还有那些没来的呢?若是有年纪大些的举人,觉得进士无望的,有心出仕,我帮着打点也是好的;若是有年轻上进的秀才、举人,有心要继续考下去的,我这个新科进士,多少也能提供点助力。若有人能上京留在承恩侯府中读书,就更好不过了。我不敢事事劳动三叔祖,但弟弟们也要读书,若添了这许多同族的同窗,不如就请一两位博学老儒来家坐馆,也省得各人分散四处去求学了。但凡当中能多出两三位进士、举人,我今后也算是有了臂助,不至于孤单。”

他对这件事已经考虑了很长时间,当得到消息,指大舅子余景明即将被赐婚给敏顺郡主之后,他就下定了决心。

他一个人确实太过势单力薄了。弟弟们年纪稍长些的,不象是能成材为他分忧的,年纪小些的,还看不出有什么前程。三房秦柏年纪大了,不可能一直庇护长房,秦平、秦安兄弟却都是军中的人,即使日后得升高位,也没法帮到他什么。妹夫唐涵倒好,可惜唐家自有立场,唐涵必定也有自己的想法。卢家两位表兄弟同理,他们还离蔡家更亲近些。

本来大舅子余景明是个很好的选择,他还能借岳家寿山伯府之力,壮大自己。然而,从余景明被选中为驸马,寿山伯却并无异议,反而还乐于见到余家脱离权力中枢,子孙们得到一个更加清闲却安稳的未来来看,秦简觉得岳父可能不会花太大力气去提携自己了。

秦简低头看看自己,就觉得很有必要多寻几位臂膀。既然秦氏族中能出一个秦克文,秦克伦也大有希望,更别提江宁族学里还有许多读书种子在了,那他又为什么要忽略这些本家呢?他可不象已故祖父秦松那般,眼高于顶,看不上族人们;也不象父亲秦仲海,据说是年轻时回乡,曾与族人有过些嫌隙,后来便对交好族人一事态度相对冷淡。秦简与老家族人关系还算融洽,又能借三房之力,若是生生把族里那些天然的同盟往外推,岂不是太蠢了?

因此,秦简此番扶灵南下,除了安葬祖父母、处置杜鹃、喜鹊等人以外,确实还有趁势交好族人,并说服几个叔伯兄弟上京入承恩侯府读书的打算。

这事儿想要办成,肯定是要花时间的。

秦简点头承认了,秦含真便道:“看吧,你要办的事情还多着呢。就算陌哥帮忙,你也未必能赶得上回来。所以,还是不要犹豫那么多了,关键是把正事儿办好了。你都决定要出这一趟远门了,路上那么辛苦,要是没把该办的事办好,又没赶上回京迎接孩子出身,同时还累病了自己,那岂不是得不偿失?事情轻重,你自己斟酌清楚吧。”

秦含真说罢就站起了身,也不多言了:“我瞧瞧嫂子去,怎么也得安慰一下她,顺道陪她一块儿骂骂堂哥你这个粗心人!”

秦简无奈地恭送走了三堂妹,回头看见赵陌在偷笑,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你也在笑话我了。”

赵陌笑着摆摆手:“行啦,含真的想法总是会与常人不同。她也是关心你们夫妻。若换了是旁人,她才懒得理会这许多呢!”说罢神情一正,“你这回是要把那些人带走的吧?你母亲怎么说?”

秦简忙正色道:“母亲知道后,十分感动,再三叫我放心。她会替我把妻儿照料好的,父亲那里,她也绝不会透露半个字。至于往后,她只想着安心在家逗弄孙儿,旁的事已经不想多管了。前儿姚家来人,与她说起几个侄女儿的亲事,她也以家中正有重孝为由,不愿多言。我看母亲这一回,兴许是真的知道错了,往后再不敢生事。”

当初密谋杀人时,姚氏估计也是凭着一腔愤怒行事的。等人死了,她慢慢回过味来,也不是不悔的。等到儿子发现了真相,她就更加害怕了。可是,宝贝儿子一向都跟丈夫站在一边,这回却为了保护她,选择了隐瞒父亲,这让姚氏觉得欣慰又感动。既然儿子这么孝顺,她又很快就可以抱孙子了,家中也没什么需要她操心的祸害在,她何不早些休心养性,过几年清闲日子呢?她既然一心盼着儿女们好,这时候当然不能给儿子拖后腿!

姚氏大彻大悟之后,顿时省事了许多。秦仲海那边其实也觉得奇怪呢,只是有儿子帮口,他还以为是因为妻子在父母丧事结束后累得病倒,懂得了保养身体的重要性,方才会改变这么大,倒也没有怀疑到别的地方去。

赵陌便对秦简说:“令堂若能真正聪明一回,你也能少些后顾之忧了。家里你不必担心,除了你父母以外,含真也会时常过来探望你妻子。还有三房那边,也会时时帮衬的。你只要把该办的事情办好了,不要留下任何后患,便算是没有白走一回。”

秦简郑重地道:“放心,我定会将事情办得妥妥当当!”

赵陌点头,旋即轻笑:“说实话,你对那两个胆大包天的丫头,倒是心慈手软得很。我原以为,你会更狠心一些。”

秦简叹道:“我也不是没有想过,但最终还是没能下手。我从来没做过草菅人命的事,也不想当真跨出这一步去。只要她们知道分寸,老老实实地照我吩咐行事,我也不会当真将她们赶尽杀绝的。”说到底,她们做的事虽然有错,却也确实是对他有利的,他的亲生母亲更是牵涉其中。对她们下了狠手,却放过自己的母亲,那不是在为先人报仇,而是在灭口罢了。

赵陌笑着轻拍了拍秦简的肩膀:“别想太多。这样安排其实也不错。你若当真是个心狠手辣的人,我也不会放心与你这般交好了。你只要依本心行事就好。”

得到好友的肯定,秦简朝赵陌笑了笑,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水龙吟 第七百一十八章 帝婚

万寿节过去没几天,秦简就起程南下了。

他本来是打算过了中秋再出发的,但现在被秦含真点出时间紧迫这个问题之后,就改了主意。

原本他之所以要拖上一个月才出发,一来是想要在家里过中秋节,二来,则是等秦克文。秦克文虽然已经轮到了官缺,但因为秦松与许氏夫妻相继去世,他身为族侄,按礼应服“五服”中最轻的一等缌麻,为期三个月。算算时间,中秋节过去后,他这三个月就满了。原本轮到的官缺,已经由秦柏与秦平出面,替他打点过,可以留到他除服为止。当然,这个缺也不是什么肥缺,只是闽北山区的一个下县,基本没有什么有背景的人去争的,才能如此操作。秦克文除服后,去吏部领了任命文书,才能成行。眼下秦简提前出发,秦克文还未出服呢,自然无法与他同路南下。最终陪同秦简一起扶灵回南的,就只有小二房的秦端了。

承恩侯府两个房头的嫡子出行,丫头婆子自然是少不了的,各种长随小厮、管事护卫,加起来也有几十人。若连秦松与许氏生前侍候的丫头、侍妾也都一并算上,整支扶灵队伍就超过了半百,那叫一个排场!不过,打着承恩侯府子弟扶灵返乡的旗号,排场大一些,倒也没什么人说闲话。只要条件允许的,让死去的长辈风光一点儿,那叫做有孝心!

只是赵陌这边派出的船,两艘装不下所有人了,还是秦仲海另行再租了一条大船,专门用来载棺材与重行李,缀在赵陌的船队后头,才算是解决了这个问题。

秦含真随同赵陌一起,一路把秦简送到了通州码头,亲眼看着他坐的船远远离开了,方才叹息着回转。

余心兰因为身怀有孕,并未与他们同来,倒是秦仲海亲自来送儿子了。这是他的长子头一回不在长辈护持下出行,他心里还有些放不下心。奈何他脚伤未愈,今天也是勉强坐在马车上过来的,送行时都没能下车,直接坐在车上,隔着车窗跟儿子道别,深觉遗憾不已。

他私下没少跟秦含真与赵陌抱怨:“当日我若是走路小心一些,没有踩到那块泼了茶水的地,又或是早早发现那地上有茶水,避了开去,也就不会受伤了。今日我还能与简哥儿同行南下,不至于叫他年纪轻轻,便要担起这等重责大任来。他头一回做这样的事,也不知道能不能办成。”

秦含真今天还是头一回听说堂伯父秦仲海扭伤脚的具体原因,不由得产生一种强烈的既视感。她正要张口说些什么,一旁的赵陌已经抢先开了口:“伯父何出此言?简哥儿自小就能干,您也别太小看他了。您已经派了好几位得力的心腹随行,路上他坐的又是我船行的船,这一路上各处打尖歇脚的地儿,都是极熟的,又是往老家去,包管不会出半点差错。祖父早在几日前就打发人快马送信回江宁去了,简哥儿到了秦庄,自有族里的长辈会引领着他去办事。您有什么可担心的?他也是一片孝心,才想要为您分忧。您就多相信自个儿的儿子一些吧,只管在家好生休养,等着简哥儿给你带好消息回来就行了。”

秦仲海虽然还是担心儿子,但听了赵陌的话,心情还是好过了不少,隐隐绰绰地,还生出几分骄傲之心来,承认赵陌的话说得十分有理,他儿子确实是聪明又能干的,一定不会出什么差错!

赵陌引领了话头,秦含真自然也是顺着他的话风,在秦仲海面前各种夸奖秦简,让秦仲海不要担心了。等回到家后,她才记起还未细问秦仲海摔伤的经过。她顺嘴跟赵陌抱怨了一声,赵陌便笑道:“你细问了又有什么用?难不成还能有人故意害你二伯父摔跤不成?你二伯父脚上只是小伤,只需要养上几个月就好了。眼下正值孝期,他不出门也不会妨碍正事。这对害他的人来说,有什么意义呢?除非是你伯娘赌气,想要给他添点儿乱?”

秦含真听了,不由笑道:“二伯娘不至于这么任性吧?万一摔跤摔狠了,可不是玩儿的。”仔细想想,确实没人有动机对秦仲海下手,就算是姚氏干的,多半也是小打小闹罢了。长辈夫妻间耍花枪,她一个晚辈插什么嘴?秦含真很快就把这件事抛到脑后去了。

万寿节后,京城最大的事件就是新君大婚了。大婚的日期其实还在八月十五中秋之后,但大婚前的各种仪式,早在万寿节过后不久就要开始了。当然,这些事跟秦含真都没有太大的关系,只有赵陌几乎每日都要进宫去罢了。她还是安安静静地留在别院里,或是料理王府庶务,或是读书习字练画,天气好时,就回娘家走走,又或是去承恩侯府看望余心兰,日子还是过得很悠闲的。

今年的秋天,秋高气爽,比起往年天气要好很多。今年的年景也好,没什么雨灾,也没有旱灾,可以说是天公作美了。到了新君大婚那日,更是天空一片蔚蓝,万里无云,阳光普照。人人都说,这是老天爷都在为皇帝皇后的大喜事而欢喜呢。

赵陌打前一天晚上开始,就宿在了皇城中,至少要忙上三天。中间或许会有闲暇时,可以赶回府里来歇一歇,洗个澡什么的,但这种机会估计不会多。他早就在秦含真这里打过预防针了,秦含真也心里有数,在郡王府与别院两边都替他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无论他何时赶回来,都能在第一时间享用到热茶热饭,热水洗漱,还有干净温暖的被窝。

后勤工作做好了,秦含真却开始觉得无聊。肃阳郡王府里,也就只有她一个需要守孝,需得避开今日这样的喜庆场合,其实王府中的属官、奴仆什么的,只要条件允许,都到街上看热闹去了。她正院里侍候的丫头们倒是都留了下来,但她觉得,自己不方便,也没必要太拘着身边的人吧?便对丰儿等人说:“今儿外头定然到处喜庆热闹,我不方便去看,你们不如去瞧一瞧,回来了,也好跟我详细说说。”

莲蕊她们几个不由感到意外之喜,本来还有些犹豫,推说陪王妃更要紧,或是差事更要紧。但等到秦含真再劝她们出去玩乐,她们也就不扭捏了。侍候秦含真的时间长了,她们心里也清楚,这位女主人是真的很好心,仁慈恤下,只要不犯错,不干傻事,她们的日子是很好过的。

丫头们几乎都跑了,除了丰儿还死守在秦含真身边,就只剩下最老实的莲实惦记着自己还没做完秦含真的新斗篷,留了下来。秦含真便打趣莲实:“当初给你取这个名字,真是没有取错。你怎么就那么实心眼儿呢?”

莲实有些腼腆地说:“奴婢跟着王妃这些年,每逢年节时,也没少得出门逛的机会,什么热闹没见过?倒也不是非得去开这个眼界不可。倒是手头上的针线,还未完成。再不赶紧做好,就要赶不上王妃出孝后入宫晋见了,那岂不是奴婢的罪过?”

秦含真哈哈笑了:“你是个尽忠职守的。既然如此,那就拜托了。也不用赶得太紧,要是做针线做得累了,也四处走走,看看花园里的景致,喝杯热茶,吃个点心什么的。想要闭目养神,打个盹儿也无妨。今日府里原也没什么事要你去做。”

莲实应了,笑着屈膝一礼:“奴婢谢过王妃恩典了。”允许她这么轻轻松松地干活,其实本来就有些不合规矩的。但秦含真许她放肆,她自然感念这份好意。

秦含真笑着起身,回到里屋去换了一身衣裳。丰儿跟在后边侍候,见状不由得问:“王妃这是要出去么?可是想到园子里逛逛了?还是往西边小秦楼去看书?”

丰儿说的小秦楼,指的是别院西面那几座收藏书籍珍玩用的小楼,因是赵陌为秦含真建的,便起了这么一个浑号。秦含真最近几个月里,常常在那里打发时间。

不过今天她还真不是打算到小秦楼去的:“我要去承恩侯府看看大嫂子。今儿这样的场合,她必定也是一个人闷得慌。蔡大姐姐要成婚了,我们这两个昔日好友不能替她送嫁,也不能去参加喜宴,只好相互做个伴,解解闷了。”说罢她又对丰儿道,“我随便叫个什么人跟着我去就行,这一路都不会有外人,料想无碍的。你也不必一直陪着我了,出门去寻乐子吧?阿寿不是还约你去街上看凤驾了吗?”

丰儿撇嘴道:“谁要应他的约?回头莲蕊必定会约他同行,我也不必去碍人的眼了。”

秦含真叹道:“你呀,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若你对阿寿有意,就别乱吃飞醋,先问清楚阿寿的想法再说。要是他对你有心,你俩早些说开了,不是比现在胡思乱想的强吗?也就不怕会有旁人对阿寿起心思了。你俩两情相悦,我自会替你们做主,旁人还能有插足的余地?但若你是对阿寿无意的,只是阿寿自个儿剃头挑子一头热,那就同样把话说开,让他死心去。往后莲蕊也好,别的什么人也罢,再对阿寿献殷勤,你也就不必觉得碍眼了。何必在这里一边吃醋,一边又对阿寿的追求不屑一顾呢?女孩子矜持一些无妨,但矜持太过了,是很容易错过幸福的。”她拍了拍丰儿的肩,便走向梳妆台去了。

丰儿愣在原地,已经涨红了脸,却是若有所思。

水龙吟 第七百一十九章 藏书

最后丰儿没有跟秦含真去承恩侯府,她去了哪儿,找什么人去了,秦含真也不多问。她带着原本在赵陌跟前服侍的雨前、甘露两个丫头出了别院的门。

秦含真到了承恩侯府后,先是往秦仲海、姚氏等长辈们跟前走了一趟。

秦仲海还在养伤,闲暇时就看看书,打打谱,日子倒也悠闲,见到侄女儿来了,也是一片慈爱。秦含真在他那里打了个转,便寻姚氏请安去了。

姚氏近来一直称病,其实也没什么大病情,就是懒得认真妆扮了,每日顶着相当朴素的造型,跟几个心腹的大丫头们商量要做什么样的小衣裳,男装女装都齐了,起码有三四十件,件件做得精细。不管余心兰将来生下来的是男是女,似乎都可以天天换一件新衣,绝不会重复穿一件旧的。秦含真也不打搅姚氏做慈爱的祖母,但还是秉着良心提醒了她一句,孩子是会长大的,而且还长得很快,做新衣的时候可以留出点余量来,别等孩子长大了,穿不上她事先备的衣裳了,白白浪费了绫罗。更何况,给孩子做的衣裳,绸料锦缎又哪里及得上细软棉布舒服?!

眼看着姚氏若有所思,似乎打算重新做上几十件细棉布小衣裳了,秦含真连忙迅速告辞了。

她没有去小二房所在的听雨轩。秦叔涛因受了秦简所托,要在兄长受伤期间留守承恩侯府,以备万一,所以并没有与妻子闵氏以及女儿搬到郊外的庄子上住,只是隔几天就过去探望一下。今日恰好是他去探望妻女的日子。听雨轩里只剩下妾室丫头婆子们在,秦含真自然不会去跟她们打交道,便直接往福贵轩来了。

其实,秦含真也发现了,闵氏虽然不提分家二字,但她从夏天起,就借口避暑,带着丈夫儿女避到郊外去,也跟分家无异了。只是如今秦叔涛回府坐镇,秦端又随秦简南下,才显得住在郊外庄子上的人少些罢了。但眼下已是金秋九月,早已不是需要避暑的季节,又还未到避寒的时候,闵氏仍然无意带女儿搬回城中,便知她是刻意如此了。其实秦含真也能理解,如今承恩侯府是余心兰执掌中馈。闵氏不但是长辈,又是在保定任上做了大半年当家主母的人,如今回到本家来看妯娌脸色也就罢了,叫她服侄儿媳妇的管?那肯定是不乐意的。如此两边分开来住,彼此也能相安无事。只要有恰当的理由,两个小房头的女眷们估计也乐意如此吧?

余心兰正带着丫头们整理书本,不知道在抄写些什么。见秦含真来了,她还颇为惊喜:“今儿怎么有空来瞧我?”

秦含真笑着说:“隔着老远就听到街上的锣鼓声了,可惜我不方便去看蔡姐姐出嫁的热闹场面,想着你也是孤零零一个人在家,索性便来寻你一处说话。”

余心兰笑了:“你有心了。我虽不寂寞,却也高兴有人来陪我。”她拉着秦含真坐下,又命人上清茶素点来。至于原本在她屋里忙碌的丫头们,则叫她打发出去了。

秦含真看了看屋里这一地的狼藉,不由好奇:“你这是在做什么?又不是六月初六晒书日,你把书本都翻出来做什么?”

余心兰道:“闲来无事,我就让人把书都拿出来理一理。相公提过,这回南下,打算从族里请几位读书人上京,与叔叔们一处结伴读书。我想着这是好事,可这府里着实称不上有什么藏书,只有相公的书房里,还有不少好书。倒是我陪嫁过来的妆奁中,有几百册书籍,其中多一半是外头没有的,寻常人再难找去。相公看过这些书,都觉得好。我就想,从中挑出一部分有益科考的,叫人多抄两本,送到外书房去。等叔叔们与族里来人需要时,随时可以翻看。倘若能让他们有所助益,也能叫相公多个臂膀。”

当然,陪嫁的书里头,最珍贵的那些,她是不会轻易拿出来的。该抄哪些书,她也要好生斟酌,因此才需要认真地一本一本挑选。

秦含真恍然大悟,忙道:“这是大好事!我祖父书房里的书,也是任由族里来人借阅的。克文叔就提过,他今科能中同进士,还是多亏了上京后在我祖父书房里临急抱佛脚,多看了几本好书的缘故。虽然不知他这话是真是假,但开卷有益,读书人多读些好书,总是没错的。”

秦含真想了想,便也有了个主意:“祖父那边的藏书,其实我都有抄本,如今都收藏在别院的小秦楼里了。那边几座小楼,就有两座都是满满的书。我们郡王爷还让手下商队的人,往各地采买货品的时候,若遇到有什么新书、少见的书,就都买上一册回来,充进小秦楼的收藏中。因此那几座小楼中的藏书,还在日渐增长中。秦家若来人了,想要读书时,也随时可以过去。那边清静,又不是外人的地方,就算他们待的时间长些,也不会扰乱了我们自家人的作息。”

余心兰含笑合掌:“如此大善!我索性把这边的书也整理出一个单子来,多抄几本,往你的小秦楼送去。族中来人若想读书,便不需要到处跑,一并往你别院去即可。只是……这样当真不会扰着你与郡王爷么?”

秦含真摆摆手:“没事儿。我们其实主要是住在郡王府正宅里的,只是夏天天儿太热的时候,别院比较凉快,才会搬过来。如今已是九月,我早就该搬回去的。但考虑到在别院住着,来往东西两府更方便,才迟迟没有动作。等到大堂哥带人回来时,我早就不住在别院里了,将来说不定还要跟郡王爷回封地去长住。那边别院,如今主要是我小叔子赵祁住着。回头我把小秦楼的钥匙给你们送过来,再嘱咐守门人一声,大堂哥到时候想什么时候带人去,就什么时候带人去,顺便替我们照看一下赵祁就好。”

就连余心兰说要抄书的事,秦含真也大包大揽了下来:“郡王爷前不久给我寻了两个落第的举人,字都写得很好,专门负责帮我抄书。郡王爷每每从宫里替我借了什么好书回来,就让那两个举人抄上一两本,再将原本还回去,我们自家却又添了一本新书。这阵子郡王爷正忙,暂时没功夫替我借书了,那两个举人便也闲了下来。索性叫他们替你把书抄了,也省得你再费那劲儿。”

余心兰本来也没打算亲自抄书,原是想让自己的丫头抄的。她的丫头也是自幼学习文墨,学问平常些,但抄书还是没什么问题。只是书抄好之后,是要给秦家族里的读书人看的,女子笔墨落到男人手中,终究还是有些不妥。如今秦含真既然能提供抄书的人选,她当然不会拒绝了。让那两名落第的举人看到这些高门大户里珍贵的藏书,说不定还能让他们多学些东西,下科不要再落第,也是功德一件呢。

秦含真与余心兰就这么高高兴兴地讨论着抄书的事,又说起了余心兰近日的身体状况。得知她没有再害喜了,胎儿也一直很安稳,她本人气色正常,进食胃口正常,休息无碍,秦含真也就放下了心。两人又聊起了蔡元贞大婚之事,都对她进宫后的生活有些担忧。不过,她们同时也都期盼着她能过得幸福。

余心兰低声对秦含真道:“我身上有孝,又身怀有孕,起码要明年五月之后,才有机会进宫晋见。你与我不同,等到太上皇万寿时,就能见着蔡姐姐了。到时候替我带个好吧。蔡姐姐……皇后娘娘她,在宫里想必过得不容易。你若力所能及,能帮就帮一把。”

秦含真点头:“放心,我与她也是多年的交情了,难道还能看着她为难吗?”

姑嫂俩聊了半日,眼看着天色不早了,赵陌可能快要回来吃饭了,秦含真方才起身告辞。她拒绝了余心兰出门相送,再三让后者留步,便轻快地带着两个丫头,重新返回别院里来。

赵陌还未回来,倒是命人捎了话回家,道是要宫中晚宴结束后,才能脱身,到时候说不定都有二更了,叫秦含真不必等他,自行吃饭、安歇。秦含真一边换衣裳,一边听着丫头的回报,心里不由得有些遗憾。

她把报信的丫头打发了,回头看见丰儿还未回来,侍候她的只有莲实、雨前和甘露,不由得问:“其他人都还在外头看热闹吗?”凤驾早就进宫去了,大婚仪式想必也举行过了,现在应该差不多是宫宴的时间,街上还能有什么热闹可看的?丰儿、莲蕊她们早该回来了才对。

莲实便说:“莲蕊方才回来了,只是又出了院子,不知上哪里去了。丰儿还未回来。莲叶、莲衣两个顺道回家里探亲,说好了吃过晚饭才回来的。王妃若有事要交代,只管吩咐我们去办就是。”

秦含真摆摆手:“我也没什么事,不过白问一声。”接着她心中一动,又多问了一句,“阿寿在哪里?”

莲实有些迟疑:“贵管事今儿回了府,想必这会子正跟寿管事说话吧?”

秦含真疑惑:“阿贵又回来了?今日又有什么事?还是那批急俏的货?”

“那批货已经没事了,贵管事是有事要寻郡王爷商议。”莲实居然知道答案,但说不清楚具体情况,很快又低下头去,“王妃娘娘,可需要奴婢去请寿管事过来?”

秦含真心中有些讷闷:“不用了。”丰儿还没回来,阿寿却已在府中了,难不成他俩不是一起出去的?

水龙吟 第七百二十章 官司

不久之后,丰儿就回来了。看她的神情,似乎心情还算愉快。秦含真猜想,她今日出门,应该挺顺利的才对。

秦含真便瞅着其他人不在跟前的时候,悄声问丰儿:“如何?今日是不是跟阿寿一块儿出去了?跟他说开了没有?”

丰儿双颊微红,抿了抿唇,道:“王妃问这个做什么?”

秦含真笑笑:“我也没别的意思,只是想知道,我身边的首席侍女是不是要准备出嫁了?如果是,那我总得替她准备嫁妆呀。还有,她嫁人之后,要由什么人来接手她的工作,我也得早些想好计划来应对不是?”

丰儿瞥她一眼,脸上还是红红的:“反正,时机到了,我就会告诉王妃的。现在王妃就别多问了。这一时半会儿的,我还不会离开你身边。就算你看烦了我,也得继续忍受下去了。想要找别人来代替我的位置,只怕是不成的!”说完傲娇地抬起下巴轻哼了一声,掀了帘子出去了。

秦含真扑哧一声笑了。好吧,虽然丰儿没有给她准话,但既然有精神跟她开玩笑,那跟阿寿之间的进展应该挺良好的?他俩就算说开了,眼下充其量也不过是刚刚开始谈恋爱,少说也要谈上个一年半载的,互相之间都了解清楚了,才好修成正果吧?确实不必着急。

秦含真笑着拿过一件给赵陌做了一半的贴身内衣,继续细细缝了起来。

她没有再追问丰儿的事,可丰儿明明出了郡王府大门,却没有跟其他丫头们走在一起,还有人看见她与阿寿同行,不知上哪里去了,这事儿却不是什么秘密。没过多久,正院里的丫头们就差不多都知道了,其中自然也包括莲蕊。

莲蕊心下不由得有些烦躁。她偷偷看了丰儿几眼,犹豫再三,终究还是没敢上前去明问对方与阿寿之间的事。她咬了咬唇,索性转头去找别人打听消息。她素来交游广阔,又擅长交际探消息,这种事对她来说十分容易。天才黑,她就已经知道,今日阿寿与丰儿一块儿出的府门,独自在某个茶楼的雅间里待了半个时辰,然后就一块儿逛街去了,差不多到晚饭的时候才回府的。因为阿寿今日本该在王府中执守,却离了岗位,还是特地告了假,又请有事回府的阿贵暂时替下他的职责,盯住王府与别院两边的事务,方才确保万无一失的。若有人去寻阿寿,阿贵还会跟对方说,阿寿就在府里,只是有事走开而已呢。

阿寿居然为了赴丰儿的约,做到这一步。莲蕊不由得心下发凉,渐渐地生出一种挫败感来。

她垂头丧气地回了正院,迎面就遇上了莲叶:“你这半日都上哪儿去了?王妃方才用膳,屋里正等人侍候呢,你却不见了人影。幸好我回来得早,替你顶上去了,否则你看嬷嬷们会不会骂你!就算王妃宽仁,一向疼我们,你也要有分寸,别光顾着玩,却把正经差事给丢下了才好!”

莲蕊白了她一眼:“我才不是光顾着玩呢,我……”话却说不下去了。她要做的事,其实都是私事,说出来也没什么光彩,也逃脱不了“因私废公”这四个字。

莲蕊想到这里,更加沮丧了:“你别管我了。既然你顶上了我的差事,那就继续替我吧。明儿我再替你的班。”说完就低着头准备回自个儿的屋子,冷不防看见丰儿从对面游廊下走过,吩咐一个婆子到外院给“寿管事”传什么话,她就不由得心里一堵,赶紧扭头走人,眼不见为净了。

莲叶看得分明,正好手上没什么事情做,便索性跟着莲蕊进了房间。她二人原是同住一屋,本来也比旁人亲近些。莲蕊的心事,莲叶心里也是有数的。

莲蕊躺到床上去,翻过身朝着床板,便沉默下来了,好象睡着了一般。莲叶走过去在她床边坐下,低声劝道:“你是身上觉得不舒服,还是心里不舒服?你也别哄我,打量着我不知道你的心事呢?你素日对寿管事有意,今日却发现他与丰儿在一处,因此不高兴了,是不是?”

莲蕊头也不回,一动不动地:“你明知道是怎么回事,何必非要来揭破我的心事呢?难不成你就这么想看到我难受么?!”

莲叶叹道:“你这会子难受,到底是因为心上人看上了别人,还是因为寿管事这么上好的一个青年才俊,居然没落到你手里,白白叫丰儿捡了便宜去,将来他们若是成了婚,丰儿就是这王府的总管夫人,你一辈子都没法越过她了,因此心里憋闷?”

莲蕊猛地翻身起来,双眼瞪着她。莲叶好整以暇地坐在床边,面带微笑,半点不惊慌。

莲蕊咬咬唇:“我就不信你心里不憋闷!明明是我们先到王妃身边侍候的,去江南,我也跟着了。青杏姐姐一嫁,本就该是我们出头才对。谁知又来了个丰儿,王妃还待她格外亲厚。一个外头来的,倒处处将我们比下去了。如今连亲事都比我们强,我看上的人对我只是以礼相待,对她却是掏心掏肺的。我咽不下这口气,难道你就能咽得下?!”

莲叶白了她一眼:“你用不着挑拨我。我本来就只是专门负责打理花草的,比不得你们这些近身服侍的大丫头,为了谁更体面,谁更得宠,还非得斗上一斗。你从前跟百巧斗,如今又想跟丰儿斗,斗来斗去又有什么用?王妃的性子,你心里明白,可别做得过了,反而惹得王妃不高兴才好。丰儿得王妃重用,那是她有本事,还是我们没有的本事。你既然替代不了她,那就做好自己的本份。成天摆出这副脸色来,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看中的男人看不上你么?!”

莲蕊顿时泄了气。丰儿确实有她没有的本事……

她哭丧着脸对莲叶说:“这可怎么办呢?寿管事看上了丰儿,从前丰儿不搭理他时还罢了,我还能想法子,如今丰儿愿意搭理她了,我也就没戏了。可除了寿管事,这府里还有哪个比他更好的人,是还未娶妻又有体面差事的?我可不想将来嫁给个寻常小厮,到外院做些粗使活计,也不想嫁到外头去,吃穿用度,样样都不如王府里。我早年已经吃够了苦头,如今过惯了富贵日子,实在不想再出去吃苦了!”

莲叶见她这一副没出息的样子,不由哂道:“你这是做什么?王府里有本事有体面还未娶妻的管事多了去了!远的不说,除了寿管事外,还有一样在王爷身边当了多年差的贵管事与兴管事,难道他们就不好?贵管事不过是脸上有疤,其他样样不差。兴管事先前还跟你示过好,又送过你东西,难道你都忘了?”

莲蕊不以为然地道:“他是送过我东西,但我并没有收下。兴管事跟贵管事、寿管事不一样,他是温家送来的人,还是温家跟王爷翻脸又和好之后才送过来的,比不得贵管事是出了名的忠心,也比不得寿管事是出了名的受重用。他事事都比旁人退后一步,看着体面,其实前程不明。我才不想跟那样的人搅和在一起。”

至于阿贵,年纪大些,又毁了容,还是住在城外庄子上的。莲蕊觉得,他也不是自己的首选。

莲叶见她挑剔,不由得一哂:“成,你眼光高,我也不想与你多说了。只是别怪我没提醒你。这院里光是跟你差不多身份、年岁、相貌与品格的丫头就有好几个,哪个都配得上那几位管事。你这般挑剔,寿管事那边又没戏了,当心最后竹篮子打水一场空,想后悔都来不及!”

莲蕊把脖子一仰:“终身大事,我挑剔些又怎么了?就算最后谁也没嫁成,我也还是王妃身边的大丫头,走出去人人都敬着。大不了一辈子不嫁,侍候王妃一辈子。等我老了,也做个管事嬷嬷,难道我还怕没有干儿子干女儿孝顺我不成?!”

莲叶笑出了声:“成啊,那我就等着看你的干儿子干女儿如何孝顺你了!”她笑着起身出去了,竟是不再理会莲蕊。

莲蕊啐了她一口,躺回床上,翻来覆去几回,又觉得没意思了。叹了口气,她还是起了床,打开镜奁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衣裳,重新回正房上差去了。

秦含真并不知道自己的丫头之间还有这么一场三角恋官司在打。她独自吃了饭,洗了澡,看了一会儿书,就开始发呆。等听到赵陌从门外走进来的声音,方才整个人都高兴起来,翻身下床去迎他。

赵陌笑着任由秦含真摆布自己,把身上的大礼服给换了下来,嘴里还问起她今日都做了些什么,吃了什么饭,等等。秦含真告诉他,自己去陪余心兰聊天了,还商议了一下小秦楼藏书的事,打算将来让秦氏族里的读书人们过别院来看书。

赵陌道:“这是好事儿。我白放了这么多藏书在这里,若是只有我们自家人去看,未免太过可惜了。要是真能让秦家多出几个举人、进士,助秦家日益兴旺发达,也不枉我昔日承了秦家教养大恩。祖父他老人家知道了,必定也会高兴的。”

秦含真笑道:“我也觉得祖父会很高兴,说不定还会也亲自跑过来看书,顺便教人。他老人家其实很有教学癖,只是如今学生们都做了官,不在跟前了,又不好再正式收徒,只能偶尔指点一下亲友中的年轻小辈们。要是能再添几个聪明好学的学生,让他闲时调|教一二,又不会太累人,说不定他会越活越有精神呢!”

赵陌乐呵呵地:“改日闲了,咱们亲自去跟祖父说这事儿去。”

秦含真应了,又说起府里的事:“府中一切平静,只是阿贵忽然来了,说有事要找你,看起来好象挺着急的。”

赵陌道:“哦,也没什么可着急的,是为他求娶咱们丫头的事儿。”

“啊?”秦含真不由得有些懵。

水龙吟 第七百二十一章 喜事

阿贵是从小在赵陌身边侍候的小厮,对他忠心耿耿。

当初赵陌被父亲赵硕舍弃,赵硕为了新娶的继妻小王氏,把嫡长子送到大同前岳家温家去。而王家又秘密联系上了温家,两家相勾结,把赵陌软禁,意图对他不利。阿贵为了护住赵陌,助他出逃,受了很重的伤。虽然后来保住了一条性命,脸上却落下了疤痕,毁容了。他是王府出身的小厮,自认为毁了容貌之后,就失去了在主人近前侍候的资格。所以赵陌就把自己手头仅有的私房产业交到他手里,让他去打理。

如今多年过去,赵陌今非昔比,阿贵自然也不再是当年那个可怜兮兮的小厮了。他如今掌管着赵陌在直隶境内的所有产业,包括田庄、店铺、货栈等等,偶尔还会参与船行、商行的经营,可以说是大权在握。他因为脸上有伤,如非必要是不会出门见人的,也不经常到京城里的肃阳郡王府来。不象阿寿那般,是人所共知的赵陌心腹。但即使如此,肃阳郡王府名下的所有人员,都没有一个胆敢小看了他。

秦含真当然知道阿贵,还见过好几次了,知道他是个老实又忠心的人,可能做事风格稍稍有些凌厉,不过考虑到他的经历,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不过,她隐约记得阿贵是赵陌几名心腹中年纪最大的一个,已经二十好几了,而且应该定亲了才对。

她不由得问起赵陌:“阿贵不是已经有未婚妻了吗?我记得是个富商人家的千金,是不是?怎么现在又要求娶我们的丫头?我可事先说明,我的丫头是绝不会给人做妾的!就算阿贵是你的心腹,还曾经有过救主之功,也没得商量!”

赵陌忙道:“瞧你想到哪里去了?就算是阿贵,要纳妾也是自个儿找人去,万万没有把主意打到你的丫头身上的道理。他原本是定了亲事没错,但后来又发现未婚妻家里不大对劲,便又把婚事退了。因此,他眼下还未娶亲,仍旧是个光棍汉呢!”

说起来,阿贵也是有些倒霉。本来他跟前任未婚妻偶然相遇,也算是一段佳话。对方是富商人家的千金,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却也足够殷实。那位姑娘也是自幼读书,又生得美貌动人,性情温柔,本人与家里都不嫌弃阿贵是仆役出身,手里所掌握的财富并非他所有,而是替主人经营。人家姑娘愿意带着大批嫁妆下嫁,知道的人谁不羡慕阿贵命好呢?谁也没想到,那家人原来是故意谋算这门亲事的,就连阿贵以为的一见钟情,也是对方故意为之,为的就是借他这门婚事,攀上肃阳郡王府,再借郡王府的权势,为自家谋取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