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洛回来的时候,黎锐枫已经换好衣服收拾妥当。当那道身着黑色修身西装的身影入眼时,她有片刻的失神。

从未见他穿过西装,乍一看竟让人觉得有些陌生。黑色西装内,他并没有搭配中规中矩的白色,而是穿了一件铁灰色的衬衫。未系领带,领口的扣子开着两颗,笔挺的袖口处灼灼闪耀的是两枚精致的镶钻袖扣。利落的短发在啫喱的定型下将脸型轮廓衬托得更加分明,仿佛精雕细琢过的完美五官看起来越发性感迷人。

何洛毫未掩饰自己眼中的欣赏,静静盯着他看了半晌后,语带调侃地道:“黎先生,穿上正装的你,简直耀眼得令人无法直视。”

黎锐枫走到她面前,笑意煦煦地揽住她的腰,胳膊一收,两人的身体顿时紧紧贴在一起:“黎太太,穿上礼服的你实在是引人犯罪。”

何洛握住他的手:“不如我们共舞一曲来预祝今晚的行动成功。”

“荣幸之至。”

没有华丽的舞台亦没有音乐的伴奏。彼此的深情对望中,娴熟流畅、默契无间的舞步自脚下倾泻而出。何洛凝视着那张早已镌刻在心底的面孔,唇边散开的笑容仿佛倾尽了天下笑尽了沧桑。

出发前,休斯派人送来了一盒东西。何洛打开那个四四方方的银色铁盒,只见里面放着一块羊脂色的膏状物体。何洛觉得眼熟,不待黎锐枫解释,她已然想起。以前执行任务时她曾用过此物,一种特殊的生物胶。抹在手上无色无味无形,却可以隔绝皮肤,不留下任何指纹。

“有必要吗?”她问。

“防患于未然。”黎锐枫轻描淡写地道。

下午五点半,司机准时前来。何洛挽着黎锐枫的手臂走出病房,站在薄雾弥漫的寒风中,深深地吸了口气。今晚,将成为她人生的又一个转折点,无论成败。

黎锐枫望着远处雾蒙蒙的天空,异常平静地对她道:“洛洛,只有活着才有未来。这一次,你不再是孤军奋战。”

第76章

圣约翰教堂位于远离市区的罗宾逊街。往日里清冷庄严的石板古街,今晚异常喧嚣。灯火辉煌、车水马龙中,快门声此起彼伏。记者的闪光灯下,是来自各行各业的名流精英。懂得玩慈善的有钱人才能真正跻身上流社会,这是今时今日西方社会的普遍认知。

一辆黑色宾利缓缓停在教堂入口处,身着白色制服负责接引来宾的服务员上前打开车门。黎锐枫牵起何洛的手,步履稳健地走进了今晚的战场。

通往地下宴会厅的入口在教堂中殿甬道尽头的右侧,受邀宾客已来了大半。

进入宴会厅之前,负责迎宾的服务员会查看宾客的邀请函并对他们进行安全检查,以确认是否携带了危险性武器。毕竟参加晚宴的每个人的身份地位都举足轻重,安保方面自然马虎不得。确认没有问题后,服务员会在每位宾客的手背上贴一张蓝色的圆形贴纸,贴纸上印着的是基金会的金色飞鹰形徽标。

二人通过检查后,顺着古朴的石板阶梯拾级而下。青石墙壁里内嵌的烛台中燃着摇曳的烛火。与地上的金碧辉煌不同,这条长长的阶梯连接着的,仿佛是通往地狱之门。身前身后都有前来参加晚宴的宾客,几乎所有人都是第一次来到这里,言谈中充满好奇。三转之后,眼前豁然开朗。四周刻满了浮雕壁画的宴会厅恢弘雄壮,像是只存在于奇妙探险电影中的神秘地宫,宾客们纷纷发出赞叹的惊呼。宴会厅里摆满了可容四人围坐的古朴方桌,每张桌子上都立着精致的铭牌,刻着来宾的姓名。

宴会厅里人声熙攘,大多宾客并未入座,而是环绕着大厅四处欣赏充满宗教气息、气势磅礴的浮雕壁画。

黎锐枫很快就在人群中找到了路亦然的身影,他正站在不远处跟一个满嘴大胡子的中东青年随意地聊天。

仿佛心有灵犀一般,路亦然扭过头,正好与黎锐枫的视线相撞,何洛忍不住出言调侃:“如果你Gay(同性恋)的话,路亦然绝对是你的最佳伴侣。”

黎锐枫被她逗笑:“如果有一天黎太太弃我而去,我会慎重考虑这个提议。”

何洛顿时窘得无以复加。

路亦然走过来,神色轻松淡然:“看来人数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多。我想FBI一定是低估了霍华德的疯狂,恐怕是汉尼拔的电影看多了,天真地以为他会跟你们玩一场以比拼智商为主的较量。”

“若是阻止这些人来参加宴会,事情一样会闹大。霍华德的基金现在是纽约有钱人跻身上流社会的通行证。没有证据擅自要求这些人不要出席的话,被霍华德反将一军,同样难以收场。”黎锐枫云淡风轻、不疾不徐地道。

作为旁观者,任谁也无法将他们的神色表情与他们正在谈论的话题扯上哪怕一星半点的关系。

时钟指向六点半。

厅内的灯光倏然自辉煌明亮转为昏黄柔和。宴会即将开始,宾客纷纷入座。

宴会厅入口处的那两扇厚重的黄铜门缓缓合上,就在即将关闭的瞬间,一名身着制服的工作人员挤身而入。

黎锐枫与何洛的座位,位于主席台正下方。路亦然所坐的位置,与他们相隔颇远。

与黎氏夫妇二人同桌而坐的,是两名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也是退役老兵基金会的常任理事。

何洛与黎锐枫二人彼此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神色间平静如常。

演讲台前的暗红色幕布缓缓升起,聚光灯投下的光圈里,霍华德闪亮登场。

掌声四起,晚宴正式开始。

何洛双腿交叠优雅地坐在桌旁,跟其他人一样,自然而然地将视线落到演讲台上。她很难想象,那个看起来最多四十岁出头、棕发碧眼、身着燕尾服、举手投足间优雅如绅士一般的男人,竟然就是杀人魔Black hell的最大嫌疑人—霍华德。

掌声平复后,霍华德单手按在胸前微微躬身向台下来宾致意。正准备进行开场致辞时,就见刚才自门缝里挤身而入的那名工作人员匆匆跑上演讲台。台下响起小声议论,霍华德眉头微皱,面色有些不悦。就见那人快步跑到他身边,面色焦急地贴在他的耳边窃窃私语。公开场合下,这种不合时宜的行为令台下的议论声越来越大。谁知霍华德听完他的话后,面色霎时大变,一脸难以置信地站在原地僵滞了半晌后,才缓缓走到麦克风前。

“女士们,先生们…”

宴会厅里回荡起他僵硬而略显急促的声音。议论声停止,宾客们都很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谁知他并没有接着往下说,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台下的工作人员大喊:“快打开门!快打开门!”

他那失态的表现,他那莫名其妙的言辞,令台下喧哗大起。跟黎氏夫妇同桌而坐的那两名基金会的常任理事见状,迅速起身奔向门边。

何洛望着黎锐枫,只见他正撑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方寸大乱的霍华德,唇边挂着一抹令人不寒而栗的冷笑…

“怎么回事?”何洛低声问。

“我一直在想他今晚准备怎么玩,原来是贼喊捉贼…”

他话音方落,就听到奔过去准备开门的工作人员歇斯底里地大喊了一声:“有炸弹!”

宾客们顿时大惊失色,纷纷起身离座,举目四望,仓皇地寻找安全的避难点。就见霍华德扯下麦克风边往门边走边大声喊道:“大家不要乱!不要惊慌!先去墙边空旷处站好,不要令杀人魔Black hell有机会趁机作乱!”

杀人魔Black hell…

这几个词仿佛一枚爆炸力惊人的原子弹,人群中的尖叫瞬间响彻大厅…

何洛顿时明白了黎锐枫所谓贼喊捉贼的含义,不由得往他身边凑了凑。黎锐枫牵着她的手起身,混在惊慌失措的人群中,走向墙边空旷处。路亦然并未跟他们站在一起,只是远远地丢给黎锐枫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霍华德拨开门边的工作人员,走上前去察看。只见一条肉眼几不可见的、与厚重的黄铜大门同色的细铜丝缠绕在门把上,沿着门上雕刻的花纹极巧妙地蜿蜒至天花板的某处。仿佛招魂铃般的“嘀嗒、嘀嗒”声,自一盏巨大的水晶吊灯的灯座里响起。显然,刚刚试图开门的工作人员在按下门把的一瞬间,已经成功地激活了定时炸弹…

霍华德想了想,对着麦克风道:“大家少安毋躁,现在我没时间解释,现场的诸位有谁对炸弹有研究的请速速过来!”

黎锐枫靠在墙边,悄悄握了握何洛的手,示意她继续观望。众目睽睽中,只见宴会开始前曾与路亦然交谈的那名大胡子中东青年镇定地自人群中走出…

一时间,众人看他的眼神都变得有些异样,甚至饱含恐惧。

大胡子青年无奈地耸耸肩,提高声音道:“放心,我只是对拆弹有些研究想去帮帮忙而已。我连猪都不杀,何况是杀人!”

此言一出,一些心理素质不错的人,竟然忍不住笑出了声。

大胡子青年走到霍华德身旁,示意旁边吓得战战兢兢的工作人员帮忙把桌子堆起来。巨型的水晶吊灯距离地面足有七八米高,桌子搭好后,只见他手脚并用地爬上去,动作灵巧敏捷,顿时令众人望向他的眼神里又多了几分戒备。

他站在最顶端的那张桌子上,小心翼翼地查看了半晌,终于在其中一只灯罩里找到了炸弹引爆器。

引爆器并不大,主体是由二十四支迷你玻璃管组成。每支玻璃管里都装着不同颜色的液体,二十四根头发丝般粗细的铜管自每支玻璃管下端接出,汇聚成一束连接在定时器上。微型电子显示屏上,跳跃着一行数字—55:22,并且数字还在持续不断地变化,时间不停地减少…

很快,大胡子青年就自层层叠叠的桌子上方一跃而下,拿过霍华德手里的麦克风,十分遗憾地道:“这是一个无法拆除的炸弹,剪断任何一根线,都会令引液压感应器失衡,瞬间引爆炸弹。门把手上缠绕的铜丝是另外一套引爆装置,只要大门稍有移动,那么牵引力感应器在失衡的瞬间也会立刻引爆炸弹…”

无视人群中爆起的惊叫与喧哗,霍华德满脸戒备地望着大胡子青年,大声质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对这个炸弹知道得如此清楚?”

这句话,问出了恐惧者们的心声。

大胡子青年耸耸肩,一脸无所谓地道:“我是在战火中长大的,见过的这些要人命的玩意儿自然比生活在和平美丽的美利坚帝国的人们多得多。这种无法拆除的炸弹,我不是第一次见。放心,如果我是那个什么杀人魔的话,又何必要站出来暴露自己?”

霍华德似乎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这时人群中出现此起彼伏的高声呼喊—

“究竟出了什么事?”

“杀人魔跟今晚的宴会究竟有什么关系?”

霍华德挥挥手,示意大家冷静,接着平静了一下情绪,一脸凝重地道:“就在刚刚宴会即将开始的时候,纽约警署收到了署名Black hell的人寄来的一封信。信里说,他今晚将会出现在这场慈善晚宴中…大家请安静!请安静!请听我说完!

“他说今晚这场名流云集的慈善晚宴就是他最后的游戏场。如果大家能找出他究竟是谁,那么他甘愿束手就擒。如果没有人能从所有来宾中找到他的真身,那么…

“今晚所有在场的人,都将…葬身于此…”

歇斯底里的哭喊声…

震耳欲聋的尖叫声…

每个人都用充满了恐惧而又染着凶狠的目光狠狠地瞪着身边的陌生人,仿佛他或者她就是那个六年来犯案无数却始终逍遥法外、将警方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疯狂杀人魔!

这是一场人性的较量。许多结伴而来的夫妻望向对方的眼神里,都充满了怀疑,同床共枕的伴侣瞬间变得陌生且对彼此充满戒备。

何洛拽着黎锐枫走到墙角相对僻静的地方,贴在他耳边低声道:“我们该怎么做?他已经正大光明地向我们亮出了他的底牌。”

黎锐枫面无表情地望着霍华德,深沉的黑眸里闪烁着令人胆寒的冷光…

何洛一惊,不由得道:“你不许乱来!”

黎锐枫侧头冲她笑了笑:“不用担心,现在时机未到,他的底牌还没有全部亮出来。”

这时,混在服务员当中的FBI探员卡洛斯悄悄凑到黎锐枫身旁:“他疯了吗?谁都知道这里的入口和出口只有一个,如果炸弹真的爆炸,连他自己都要葬身在这里。”

黎锐枫听完,漠然道:“出口只有一个,只是我们的推测。地下密道虽然是个传说,可谁也不能肯定它不存在,更不能肯定他是否已经找到。”

“你的意思是?”卡洛斯问。

黎锐枫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也许他已经厌倦了杀人的游戏,决定用这场纽约名流云集的慈善晚宴作为他的收山之作。亲眼目睹这些人暴露人性的丑恶,目睹他们全部葬身于此,然后自己从容脱逃就此销声匿迹,用余生来享受这场人性的盛宴。”

卡洛斯被他说得汗毛耸立,僵滞了片刻,不客气地道:“你不要忘记这些人里面也包括你跟你太太,难道你准备眼睁睁地看着他将你所说的这一切都变为现实?”

黎锐枫冷冷地望着他:“我想怎么做,没必要告诉你。”

“你不要忘记我们在一条船上!”

“是吗?那我现在通知你,你已经被踢下船了。”黎锐枫淡淡地道。

卡洛斯怒:“临阵内乱,没想到你竟然愚蠢至此!”

黎锐枫闻言而笑:“我的后背只交给值得信任的人,而你们显然不在此行列。还有,告诉你的同伙,在这种时候,谁要是跳出来指认霍华德是Black hell的话,那么指认者会立刻被当成Black hell群起而攻之。相信我,玩心理战术,你们远远不是霍华德的对手,所以不要干这种蠢事。”

卡洛斯愤愤而去。

何洛若有所思地望着黎锐枫,总觉得今晚的他有些不同。究竟是哪里不同,她却说不上来。只是觉得,在这样危机四伏的乱局中,站在这样一个男人身旁,令人觉得无比安心。

大胡子中东青年穆罕默德已经返回人群中,众人自然对他退避三舍,只有路亦然留在原地与他并肩而立。只听他低声道:“路,那个炸弹可不是闹着玩的,要是找不到其他出口的话,五十分钟后,这里就会被炸为平地。早知道是这种玩命的差事,就算那批货你不卖给我,我也不来。既然炸弹不能拆,那也就没我什么事了吧?”他一边说一边撕掉了手上的贴纸,无所谓地四处打量。

路亦然正想开口,视线倏然定格在他的手背上…

只见被贴纸贴过的那片皮肤,出现了许多密密麻麻的红色小血点…

穆罕默德抬手一看,不由得皱眉道:“这个贴纸有问题!”说完,他迅速撕掉了路亦然手背上的那张,谁知白皙的皮肤上没有丝毫异样,“咦?难道是我皮肤过敏?”

路亦然颇为遗憾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霍华德是化学博士,非常擅于提炼毒素,贴纸里恐怕掺杂了能通过毛孔渗透的毒。”

穆罕默德忧郁地望着他:“那你为什么没事?”

“来之前,我在手上抹了B32生物胶。”说罢,他又将贴纸贴回原处。

穆罕默德愤愤不平地吹着胡子道:“你太不够朋友了!”

路亦然淡定自若地道:“我没打算在这里丧命,所以你也不会死,放心。”

穆罕默德一听,顿时恢复了没心没肺的二逼青年状。

路亦然要他在原地等待,自己则向黎锐枫走过去。与他同时走过去的,还有霍华德。路亦然见他也向黎锐枫走过去,随即在中途掉转了方向。转身前,不动声色地指了指手背上的贴纸。

身处绝望中的人往往都异常敏感,草木皆兵地提防着周围的一举一动,仿佛在下一秒钟他们便能通过某个人身上某个异常的举动找出Black hell的真身。疯狂的指责声、抱怨声、哭喊声以及咒骂声此起彼伏,极度的恐惧令他们歇斯底里地伤害着身边一切可以伤害的人。路亦然的淡定,显然刺激了他们的神经,原本在激烈争吵中的几对男女,迅速地将他围住,眼中那几欲将他凌迟撕裂的凶光令人无法想象就在不久前,他们还是穿着礼服端着红酒一派道貌岸然的社会精英。

路亦然轻松拨开那只试图拎起他的衣领的手,不疾不徐地道:“诸位不必激动,真正的杀人魔此时此刻一定正躲在某个角落里,得意扬扬地欣赏着诸位脱掉名流精英的外衣后,暴露出的最真实、最丑陋的人性。与其如此,倒不如冷静下来好好想想看眼下是否还有一线生机。”他话音方落,不远处就响起一阵刺耳的惊呼…

一名身着紫色晚礼服,刚刚还在痛哭流涕的女人,毫无征兆间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只见她四肢僵直,脸色发青,双目圆睁,神志尚在,嘴唇上下开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声…

第77章

原本站在她身边的人脚下好似装了弹簧般极快地从她身边弹开,仿佛她身上带着致命的病毒,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查看。不过几个眨眼的工夫,宴会厅的各个角落里陆续有人像她一样直挺挺地倒地,恐惧的气氛倏然间爆棚,甚至有人奔向了入口处装有定时炸弹的黄铜门,不要命地想去打开它…

霍华德缓缓走到黎锐枫面前。黎锐枫将何洛护在身后,不停有人倒地的狂乱中,没有人注意到这方安静的角落。

霍华德微笑地望着他:“锐,我亲爱的学生,今晚的这场盛宴你觉得如何?”

黎锐枫闻言,漠然地道:“欣赏着这些与你毫不相干的人自相残杀,赤裸裸地暴露人性的丑恶,这就是你的收山之作?”

霍华德的视线自乱成一团的宴会厅内缓缓扫过,以一种很难用语言形容的、充满着变态欲望的声音,满足地道:“这只是游戏的前奏,最绝望的时刻尚未来临。这些道貌岸然的上流精英在生死攸关的时刻,表现得连最低级的街头混混都不如。当他们像疯子一样怀疑着身边所有的人,甚至连自己的伴侣都不再信任的时候,就注定了他们根本没有继续活在这个世上的价值。凭什么约定相伴终生的人却天人永隔,而这些虚伪的爱情却能在金钱的滋润下灿烂地盛开。今晚过后,纽约、美国甚至世界都将为之轰动,而我,将不会再出现。这场人性的盛宴,足够我享用余生。锐,你跟你太太,将是我最美味的饭后甜点…”

话音未落,只见一直静立在黎锐枫身后的何洛,忽然直挺挺地倒地…

黎锐枫脸上也出现了难抑的痛苦之色,接着,倒在了何洛身旁…

不远处,路亦然也已经与大胡子青年穆罕默德双双倒地…

这时,放眼望去,大厅里肉体横陈。还站着的,只有八人。

霍华德哈哈大笑,忍不住为自己击掌赞叹。刚刚还嘈杂得几欲刺穿耳膜的宴会厅内,孤零零地回荡着他疯狂的笑声…

若是眼神能杀人的话,那一百多双眼睛里迸射出的几欲撑爆眼眶的愤怒,足以令霍华德灰飞烟灭一万次。可惜,每个人都神志清醒却全身僵硬地躺着,甚至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他居高临下地站在黎锐枫面前,满脸“高处不胜寒”的怅然:“锐,我原本还希望你能青出于蓝,跟我玩一场更畅快的游戏。可惜,实在是可惜…”顿了顿,他悠悠地道,“还有三十分钟,炸弹就将引爆,而居于金字塔顶端的这些精英,将无声地挣扎于令人崩溃的绝望中,眼睁睁地盯着天花板上栩栩如生的救世主,在他的圣光普照之下,等待着死神的降临。随着轰的一声巨响,他们的身体将汇成一阵血肉之雨,与他们丑恶的人性一起,埋葬在一片废墟中。当外面的人从残垣断壁中挖出他们的残骸时,我早已离开了美国。无敌最寂寞啊…锐,你太令我失望了…不过…”他忽而话题一转,“你曾经是我最器重的学生,所以,我给你一次求生的机会…”

就见他从伪装成服务员的手下那里,接过两支针剂:“锐,渗透到你身体器官内的毒素若是再不清除的话,不出半个月,你就将全身瘫痪,接下来会器官衰竭,体内大出血,最终极为痛苦地死去。而这两支针剂,一支可以解除你此刻的全身肌肉麻痹,另外一支可以顷刻间中和你体内的毒素。只要你愿意亲手杀掉你太太,它们就都将属于你…如果你接受我这个美妙的提议,那么就把眼珠往左转,我会立即为你解除此刻的身体麻痹。当你完成我的提议后,马上就可以得到另外一支针剂。此外,作为‘手刃爱妻’这道美味的饭后甜点的奖励,我将带你一起从密道脱身。怎么样,你的选择是?”

就见黎锐枫面色僵硬地躺在地上,眼珠动也不动。

霍华德坐在手下搬来的椅子上,摸着下巴等了半晌后,颇为失望地道:“锐,当年的你,冷血刚硬无心无情。以我对你的了解,你实在不应该是个会为了爱情而放弃自己的性命的男人。况且你尚有父母兄弟,难道他们对你的爱与关心加起来,还比不过一个女人?还是说,你在怀疑这两支针剂的可靠性?如果是这样,那你大可以放心,就算解除了你的麻痹,我也不认为你会对我构成任何威胁。此刻身染剧毒的你,我任何一个手下都可以轻易将你干掉。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接不接受我的提议?若是你不接受的话,看在你是我最器重的学生的面子上,我将立即结束你跟你太太的性命,免去你们等待死亡降临时的绝望挣扎,你意下如何?”

短暂的沉默后,黎锐枫的眼珠…转向了左边…

霍华德欣慰地击掌:“识时务者为俊杰。”说完,亲自蹲在他身旁拉起他的胳膊将那支解除麻痹的针剂扎入他的…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针剂即将扎入他的手臂的瞬间,黎锐枫倏然抬手迅雷不及掩耳地抢走了霍华德手中另外一支尚未使用的解毒针。几乎同一时间,静静倒在他身旁的何洛也毫无征兆地挺身而起,一道闪着寒光的细银丝鬼魅般缠绕在霍华德的脖颈之上,快得连霍华德的手下都未看清状况。就在他们端枪准备射击时,一颗烟幕弹突然自黎锐枫正上方的天花板的通风口里落了下来…

周围十米范围内,顿时浓烟弥漫。混沌中,谁也不敢轻易开枪。僵持间,一道小小的身影背着两支长长的狙击步枪自通风口内倒挂而出,顺着钢索极快地下落,透过防毒面具上的透视镜,轻易地倒悬在黎锐枫面前。她接过黎锐枫递来的针剂,将一柄锋利的匕首、两支枪还有自己戴的防毒面具交给他之后,收起钢索迅速消失不见。

霍华德的七名手下走出烟雾弥漫的区域,端着枪静静地等待猎物出现。然而伴随着霍华德高喊的“卧倒”声,烟雾中头戴防毒面具的黎锐枫已经四枪连射,射穿了四只手腕…

伴随着同伴的哀号,未中枪的三人立即分散开来。

这边激战的同时,在谁也没注意到的远处,路亦然已悄无声息地站起身,抬头看了看上方的通风口。按照预定线路,她很快就可以移动到这里。果然,下一秒,他手一扬,稳稳地接住一支从天而降的狙击步枪。分散卧倒的那三名手下,在几个眨眼的工夫内,齐齐倒在背后的冷枪之下。路亦然没有黎锐枫的仁慈之心,那三人抽搐了几下后,很快就断了气。

一连串的变故,加起来不过三分多钟。何洛挟持着霍华德,与黎锐枫一起自烟雾中缓缓走出。

望着躺在地上哀号的四名手下和那三具血尚未冷的尸体,霍华德忍不住击掌赞叹:“果然不愧是我最器重的学生,看来这场游戏比我预想中的要尽兴酣畅得多。”

何洛闻言,一脚将他踹翻在地,把他的手腕背在身后极快地用银丝捆住。细细的银丝深深地勒进他的肉里,鲜血汩汩而出。

霍华德非常配合,没有做任何无谓的抵抗。只见他缚着双手从地上站起身后,微笑着对黎锐枫道:“锐,没想到你们非但没有中毒,还在正常人完全无法通过的通风口里设下了伏兵,这确实出乎我的意料。恭喜你,被她带走的那支解毒针是真的。不过很遗憾,你有生之年恐怕无法享用到它了。”

何洛一听针剂是真的,顿时放心不少。

路亦然拎着枪不疾不徐地走过来。霍华德见状,碧色的双眸中,溢满了疯狂与满足:“见证了你们伟大的爱情和伟大的友情,让我决定改变这场游戏的结局。有你们这些闪烁着人性光辉的人为我陪葬,我此生无憾。现在就让我们一起尽享这人生的最后二十分钟吧…如何开启地下密道,将成为永世的秘密…”说着说着,他不可抑制地仰天大笑,笑尽了半世的痴狂,笑尽了食人的疯癫。

何洛没有理会他的狂笑,静静地站在黎锐枫身旁,默默地望着他。

路亦然笑着对黎锐枫道:“霍华德准备与我们同归于尽,二十分钟,你有没有把握?”

黎锐枫捶捶他的肩膀,转身给了何洛一个大力的拥抱后,坚定地道:“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