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地很大,从停车场到大门要开好几分钟,毫无疑问的,一路又引来无数目光探究围观。

余兮兮万分尴尬,只能硬着头皮把车开出去,经过大门时踩了脚刹车,听见一个脸生的哨兵小哥好心提醒:“姑娘,以后上班就别开这种车了。咱们倒没什么,就怕领导看见了要批评你。”

她连连道谢,“嗯嗯,我知道了。”然后才把车开了出去。

回家路上,余兮兮给周易打了个电话,想约她出来吃晚饭。然而对方说有朋友结婚,晚上得去赶个婚宴,来不了。她只好无奈作罢。

车平速行进,暮色垂得愈发低。

余兮兮有点饿了。

抬眼看,车已经开到了小区门口。她算了算时间,然后拿出手机点外卖,正选着餐,余光里却瞥见车窗外的一道人影,高高大大,在暮色中挺拔显眼。

余兮兮倏的怔住,待看清后,眉头不自觉地皱紧。

男人站路边,上衣是最简单常见的迷彩T,长裤军靴,双手插兜,整个人显得过分痞气。街灯开了,昏暗柔光照在他身上,短发浓黑,侧脸深刻立体,只是离得稍远,看不清面上表情。

“……”没由来的,她掌心一阵湿,某刻竟想调转车头走另一个门。

只是对方没给她这个机会。

秦峥走了过来。

余兮兮车停在大门口,没熄火,能听见引擎嗡嗡声。

他在她车窗边儿上站定,她转头看他,目光又惊又疑。

……刚才他站的位置,同小区大门儿相隔只几十米。难道,在等她?

她心头一颤。

正胡乱猜着,又见那人盯着她,黑眸里头深不见底,然后,勾了下手指。

余兮兮抿了抿唇,把窗户落下,“你怎么在这儿?”

秦峥道:“听说你酒量不错。”

“……啊?”

“找个地方,我请你喝几杯。”这语气寻常,却不留商量余地。

“……”余兮兮心里奇怪,见他没提那晚的事,又莫名松了口气。

唇微动,刚想说话便听见后头响起刺耳喇叭声:“嘟嘟!”

后面小轿车的车主探出脑袋,极不耐烦地催:“干啥玩意儿呢?有话能上车说不?这都挡路了都!”

“……”余兮兮无语,终于不大情愿地挤出几个字:“你先上车。”

*

吃饭的地方是一家路边馆子,装修简单,招牌破了一角,写着“正宗黄牛肉”。

唯一一个包间里,服务员正拿着个本子记菜单,接着问:“三斤牛肉,两瓶酒,还要其它的么?”

这种馆子,余兮兮极少出入,拿着菜单看半天,忽然被一个菜名吸引注意力,“再要一个这个,三巴汤。”

话说完,对面一道视线就扫了过来,直勾勾盯着她瞧。

余兮兮只当没感觉,跟服务员确认一遍:“嗯,要这个。”

“行。”说完,服务员转身离开。

桌上摆了一碟毛豆和花生米,全是下酒的小菜。余兮兮干坐了会儿,剥了颗毛豆吃,一句话不说。

对面那人拧开白酒瓶子,问她:“吃过三巴汤?”

余兮兮略迟疑,摇头。她点这个菜纯粹是图个新鲜。

“三巴是哪三巴,知道么。”

她问:“牛身上的?”

“嗯。”

“……”余兮兮想几秒,然后凭想象道:“有尾巴?”

秦峥端起酒杯喝了口,挑眉:“对。”

“嘴巴?”

“嗯。还有什么?”

一连说中两个,余兮兮的底气足了些,继续琢磨第三个“巴”。可好几分钟过去,愣是没想出来。

秦峥抬眼,那小女人想得认真,纤细指尖点着下巴,眉微蹙,整个人透出股平日不具备的娇憨样儿。

他食指轻叩桌面,忽然一弯唇,轻声吐出个字来:“鞭。”

“鞭?”

余兮兮反应了下,忽的脱口而出:“牛鞭?”

话说完,对面那双黑眸已浮起丝笑意。

她愣住,细细一思索,回过神,顿时双颊大红又羞又恼——嘴巴,尾巴,和牛鞭……牛鞭不就是那什么什么巴么?

我靠……

果然是个臭流氓≧0≦!

第17章

这话余兮兮只是想想, 她忌惮秦峥,自然没敢真说出口。这时,房门开了,一个年轻服务员进来上茶。

窗外天黑下来,城市各处都亮起霓虹。

馆子里, 包间门内外像隔开两个世界:外头座无虚席,喧喧嚷嚷热火朝天, 里头只两人,对坐无言, 迷之尴尬。

余兮兮略低头, 瞧见冒着烟儿的开水从壶嘴里倾倒出来, 入杯的茶清得像白水,没什么颜色, 也闻不到一丝香味儿。

可见不是什么好茶叶。

她把杯子捧手上, 有点犹豫,半天也没动一下。

忽的, 空气里“咔擦”一声。

余兮兮抬眸,看向对面男人的一双手。

他在剥花生:两指指肚间攥一颗, 捏了下, 根本不用力, 麻壳子便完完整整碎开成两半, 露出饱满圆润的仁儿。他手掌宽大,十指修长,虎口带着老茧, 花生米在他手里,小得像两颗小豌豆。

她正无聊,注意力不自觉就被吸引,看得呆呆出神。

小片刻过后,余兮兮发现了一丝怪异——那人剥了花生却没吃,而是把仁儿全扔进手边的一个小盘子里,这会儿,盘里已装成座小丘……

突的,一把低沉嗓子冷不丁响起:

“想吃花生?”

余兮兮一滞,猛抬头,目光楞楞撞上秦峥的眼。

深沉而黑暗,直勾勾看她,不知已看了多久。

她突的窘迫,捂着嘴,掩饰似的用力咳嗽几声,一张水嫩嫩的脸蛋儿憋得通红。

秦峥一勾唇,须臾,食指抵着那个小盘儿推到她面前。

余兮兮:“……”

这些花生他不吃,是给她剥的?因为她一直看他的手,所以他误以为她想吃花生?这么多,喂猪吗?

她无语几秒钟,清了清嗓子,试着辩解:“我没想吃花生……”

他眉峰一挑,“那你盯着我看。”

“……”

余兮兮卡住,然后默默从小盘儿里捻起个花生放嘴里,十分沉稳地说:“突然觉得还是挺想吃的。”

秦峥不动声色,没吭声,视线却始终在她身上流转。

气氛缓和下几分。那女人已不似最初那么拘谨,小口吃花生米,小口抿茶。红嫩的两张唇瓣偶尔开合,放进一粒,腮帮微鼓,秀气得像只小家猫。

他吃着花生喝了口酒,语气挺淡:“第一天去上班,习惯么?”

余兮兮一怔,想不到他会忽然问这个,迟疑几秒才点头,说:“都还好。没什么不习惯的。”然后又顿了顿,不大自然地补充一句:“谢谢你的介绍信,又给你添麻烦了。”

秦峥看着她,目光直白:“你的事,我没觉得是麻烦。”

“……”

他语气平常,余兮兮却心尖儿发颤,皱皱眉,茶水灌进去一大口。

之前几次见面,他对她不规矩,她便总是气得牙痒痒,恨不得把他从里到外暴打一顿才解气。此时,这么心平气和地坐一起吃饭,反倒令人不自在。

没有预料中的嫌恶和难堪。

可正因为没有,余兮兮才觉得愈发不安——

一个男人,几次三番对她胡来,明示暗示,她却没多排斥,这不是太奇怪了么?

正懊丧的功夫,服务员已把菜送进包间,桌上白生生的一锅,汤汁浓白,香气四溢。

余兮兮不自觉咽了口唾沫,拿茶水洗筷子,随后抬眼,略迟疑,还是把秦峥面前的那双也拿过来。涮洗干净,递还。

对面一束目光直勾勾盯着她,深沉而锐利。

余兮兮察觉了,只好小声解释:“筷子摆在外面久了,有灰的。涮一下会干净点。”

秦峥静几秒,轻哂,“你挺讲究。”

特种大队的人,无论官兵,野外作战都是家常便饭。条件艰苦,环境恶劣,有时逼急了,甚至吃生肉喝生血,从没见谁吃东西之前还拿水洗筷子。

余兮兮说:“只是习惯了而已。”

秦峥没什么反应,伸手替她开了酒瓶子,随口道:“倒满还是一半儿?”

她嘴角抽了抽,忽然想起什么,身子前倾,半眯眼,话语出口牛头不对马嘴:“说到这个,是谁告诉你我酒量不错的?”略思考,一个名字脱口而出:“又是余凌?”

除了余凌,余兮兮想不出第二个人。

秦峥点了下头,“嗯。”

“……”余兮兮咬咬后槽牙,语气沉了些:“她还跟你说什么了?”

“你指什么?”

“……”

秦峥目光落她脸上,意味不明,道:“拒绝出国?离家出走?还是银行卡被停?”

周围瞬间静下去,只能听见酒液倒入空杯的“哗啦”声。

余兮兮用力抿唇,窗外,黑咕隆咚的天映衬五颜六色的灯光,看上去妖冶又孤单。

秦峥给她杯子里满上酒,推过去,脸色冷淡,不受丝毫影响。

然后,对面一道嗓门儿响起,娇娇亮亮,口吻竭力保持着礼貌,但难掩戒备同不善:“所以呢,秦首长,您今天找我,是来替我姐和爸妈当说客的么?劝我回家劝我出国?”

“……”这语气里带着讥讽。秦峥举杯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她的目光精锐似狼。

余兮兮和他对视,半不躲闪。

窗外风在吹,路边大树的叶子沙沙作响,轻柔的,低吟的,像娓娓道着一卷诗,一首词,一个故事。

几秒后,秦峥勾了勾嘴角,在笑,语气却阴沉不善:“如果真是你说的那样,那我又为什么帮你?”

这话一语中的,说到了点子上。余兮兮皱了皱眉,还是有点儿不确定,于是再次发问道:“真的不是我爸妈和我姐请你来的?”

他只有两个字:“不是。”

常年在军中居高位的人,不用刻意,即使是平缓嗓音也威严得教人心颤。

余兮兮收了声,埋下头,夹起一小块儿牛肉涮涮,烫熟之后放嘴里,嚼嚼,味道都没尝出来就咽下去了。须臾,咬了咬唇瓣儿,声量轻小:“那你有什么事?”

秦峥一弯唇,半开玩笑似的:“就想见见你,不行?”

这嗓音轻而缓,与他平日的冷酷截然不同,可余兮兮却直觉感到危险,手一滑,险些把装蘸料的碗打翻。慌乱中好歹稳住了,咳嗽几声,有些干巴道:“秦首长什么时候这么会开玩笑了。”

敷衍应着,一张脸却浮起层妖娆红晕。

秦峥把她种种反应收入眼底,食指跳动一瞬,轻叩桌面。片刻,扫一眼那杯没动过的酒,“平时能喝多少?”

话锋突转,不再是那个尴尬话题,余兮兮自然求之不得,答道:“我喝白酒不行,撑死二两。”

秦峥点了下头,“小姑娘这个量,不错了。”

她皱眉,忍不住嘀咕一句:“我都二十四的人了,不是小姑娘,是大姑娘。”

这话她说得小声,小孩儿自言自语似的。

秦峥却暗暗勾了勾嘴角。

锅里的白汤在滚,各色食材被煮得上下沉浮,他随手捞了一筷,之前烫进去的牛肉已经变色熟透,只等蘸料入口。

一时又不再有人说话,整个空间只剩锅里的“咕噜”声。

余兮兮默默吃东西,悄然抬眼皮;对面那人很安静,白雾升腾,他冷峻面容隐在后头,模糊不真,看不清神态表情。

她犹犹豫豫,好一会儿,终于还是出于礼节地端起酒杯,敬他:“秦首长,之前我们之间有些不愉快,但是一码归一码,介绍信这个大忙,我还是得谢谢你。”

雾气背后响起个声音,听不出语气:“不愉快?”然后又是声熟悉的“叮”,他拇指一勾,火机帽盖儿应声而开。

秦峥嘴里抽烟,明知故问:“我记性不好,哪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