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余兮兮下意识地抬眼看镜子。

里面是一张很漂亮的脸,五官美艳,轮廓温柔,能驾驭很多风格的妆容。她打量镜子里的自己,狐疑,并未觉得有何不同。于是摸了下脸,“什么奇怪?”

周易性子直,一贯有什么就说什么,于是直接道:“你和秦峥不对劲。”

“……”余兮兮眸光一跳,别过头继续抹腮红,很平淡的语气,仿佛兴趣缺缺:“是么?哪里不对劲。”

“这段时间,你对他似乎太不友好了。”

“有么?”

“有。”

余兮兮滞了下,转过头来:“我以前对他很友好么?”

周易说,“至少表面上是。”

余兮兮微抿唇,那种烦躁的感觉又隐隐从心底升了上来。

她对那个男人的态度有转变,这是事实——在过去的多年中,“秦峥”这个名字一直遥远而陌生,从未对她的生活造成实质性影响。

于她而言,他只是一年最多见面一次的陌生人,甚至算不上朋友,自然友好客气。

可现在,那个人毫无征兆地回来了,她的生活,仿佛也在随之脱轨……

正走神想事情,又听周易的声音传来,道:“对了,上回你不是跟那个首长提了解除婚约的事儿么?他怎么说?”

余兮兮放下眼线笔,叹气:“他不同意。”

周易诧异,“不同意?你知道原因么?”

余兮兮心口一紧。

短短须臾,她脑中已自动回放无数画面,男人的气息流转在她耳垂和颈窝位置,亲昵暧昧;他咬她的耳环,轻微颤栗从耳垂直达全身神经;他说,“我想要你……”

她脸上微热,不自然地咳嗽一声,往脸蛋上遮掩似的扫腮红,说:“大概找不到更合适的人结婚吧。”

周易将咖啡杯放桌上,手指敲桌面,“那你现在是什么想法?”

她默几秒,答道:“和以前一样的想法啊。”

话音落地,边儿上的好友却笑出一声。

她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周易:“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稍顿几秒钟,接着道:“你不是一直说自己喜欢有男人味的款么?我觉得秦首长完全是你喜欢的类型,兮兮,你怎么就对他不来电呢?”

余兮兮被问住,支吾几秒才说:“谁说他是我喜欢的类型。”

“哪儿不符合要求?”

“……他不像个好人。”

“他对你做什么坏事儿了?”

余兮兮轻咬唇瓣,声音很小:“坏透了。”

周易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

“你到底为什么排斥他?”

这句话听在她耳朵里,仿佛嗡嗡有回音。

晨光熹微,窗外有风在吹,遮住太阳的薄云散开,泻入一室暖光。余兮兮低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粉饼盒纹路。

或许说“排斥”过了点,具体为何抵触,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只是有关那人,她从小听得太多,潜意识里便觉得遥远。两个人,走着截然不同的路,处在截然不同的世界,自然会有截然不同的人生。

另一头,周易看热闹不嫌事大,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建议:“依我看,反正你现在单身,又没喜欢的人,干脆和那军哥哥交往一下试试。人家一门心思跟你结婚,没准儿是早看上你了呢?”

余兮兮心跳乱了瞬,清了清嗓子:“胡说八道,他才见过我几次?”说完伸手在化妆包里摸口红,半天没找到,这才想起那管色号被她放在包里。

随后站起身,伸手把昨晚背的单肩包拎过来,拉开拉链。

好巧不巧,那个牛皮信封掉了出来。

她眸光闪了闪。

周易弯腰,先她一步捡起信,疑惑:“这什么东西?”

“一份人情,”她说,“秦峥送的。”

*

无风无浪中,两天过去。

周一早上七点,余兮兮被手机闹钟从床上催了起来,洗漱换衣吃早餐,然后驱车前往赡养基地。

和上回一样,老远便听见犬吠声声。

只是这次有了敲门砖,她没像上回一样被哨兵拦下。

超跑驶入基地,引擎声划破空气,突兀而高调,引来不少士兵驻足侧目。道道视线中,余兮兮在驾驶室里如坐针毡,后悔把车开了进来。

忖度着,她用最快的速度把法拉利泊入车位,停车熄火。

车门刚刚锁好,背后一个声音响起:“余小姐。”

余兮兮回头;是一个穿迷彩服的士兵,瘦高个子,肤色黝黑,正冲她爽朗地笑着,大方展示一口白牙。

很眼熟。

“你是……”余兮兮皱眉回忆了下,“李成同志?山狼的饲养员?”

李成挠挠脑袋,像是有点儿不好意思,“你还记得我啊。对,我是李成,你叫我小李就行。”

她绽开笑容,“你好。真是凑巧了,想不到刚下车就碰上你。”

李成却说,“也不算凑巧。秦营长之前跟我交代过,说你这几天应该会过来应聘。”

闻言,余兮兮神色微变,没往下接话。

李成心思简单,自然没看出什么异样来,只自顾自转身,带着她往办公楼的方向走,边关切问:“对了余小姐,相关证书你都带上了么?”

“哦。毕业证和学位证都带了的。”

“兽医证有么?”

余兮兮咳一声,伸手摸了下鼻子:“……只考了初级的。”

李成咧嘴笑:“这有啥。初级也行啊,咱们正好缺一个助理兽医师。”

闻言,余兮兮愣了下,“助理兽医师?你们不是招饲养员么?”

“你堂堂一个华农动医的高材生,当饲养员不屈才了么?”李成直直走廊左方的一个办公室,又道:“先在这儿审一下资格,一会儿我再带你去卫生队面试。”

她点头,“麻烦你了同志。”

*

余兮兮面试通过得还算顺利。

基地工作人员的办事效率很高,不拖泥也不带水,二十分钟功夫,余兮兮的入职手续便办理完毕。随后,李成带着她去熟悉以后的工作环境。

两人边走边聊。

“进了咱们基地的兽医师都有为期三个月的实习期,实习期之后还有一次考核,考核通过才能有编制。”李成热心道,“咱基地的基本情况也在考核范围内,你尽快熟悉就好。”

“嗯,我知道了。”

阳光和煦,训练场上退役军犬们排列整齐,在训导员的指令下做基本训练。

余兮兮停在塑胶跑道上,抬眸,视线看向那些那些略微年迈的军犬,有点儿好奇:“每天都要给它们做固定训练么?”

“是的。”李成说,“虽然这些犬只已经退役,但它们从小在训练基地长大,身体机能已经适应了特定的生活方式,如果打乱,会对它们的健康状况有影响。”

余兮兮点点头,又随口问:“你在这儿干多久了?”

“三年。”

“那应该带过很多退役犬了。”

李成摇头,面上笑笑,眼底却隐有一丝沉重,“山狼就是我带的第一只退役犬。三年前,秦营长把它送来的时候,我刚分配到基地。”

余兮兮沉默片刻,想起那只正当壮年的军犬,它坚毅的眼神,还有断肢。

它退役之前的最后一战,必定十分惨烈。

头顶的阳光忽然暗下去几分,她抬头,看见几片白云从远处飘来,挡住了太阳,天空呈现出一种很深的蓝色。

她问:“山狼的腿是怎么回事?”

李成唇微动,话到嘴边又给咽了回去,面上表情迟疑。

余兮兮笑了下,“这还保密呢。”

李成挠头,“涉及基地的事,我们一般都不往外说,不过……”他顿了顿,说:“不过你和秦营长这关系,应该迟早都是会知道的。”

他后半截话声音太低,余兮兮没听清。

李成紧接着道:“山狼的腿,是炸弹爆炸时受的伤。”

她抿唇。

“地点在金三角的丛林。”李成垂眸,嗓音沉得有些哑,“听说支援队伍找到山狼的时候,它的左前腿血肉模糊……它的主人陈安国就倒在旁边,已经牺牲。22岁的年龄,军校一毕业就去了特种大队,军中精英,太可惜了。”

起风了。

余兮兮目光看向远处,基地上空,鲜艳的五星红旗在风中猎猎飘扬。

她问,“毒贩干的?”

“嗯。一个跨国毒品犯罪集团。”

“最后呢?人都抓住了?”

李成沉沉叹出一口气,“捣毁任务失败。对方提前得到了消息,设下埋伏,秦营长他们损失很惨重。”

话音落地,余兮兮有些吃惊:“秦营长?”

秦峥也参与了?

“嗯。”李成点头,缓声说:“那次任务,秦营长是行动组组长,也负了伤,鬼门关里捡回一条命。”

她眸光跳动一刹。

又听身旁的年轻士官笑了笑,说:“你也别觉得惊讶。咱们从军的人,从穿上军装那一天起,命就是国家的了,为国负伤和捐躯,都是军人的荣耀。”

莫名的,余兮兮心里升起一丝异样感受。

……

经过大半天的熟悉,余兮兮大致摸清门路。

基地卫生队的工作不复杂:给退役犬们定期做身体检查;每天对军犬食物质检;对突发疾病的犬只进行救治;按时给犬只注射各类疫苗等。

午餐在食堂解决,刷饭卡,一荤一素一汤,简单却可口。

随后,李成有事离开,她独自回到科室打扫自己的桌椅。

卫生队的兽医,加余兮兮一共五个人,其它医师坐班都在军犬生活区,通常情况下不会回办公楼这边的科室。但她今天才刚入职,生活区那边的办公室还没打扫出来,只好先暂时待这儿。

刚抹完桌面,一阵脚步声从屋外传入。

她回头,看见一个穿军装制服女人走了进来,二十六七岁,修长高挑,五官靓丽,长发在脑后盘成髻,看上去英气逼人。

女军官?

余兮兮目光移向她的肩章,一杠一星,少尉军衔。

那名女军官也将好看她,四目相对。

余兮兮猜测这人是来基地办事的,于是礼貌笑笑,“你好,请问有什么事么?”

女军官有一张漂亮的脸,只是眉眼间冷冷淡淡,看上去并不易接近。她上下打量余兮兮,说,“你脸生,新来的么?”

余兮兮点头,“嗯。我是新来的助理兽医师,余兮兮。”

闻言,女军官神色微微变化,低声重复:“余兮兮?”

未几,她再次开口,语气平淡许多:“你好,我叫陈梳。”说完兀自走到里侧靠左的办公桌前,拿起桌上的一份资料,又道,“一会儿麻烦你转告这个位置上的姜医生,就说‘猎狮’的体检报告,我拿走了。”

余兮兮点头,“嗯。”

陈梳没再多言,转身出门,女士军靴落地的声音规律远去。

余兮兮抿唇。

不知是不是错觉,刚才某一刻,那个女军官看她的眼神,竟像带着几分敌意。

*

太阳落山的光景,余晖将天际染成一片绚烂的橙色。

余兮兮看了眼时间,五点半,已经到下班时间,于是站起身,收拾东西走出卫生队办公室。

新人入职,头几天几乎都是坐冷板凳,这点儿任何单位都相差无几。

余兮兮却并不觉得有什么——这份工作她本就梦寐以求,如今得偿所愿,自然怎么都顺心。

法拉利缓缓驶出车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