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狼面朝墙壁站着,瞥她一眼,然后把头转回去——谁想理你,愚蠢的小个子哼。

“哟呵,还跟我拽呢?”余兮兮挑眉,手掌向下打了个手势,“给我过来坐好!”

“……”

山狼转头瞅瞅她,又瞅瞅墙,最后不情不愿地走过去,坐下——虽然不想理,但是看到手势根本无法控制自己……

她点头:“这才乖。”

山狼扭头——愚蠢的小个子哼。

余兮兮敲了敲铁栏,说,“看哪儿呢?让你看对面儿。”她换上一副苦口婆心的语气,劝道:“小狼啊,你知道么?我专门把啸天和逐日安排住你对面,是有苦心的,你多学学人二位,心态平和,火气别那么大,不然拉的便便又要起球了。”

山狼还是副酷酷的样子——那两只防暴犬都能当我爷爷了,我正值壮年血气方刚,能比么?愚蠢的小个子哼。

余兮兮从地上站了起来,拍拍灰,“行了,我回办公室了,你自己和两个小伙伴聊吧。”说完,摸摸它的头,转身出去了。

“汪汪……汪汪汪。”两只金毛冲山狼吠——小弟弟,我们是搞防暴的,来这儿养老,这儿生活条件怎么样?哇你腿是作战时受伤的么?

“汪。”——别烦我。

“汪汪汪!”——你个臭小子懂不懂尊敬长辈!被校别嚣张!

“汪!”——干我啊!

……

背后传来阵阵犬吠声,余兮兮回头看了眼,很欣慰,“看来交流得很不错。”

下午的时候军区有领导来视察,主任陪着开会,临时让余兮兮给会议室送资料。送完出来,她顺便去了躺洗手间。

正低着头洗手,背后的隔间门开了,紧接着,女士军靴的哒哒声响起。

余兮兮抬眸。

镜子里映出一个高挑身影,穿军装,戴军帽,黑发盘在脑后,五官冷艳,妆容精致。是陈梳。

余兮兮眼帘垂下去,继续洗手,表情神态没有丝毫变化。

陈梳也看见了她,几秒后,同样上前洗手,脸色冷漠。

洗手间很安静,整个空间只有哗啦啦的水声。

须臾,

一把清亮嗓音打破死寂,道:“听说,陈少尉以前也是国军大的?”

“没错。”陈梳对着镜子整理衣冠,语气冷淡,并不看余兮兮,“怎么,余小姐想了解一些我母校的事么。”

余兮兮摇头,“不是。”

陈梳漠然:“那你什么意思?”

她挑眉,语气稀松平常,“我只是觉得很惊讶而已。国军大这么好的学校,怎么也能教出傻逼呢。”

话说完,陈梳猛地转头看她,面露愠色:“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

余兮兮极淡地笑了,忽然,一把冷水甩陈梳脸上。

陈梳毫无防备被溅了满脸,愣了下,旋即凛目大怒:“余兮兮,你干什么!”

余兮兮面无表情地拧紧水龙头,侧目,眉毛微挑,“不干什么。冷水洗脸提神的,我只是想让陈少尉清醒清醒。”

陈梳皱眉瞪她,“神经病。”说完,绕过去准备走人。

余兮兮语气很淡:“陈梳,我知道你喜欢秦峥,我也理解你讨厌我的心情。这很正常。因为我也喜欢秦峥,我也讨厌你。如果你想抢人,麻烦正大光明地来,在背后耍手段阴人,这合适么少尉?”

“……”陈梳的步子骤然顿住,眸光一跳。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她慢悠悠地走过去,站定,拿纸巾给陈梳擦脸,动作轻柔:“这点段位拿出来现,少尉你真单纯。”

陈梳一把拂开她的手,冷声说,“看来,我小瞧你们这些二世祖了。”

余兮兮笑,“少尉,建议你以后化妆品都买防水的。”说完拍拍她脸,转身,哼着歌走人了。

“……”陈梳察觉不对劲,转头看镜子:睫毛膏和眼线混成了黑乎乎的一团,被抹得满脸都是,看上去狼狈又滑稽。

她气得咬牙跺脚,弯腰,捋袖子,捧了清水狠狠搓脸。

*

天快黑的时候,头顶轰隆两声,阔别多日的雨水终于重新降临。

余兮兮在地铁上玩儿手机,准备点份外卖,这时,一通电话打进来。

她接起,“喂老周。”

周易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听上去心情极佳:“兮兮,我爸来云城了,还带了好多人参和虫草,都是上等品,你过来拿一点儿走呗。”

余兮兮诧异,“上等的人参和虫草?太贵重了,算了吧。”

周易说:“我爸是中药商,那种东西他手上多的是,有什么呀。你不是说明天要去看秦司令么?给老人家送一些去。”

她想了想,点头,“也行,给爷爷补补身子。”

第34章

余兮兮提前五站下了地铁, 去周易家吃饭。

一进门,饭菜的香味便扑鼻而来,和云城菜的清香不同,这种香味浓而烈,滚辣四溢, 对人的味蕾产生强烈刺激。

好友周易是川南人,父母都在本地做小生意。

“怎么才来?”周易把拖鞋给她扔门口, 反身关门,“外面那么大的雨, 我爸怕你没带伞, 还让我去接你呢。”

余兮兮低头换鞋, “下雨我高跟鞋不好走路,所以慢了点。”边说边绕到厨房, 抬眼, 料理台前面站着个中年男人,个头敦实, 衣着朴素,正拿着铲子熟练翻炒。她朗声打招呼:“周叔叔, 好久不见!”

中年人回过身, 霎时咧开个笑容, 亲切憨厚:“哟, 兮兮来了啊,先坐,等叔叔再炒个回锅肉就吃饭哈。”

她点头, 笑眯眯的:“好嘞。”一转身,忍不住“噗”地笑出来,压着嗓门儿说:“诶,这么久了,咱叔叔还是平翘舌不分哪?”

周易也好笑,同样低声:“说他好几次了,改不过来。”

又是一阵乒乒乓乓,饭菜终于上桌,三个人边吃边聊。

周易的爸爸叫周文平,是个小中药商,生意不大,但养活一家不成问题。周易上大学时,周文海时常和妻子一道来云城探望,得知余兮兮是女儿好友,便回回吃饭都叫上她,久而久之也便熟识。

周文平给余兮兮夹了一块儿三线肉,笑着说,“兮兮,听小易说你在军犬基地上班?”

“不是,是退役军犬赡养基地。”余兮兮纠正。

“那也好啊。兮兮我跟你说,但凡跟‘军’字沾边的单位,都好得不得了。”周文平竖大拇指,然后又开始说叨周易,拿川西话道:“你看人家兮兮,有出息,找个这么好的单位,你喃,就只晓得卖狗儿。”

余兮兮赶紧解释,“不不不,叔叔,周易才有出息呢,她大学就自己搞电商了,现在在云城有店铺也有房,多少人奋斗半辈子都不行呢。”稍顿,不好意思地笑,“而且我去基地上班,是我未婚夫给介绍的。”

周文平好奇,“那个未婚夫是做啥工作的啊?比你还出息。”

周易埋头扒饭,接话:“军官,陆军少校。”

周文平眼睛瞪更大了:“少校啊?那不得了不得了。”又转头看周易,忧心忡忡:“你看人家兮兮,都有未婚夫了。你喃,连个男朋友都没。”

“……”余兮兮听得尴尬,连忙把话题岔开了,说:“叔叔,最近你的中药生意应该挺好的吧?”

“别提了。”周文平摇头叹了口气,“叔叔跟你说,现在大环境不好,什么生意都不好做。像我们这种老实人,没读过什么书,脑壳也不好用,正经钱难赚哪。还是兮兮你爸爸有本事,生意大,人脉广,什么都好做……”

余兮兮笑容一僵,垂眼,眸光微黯。

见状,周易连忙打住:“诶,我说爸,兮兮来咱家是吃饭,你一直说,还不让她吃饭了?”

周文平愣住,一拍脑门儿说:“对,吃吃吃。”拿筷子点点一桌的菜,“兮兮,当自己家,别跟叔叔客气,要吃饱哈。”

从公寓出来,周易送余兮兮去地铁站,雨仍旧缠绵,两人各撑一把伞,伞面滴答作响。

“我爸这人文化低,说话没水平,你别介意。”

“没有啊,周叔叔挺可爱的。”余兮兮淡笑,扭头看好友,“他难得来一趟云城,这几天你就别去店里了,陪他到处走走。”

周易的表情不大耐烦,“我爸成天催我找对象,一个大男人,比我妈还唠叨,不想跟他待一起。而且我店里最近忙不过来,已经在招人了。”

余兮兮好笑,“别嫌你爸唠叨,他那是关心你。”

周易反驳,“可我不明白,为什么女人一定要找个男人?单着有什么不好?想干嘛干嘛,我根本不需要男人。”

“……以前我也这么想。”余兮兮拍她的肩,正色劝说,“还是别把话说得太死,不然,打脸很疼。”

周易瞥她一眼,“看来你真喜欢上秦峥了。”

余兮兮说:“对啊。”

“意料之中。”周易挑眉,又揶揄着追问:“怎么样,发展到哪一步了?”

“……”余兮兮没答话,不知想到了什么,清了下嗓子,白皙双颊泛起丝儿红晕,支吾:“就、就正常发展啊。”

周易打量她的脸,须臾,“已经上床了?”

她用力清了清嗓子,说:“迟早要结婚,上床也不奇怪呀。”

周易听了却明显诧异,“……你已经决定嫁给他了?”

“差不多。”

话听完,周易瞬间皱起眉,“这个决定会不会太快了?之前只说交往看看,这才多久?你很了解秦峥了么?你确定他对你很真心么?兮兮,你要慎重考虑。”

余兮兮拿手肘撞她,觉得好笑,“喂,之前你不是挺鼓励我和秦峥在一起么?果然翻脸比翻书快。”

周易道,“婚姻大事,你千万不能草率。”

说话的功夫,地铁站到了。

余兮兮冲她笑,“好啦。我知道你怕我吃亏,又不是真的马上就要结婚,紧张什么呀。快回去吧,再见。”说完,转身就准备走。

“等等。”清柔嗓音叫住她。

余兮兮站定,回身,眼前的人伸手把她抱住。

她怔了怔,轻拍周易的背,柔声道:“你今天怎么了?”

周易沉默片刻,道:“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对么。”

“当然。”

“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站我这边,对么。”

“必须的。”

周易又问:“如果让你选,我和你男人你选哪个?”

“……”余兮兮勾她下巴,眯眼,“美女,你该不会——弯了吧?”

周易喷笑出声,“去你丫的。”

余兮兮也笑,“行了,别神叨叨的,回去陪你爸爸吧。”接着便离开。

起风了,雨水打斜,冰冰凉凉拂过人脸,整个城市都显得匆忙,马路上,汽车轮胎碾过地面,水珠溅成几朵透明的花。

周易在原地站片刻,收了伞,沿着来的路往回走,任雨水肆意浇淋。

*

隔天,余兮兮带着周父送的人参虫草去看望秦老司令。老人家的身子仍旧硬朗,精神也不错,吃晚饭时,三句话不离余兮兮和秦峥,又是让早点订婚期,又是让早点要孩子。余兮兮越听脸越红,没坐多久便告辞溜了。

仍是坐地铁回家。

夜里九点多,错开了高峰,整节车厢都显得格外空荡。她坐在位子上刷微博,几分钟后,地铁停站,又稀拉上来几个乘客。

困意上头,余兮兮打了个哈欠,收起手机,准备眯一会儿。

然而眼皮刚阖上,一道奶声奶气的嗓音便从边儿上传来,喊道:“阿姨?阿姨?”

接着便是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低低斥:“阿姨在睡觉,不许乱喊。”

“……”余兮兮心头一沉,掀开眼,看见面前站着一对母子。

女人的年纪在三十岁左右,五官清丽,脸色憔悴,额头位置还贴着一块纱布;身上穿格子衬衫,不知水洗了多少次,已严重褪色,牛仔裤包裹着一双过分纤细的腿,瘦得几乎只剩骨头。

余兮兮微拧眉,垂眸,视线落在孩子脸上。

小男孩的脸蛋白白的,或许是营养不足,并没有同龄孩子的正常血色。但那一双眼睛却又大又圆,个儿太矮,仰视角度望着她,晶亮晶亮。

她勾嘴角,伸手捏捏他的小脸:“又见面了,看来咱俩还真有缘分。”

女人疑惑地皱眉,“你是……”

小超接话:“妈妈,她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漂亮阿姨,你看你看,我没骗你吧?她是不是好漂亮?”

陈美珊怔愣,旋即眸光惊闪:“那天晚上,是你救的我?你就是小超说的那个好心人?”

余兮兮起身,没什么语气地问:“陈小姐是吧,你现在有时间么?”

“……”

“我知道家很不错的冰淇淋店。”她摸摸小男孩儿的脑袋,冲他笑,“我请小超和小超妈妈去吃冰淇淋,好不好呀。”

孩子听了眼睛一亮,兴奋拍小手,“好呀!”

*

冰淇淋店不远,从惠民路的出口上楼梯,走几百米,转个弯儿就到。余兮兮给小超买了份超大杯,小超开心得不行,小手捧着尝了一口,然后就把冰淇淋喂到陈美珊嘴边:“妈妈,好好吃!你也吃吧!”

“乖,自己去玩儿。”

女人笑着,等孩子小小的身影跑远,眼眶便一下湿润了,别过头,手捂着嘴,孱弱的双肩微微抽搐。余兮兮静数秒,然后抽出几张纸巾递给她,脸色淡淡,没有多余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