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当初我说过,只要你说实话,求助警方,你和你的孩子不会落到这步田地。”余兮兮极淡地笑了,嗓音低得发冷,“你为什么没有听我的?因为你软弱,你懦弱,你不敢反抗?还是你对那个完全不顾你们死活的男人还心存幻想?”

这番话,由她说来风轻云淡,在陈美珊耳中却每个音节都是惊雷,劈头盖脸砸下来,砸得人头破血流。

陈美珊僵住,像被一道闪电击中,几秒后,毫无征兆地痛哭起来——事实真相撕开来,鲜血淋漓,教她再无法自欺欺人,儿子遭受这样的无妄之灾,追根究底都怪她太软弱,这些年,忍气吞声,得过且过,总想着,自己只要留着一条命就好,至少能把儿子平平安安地拉扯大,保着爸妈,保着儿子,自己再委屈都没关系。

可万万没想到,老天不长眼,这样微小的心愿如今都是天大的奢求……

“梁建友,你这个畜生……”陈美珊伏在地上,哭得几乎干呕,口齿不清,但每个字都都咬着血泪,“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良心让狗吃了,不是人……”

余兮兮侧头看别处,唇抿成一条线,面色上没有任何表情。

夜很静,女人的哭声充斥着整层楼,悲怆凄凉。

余兮兮咬了咬嘴里的腮肉,指尖微动,忽然很想抽烟。

良久,

等陈美珊的情绪稍微缓和后,余兮兮叹了口气,往前走近两步,道:“算了。事情到了这一步,哭有什么用?还是想想之后的打算吧。”说着,伸手把她拉了起来。

“……”陈美珊双眼红肿,静默不语

她声音微沉,“我再问你一次,小超的父亲是不是吸毒?”

陈美珊垂下眼帘,还是没做声,却不再否认。

“他叫梁建友?”

“嗯。”

余兮兮问:“你知不知道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陈美珊苦笑,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借了那么多高利贷,除了逃就是死吧。”

“那你婆婆呢?她知不知道梁建友的下落?”

“去宠物店上班之后,我就带着小超在外面租房子,已经好些天没回去过了。”

余兮兮动了动唇还想说话,一阵脚步声却从楼梯口传来。她转眸,只见一个小护士走到她们跟前站定,看了眼陈美珊:“你就是梁超小朋友的妈妈吧?”

陈美珊忙不迭地点头:“对对,我是。”

“你跟我下来一趟。”

“好。”陈美珊应着,走出两步想起什么,回身看余兮兮,“那个,余小姐……”

余兮兮冷淡摆了下手,“没事儿,你先去吧。手术室这儿我来守着。”

陈美珊动容,“……谢谢。”

脚步声前前后后地远离,最后消失。

整个手术层重归安静。

余兮兮在原地站片刻,摸出手机,屏幕显示时间已经是晚上11点五分。

她转身在等候区的椅子上坐下,疲乏不堪,于是后脑勺靠着墙,闭目养神。可在某刻又突的睁开了眼,两道细眉紧拧——空气里,依稀浮动着古龙水的味道,考究而淡雅。

“……”余兮兮侧目;一个高大男人就站在不远处,穿白褂,戴口罩,只露出一双沉静如水的黑眸,不知已看了她多久。

她有点儿无语,目光冷淡收回来,语气不善:“我觉得自己现在非常地安静。请问这位医生先生,您又有何贵干?”

男人直视着她,忽然道:“我记得你。”

“……”余兮兮狐疑地瞥他。

“在华宁路。”白喻楼摘下口罩,手指白皙修长骨节分明,语气很平静,“何队抓捕9号重症监护室的犯人当晚,你在现场。”

这嗓音低而润,像流水淌过夜色。

她听完默了会儿,没什么语气地说:“哦。那你记性挺好的。”

白喻楼盯她看片刻,淡道:“你的肤色很白。”

“……什么?”

然而白喻楼只极淡极淡地勾了勾唇,转身离去,丢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话,“没想到秦峥的眼光还不错。”

余兮兮诧异,眉头微皱:“你认识秦峥?”

他不答话,兀自进了电梯,摁下楼层数字,黑眸直勾勾盯着她,直到两扇电梯门缓缓合拢。

“……”这男人又怪又冷,浑身带着莫名的阴森,还是少接触为好。

她舔了舔嘴皮,晃神儿功夫,另一扇电梯门开了。

里头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周易,另一个是穿蓝色护工服的男人,戴口罩,看不见脸,中等身材,看上去粗矮健硕。

余兮兮无意识地抬眼,不妨竟和那名护工四目相对。

单眼皮,小眼睛,眸光平静得过分,便显出一丝阴鸷。

两秒时间,视线错开,周易走出了电梯,那个护工却没有,关上门,电梯很快便继续上行。

“……”余兮兮指尖点下巴,若有所思。

周易推她,“怎么了?”

“刚才那个护工……”她迟疑道,“我怎么觉得有点眼熟?”

周易被逗笑,“没事儿吧你,看谁都眼熟,合着全世界都是你熟人。”

余兮兮挑眉,“医院里男护工真少见。”

“所以你就是少见多怪。”周易嗤了声,把买好的宵夜递过去,勾住她肩膀,“好了,你累一天了,吃点东西休息休息,别熬坏身子。”

余兮兮缓慢点了点头,“嗯。”

一晚上发生这么多事,可能真是她神经质了。

*

翌日上午,石川峡特种大队驻地。

“叮铃铃”,大队长办公室的座机响起。

方义武接起,“喂,拂晓大队。”

一个中年男人的烟嗓子传出,有点沙哑,“方队,我是云城禁毒大队的何刚。”

“是何队啊。”方义武笑笑,“有什么事么?”

何刚言简意赅:“有紧急情况,麻烦请秦少校听电话。”

“好。”方义武脸上的笑容褪下,沉了脸色高声朝外喊:“叫秦营长马上过来!”

几分钟后,一身迷彩军装的高大男人大步流星走到门口,淡淡的:“报告。”

“进来。”

秦峥提步走进去,方义武把座机听筒给他,道,“找你的。”

他接过来,嗓音低沉,语气平稳冷静,“我是秦峥。”

“秦少校,你好。我是何刚。”对方口吻凝重。

“你好何队。”秦峥漆黑的眸微凛,敏锐察觉出一丝不对劲,沉声问:“有什么事么。”

何刚那头足静了数十秒,然后,终于开口:“眼镜蛇刘万死了……就在今天凌晨。”

第43章

“眼镜蛇刘万死了……就在今天凌晨。”听筒里的声音字字清晰, 听语气,凝重里还夹杂其它,自责,愧疚,懊恼, 烦闷。

何刚什么人物,云城禁毒总队的大队长, 多年来风风雨雨,自有一身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本事。能令他如此暴露情绪, 事态的严重性不言自明。

阴闷天, 外头刮起一阵大风, 树叶飞卷,鲜活的翠绿被搅得狂乱摇曳。

秦峥低垂眸, 静默半刻后单刀直入, 嗓音低而冷:“他杀?”

“对。”何刚应道,“就在陆军医院的重症监护室, 法医尸检的结果,是被人为注射了神经毒素。”

“凶手人在哪儿。”

另一头, 何刚沉沉叹出口气, “没抓到, 让他跑了。”

秦峥捏电话的指收紧一分, 微眯眼,“排查可疑人员了么?”

“问过当晚值班的医生护士以及医院内部人员,都说没看见什么可疑的人。唉, 这种事涉及机密,也不能大张旗鼓去问那些病人和家属。”

“监控录像的情况如何。”

何刚说:“录像里,凌晨0点3分到0点18分之间的内容全是雪花点,明显是有人提前对医院的监控设施进行了信号干扰。”

秦峥扯唇角,目光随意而冷厉,“手法娴熟,设备先进,看来是职业杀手。”

“你和我的想法一样。刘万知道的东西太多,多活一天都是对南帕卡的威胁,他当然会不惜一切代价地杀人灭口。”何刚说着,略停顿几秒,又才道:“秦少校,眼镜蛇是你亲自抓捕交到我手上,出了这种事,我很抱歉。”

他说:“何队别过于自责。南帕卡是金三角地区实力最强的毒枭,能在他手下讨饭吃的,个个儿都不是简单人物。”

“……无论如何,你们千辛万苦追到的这条线,断在我了手上。我难辞其咎。”

“不见得。”

窗外狂风呼啸,天幕低矮而阴沉,仿佛正酝酿一场暴风雨。

秦峥的眼神极冷,两腮紧绷,语气却平淡一如往常:“南帕卡的性格谨慎多疑,这些年,他的活动地点只集中在金三角,不敢在中国内陆乱来。这次铤而走险在陆军医院杀人,当然有特殊原因。”

“……”那头的人略琢磨,猛然悟了:“我记得你之前说过,南帕卡在中国的合作商是公山魈,底下有两个下线。刘万见过其中的一个下线,叫青……青什么来着?”

“青衣。”

“对,青衣!”何刚用力拧眉,“难道,南帕卡是担心刘万活着会暴露青衣?”

秦峥漠然道,“他是担心失去中国内陆市场这块儿肥肉。”

何刚是聪明人,听他说完一忖度,瞬时回过神来——青衣暴露,那就意味着花旦和公山魈也会一并暴露,这三个人是南帕卡在中国的摇钱树聚宝盆,一旦他们落网,他在中国内陆的生意就会立刻瘫痪。

利益当头,当然冒再大风险也在所不惜。

“我明白了……”何刚语速微快,“可有一点不对劲。眼镜蛇落网都将近两个月了,为什么南帕卡会在这个时候对他下毒手?”

秦峥语气很淡:“两种可能。”

“说说看。”

“一,对方心血来潮;二,只是刚好遇上了一个方便下手的机会。”

何刚听后若有所思,半晌笑了下,语气带着试探:“哦……对了,秦营长,你们队里最近事情多么?”

话题陡转,突兀又生硬。

秦峥静几秒,没立刻答话,而是面无表情地将听筒放桌上,摁开免提;坐在办公桌后头的方义武正抽烟,见状,狐疑地掸了掸烟灰,斜眼瞥他。

秦峥这才淡声说:“搞搞日常训练,不算特别忙。”

“哦……”何刚是典型的烟嗓子,此时声音从扩音器里放出来,更显得沙哑浑厚。他思忖着怎么开口,片刻,故意拿副疑惑的语气问:“那个,咳……我有点儿记不大清了,你们大队的备战期,一般都是年前两三个月?”

“……”方义武挑起了眉毛。

秦峥倒没什么反应,“对。”

“不是备战期,你们应该可以借调人,是吧。”

这回方义武直接失笑出声。话说到这份儿上,要还听不出何刚的意思,自己肩膀上的二杠三星也就白扛了。

他随手就把烟头给掐灭,道:“我说老何,你啥时候变这么磨叽了,拐弯儿抹角兜圈子,说到底,不就想问我借人么?”

何刚笑了下,“知我者,方老弟也。秦少校参与过多次金三角剿毒任务,和南帕卡集团打的交道最多,也最了解南帕卡和他身边的人。如果秦少校来协助调查,我们能少走些弯路,这个案子应该很快就能有进展。”

方义武唇微动,正要说话又打住了,转头,目光看向一身迷彩装束的高大男人——宽肩窄腰,脊梁骨的线条利落笔挺,但站姿却又是随意的,礼数到位,并无拘谨。少年成名的军中虎将,眉眼间却从没有一丝骄矜得意,总是冷着张脸,神色寡淡,眸光有种超乎寻常的内敛冷静。

方义武想了想,往门口努努下巴,“诶,你先去外面待着。”

秦峥没任何反应,脸色冷淡,转身出去了。

何刚的声音继续从扩音器里传出,狐疑:“我说方老弟,这事儿坦坦荡荡,有什么可让他回避的?”

方义武静默数秒,半晌,屈指敲桌面,语气低沉不悦:“老何,上回空降师问我借秦峥去训练伞兵,我一句话就给拒绝了。这回要把人借给你,你们禁毒总队可欠拂晓一个人情,大人情。”

何刚和稀泥,笑说:“咱们两个队合作本来就多,都一家人。”

“少跟我套近乎。”方义武道,“人借给你可以,但我先说明白,那小子的脾气又冷又硬,犟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到时候别把你气死。”

“你得了吧,秦峥还在利剑大队的时候就跟我有交情,难不成我还没你了解他?”何刚好笑,接着说:“总之你同意就行,我这儿拟个红头报军区。”

然后电话挂断。

办公室里,方义武抿唇琢磨会儿,微拧眉,音量往上拔高:“还在外头不?在就进来。”

秦峥原就没走远,话刚落,他便大步走进去,站定。

方义武掀着眼皮看他,问:“禁毒总队要借你去协助查那个跨国贩毒集团,有什么想法?”

秦峥静须臾,只冷声说了六个字:“坚决服从命令。”

“我问的是你自己有什么想法。”

“义不容辞。”

方义武身体前倾,锐利的视线定定盯着他,问道:“为什么?”

他面无表情,眸低垂,嗓音平静而沉冷,“打击贩毒,保护国家和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这是军人的本职。没有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