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他伤势未痊愈,身子又虚,所以拍起床沿子来一点气势也无,计氏哪里放在眼里,径直搬了把椅子坐下,又倒了盏茶喝了,这才搭理他道:“门关着呢,哪个听得见你叫?”

苏留鑫气得双眼直鼓,却又无可奈何,只得自矮了半截气势,求着计氏道:“太太,你帮我问问万家大哥,甚么时候肯把万姨娘送回来?”

原来他惦记的是这个计氏呼地一下站起来,冷笑道:“苏留鑫,你做梦呢,万家就要来收铺子了,哪里还会把妹子再送进你家门,再说了,就算他们肯送,我也坚决不会收你别忘了,不管你纳甚么妾,都得我这个正头娘子来吃她们敬的茶”

收铺子?万家动真格了?苏留鑫一惊,顿时有些六神无主,忽地却想起万姨娘先前定下的计策,登时就起了休掉计氏,迎娶万姨娘的想法来。但他晓得计氏是个爆脾气,这休妻的念头若是被她知晓,还不得趁着他伤重,把他打个鼻青脸肿?于是就没有声张,只装作身上疼,叫计氏把苏远光叫来伺疾。

计氏以为他是要向苏远光打听万姨娘的事情,就没有动身,只坐在椅子上生气。但她不去,苏远光自己却来了,只见他一头扎进房门,急吼吼地冲苏留鑫道:“爹,你可千万不能答应万家”

“答应甚么?”苏留鑫不明所以,看看苏远光,又看看计氏。

苏远光这才晓得计氏并没有把万家求亲的事告诉苏留鑫,不禁暗松了一口气,因为他知道,以苏留鑫对万家的感情,若是晓得了此事,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的。现在既然苏留鑫不知情,那劝服计氏就行了,苏远光心里想着,嘴上便道:“太太,能否借一步说话?”

苏留鑫看出他有事瞒着自己,很不高兴,道:“你能有甚么事和太太说,还不赶紧倒盏茶来与我吃,再与我看看伤口好些了没,一天到晚就知道在外头晃,也不晓得来看看你爹。”

苏远光自觉得自己的终身大事要紧,哪里肯理他,但就在此时,却听见苏静姗在外头叫计氏,计氏连忙起身去了,苏远光也就只得暂将万家说亲的事放下,转而去应付苏留鑫。

计氏出了门,见苏静姗站在厅堂里,面色有些焦急,不禁也急了,忙问:“囡囡,出了甚么事?”

苏静姗急急地道:“娘,刚才有人来跟我说,秦老鸨叫你明天中午准时到前面卖馄饨鸡儿的摊子上去等她,说若是你不去的话,她就打上咱们家门来了”

计氏闻言唬了一跳,她不怕人打上门来,却是担心秦老鸨青楼老鸨的身份,她这一来,家里姑娘们的名声可就全坏了。

苏静姗见她如此,忙安慰她道:“娘,你也别急,我猜大概是咱们给她做的那批文胸和内裤出了问题,这也不是甚么大事,有问题,咱们解决就是,若是她不讲道理,就把刘士衡这尊大佛抬出来压压她,反正我和刘士衡合伙做生意的事,全东亭大概都知道了。”

有刘士衡这棵大树靠着固然是好,但凡事都把他给抬出来总是不妥,因此计氏仍是愁容满面,恨不得现在就去青楼把秦老鸨叫出来问一问。苏静姗心内其实也是着急,她担心此事若是处理不好会影响新店里的生意,但一见计氏愁容满面,就只得先把心情掩起,去安慰计氏不提。

她母女俩在这里说话,东屋里的父子俩也在说话,苏留鑫半靠在床上,苍白的脸上由于气愤,涨作不正常的潮红;而苏远光则一副你爬不起来,能奈我何的模样,但他的眼神却泄露出他此刻的真实心情——紧张且又担忧。

苏留鑫手抓着床沿,身子朝外倾向苏远光的方向,嘶哑着喉咙骂道:“孽子,那是生你养你的亲娘,你就不想她回来?”

苏远光梗着脖子道:“我甚么时候说过不想要她回来了?”

苏留鑫道:“那我刚才和你说休掉姗姐她娘,改娶你姨娘的时候,你怎么支支吾吾的?”

“我…我…”苏远光知道,只要万姨娘回到苏家,她一定会张罗着为他迎娶万里行的小闺女万筱春的,而只有她不回来,他才有一线希望——目前计氏尚未就此事表态,只要她反对和万家结亲,那这事儿就能遂意了,毕竟苏留鑫躺在床上起不来,好瞒得很。

苏留鑫见苏远光仍旧支支吾吾地不说一句完整的话,很是生气,但却无奈自己如今是个废人,连床都起不来,不然就直接取了笔墨来把休书写了又如何?他这样想着想着,就把眼睛瞄向了床头的箱子,他知道,在那箱子里,放着一套文房四宝。他本想指使苏远光帮他把笔墨取来,但此时一见他的态度,就把这想法按下了,只说自己累了要歇息,把苏远光支出去了,心道,自己虽说还走不动,爬着去箱子那里总是成的。

苏远光哪里晓得苏留鑫心里的弯弯道道,见他要自己出去,也就出去了,不过他也没闲着,一出东屋门,就到东厢苏静姗房里找计氏。此时计氏正与苏静姗猜测秦老鸨的目的,房门是关着的,苏远光在外拍了好几次门,才见苏静姗来开门,不耐烦地问他:“二哥不在爹跟前伺疾,到我这里来作甚么?”

苏远光很不满意她的态度,但无奈却是有事求人,不得不低声下气,便只得挤出了笑脸,问道:“三妹妹,太太可在这里?我有事要见太太。”

计氏在屋里听见这话,猜想他多半是为了万家求亲的事,于是便出声道:“我这里有事呢,你改日再来罢。”

改日?那谁知会发生甚么事情,苏远光可等不得,连忙把苏静姗一推,探进一个头去,找到计氏的所在,佯装神秘地道:“太太,我有一桩大事要说给你听。”他生怕计氏不感兴趣,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是关于你的去留的”

“关于我的去留?我要到哪里去?”计氏很是奇怪。

苏静姗被苏远光推了一下很不高兴,但无奈计氏现出了感兴趣的模样来,便只能把苏远光让了进去。

苏远光进了门,也不坐下,只示意苏静姗赶紧把门关上,然后才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道:“太太,你可晓得刚才爹把我叫去作甚么?”

“有事就说,少吊人胃口,我娘没那个耐心。”苏静姗不等计氏开口,就皱着眉头不耐烦地道。

苏远光自持有大秘密在手,毫不掩饰地狠狠瞪了她一眼,道:“爹就要把太太给休了,你还在这里对我大呼小叫,我是你二哥”

此话一出,别说苏静姗,连计氏都笑了,道:“你这话谁信来,若你爹真要把我给休了,你只有高兴的,哪里又会想到来告诉我”

苏远光心想,我若不是为了自己的亲事,还真不会来告诉你,我巴不得你赶紧被休,好让我亲娘回来主持家务。他心里这样想着,脸上却愈发显得焦急,道:“太太,你别不信,爹说要把你给休了,再迎娶万氏进门呢。”

正文第五十四章去意

“你姨娘就要重新进苏家门了,你该高兴才是。”计氏挥着手打断了苏远光的话,表现得十足不相信他。

苏远光还要再说,计氏却道:“这两天万家只怕就要来收铺子了,你爹又在床上躺着,你还不赶紧去那两家店里看看去,叫掌柜的加紧盘账。”

苏远光暗自琢磨,既然计氏还惦记着万家来收铺子,想来是不打算答应他们的求亲的,于是这心里的担忧就去了一多半,立时应下,出家门到铺子里去了。

计氏面对苏远光时,表现得云淡风轻,但其实心里沉甸甸的,怎么也放不下,因此等他一走,就起身朝东屋去了,不过她没进门,而是站在窗户根下,悄悄地朝里望。她踮着脚,探着头,就看见苏留鑫正趴在地上磨墨,面前还放着纸笔,看样子,是真打算写休书了。

自己跟了他一辈子,就落得个这样的下场?计氏十分地不甘加十二分的气愤,直恨不得立时就冲将进去,揪住他的领子问个明白,但又怕自己如此举动,会惹来苏静姗的笑话,因为她这个闺女一向都认为苏留鑫这个爹既无用又无情,实在是不值得留恋的…

计氏在窗前踌躇半晌,终究还是没走进门去,而是转身回了苏静姗房里,坐在桌前发呆。苏静姗躲在门边望了这一时,猜到个大概,走过去轻声问道:“娘,爹真在写休书?”

计氏轻轻一点一头,没有作声。

苏静姗又问:“娘,那你打算怎办?”

经苏静姗这一问,计氏的气性儿才上来,咬牙切齿地道:“他既是已经拿定了主意要赶我走,难道我还死皮赖脸地留在这里么,等他把休书写好,我拿了就回乡下去,从此再不见他”

“回乡下作甚么?”苏静姗听得计氏愿意离开苏留鑫,真是高兴,“娘你就跟着我过活,可不能丢下我不管。”

计氏刚才是被苏留鑫给气着了,这会儿才想起来,自己被休后,能离开苏家,但苏静姗却是苏家女儿,是不可能跟着她走的,这下她可着急起来,忽地站起来,对苏静姗道:“现在还不是我被休的时候,若是依着你爹的打算,休掉我,然后迎娶万氏进门,那你的亲事怎么办?还不得真由着他们把你给卖了?”

苏静姗一听这话,登时也觉得计氏还不到离开苏家的时候,若苏留鑫真迎娶万氏进门,那万氏就是她的嫡母,到时亲爹和嫡母要卖她,谁能说一个不字?

计氏拉上苏静姗,急冲冲地朝正房东屋跑,一面跑,一面道:“趁着你爹伤势未愈,咱们赶紧把他写的休书给撕了,然后把他锁房里去。至于你的亲事,等我明儿应付完秦老鸨的事,就去找媒人来家,务必尽快给你说个人家,免得你爹又生出幺蛾子来。”

母女俩赶到东屋时,苏留鑫的休书已经写了个开头了,计氏一把夺过来撕作粉粹,道:“苏留鑫,等我给囡囡说户好人家,任你怎么休我”

苏留鑫见事情败露,大惊失色,急急忙忙地辩解道:“太太,我不过是闲着无聊,练练字而已…”

计氏道:“你而今养伤是大事,可不能劳筋动骨。”

正巧这时苏远光不放心,才跑了一家铺子就赶回来看,计氏便把自己想把苏留鑫锁起来的想法说了,苏远光正担心苏留鑫给他把万家的闺女娶进门呢,一听她这话,哪有不愿意的,当即就给计氏和苏静姗帮忙,把苏留鑫抬到床上,拿绳子捆住他的手脚,然后把门窗都给锁上了。

计氏把钥匙装进自己的荷包,道:“以后我每天来送两顿饭便得,你们无须操心。”

苏远光马上道:“太太办事,我们哪有不放心的,再说您也是为了我们大家好,谁叫爹一发起狂来,就六亲不认呢?”

发狂?六亲不认?他这样快就给自己的亲爹把病情给定了?计氏看了看他,再看了看门窗紧锁的东屋,突然有些为苏留鑫感到悲哀。

苏远光也朝东屋望了一眼,直觉得自己的烦恼终于解除了,浑身轻松,于是跟计氏说了一声,朝铺子里去了。

苏留鑫在东屋里先是破口大骂,后是哭天抢地,但始终无人理他,就连不怎么明白详情的乔伊娘母女,都静悄悄地躲在自己屋里,没出来看他一眼。

第二日,计氏如约赶到卖馄饨鸡儿的铺子,秦老鸨已是在那里等着了,秦老鸨一见到她,就把面前的一个大包袱推倒她面前,黑着脸道:“你看看你们做的东西,一个二个光样子好看,却一点儿也不中用。”

计氏打开包袱一看,原来那里头都是她们上次所做的文胸,那些文胸用铁丝所做的胸托和搭扣,要么生锈,要么变形,有的更是磨破布料,伸了出来。计氏见了很是惭愧,连声道:“都是我们没有考虑周全,待我拿回去重做”

自从这批文胸出了问题,秦老鸨早就想来找计氏了,只苦于不知她的住处,这回还是因为苏静姗的新店开张,她闻讯才赶了来,又顾及自己的身份不讨喜,生怕惹了刘士衡不高兴而倒霉,这才让人给计氏通风报信,约她到外面来相谈。既然她知道刘士衡的身份,又怎会因文胸的事为难计氏,当即便道:“你把这样子的文胸重新再给我做上一百件,我重新付钱,价钱还是照着原先的,如何?”

计氏自然是满口应诺,秦老鸨便招手叫了个*公来,把做文胸的布料交给计氏,然后走了。

计氏没想到秦老鸨并未为难她,很是高兴,回家便同苏静姗商议,如何解决上次文胸质量不好的问题。苏静姗见了那些破损的文胸,直骂自己糊涂,现代文胸的搭扣和胸托,用的都是不锈钢的材料,她用又细又软的铁丝代替,当然会出问题她拿着失败的文胸琢磨了好半天,决定用纽扣代替搭扣,而胸托则一部分采纳了计氏的意见,用蔑条做材料,另一部分则将铁丝进行改良,比如用双股铁丝代替单股铁丝,并将其用布料缠起来加固等等。

苏静姗先和计氏做了两件样品试了试,觉得都很不错,便把乔姨娘母女三人都叫了来,一起赶做文胸,至于工钱,仍照着以前的给。

自从苏静初同董庆元顺利退亲,乔伊娘母女三人对计氏就是言听计从,做起文胸来也比以前更加地尽心尽力。她三人在屋里做文胸,计氏和苏静姗却是没这空闲,一个被苏远光堵在了厅堂里,一个被刘士衡叫了去。

苏远光找计氏,还是因为他的亲事,前天万家来探苏家的口风,计氏却不理不睬,万里行便明白了苏家的态度,当即雷厉风行,在一天之内将苏家的三家店铺尽数收回,这本是早就说好的事,倒也没甚么,但他昨日却把苏远光叫了去,把账本子拿给他看,称这三家店铺亏空不少,而这亏空,不能由他一人承担,苏家得按照先前的股份分配,分去三成。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苏远光哪里有能力承担这三成的亏空,当即就傻了眼,而苏留鑫又因自己被锁一事还生着气,根本不搭理这事儿,其实就算他搭理,又能如何,他瘫在床上,也拿不出银子来,亏空的事还是得苏远光想办法。

苏远光没有办法可想,只得来找计氏,希望计氏能走走刘士衡的路子,请他出面去向万里行求个情,或者借些钱给他们。

计氏而今一门心思只想给苏静姗寻个好人家,然后离开苏家,哪里还会去理会苏远光的这档子破事,自然也就不会为了他去求刘士衡,于是便道:“你放着现成的法子不用,却去求个外人作甚?”

苏远光眼一亮,忙问:“甚么办法?”

计氏道:“娶了万家的闺女,不就甚么事都没了?”

说来说去,还是要他娶万筱春苏远光登时恼怒起来。

计氏却道:“你以为我想让万家人进门?这不是没办法了么?”她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想的是,反正我是准备要走的人,就让你们和万家人折腾去罢,反正到时苏静姗也嫁了,眼不见心不烦,至于所谓的女人在婆家需要娘家人撑腰——算了罢,他们不给苏静姗添堵就成。

苏远光不知计氏所想,只看见她一脸的无可奈何,就犹豫起来。计氏看在眼里,便趁机道:“你若是愿意,我这就去找媒人。我不知你为甚么非不肯娶万家那姑娘,但她不管怎么说都是你生母的内侄女,娶了她,也不算甚么坏事。”

苏远光大概是被万家逼得紧了,低着头没有作声,计氏便作了主,到东厢苏静姗屋里叫来正做文胸的乔伊娘,叫她出门找媒人,上万家去提亲,为苏远光求娶万里行的小闺女万筱春。

与此同时,刘士衡正在前面的铺子里,同苏静姗磨叽:“我这把洒金扇子,可是至尊的宝物,能招财进宝,你把它供在店里,一定能财源滚滚…”

正文第五十五章洗钱

“一把扇子而已,还招财进宝呢,还要我把它供在店里?”苏静姗直觉得好笑,同时又数落刘士衡,“你好歹也算个大东家,结果就开张时露了下脸,这两天我有个新衣裳样子,却苦于条件手艺都有限,做不出来,所以想找你一起商量,结果你却人无踪影,我也不晓得要去哪里找你…”

刘士衡把洒金扇儿朝她跟前一递,道:“你快去把我这把宝扇供起来,做衣裳有甚么要紧,以后再说…”

苏静姗瞪大了眼睛:“咱们开的就是成衣店,做衣裳不要紧,还有甚么要紧?”说完又惊愕:“你该不是想反悔罢?我可是因为你的话才赶着开了这店,你不能耍我…”

刘士衡见她不接扇子,干脆自己站起来,把它展开挂到了立式柜台的最中间,然后退后几步,摇头晃脑地欣赏起来。待得看够了,才慢悠悠地问一旁气呼呼的苏静姗:“咱们这店,开张时赚了多少?银子可曾入账?”

苏静姗见他终于说到正题,忙把账本拿了出来,翻开给他看,道:“自然是入了帐的,那天一共赚了两百一十两,其实这些衣裳根本就卖不了这么多钱,我看都是那些公子小姐为了贺你新店开张,特意多给了银子…”

“两百一十两?太少了,太少了”刘士衡连声道。

“两百一十两还少?”苏静姗诧异道。

刘士衡肯定地点了点头,修长的手指朝账本上一点,用毋庸置疑的口吻道:“那天的进账一共是一千八百两,另用个账本记上,放在店里,至于这本,你拿回家锁到箱子里去自己看罢。”

两百一十两变成一千八百两,还要用一明一暗两本账?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洗钱?苏静姗猛地想到刘士衡祖父户部尚书的身份,后背就惊起了一身冷汗,慌忙道:“你要做甚么都不关我的事,别拉我下水,我只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破落商户家的女儿…”

刘士衡仿佛猜到她的心思似的,大大地翻了个白眼,道:“放心,这些银子干干净净,非偷非抢非贿赂,之所以要到店里赚一圈,只是因为我们家的一些家务事,你不知道也罢。”

他一说家务事,苏静姗就有些明白过来,想那些高门大户的人家,明着是一家人,私下都是各有小金库,各打小九九,生怕到时分家时吃了亏,不过刘尚书正是春秋鼎盛之时,刘士衡就来这一手,未免也太早了些,但这与她又有甚么关系,既然不是黑钱,就帮刘士衡做个假账,当还他人情好了。

苏静姗当着刘士衡的面,另取账本重新做了帐,吹干了墨迹给他看,又道:“你怂恿我开这家店,恐怕就是为了这个罢,不然怎么对做衣裳毫不上心?不过以你的身份,找谁做这个不好,居然找上了我这里来,也真是瞧得起我。”

刘士衡看完账本,满意地笑了笑,道:“找你倒也并非偶然,一来是因为我这些银子数目不大,托那些朋友帮忙,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二来嘛…虽说这是家务事,也还是要担些风险的,我想以你苏三老板敢拿刀子捅兄长,又敢怂恿娘亲告亲爹的胆量,自是不怕些许小小风险的。”

“风险?你,你…”苏静姗顿有误上贼船之感,恨不得立时就把那本假账给撕了,但细看刘士衡眉眼,却又好像是在开玩笑,叫她有些拿不准主意。

就在她犹豫的时候,刘士衡取出一张银票,朝前一推,那银票就轻飘飘地落到她面前,上头的金额清晰可见,乃是一百两。

苏静姗不解地望向刘士衡,刘士衡道:“说好收入六四分成的,不过这些银子,却并非是我的,所以只能分你两百两,又因为卖衣裳的两百一十两你得分我一半,所以我折成一百两给你。”

这算是帮他洗钱的工钱?苏静姗看着面前的银票,有些忐忑,但更多的还是惊喜——白花花的银子谁不爱呀,何况她还缺钱。

刘士衡站起身来,道:“我走了,好好干。”

苏静姗见他要走,忙道:“虽说你开店是为了别的打算,但既然开了,就总得做出个样子来。”

刘士衡只得停下脚步,问道:“这事儿随你折腾罢,有甚么难办的,跟我跟前的松烟说。”说着就把候在店外的小厮松烟叫了进来,指着他对苏静姗道,“我把他暂留你这里听你调遣,办完事再叫他回去。”说完又道:“我有个宅子,就在衙门旁边,你那衣裳做好后,就叫人送过去,我再拿回苏州哄我祖母开心,等把她哄好了,衣裳上了身,你这边就可以开始动工大批地做了。”

苏静姗点了点头,心想,这几天自己就忙新衣裳好了,至于仍在流行的水田衣,请人来帮忙做,反正现在有了本钱,请得起人了。

刘士衡见她再无话,便抬腿朝外走,一面走,一面状似无意地道:“田知县前不久亲自到我家,给悦江定下了我家十三妹为妻,又叫悦江亲自去拜会未来的老丈人,我是他好友兼同窗,又恰巧就在东亭,少不得要陪他走一趟了…”

田悦江订亲了?苏静姗一愣。刘士衡特特地到这里来说,又是甚么意思?是以为她对田悦江芳心暗许,从而担心她不明就里,仍对田悦江存有幻想么?她好像从来就没有对田悦江存过幻想罢…不过,他的确是个好人…而且自他上回来提过亲过,她也的确想象过嫁给他会是一种甚么样的光景…

苏静姗想着想着,竟叹了一口气,发起呆来。

松烟在一旁等到无聊,又不好就走,只得轻轻咳了两声,道:“不知苏老板有何吩咐,尽管跟小人讲,小人一定竭尽全力办好。”

苏静姗这才回过神来,问道:“我听说你家席夫人礼佛?”

松烟笑道:“圣上好佛,所以天下人都好佛,就算不信的,也得摆出个信的样子来,不过我们家老太太是真信。”

苏静姗得了肯定回答,便在理了理思路,交代了他三件事,一是给了他一张图纸,让他采办上好的羊脂玉,然后照着图样,做成纽扣,纽扣的正面,雕成盛开的莲花;二是让他去请一位擅长苏绣的绣娘,请到家里来做几天工;三是去招五名手脚麻利的裁缝,到她这里来领活儿,到期交货。

松烟听后,道:“裁缝马上就能给您招来,只是前面两件事,只怕要请苏老板多等几天。”

苏静姗道:“使得,反正你家七少爷马上要回苏州,我就算赶着把新衣裳做出来,他也没空看。”

松烟听她如是说,便动身去了,交代他手下的人去招裁缝不提。等到傍晚时分,五名裁缝便到了苏静姗跟前,苏静姗同他们讲好工钱,再把已经搭配好颜色的碎布料交给他们,让他们一天交一回货,但按件付钱。裁缝们一听做的越多赚的就越多,个个神情兴奋,赶着回家做水田衣去了。

有了这五名裁缝加紧赶工,等到隔日清晨,苏静姗的苏三成衣店就重新开了张,还是专卖新款水田衣,而且打出旗号,只卖苏州最流行的款式,别的衣裳没有入店的资格。此店规吸引了不少爱赶时髦的夫人太太,公子小姐,再加上有刘士衡这块活招牌在,生意很是兴隆。与此同时,乔姨娘母女三人在计氏的督促下,完成了一百件文胸,秦老鸨派人取回去试用过后,很是满意,让计氏和苏静姗放了心。

在这几天里,计氏还通过媒人,和万家谈妥了苏远光的亲事,并下了定,议了婚期,只等六月里迎娶新人进门。此时已是三月末,婚期未免太近,而且那万筱春究竟是因为甚么才使得苏远光对她敬而远之,计氏还不得而知,但她既是心存去意,哪还理会这些,反正万筱春是好是歹,都是苏远光来承受,与她没得关系。

在她心里,只有赶紧给苏静姗寻个好人家,才是最最要紧的事。因此一忙完苏远光的事,就把给苏静姗说亲提上了行事日程,不但找媒人购买了最新的“缘分册”五、六本,而且还把乔姨娘母女三人拉去给苏静姗当伙计,好让苏静姗有闲暇来听她讲自媒婆那里打听来的消息。

“囡囡,你看这城东的王大郎如何?他家是卖炊饼的,据说长得也是浓眉大眼,相貌堂堂…”

“囡囡,你看这城南的邹员外如何?他家有铺子好几间,家中奴仆更是不少,而且还读过书…”

“囡囡,你看这城西的涂二如何?他家是卖米的,将来肯定不愁饭食…”

计氏不识字,看不懂缘分册,便把册子一股脑地摆到苏静姗面前,再按着从媒婆那里打听来的消息,一个一个地说给她听。

苏静姗看得茫然,听得也茫然,因为这些人,她一个都不认识,听来听去也没啥概念,无非就是谁谁谁长得好,谁谁谁有钱之类,听得多了,竟觉得谁都一样。她觉得自己这种想法要不得,便对计氏道:“媒婆那张嘴,哪能信得,还是咱们自己设法去打听打听罢。”

计氏深觉此话有理,第二天就乔装打扮,按着媒婆说的那几个适龄男子,动身去探虚实,结果几天下来,让她大为失望,而且痛骂媒婆严而不实。

“那卖炊饼的王大郎原来是个挑担子的,家境还不如咱们呢,虽说咱们不想攀高枝,但也不能找个太差的,让你拿嫁妆贴补不是?那邹员外家境虽好,也是读过书的,但却是要娶续弦,咱们好好的女孩儿家,作甚么要去做填房?那涂二就更别提了,一脸的麻子,这样的相貌,家里米再多也不能让你嫁呀…”计氏絮絮叨叨,神情激愤,说完又下定决心道:“囡囡,媒婆信不得,待我照着缘分册,一家一家地去探,务必要给你挑个好的来。”

正文第五十六章相亲

其实苏静姗对于成亲这件事本身,并没有多大的期待和热情,毕竟仓促之间,能指望去哪里寻一个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如意郎君去?但她更不愿意自己的亲事成为苏留鑫父子威胁自己的筹码和拖累计氏的包袱。计氏一心一意为她打算,她也得为她考虑考虑,就让自己尽快定亲,一来教苏留鑫父子彻底死心,二来也好让计氏离开苏家,去寻找自己后半辈子的幸福罢。

计氏乃是言出必行之人,说亲力亲为就亲力亲为,当天晚上就让苏静姗在缘份册上挑出了五个人,把住址姓名念给她听,然后第二天起了个大早,一家一家地暗地寻访去了。

在这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时代,计氏的这种做法,实在是算得上特立独行,也让苏静姗十分地感动,她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好好孝顺计氏,让她过上舒心的日子。

计氏在为苏静姗挑选夫家的消息不胫而走,乔姨娘马上就坐不住了,因为苏静初今年已经十五了。十五岁正是嫁人的年纪,虽不算太大,但委实也不算小了,若是让小她一岁的苏静姗排到前面去,她这个生母可是脸上无光。乔姨娘不由地暗地里埋怨计氏心里只有亲生闺女,全然不顾庶女前程。

其实她真是错怪了计氏,若不是因为苏留鑫存着卖儿卖女还想休妻的心思,计氏才不会火急火燎地天天朝外跑,她巴不得细细地看,慢慢地挑呢。当然,也不可否认如今的计氏很不待见苏静初,但这也怪不得计氏,谁让苏静初擅抢苏静姗的亲事在前呢?虽说那门亲事并非甚么好亲,但对于爱女如命的计氏来说,只要有欺负她女儿的行为,结果如何都是一样。

眼见得计氏仿佛忘了家中还有个适龄的庶女一般,乔姨娘坐不住了,终于在一日黄昏时分,于院门口截住了计氏,将她迎进厅堂,倒茶倒水,递毛巾打扇,服侍得格外殷勤。待得计氏眉头舒展,她便委婉地将苏静初的亲事提起,又道:“太太心里一定早有打算,我也不过是白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