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氏近几日探访的几户人家都还不错,正准备晚上去跟苏静姗说一说,挑一户最中意的出来,因此此刻心情大好,在听了乔姨娘的话后,大方地丢给她一本缘份册,叫她拿回去给苏静初看,选中了再还回来。

可乔姨娘母女三人,没有一个识得字的,因此便道:“婚姻大事,太太和老爷作主便是,哪有二姑娘自己挑的道理?”

计氏心想着苏静初是一心想嫁有钱人的,虽说此心思让人不敢苟同,但到底也碍不着别人甚么,于是便把家境富裕,想讨填房的邹员外推荐给了乔姨娘,叫她回去问问苏静初的意思。

乔姨娘还想说甚么婚姻大事自凭父母作主,但一想她那女儿自小心高气傲,性子又倔,不如就依了计氏,先问一问她自己的意思再说,免得她不情不愿,到时又闹出甚么丑闻来。于是就谢过计氏,颠着一双小脚朝东厢南屋去了。

等到前面店铺打烊,吃过晚饭后,计氏便拉起苏静姗钻进她屋里,把这几天打探来的消息讲给她听,又道:“就在前面肉市街上,有一户杀猪的人家姓徐,家里有几间屋,吃穿不愁,你别看他家是杀猪的,但他家儿子却是个读书人,已是中了秀才,长得斯斯文文,一点儿也不像个屠夫的儿子,我想着咱们家虽说是商户,但你却是能读能写能算,比起大户人家的小姐来也不差分毫…”

苏静姗听着听着,笑了,果然是癞头儿子自家的好,在计氏眼里,自己竟是可以和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媲美的。

计氏见苏静姗笑了,说得就愈发起劲,末了问她道:“囡囡,你觉着如何?要不明儿你起早些,娘带你去看看?”

计氏还真是有着与这个社会截然不同的想法,竟肯让闺女自己去相看,苏静姗不禁奇道:“怎么看?若被人晓得,可不得了。”东亭民风再开放,也还没开放到大姑娘跑去瞧男人的,除非是由媒人父母陪同的相媳妇。

计氏却胸有成竹地道:“那徐秀才虽说是个读书人,但却极为孝顺,每日天不亮就起来帮父母卖猪肉的,咱们装作去买猪肉,不就能大大方方地看了?”

徐秀才读书之余,还肯帮家里卖猪肉?倒不是个穷酸迂腐,自以为读了几句书就高人一等的。不说计氏盛情相邀,就冲着这个,苏静姗也愿意去看一看,就算看不对眼,买块猪肉回来慰劳慰劳计氏也是好的,这几天她早出晚归,委实是辛苦了。

当晚计氏就歇在苏静姗屋里,和她挤在一个被窝里,亲亲热热地讲了半宿的私房话。等到第二日,母女俩果真起了个大早,都穿上了自家店里的水田衣,挽着篮子到肉市街徐屠夫家去买肉。计氏本来想穿个普通不起眼的衣裳的,是苏静姗认为她身为苏三成衣店的东家,应该不放过任何一个为自家店打广告的机会,这才一起穿了时下最流行的水田衣。

不过而今东亭县满大街小巷多的是穿花花绿绿水田衣的人,男女老少都有,因此她们俩这一身打扮,倒也算不得显眼。更有趣的是,那徐屠夫的婆娘也穿着一件水田衣,只不过沾满了猪肉和骨头渣,显得脏兮兮,不过朝那摆满猪肉的案板前一站,倒也十分应景,很符合她的身份。

徐秀才并未穿书生们常穿的直裰,而是短衣打扮,头上戴着头巾,不过他果如计氏所说,生得文文静静,站在五大三粗满脸络腮胡子的徐屠夫旁边,简直就不像他儿子。

苏静姗跟在计氏后面,还未走进肉摊,就听见徐屠夫的婆娘在跟她们打招呼:“苏太太,来买肉呀?这是你闺女?长得可真秀气你们这身衣裳哪里买的,比我这老婆子身上穿的鲜艳多了,告诉我地方,我也买一件去”

苏太太?这婆子竟认得计氏?苏静姗正奇怪,计氏小声地告诉她道:“昨儿我装作要买肉,跟她说过话。”说完便上前两步,对徐婆子道:“我们这衣裳呀,可不是买的,是在自家店里拿的,就是大安街上的苏三成衣店,徐大娘若是想买,尽管去呀,进价卖给你”

“哎哟哟,我只晓得苏太太家以前卖绸缎,而今竟连成衣也卖上啦?”徐婆子满面堆笑,拿刀拍了拍案上的半扇猪肉,道,“今儿天不亮时刚宰的肥猪,苏太太来块腰上的?腰上的肉嫩”

计氏一面暗示苏静姗快看徐秀才,一面应付徐婆子:“还是买后腿上的罢,后腿上的有嚼劲…”

苏静姗装作看架子上挂的肉,大大方方地用眼角的余光打量徐秀才。徐秀才正在徐屠夫的协助下,砍一条皮肥肉厚的猪腿,手起刀落,很是利落,但凭这使刀的手法,一点儿也看不出是个读书人。

若是自己同他结婚,婚后可一定不能得罪他,不然这一刀子下去,可比她的匕首厉害多了…不知怎地,苏静姗竟想到了这个,赶忙摇了摇头,把这可笑的想法甩出脑袋,又不是所有的屠夫都脾气粗暴又打老婆,何况人家也不是屠夫,不过是给家里帮忙而已。

凭心而论,在苏静姗见过的所有男子中,这徐秀才还算长得不错的,虽说比不上田悦江和俊秀和刘士衡的俊朗,但也算得是个五官端正,眉清目秀的少年郎。单以外在条件和家庭环境论,他和自己也算配的了,虽说自己有个铺子,但人家却是秀才,再说单凭自家的那个爹,就挺跌价的,还不如人家杀猪的呢…苏静姗默默地想。

计氏趁着徐婆子割肉的功夫,朝后看了一眼,见苏静姗脸上无笑,但也不像是厌恶的样子,就有些拿不住主意,赶忙催着徐婆子把肉称好,给了钱,拉起她朝回走,在路上就忍不住开问:“囡囡,你觉得那徐秀才如何?”

“还行。”苏静姗接过计氏手里的篮子,挽到自己胳膊上,道,“就是不知品性如何。”

计氏想了想,道:“我们隔壁住的王秀才,也是念书的,大安街和肉市街又离得这样近,他们说不准就是同窗,不如让娘去向王秀才打听打听?”

“使得。”多打听打听总没错,苏静姗马上点了点头,道,“不过,娘,你可得隐晦些,这八字还没一撇呢,也说不准人家徐秀才根本看不上我。”

“我家闺女生得宜家宜室,又孝顺,又会做衣裳,还会开店,谁看不上,那是他瞎了眼…”计氏一夸起自家女儿,就洋洋洒洒地讲了一大篇,而且声调有越来越高的趋势,被她夸到害羞的苏静姗赶忙扯了她一把,拉起她跑回了家。

正好篮子里就有刚割的新鲜肉,计氏一进家门就去了厨房,把肉分作两份,拿了一份到隔壁敲门,借着送肉给邻居尝尝,进了王秀才家的门。

不想王秀才见了她,真是恭敬到拘谨,一路作着揖把她迎进厅里,倒茶端果子,忙个不停,还不住嘴地说不该让她亲自跑一趟,有甚么事,使人来叫一声便得。他这般地热情,倒把个计氏闹得不好意思起来,同时心里又隐约有些奇怪,难道是因为自家开了店,王秀才才这般形状?可自家以前就是开店的,而今三个铺子变一个铺子,从明面儿上讲,该是在走下坡路才对,王秀才何至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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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第五十七章错愕

此时王秀才给计氏上完茶,落座问道:“苏伯母家今日买肉,是有喜事?前些日子您家新店开张,我却去了亲戚家,不曾登门道贺,实在是不好意思。”

苏伯母?以前不都是叫苏太太的么?计氏听了他这称呼,就更觉得奇怪了,但又不好问出口,只得随意应着,道:“哪有甚么喜事,只不过我家老爷嘴馋,嚷嚷着要吃肉,我虽说事忙走不开,也少不得去肉市街割上一斤回来,给他打打牙祭。”计氏到底还是担心她软禁苏留鑫的消息被传得不像样子,便打出了他的旗号,也好叫别人知道,她并不曾虐待于他。

果然,王秀才听后,面现钦佩,道:“虽说晚辈不可言长辈之过,但苏伯父那般对您,您却始终贤惠如一,实在是让晚辈佩服。”

“嗐,到底是多年的夫妻,再怎么着也不能把他饿着…”计氏总觉得与王秀才的对话怪怪的,便赶紧道明来意,免得久坐下去,更觉得怪异,“秀才,你可认得肉市街上徐屠夫家的儿子?”

王秀才回答道:“苏伯母是指徐源泉?我曾与他有过数面之缘,不知苏伯母要问甚么?”

“你与他并不是同窗或好友?”计氏有些失望,“也没甚么,不过白问问。”

王秀才见计氏如此,忙道:“东亭的秀才之间多有来往,苏伯母要问甚么,我帮您打听打听便是。”

计氏不想麻烦他,但见他诚恳又殷勤,倒不好拒绝,便道:“有个常在一处做针线的老姐妹,托我打听打听那孩子的品性,可我哪认得他家,只道你也是个秀才,以为你们熟识,所以才问你来了。”

王秀才笑道:“原来苏伯母是受人所托,此事包在我身上。”

计氏道了谢,又嘱咐他道:“悄悄儿地打听便是,切莫张扬。”

王秀才猜得出此事与儿女婚事有关,连忙应了。

计氏再次道谢,起身告辞,王秀才却留住她,自里间拿出一个包袱,颇有些扭捏地递与计氏,微红着脸道:“苏伯母,这是我上回走亲戚带回来的,都是些他们那里的土特产,还请不要嫌弃。”

计氏送了猪肉,他便送个土特产作回礼,这是极为稀松平常的事情,他却扭捏脸红作甚么?计氏接过包袱,揣着满腹的狐疑告辞回家,王秀才直送到门外。

此时苏静姗姊妹三人还有乔姨娘都在店中,计氏便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店里,把那包袱朝柜台上一搁,道:“这是隔壁王秀才送的,说是从亲戚家带来的土特产,你们打开看看,喜欢甚么自己挑罢。”

这时天色尚早,店中没有客人,苏静瑶欢呼一声,抢先朝那包袱扑去,乔姨娘连连朝她使眼色也没用,只得朝计氏抱歉地笑了笑。

包袱很快被打开,里头却是严严整整的六只纸包,纸包上头还拿毛笔写着字。苏静瑶拿起这个纸包笑笑,拿起那个再笑笑,一个都舍不得放下,口中还道:“王秀才的字写得真好看。”

苏静初马上嗤笑道:“你和我一样是个睁眼瞎,哪里晓得甚么样的字叫好看?”

苏静瑶气得七窍生烟,转身就要同她理论,苏静姗可不愿意她们在店里吵起来,连忙道:“四妹妹,把那纸包拿个来我瞧瞧。”

苏静姗是认得字的,苏静瑶马上取了两个递到她手里,讨好地笑:“三姐姐,你来看看,这字写得好是不好。”

“苏二姑娘,苏三姑娘?”苏静姗把纸包上的字念出声来,众人皆是一愣。

乔姨娘最先反应过来,笑道:“原来还按人头分了的,王秀才真是个细心人。”

苏静姗走到包袱前,一一看去,只见那六个纸包上,写的都是人名,最大的一包是给苏留鑫和计氏的,剩下的几包分别是他们兄妹四人的,还有一包是乔姨娘的。

乔姨娘没想到连她也有份,很是惊喜,在苏静姗把纸包发给她们后,当场就打开了,苏静初和苏静瑶见状,也跟着打开了。三个纸包里头,都是一些吃食,唯独苏静初的那个纸包里,还有两只簪子,那簪子看起来成色不错,式样却极为老旧,也不知是王秀才从哪里翻出来的。

计氏见着那簪子,倒没甚么大反应,只是疑惑:“老爷不是没答应王秀才的提亲么?他怎么…”

乔姨娘母女三人却是脸色大变,苏静初慌忙将那簪子掩起,却又不知放到哪里去好,苏静瑶则是有些嫉妒地看着她,乔姨娘最为镇定,对计氏道:“许是老爷之前只是哄骗我们,并未真去退亲?”

这倒挺像苏留鑫的作派,计氏马上道:“我去问问他。”说着便朝后院去了。她走到正房东屋窗前,也不开窗,就隔着窗户问里头的苏留鑫:“之前不是让你别答应王秀才的提亲?你到底遣媒婆去说了没?”

苏留鑫在内哼了两声,气鼓鼓地道:“迟了,这门亲事已是定下了。”

“你就不怕二姑娘到时闹起来?”计氏疑道。

苏留鑫却道:“她已是答应了,此事不消你操心,我自有主张。”

苏静初已是答应了?那她刚才慌甚么?计氏满腹疑惑,若是她已经同王秀才定亲,那乔姨娘为何还巴巴儿地来求她给苏静初寻户好人家?计氏待要隔窗再问,却觉得苏留鑫的话不尽不实,还不如去问乔姨娘。于是便回转身子,到店里把乔姨娘叫到西屋,也不说话,只冷笑着看她。

乔姨娘被她看到心里发毛,手脚都不敢动了,头也埋得低低的。

良久,计氏从牙缝里狠狠地挤出一句话:“打量我是傻子呢?”

乔姨娘吓得浑身一颤。

计氏大喝一声,怒问:“老爷到底拿谁和王秀才定的亲?”

乔姨娘大惊失色,张口结舌:“太…太…您…您怎么…知道的…”

计氏冷声道:“王秀才今日待我恭敬殷勤不似寻常,又借我的手送二姑娘两支簪子,若不是同我们家结了亲,他哪敢如此大胆?但你却又求我给二姑娘寻一门好亲,这两下根本对不上,一定是你们在其中捣了鬼”

乔姨娘心跳如鼓,强作镇定道:“太太,我不过是个姨娘,这都是老爷作的主,我哪敢违抗老爷的意思…”

“啪”的一声,计氏一掌掴上了她的脸:“是谁?”

乔姨娘愣了半晌的神,才哆哆嗦嗦地道:“是…是四姑娘…”

计氏抬腿就朝外走,乔姨娘连忙扑通跪下,抱住她的腿,哭道:“太太,二姑娘不想嫁,四姑娘想嫁,这不正好?太太,您就成全二姑娘…”

计氏气得浑身直抖,一脚将乔姨娘踢倒在地,怒骂:“满脑子糨糊你只想着那两个小糊涂种子,就不想想王秀才那里怎么交待么?”

“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太太尽可以到老爷那里去看庚帖和定帖,没有一点问题的…”乔姨娘匍匐着爬到计氏脚下,哭着哀求。

计氏气得又踢了她一脚,怒气冲冲地去了东屋,把苏留鑫从床上拽起来,逼着他把同王秀才定亲的定帖拿出来给她看。

苏留鑫看到躲在门边双眼红肿的乔姨娘,隐约猜到了甚么,便没有说甚么,径直叫计氏到西屋去拿,说就搁在柜子里。

计氏到西屋柜子里一翻,果然找到了一张帖子,她命乔姨娘把苏静姗叫回来,把帖子递给她看,道:“囡囡,你看看,这上头写的是甚么。”

苏静姗打开帖子一看,原来是个格式化的定帖,男方一栏写的是王朗,女方一栏写的是苏氏。她把帖子念给计氏听,疑惑问道:“这是…”

计氏看向乔姨娘,乔姨娘畏缩了一下,道:“王朗就是王秀才…”

计氏自苏静姗手里拿过定帖,掷到乔姨娘脸上,骂道:“连个排行都没有写,明摆着是要糊弄王秀才了大家就住在隔壁,你们却做出这种事来,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就不嫌丢人?就算你们脸皮厚不怕丢人,就不怕到时四姑娘一进门就被休?”

在这个社会里,对于休妻,男人握有绝对的权力,只要提起笔,寥寥几句便可了事。乔姨娘显然是从来没想到过这一层,惊得面色惨变。

“四妹妹?”苏静姗在一旁听了个大概,不解问道,“王秀才要娶的,不是二姐姐么?”

计氏瞪着乔姨娘,回答她道:“他们想出的馊主意,写了不清不白的定帖,想拿你四妹妹换了你二姐姐,嫁到王家去。”

“这怎么能行?”苏静姗也是一惊,不敢置信地望向乔姨娘。

“我去问问二姑娘和四姑娘”乔姨娘很是担心到时苏静瑶一进王家门就被休,挪着小脚就朝前面铺子里跑。苏静姗担心她把人都叫了过来,店里无人看守,连忙也跟着去了。

苏静初和苏静瑶跟着乔姨娘去了,苏静姗独自守店,但没过多久,就见计氏怒气冲冲地到店里来,压低了声音告诉她,苏静初和苏静瑶执迷不悟,两个都不肯改变初衷,苏静瑶甚至哭嚷,只要让她嫁给王秀才,她宁肯一进门就被休。

苏静瑶甚么时候对王秀才这样的迷恋了?苏静姗小小地惊讶了一下,不过转瞬就理智起来,给计氏出主意:“不如叫媒人来,把定帖改一改,加上排行,那样她们就耍不了花招了。”

“好主意”计氏生怕夜长梦多,马上就出门找媒婆去了。

第五十八章寻茬

苏静姗在店里没坐一会儿,便有顾客上门,乃是一位戴着帷帽的小姐,带着一众从人。由于店小,只有一名名穿红着绿的丫鬟跟了进来,其余的奴仆都留在了门外。那小姐不但戴着帷帽,而且穿着而今在东亭并不流行的天青缎二色金的绣衫,一看就不是本地人。

苏静姗走出柜台,上前打招呼,那小姐开口时,果然不是本地口音,而是一口京腔:“早就听说吴人爱苏样儿,如今一见,果不其然,我才从苏州过来,那里也是满大街的水田衣…”她一语未完,突然顿住了,一双眼睛直直地望向墙边的立柜,满是诧异和不敢置信。

苏静姗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原来是刘士衡的那把洒金扇儿,挂在立柜的最中间。除了扇子店,大概没有谁会把一把扇子供在店里罢,苏静姗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解释道:“这是我们店另一位东家的爱物,因为太过喜爱,所以特意叫我供在店里,说是能招财进宝…”

“招财进宝?”那小姐闻言,脸上惊讶的表情更盛了几分。

跟在她身后的丫鬟却是满脸愠色:“既是爱物,怎么不好生收着,却挂到店里任人来看?他知不知道,这扇子是我们小姐——”

“碧螺”那小姐喝住丫鬟,再看向扇子时,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苏静姗想开口为刘士衡解释几句,但听她们主仆的口气,却是认得他的,因而还是闭上了嘴,免得越解释越糟糕。

她没作声,但那小姐却问她了:“掌柜的,能否把这把扇子予以我?”

“这…”苏静姗很为难,就算这位小姐可能和刘士衡认识,但没有刘士衡的允许,她怎敢将他的扇子送人?

那名叫碧螺的丫鬟见她犹豫,不虞道:“这扇子本来就是我家小姐的,物归原主,有甚么不对么?你犹豫作甚么?”

“你家小姐的?”苏静姗看了看站在她对面的女子,有些惊讶,再看挂在立柜中央的洒金扇儿,那上头除了画有一幅花鸟图,还题有几行字,字迹工整娟秀,看上去还真是女子的字迹,而那副画儿中,竟还有一对鸳鸯游在湖中央。甚么招财进宝的扇子,原来是把男女间传情达意的信物,亏得刘士衡还要把它供在店里,苏静姗很有些气闷,同时又觉着奇怪,她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

“掌柜的不愿割爱?”那小姐把目光从洒金扇儿上收了回来,改投向望着她的苏静姗。

割爱?这扇子同她可一点儿关系都没有苏静姗生怕这位明显和刘士衡有着不同寻常关系的小姐误会自己,连忙解释道:“小姐有所不知,这把扇子乃是我们店另一位东家的心爱之物,他时常拿在手里不肯离身的,正是因为太过喜爱,所以才把它挂到了店里来,说是能保佑我们店生意兴隆,财源滚滚。”

“时常拿在手里不肯离身么?”那小姐轻声说着,不知不觉间红了脸庞。

“是,是,是”苏静姗生怕她不信,连声帮刘士衡说好话,“我每次见到他,他手里都拿着这把扇子,大冬天的都不例外”

那小姐面露羞涩微笑,转头去打量店中的水田衣,道:“我看你这店里的水田衣,倒比苏州的样式还好些。”

苏静姗心知能得她这一声赞扬,全是刘士衡的缘故,但嘴上却不忘顺着她这话自夸自擂几句,表现得十足是个生意人模样。

这时一小厮打扮的男子匆匆走到店门口,朝候在那里的仆妇说了几句甚么,那仆妇便走进店里来,凑到那小姐耳边窃窃私语。

那小姐听着听着,眉头就皱了起了,一张好看的樱桃小嘴也抿得紧紧的,但直到那仆妇退下去,她也没说甚么。倒是她带来的丫鬟碧螺沉不住气,凑到她旁边问道:“小姐,怎样?他果真是在七宝街头调戏过民女?”

虽然碧螺并没有指名道姓,但一提起七宝街头调戏民女的,谁人不知非苏州刘家七少爷刘士衡莫属?苏静姗偷偷瞄了瞄那位小姐的脸色,悄悄朝后退了两步,免得她发起脾气来,殃及池鱼。

但她却是想错了,那小姐极有涵养,虽说脸色微沉,银牙暗咬,但到底没有发作,甚至侧头瞪了自家丫鬟一眼,责备她多嘴多舌。

苏静姗察言观色,连忙从柜台里取出一件做工最考究的水田衣,热情地向那位小姐兜售,那位小姐没有多说,爽快地答应买下,然后留下碧螺付钱,自己则先走了出去。

碧螺掏出银子,却捏在手里不给苏静姗,口中道:“刘士衡既是你店里的另一位东家,那想必你是认得他的。”

这丫鬟口气不善,全然不似她家小姐那般知礼,不过苏静姗本着顾客就是上帝的原则,还是维持着满脸的微笑,回答道:“那是自然。”

碧螺紧接着问道:“那你可晓得,他是不是常到你们东亭县的七宝街口调戏民女?”

“这个…是。”苏静姗知道她的回答,可能会对刘士衡产生甚么影响,但此事东亭县人尽皆知,她撒谎也没甚么用,因此便老实作了答。

碧螺一听,柳眉倒竖,一手叉腰,一手朝立柜中央挂的洒金扇儿一指,喝命苏静姗立时马上把那扇子取下来给她。

苏静姗哪里肯干,劈手夺过她手里的银子,把水田衣朝她怀里一塞,道:“照顾我店里的生意,多谢,但若是想撒泼,你找错地方了。”

碧螺没想到苏静姗的脾气也不大好,倒是愣了一愣,随后问道:“他在七宝街口调戏民女的时候,手里拿的也是这把扇子?”

苏静姗点了点头。

碧螺马上就越过她,直奔立柜,竟是要亲自动手去取那扇子。

苏静姗一见就恼了,甭管她们同刘士衡是甚么关系,也不能到她的店里来逞威风,若叫别的客人看见,像甚么样子?如果由着碧螺摘了店里供的扇子,别人一定会以为她是被人踢馆而落了下风,而她店里而今生意红火,多少同行眼红盯着呢,她可不想丢这个面子,连忙紧追几步,紧紧攥住碧螺的手腕子,“客气”地把她请出了柜台,狠盯着她笑道:“客人要看哪件衣裳,告诉我便是,我来为你取。”

碧螺同样恶狠狠地回瞪于她,但却无奈手劲比不上苏静姗,挣不脱,眼神再狠也没用,最后只得换了个方式,故意夸张地上下打量苏静姗,捏着嗓子怪模怪样地道:“哎哟,这么宝贝那把扇子,该不是和刘七少爷有——”

苏静姗一听这口气,就知道她不会冒出甚么好话,因此没等她说完,就一巴掌扇了上去,成功地让碧螺闭上了嘴。

碧螺捂着脸,瞪大了眼睛,好像不相信苏静姗敢打她一般。她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指着苏静姗的鼻子,气急败坏地道:“你,你若不是…怎么会舍不得把扇子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