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难道是真病了?该没把他给捂住毛病来罢?苏静姗正心惊不已,却听得门外丁零哐当一阵响,紧接着一群大小丫鬟捧盆的捧盆,提壶的提壶,拿手巾的拿手巾,呼啦啦全涌了进来,瞬间将整个床围住。

苏静姗险些被挤得没了位置,在恍然刘士衡为何刚起身又倒下的同时,又不禁大怒:“我还没叫人呢,你们就乱朝新房里闯,这就是你们刘府的规矩?我在东亭时,常听说苏州刘府诗书传家,最是尊礼守矩,却没想到竟还不如我们小户人家至少我们小户人家进别人房门前,还晓得先敲门问一声”

大小丫鬟被她这一番话骂得面红耳赤,一群人你推我,我推你,最后一个穿银红比甲的丫鬟抬起头,怯生生地道:“奶奶,奴婢们只是担心七少爷,心里一急,就忘了奶奶在这里了,还请奶奶不与奴婢们计较…”

“担心七少爷?是够担心的,刚才我只不过是嗓子痒,咳嗽了两声,你们就不管不顾地冲进来了。”苏静姗看了看仍挤在床前的一大群丫鬟,大皱眉头,干脆离了床,到桌边坐了下来。

“刚才是…奶奶咳的?”穿银红比甲的丫鬟脸上有明显的不相信的神色,质疑道,“可奴婢听着是七少爷的声音…”

苏静姗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道:“天天赶路,嗓子沙哑难免,可总与男人的声音有所差别罢,这你都能听错,平日里是怎么服侍七少爷的?”

听她讲得这般笃定,银红比甲羞愧的垂下头去,而挨她站着的另一个穿桃红比甲的丫鬟,则不动声色地翘起了唇角。

苏静姗看在眼里,打量了她二人一会儿,突然出声道:“还不都给我下去,杵在这里作甚么?”

大小丫鬟显然是被她刚才的痛骂给吓着了,争先恐后地朝外跑,只有那穿桃红比甲的丫鬟站着没动。不但没动,还甚为恭敬地问苏静姗:“奶奶,奴婢打水来服侍您洗脸罢?”

苏静姗顶着一脸的浓妆,的确需要卸一卸妆,而她自己又没有带丫鬟来,因此这丫鬟的提议,真是深合她意,不过尽管如此,她还是冷冰冰地道:“刚才我的话,没有听见么?”

那丫鬟献殷勤不成反受责备,脸上红一块,白一块,连看都不敢看苏静姗一眼,赶忙退了出去。

她刚一走,苏静姗就跳了起来,去把门给栓上了,边栓边道:“还是锁上放心,你家的人太不懂规矩。”

“其实她们挺懂规矩的,只不过生了一双势利眼。”刘士衡慢吞吞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半靠在床上,懒洋洋地道。

苏静姗走过来,斜瞥他一眼,道:“就晓得你没病。”

刘士衡笑嘻嘻地道:“你猜到了?看来还有几分聪明劲儿,算我没看走眼。”

“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呆傻么?”苏静姗白了他一眼,走到桌边坐下,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开始吃喝起来,“如果你真病入膏肓了,那那封指手画脚的信是哪个写的?”

“甚么叫那封指手画脚的信?再说我哪里呆傻了?”刘士衡一个翻身下了床,摩挲着拳头走到苏静姗旁边坐下,咬牙切齿地问。

苏静姗瞥了他一眼,道:“又是叫我烧账本,又是叫我抄嫁妆单子的人是哪个?这不叫指手画脚?至于呆傻嘛…”苏静姗拿筷头指了指窗户,道:“窗户虽说关着,但却会有影子印在窗纸上,你这一起床,任谁都看见了。”

刘士衡的确没想到这个,算是装病途中的严重失误,但他哪肯在苏静姗面前就此认输,硬是嘴硬道:“看见了不正好,明儿就会有人对你感激涕零,说你一进门我的病就好了。”

“只怕有更多的人要开始怀疑你的病,和娶我的动机了。”苏静姗吃了一口酒,嗤道。

“我娶你能有甚么动机…”刘士衡很是懊恼,嘀咕道。

苏静姗欣赏着他的表情,暗笑道:“你的病若总是不好,倒也罢了,好的这样快,别人能不怀疑我一个破落商户家的闺女,哪来的钱置办那样丰厚的嫁妆?你打量别人都和你一样傻呢?还有…”苏静姗说着说着,凑近了他的耳朵,压低声音道:“说不准现在外头就有人偷听呢。”

“这个倒不必担心,我耳朵灵得很,就算院门口有人,我也能听得见,更别说这窗外了。”刘士衡轻松地道。

耳朵这样地灵?怪不得刚才丫鬟们还没进来,他就已经先知先觉地躺下了。苏静姗正想着,就见刘士衡在端起她面前的酒杯抿了一口后,“啊”的一声仰面而倒,而那杯子则先被摔了出去,在青砖地面上跌作几瓣,发出清脆的声响。

苏静姗反应极快,不去扶刘士衡,而是飞快地奔去打开房门,朝外大喊:“快来人哪,七少爷晕倒了”。.。

第六十八章洞房话音刚落,就见大大小小的丫鬟自外间门外鱼贯而入,虽说还是捧盆的捧盆,提壶的提壶,拿手巾的拿手巾,但却井然有序,全然没了先前急吼吼,乱糟糟的模样。看来刘士衡说得极对,她们还是懂得规矩的,只不过生了一双势利眼罢了。

丫鬟队伍里打头的,就是方才穿银红比甲和桃红比甲的那两个,其他拿着家生的丫鬟都在床前立定,只有她俩走上脚踏,一个俯身抱住刘士衡双臂,一个去掐刘士衡的人中,动作都显得极为娴熟。

刘士衡很快悠悠醒转,银红比甲跟桃红比甲竟喜极而泣,只是令人奇怪的是,并无人张罗着去请郎中,或是去煎药,也许是因为刘士衡的病真的已经“无药可救”,空熬时日罢了?

众丫鬟服侍着刘士衡擦过头颈手脚,便都退了下去,但这回银红比甲和桃红比甲却都不约而同地留了下来。她俩朝地上的碎酒杯看了一眼,桃红比甲先开了口:“奶奶,都是奴婢们的不是,竟让七少爷新婚之夜晕了过去。”

真会说话儿,刘士衡洞房之内晕厥,就算照料的人有错,也该是苏静姗顶着,她倒乖巧,把错全揽了去,只是正因为这里是洞房,所以这话怎么听着都让人觉得怪怪的。

这桃红比甲真的只是个有头面的大丫鬟?苏静姗忍不住看了她好几眼。

银红比甲不甘落后,反驳桃红比甲道:“紫菊,奶奶洞房花烛,自然要同七少爷吃一杯酒,你也太大惊小怪。”

猜得还挺准,一见地上的碎酒杯,就把刘士衡晕倒的原因猜出个七七八八,只是这银红比甲把“洞房花烛”四个字咬得这样地重,听着也让人觉得怪怪的。

这银红比甲应该和被唤作紫菊的桃红比甲是一样的身份罢?苏静姗把她也上下打量了几眼,唇角浮出一丝坏笑,垂下眼帘,装出一副崔然欲泣的模样,道:“我初来乍到的,又不熟悉七少爷病情,哪里敢同他吃酒刚才是我不当心失手摔了酒杯,却不曾想七少爷被酒杯摔碎的声音给吓着了,这才晕了过去。”

七少爷被酒杯摔碎的声音给吓着了?这未免也太过胆小如鼠,同他以往的性子实在不符,难道是因为病重的缘故?银红比甲和桃红比甲满脸诧异,齐齐扭过头,去看床上躺着的刘士衡。

刘士衡忍不住干咳了几声,唬得银红比甲和桃红比甲一脸慌乱,飞扑上去,一个掖被角,一个摸额头,争先恐后地问:“七少爷,您哪里不舒服?奴婢给您揉揉?”

瞧这亲热的模样,根本没把苏静姗放在眼里,苏静姗愈发肯定,这两人同刘士衡的关系,绝对不同寻常,而且她们的背后,一定有人撑腰,不然就算是通房,是妾,也不敢越过正室去跟丈夫嘘寒问暖。

而床上刘士衡的表现,更让苏静姗跌破眼镜,他居然一面享受着双红的捏拿服务,一面悄悄以眼色向苏静姗求救。

凭甚么要她来做这恶人?苏静姗愤愤不平,把头扭到了一边去,装作没看见。

刘士衡无法,只得自己出声道:“紫菊,去服侍你奶奶卸钗环;红梅,去打水来服侍你奶奶洗脸,再顺路叫人来把桌上的酒菜热一热。”

穿桃红比甲的紫菊和穿银红比甲的红梅齐齐愣了一下,又偷偷扭头看了看苏静姗,再才有些不情不愿地应了一个“是”字。

红梅出门打水,紫菊则哀怨地看了刘士衡一眼,再才起身走到苏静姗面前,屈膝道:“奶奶,婢子服侍您卸钗环。”

苏静姗对刘士衡刚才的表现还算满意,也就给了紫菊面子,起身走到妆台前坐下,任由她帮自己卸掉头上的珠玉。这些头面,都是刘士衡事先差人送到苏家的,样样皆是当下最时兴的款式,而且真金足银,成色上乘,那上头镶的各色宝石,绝不输于刘府里任何一位太太小姐。卸着钗环的紫菊看在眼里,暗暗咂舌,心道,不是说新奶奶只是个破落商户家的女儿么,怎地却有这样好的首饰戴?

因着这一套头面,紫菊对苏静姗心存了些敬畏,服侍起来谨慎许多,不敢多说一句话,更不敢再有半点逾越。

一时红梅打了热水来,两人服侍苏静姗洗过脸,烫过脚,再伺候着她用了饭菜,一切风平浪静,只是在小丫鬟进来收拾碗筷的时候,红梅殷勤无比地提议:“奶奶,今晚就由奴婢为您和七少爷守夜罢”

“不必了。”苏静姗虽说穿越后没过过有钱人的日子,但得幸于穿越前相关的小说电视看得不少,知道守夜是怎么回事,因此言简意赅地断然拒绝了——她还有许多话想问刘士衡呢,怎能让外间多个耳朵。

红梅难掩眉间失望,却又锲而不舍,道:“奶奶夜里总要有个人端茶递水,再说七少爷还病着,万一他又晕倒了…”

“你咒七少爷?”苏静姗惊讶地打断了她的话。

许是苏静姗脸上夸张的表情吓坏了红梅,她连连摆手,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反反复复就是一句话:“奴婢没那个意思,奴婢没那个意思…”

紫菊脸上的鄙夷一闪而过,随即垂头轻声道:“按着班次,今日轮到奴婢值夜。”

“那今晚就放你的假,你回自己屋睡罢,有事我会叫的。”苏静姗轻描淡写地作了决定,然后站起身来,道:“现在我要歇息了,你们退下罢。”

“谢奶奶体恤,奴婢就住在东边耳房,奶奶有事叫一声便得。”紫菊没有多话,屈膝行了一礼,退了下去。

哪有丫鬟住耳房的,难道刘府没有下人房么?苏静姗望着床上闭目装死的刘士衡,哼了一声。

而红梅却磨蹭着不肯走,一副还想劝苏静姗留下她的表情,苏静姗望着她,笑道:“今儿你们不告而入,照理该罚,但我才进门,并不晓得我们家处罚下人的规矩,不如你给我讲讲?”

红梅唬了一跳,马上道:“奶奶,这个奴婢不懂,得问妈妈们,不不不,请奶奶开恩,奴婢们不是有意的…”

苏静姗望着她似笑非笑:“那你赖在我的洞房内不走,又该如何处罚?”

红梅登时面红耳赤,一溜烟地转身去了。

苏静姗起身栓了门,折回床边,直截了当地问刘士衡:“红梅和紫菊两个,是你的通房丫头罢?”

“嗯。”刘士衡这回不敢轻举妄动,老老实实地躺着作答,“红梅是我娘送的,紫菊是大太太送的。”

果然是通房丫鬟苏静姗作为穿越人士,尽管对刘士衡这个丈夫并无男女之情,但依旧忍受不了通房的存在,那嘴角,不知不觉地就耷了下来。

刘士衡并没有注意她的表情,自顾自地为她讲解着刘府的人物关系——祖父刘尚书在京城任上,苏州老家由继室席夫人总揽大局;再往下,分两房人,大老爷为刘尚书原配所出,娶妻乐氏,膝下二子二女,阖家都在任上;二老爷即刘士衡亲爹,为席夫人所出,娶妻甄氏,膝下二子一女,都是嫡出。

因大老爷一家都在任上,刘士衡便没有多述,只着重介绍了他们这一房的人口——二老爷名讳刘振业,与嫡妻二太太,即刘士衡的亲娘感情甚笃,除此之外,还有宠妾两名,一个叫黄鹂,另一个叫翠柳;刘士衡上头有个亲哥哥,族中排行第五,已娶妻贾氏,膝下尚无子嗣;下头还有个妹妹,族中排行十三,就是同田悦江定亲的那个。

人口也不算复杂嘛,苏静姗听完后,打了个呵欠,道:“听明白了,现在麻烦告诉我,娶我回来是作甚么的?”

“冲喜啊——”刘士衡目光闪烁。

“这可是你说的,那我就甚么都不管了,睡觉。”苏静姗踢掉两只鞋,就朝被窝里钻,倒把刘士衡吓了一跳。

“你,你——”刘士衡不由自主地把被子裹紧了些,一副生怕苏静姗压过来的模样。

这同他平时的作风实在不符,苏静姗奇怪地“咦”了一声,道:“你不是有通房的么,怎么还扭捏得跟个大姑娘似的?”

刘士衡则瞪她道:“你不是大姑娘么,怎么不但不扭捏,反跟个大老爷们似的?”

“那还不是因为你跟个大姑娘似的。”苏静姗故意作了个饿虎扑羊的姿势,唬得刘士衡哧溜一下钻进被子,一个翻身滚到了床里头。

苏静姗拖过枕头躺下,诧异道:“瞧你这模样,你那两个通房不会还是处子之身罢?”

“怎么可能?”刘士衡翻了个白眼,把被子远远地给苏静姗抛了一半过去。

苏静姗拖过被子盖上,闭了眼睛,道:“放一百二十万个心罢,本姑娘不会碰你的。”说完还嘀咕:“也不拿个镜子照照去,就你现在那小脸蜡黄双目无神的模样,主动贴上来也不会有人动心…”

刘士衡听了这话,气得牙根直发痒,想起来教训她,又怕窗纸上映上了人影子,只得咬牙强忍着,一夜好不辛苦。。.。

第六十九章请安苏静姗却是一夜睡得香甜,不过由于习惯使然,她并没有睡过头,第二日天还未亮就爬了起来,穿戴完毕后又大力推醒缩在床角的刘士衡,叫他唤丫鬟打水进来给她洗脸。

刘士衡被人打断美梦,很是不悦,板着脸道:“你不会自己叫?”

“凭甚么你睡着,我却要早起去请安?”苏静姗继续推他,道,“别忘了是你求着我嫁进来的,我可不稀罕进你家的门”

刘士衡被她推攘得头昏脑胀,只得咬牙朝外唤了一声,然后躲开苏静姗的手,倒头继续睡。

大概因为是刘士衡开的口,众丫鬟来得不仅迅速,而且脸上都带了恭敬的神色,而红梅和紫菊的脸上,则隐约有嫉妒的神色浮现。

苏静姗将她们的表情一一看在眼里,不由得在心里暗骂了几句。

梳妆打扮毕,出院门,苏静姗驻足回望,只见月亮门上题有骜轩二字,看来她以后的住处,就是这骜轩了。

红梅在前引路,紫菊扶了苏静姗的胳膊,另有四名小丫鬟在后跟随,一行人沿着回廊,走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甄氏所在的春在堂。春在堂是处幽静小巧的院落,南墙高耸,爬满藤草,藤下种了竹丛,配着湖石数峰,又有玉兰和桂花四处飘香,景色甚是宜人。

刚进院门,便有婢子迎了上来,满面堆笑地向苏静姗问好,将她引了进去。

甄氏早已经梳妆打扮齐整,正坐在厅上饮茶,苏静姗是新妇,照着规矩磕过头,便垂手立着,听甄氏训话。甄氏声音柔和,倒不似一般婆母那般严厉,讲了几句要孝敬公婆,侍奉相公之类的话后,便起身道:“跟着我去给老太太请安罢。”

苏静姗昨晚听刘士衡说过,甄氏膝下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五少爷和十三姑娘,于是便问道:“五嫂和十三妹不同我们一起去么?”

甄氏唇边啜着浅浅的笑,道:“你十三妹躲在房里绣嫁衣呢,轻易不出来的,不必理她。”说完,唇边的笑容微减:“至于你五嫂,早就来请过安了。”

甚么?五奶奶已经来过了?难道自己头一回请安就来迟了?苏静姗立时心慌起来。虽说她这个儿媳妇到目前为止还是有名无实,但既然坐上了这个位子,就得尽职尽责不是?

她正准备垂头认错,却听得一位有些年纪的妈妈酸溜溜地道:“五奶奶哪里是为了给太太请安才来得早的,她是为了早些到攸宁堂去,这样既可以在老太太面前拔个头筹,又可以避免和太太一起出现,好讨得老太太的欢心…”

“妈妈”甄氏眉头微皱,打断了那妈**说话,但语气中却听不出有训斥的意味,看来这妈**话,着实道出了她的心声。

苏静姗见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那妈**身上,便小声问紫菊:“那是谁?”

紫菊道:“那是太太的乳母,高妈妈。”

原来是甄氏的乳母,怪不得敢公然讲五奶奶的不是,苏静姗好生打量她一番,暗暗把相貌记下,以免今后认错了人。

那高妈妈被甄氏打断了话头,却仍是嘀咕,道:“我的太太,你就是性子太好,才被个儿媳妇爬到了头上去…”她说着说着,朝苏静姗这边看了一眼,打住了话头,对甄氏道:“太太,叫七奶奶伺候您用几块点心再到攸宁堂那边去罢。”

伺候用点心?这就要开始立规矩了?苏静姗正暗自琢磨,却见甄氏摇了摇头:“不必了,反正老太太会留饭,还是到攸宁堂请国安再吃罢。”说罢,就携了苏静姗的手,朝外走去。

“哎哟我的太太,您就是太过实心眼…”高妈妈一路追着出去,还是没能拦住甄氏,急得在那里直跳脚,但到底还是没敢跟出来。

席夫人所在的攸宁堂面阔五间,雕梁画栋,一看就是正房大院,苏静姗谨守着新妇的本份,半垂着头,紧跟在甄氏身侧,同她一起进到房里去。

厅堂正中端坐着一位老夫人,年约六旬,但却仍是满头黑鸦鸦的头发,丝毫不见老态,她穿着时下最流行的下摆缀珍珠的夏裳,头上亦是一溜儿的珍珠遥相呼应,打扮得远比一身家常衣裳的甄氏更为时髦。

甄氏微微侧头,向苏静姗介绍道:“这是你祖母。”

苏静姗早已猜到这便是她素未谋面,但却又与她的小店戚戚相关的席夫人,便屈膝跪了下去,与她磕头,口称祖母。

就在苏静姗刚踏进房门时,席夫人一眼就瞧见她与甄氏手携着手,脸上露出明显不悦的表情来,这表情苏静姗也曾瞧见,但她哪里晓得席夫人与甄氏之间的那些不和,心内只是敲鼓,暗暗猜测,这席夫人该不会刁难自己罢?

但令她意外的是,席夫人十分地和颜悦色,不但没有刁难她,还把她拉到身边,问她路上累不累,在刘家可住得习惯。这番嘘寒问暖,惹得立在席夫人身旁的一位年轻女子直撇嘴,苏静姗正猜测她的身份,就听得席夫人为她介绍道:“这是你五嫂。”

原来她就是五奶奶贾氏,苏静姗上前与她见礼,趁机打量了两眼,只见她头插珠翠,遍身绫罗,衣裳下摆也缀着珍珠,明显是仿照了席夫人的穿着,但却因头上的发饰太多,显得很是累赘,不但失了席夫人的那般巧思,反而落了俗套。

贾氏回了礼,亲热地拉起苏静姗的手,上下细看,笑道:“瞧弟妹这眉眼,清秀文静,真不像是商户家出来的。”

席夫人马上沉了脸,贾氏不明所以,显得有些慌乱。苏静姗倒是神态自若,在没有弄清楚刘府的状况之前,她才不想让自己陷进去呢,还是作壁上观的好——再说,刘士衡也还没有许给她好处不是?

这时有丫鬟来请示席夫人早饭摆在哪里,方才解了贾氏的围。席夫人命将早饭就摆在厅里,马上就有婆子搬了圆桌进来,铺好桌布,甄氏则将手洗干净,开始摆筷子。苏静姗见状,觉得婆母干活儿,自己闲着不大好,于是便走去想帮忙,但哪晓得却被席夫人叫住了。

席夫人道:“我这里不消你服侍,你留着力气伺候你婆婆去。”

苏静姗听不出这到底是正话还是反话,只得玩笑道:“婆婆要伺候,婆婆的婆婆更要伺候。”

席夫人哈哈大笑,大概是觉得这话还算受用,神色间显得很是愉悦。而一旁的贾氏,则再次撇了撇嘴,看似对苏静姗讨好席夫人的行为很是不屑。

席夫人用早饭时,甄氏领头,贾氏和苏静姗分立左右,都在桌旁伺候,但没想到,席夫人端起粥碗没吃几口,就招呼贾氏和苏静姗一起坐下,贾氏很是高兴,道过谢,侧身在席夫人左手边坐了;苏静姗却有些犹豫,直到甄氏冲她暗暗点头,这才坐下。席夫人看在眼里,面露不悦,苏静姗则看出了点苗头,敢情这婆媳俩不和呀,那她夹在中间,岂不是要处处为难?不行,回头得找刘士衡补偿精神损失去。

席夫人的早饭很是丰盛,光是粥就有好几样,除此之外还有大小馒头,各种佐粥小菜,另外桌上还有一盘饺子,在这江南吴地很不常见。贾氏夹起一只饺子,面露得色,道:“这是我从娘家带来的厨子做的,名唤扁食,弟妹你尝尝。”

席夫人微笑道:“你五嫂是北边人,在京城长大。”

贾氏脸上得色更盛。

苏静姗只觉得好笑,不就是一盘饺子么,也值得拿来炫耀,她依言夹起一个尝尝,赞道:“好味道,不亏是五嫂自娘家带来的厨子做的,比我包得好。”

“你会做?”贾氏的眉眼间,尽是不相信的神色。

苏静姗点了点头,道:“也没甚么难的,不外乎就是擀皮,包馅罢了,不过这皮儿要擀的好,馅要和的好,也得要技术。”

贾氏一听这话,还真是会包的样子,不是空口说说罢了,心里立时就不舒服起来,干巴巴地笑了笑,不再说话。

苏静姗才懒得管她是舒服还是不舒服,只顾吃自己的,她只是奇怪,就算她是商户出身,就算她是来冲喜的,又碍着谁了?她凭啥跟她过不去?难道是因为她有分走席夫人宠爱的趋势,所以才将她视为了劲敌?

席夫人的胃口很小,还没等她想明白,就已经放下了筷子。苏静姗赶忙也跟着放了筷子,尽管她还没有吃饱——这点规矩她还是懂得的。

丫鬟们上来撤了桌子,换上漱口的香茶来,待得各人漱过口,端上饮用的龙井,甄氏才得以坐下,匆匆地喝了几口粥。

而席夫人根本没等到她吃完,就道乏了,甄氏只得放下碗,站了起来,准备扶席夫人进房歇息,但席夫人却道:“你忙去罢,叫小七媳妇扶我进去就是了。”

席夫人点明让苏静姗扶她进去,这可是难得的殊荣,贾氏的嘴,又开始朝外撇了,只有甄氏的脸上风平浪静,仿佛不论席夫人是喜是怒,她都不会改变一丝表情。

鉴于席夫人之前的和蔼态度,苏静姗并没有太紧张,轻松自如地搀起她的胳膊,送她进了暖阁,但谁知席夫人一进到里头,马上就变了颜色,竟是甩开她的手,大喝一声:“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