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士衡考她不成,反被说成呆傻,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欲下床教训她一番,又怕她吃不消自己的硬拳头,想与她对骂,又舍不下身份,最后只能侧翻过身去,狠踢了床板几脚来出气。

到了第二日,苏静姗大清早的起来,就开始犯愁,盖因照着规矩,女家送亲的人,第三日就得走,而在他们走之前,苏静姗于情于理,都是该送些东西给他们捎回去的。但环顾左右,却没有甚么能拿出手,钱,出嫁时全留给了计氏;嫁妆,几乎都是刘士衡资助的,肯定是要还的,不能动用。送亲客的礼,不仅是新媳妇的脸面,也是新媳妇娘家的脸面,若不能办得体体面面,那就算背后有刘士衡撑腰,她也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法在刘家抬头做人了。

苏静姗正愁眉苦脸,却听得床角的刘士衡在催她:“还不赶紧上我娘和我祖母那里去收礼,坐在这里作甚么呢?当心去迟了,惹得她们不高兴,故意不给你甚么好东西,到时可别说是我没提醒你。”

“收礼?甚么礼?”不年不节的,还有礼收?苏静姗很是纳闷。

刘士衡一面催她赶紧穿衣裳,一面道:“我祖母和我娘都是好脸面的人,就算不顾着你的面子,也得顾着刘家人的面子,虽说你嫁妆丰厚,在她们眼里是不缺钱的,但到底也会表示表示,赏你些东西让送亲客带回去,好让你脸上更有光。”

婆家长辈赏赐东西赠与送亲客带回娘家,还有甚么比这个更有面子?苏静姗立时高兴起来,飞快地爬下床,穿起衣裳来。

刘士衡则迅速地翻了个身,占据了整张大床,然后提醒她道:“别忘了我昨天给你的小册子,各人送了些甚么,都得登记入账,以后等你当家了,我再送你本大册子。”

“当家?当甚么家?当你这骜轩的家么?”苏静姗一面系腰间的绸带,一面漫不经心地问道。

刘士衡抓起她的枕头,朝她扔了过去,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骂道:“当骜轩的家?你现在是我媳妇,骜轩本来就该你当家,还消你来说?原来你就只这么点眼界,只看得到我的骜轩你的眼光就不能高些,目光就不能放长远些?”

苏静姗伸手敏捷地接住枕头,给刘士衡扔了回去,然后一面拿冷水洗着脸,一面问他道:“不是指骜轩?难不成你还想让我当你们刘府的家不成?”

“自然是刘府的家”刘士衡气得直踢床板,“你不当刘府的家,那我娶你回来作甚么?”

“那也得你祖母同意”苏静姗惦记着收礼,没功夫在这个问题上同刘士衡多作辩论,因此敷衍了他一句,就提脚朝外走,往春在堂去了。

不知是她今日来得早,还是贾氏有心看热闹,苏静姗到春在堂时,贾氏还没有到攸宁堂去,而是坐在甄氏下首,与她闲闲地说话。

而刘士衡果然料事如神,苏静姗刚与甄氏请国安,甄氏便让丫鬟取出几样镶了珍珠的赤金首饰和几匹绸子,说是送给送亲客的。苏静姗大喜,上前接下,真心道谢。许是她面上的感激之色很是真诚,甄氏见了倒也欢喜,拉着她问了问东亭的风土人情后,方才携了她的手朝攸宁堂去。

这样一来,贾氏上前也不是,落后又不甘,干脆道了声“我去看看祖母的早饭”,就拔腿溜了。

大儿媳如此不恭,甄氏面上很是挂不住,高妈妈更是在一旁抱怨:“老太太的早饭,哪里就消她去看了?”

苏静姗不想卷入她们的纷争中去,但无奈才收了甄氏的礼,漠不关心又不好,便只得重拿东亭的风土人情来讲,把话题岔开了去。

她们到达攸宁堂时,贾氏正在席夫人面前凑趣讲笑话,而席夫人的心情看起来不错,一见到苏静姗就把她拉到了跟前,先问她昨日刘士衡歇得好不好,再问她在刘家过得习惯不习惯,那股子亲热劲,直看红了贾氏的眼。。.。

第七十三章作戏嘘寒问暖过后,贾氏亦赏下了东西,却比甄氏的丰厚许多,乃是一整套点翠镶宝的头面,和一盒子笔锭如意的金锞子,外加一盒银元宝。苏静姗没想到席夫人竟会直接送银子,不禁看傻了眼,而席夫人却拉着她的手道:“都说送银子俗,可究竟谁又离得了这些俗物?那些自诩不沾铜臭气的迂腐人,其实花起钱来都跟流水似的,只嫌少不嫌多。不瞒你说,祖母的祖上也是行商出身,这两辈人才出仕做了官,他们看不起生意人,祖母看得起…”

原来席夫人祖上是商人,怪不得刘家虽为官宦,却经营着那么多的商铺;那些铺子,想来同席夫人关系甚大,说不准其中不少就是她的陪嫁——若真是这样,倒能解释为何甄氏料理着刘家的生意,但却处处要受席夫人的管制了。

席夫人许是上了年纪,又或许是好容易遇到个娘家也做生意的孙媳妇,一打开话匣子,就有些没完没了,苏静姗侧耳倾听的同时,敏锐地捕捉到甄氏和贾氏的眼中,都有不屑的神色一闪而过,看来在她们这些出身良好的女人心中,商人终究是上不了台面的。

好容易等到席夫人讲到尽兴,苏静姗适时地递上一盏茶去,又讨着了她的欢心,当即再赏一架红鲤戏莲的苏绣屏风,叫她拿回去摆着顽。这架屏风想必价值不菲,不然贾氏的脸上不会有嫉妒的神色浮现,苏静姗想到她那小册子上又有进账一笔,不禁暗乐。

几人在席夫人处用过早饭,沿路返回春在堂。让苏静姗意外的是,甄氏竟又赏了她一套名贵的瓷器,说是让她自己留着顽也好,送给送亲客带回娘家也好。苏静姗心想,这大概是因为席夫人所赏太过丰厚,所以甄氏才跟着又添上了些。看来甄氏虽说瞧不起席夫人的出身,但还是提溜着心,时时处处紧跟婆母的步伐的。

大概是因为送亲客明日就要启程,今天甄氏并未让苏静姗立规矩,很早就让她和贾氏退下了。出得春在堂,贾氏提出想去苏静姗那里坐坐,两妯娌说说闲话,苏静姗自认为没甚么好跟她聊的,但一时却又想不出借口来推辞,便只得答应下来,同她一起回骜轩去,并叫了个丫鬟先回去,知会刘士衡一声。

两人到得骜轩,苏静姗要领贾氏到厅里坐,但贾氏却道:“二房孙子辈的媳妇里,就只咱们妯娌两个,实该处得跟亲姊妹似的,哪来那么些客套,我就到你房里去坐坐。”

苏静姗同刘士衡的新房,乃是个一明两暗的大套间,除了最里间的卧房,外头两间都是可以用来待客的,贾氏身为自家妯娌,提出这样的要求,并不为过分,苏静姗没有不依之理,只是在心里暗暗庆幸,幸亏让丫鬟先回来给刘士衡报了个信儿,不然万一他装病露出马脚,可怎生是好。但转念一想又觉着自己多虑,刘士衡已装了这些日子的病都没有叫人看出来,自是有他的一套本事,又何须她来操心。

想着想着,人已到了房里,紫菊和红梅端上茶点来,搁在她们手边,然后屈膝一礼,退了出去。

贾氏瞧着她二人的背影,冲苏静姗挑了挑眉毛,道:“七弟屋里的这两个丫头年纪也不小了,你可曾挑好了日子?”

“挑甚么日子?”苏静姗不解问道。

“嗐,你跟五嫂还装甚么糊涂”贾氏不满地看了她一眼,随后却又作恍然大悟状:“你们小家小户,自然是不懂得这些的,那两个丫头,是大伯母和娘赐给七弟的,她们伺候七弟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还是早些挑个日子,给她们个名分罢,一来可以彰显你的贤惠,二来也讨了长辈们的欢心。”

苏静姗一面吃茶嗑瓜子,一面听她眉飞色舞地说着,心想,难不成她巴巴儿地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这两个通房丫头?可这俩丫头,同她并没有甚么关系呀,至于她费神至此么?

贾氏讲了一大篇,舌干口燥,正欲端起茶盏饮一口水,却瞧见苏静姗跟个没事人似的在嗑瓜子,就好像说得不是她家的事一样。贾氏哪晓得苏静姗是真没把那俩通房当回事,还道她是城府深沉,再一想到她此行的真正目的,就不禁一阵气馁。

这时红梅却不知从哪里蹿了上来,神色殷勤地给贾氏续了杯茶,笑道:“我们七奶奶才进门,哪里晓得这些,多亏得有五奶奶从旁提醒,婢子这里替七奶奶谢谢您了。”

贾氏一听,登时大怒,她怒的倒不是红梅这话的内容,而是生气她这里同苏静姗主子两个讲话,她一个低贱的通房丫头竟敢上前插嘴——贾氏出身北方大族,家中规矩甚严,最是看不惯这逾上的事。但这里乃是苏静姗的房,她虽为嫂子,也不好越俎代庖,便只斜瞥着瞧苏静姗,看她如何应对。

比起贾氏的横眉冷对,苏静姗显得格外地笑容可掬,她笑眯眯地捏了枚瓜子嗑了,又吃了口茶,才以拉家常般的口气对贾氏道:“五嫂,我这里倒有心抬举她们,只是你刚才也说了,她们服侍七少爷这么些年,却不但没把七少爷服侍好,反倒把他给服侍病了——不然也不会有我进门不是?你说她们把七少爷给伺候成这样,我哪里还敢给她们甚么名分,就算我想给,太太和老太太也不会依不是?”

红梅一听这话,脸上登时红一块白一块,草草行了个礼就提着茶壶奔了出去。

贾氏则是佩服苏静姗机警的同时,心中警铃大作——她觊觎刘府掌家权已久,每日里为了奉承席夫人,不惜得罪甄氏,最初得知刘士衡将要娶个商户女进门,她还曾窃喜过,心想一个破落商户家的女儿能晓得些甚么,自是无法同她抗衡,但此刻眼见苏静姗应付得从容不迫,心里就很有些忐忑不安起来,暗道,这该不会是个难对付的主儿罢?

苏静姗哪里晓得贾氏的这些小九九,她满心只盼着贾氏快些走,好让她有空拿小册子出来记账。席夫人的头面和金银,甄氏的首饰和布料,在苏州也许值不得甚么,但带回东亭,一定是他们街坊四邻间的头一份,足够给计氏挣脸面了。而看在攸宁堂时贾氏的脸色,这些赏赐,也足够她在刘家抬头做人了…

正想着,忽闻贾氏发问:“七弟妹在娘家时,过得挺艰难罢?”

艰难?那要看以甚么角度看了,有屋住,有饭吃,有一家自己的店,更有亲娘的关心爱护,其实也不算很难…苏静姗正琢磨着怎么回答贾氏的话,就听见她已经自问自答了:“一定是很艰难,不然老太太和太太怎么会赏你那么些东西,一准儿是担心你手头拮据,备不上像样的礼给送亲客带回去。”

原来她口中的“艰难”,指的是钱财,苏静姗这才明白过来。不过,她手中的积蓄,虽然同刘府的富贵不可比,但也远算不上“艰难”罢,只是银子都留给了计氏,暂时拿不出钱来罢了。咦,不对,她手头无钱备礼的事,贾氏是怎么知道的?而且她那些陪嫁,简直就是十里红妆,难道贾氏没有看到么?就这样还说她家过得艰难?难不成是故意的?

苏静姗正奇怪,贾氏却又开口了:“嗐,七弟妹,不就是家中艰难么,也不是甚么丑事,有甚么不好意思说的,再说了,任你母亲家如何穷困,只要老太太和太太爱你便得,你看今日老太太和太太赏你那么些东西,比当初赏给我的多多了”

贾氏一再强调苏静姗娘家穷困,让苏静姗很是奇怪,她心想着物极必妖,就没有急着接话,只装着嗑瓜子嗑得忙。

贾氏见她这副样子,愈发觉得她这人城府深不可测,索性就将心一横,故意拿话激她道:“七弟妹,不是我说你,瞧你这副闷嘴葫芦的样儿,实在是配不上我们家老七其实以你商户家女儿的身份,根本就不配进我们家的门,你再不拿出些款来,愈发就要让人看轻了…”

“五嫂这话的意思,是说我不该娶她么?”刘士衡的声音突然从里间传了出来,吓了贾氏一跳。

“老七醒了?”贾氏按着胸口问苏静姗。

“早就醒了”回答她的,却不是苏静姗。只见里间竹帘一掀,穿着一件簇新紫色花绫直裰的刘士衡一面回答着贾氏,一面走了出来。他那脸上,犹有病容,但更多的,却是难掩的怒气。

“七弟,你,你的病好了?”贾氏惊讶地自椅子上站了起来。

刘士衡却没答她,只自顾自地道:“人人都晓得,我刘士衡之所以要娶苏氏,看中的就是她的八字,因此才不计较身份,迎娶她过门。可五嫂你口口声声说她配不上我,说她根本就不配进我们家的门,是在怪我不该娶她,应该直接等死么?”

“七弟,我可没有这个意思”贾氏听到这里,神色十分紧张,慌忙出声去截刘士衡的话。

但刘士衡不但不肯停,反而越说越激动了:“五嫂,我死了与你有甚么好处?你是觉得只要我没命了,你们就能多分一份家产么?”

“七弟,你莫要血口喷人,我同你五哥——”贾氏急冲冲地欲分辩,但却来不及了。因为刘士衡一说完,就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苏静姗手疾眼快,迅速上前扶住他,一面尖叫着唤丫鬟,一面抽空哭骂贾氏:“五嫂,我进门冲喜后,七少爷好不容易身子好些,终于能下地了,我这还没来得及高兴透呢,你却又把他给气晕过去了,这若是老太太怪罪下来,你可得担着,我一个商户家的女儿,可担待不起”

第七十四章添火贾氏一见刘士衡晕了过去,马上就吓软了脚,面对苏静姗的哭骂,竟连句辩驳的话都没有。

外头侍立的丫鬟们听见屋里的动静,一窝蜂地涌了进来,其中自以红梅和紫菊最为焦急,一个上前帮着苏静姗扶住刘士衡,另一个则急冲冲地要小丫头去请丁太医。

而苏静姗想着刘士衡不能白“晕”一场,这事儿得闹得越大越好,遂抹着泪眼吩咐红梅:“七少爷都晕过去了,你还杵在这里作甚么,还不赶紧去把二太太给请过来”

红梅忙不迭送地去了,紫菊趁机占了她的位置,扶起刘士衡的另一条胳膊,同苏静姗一起把他架到床/上,服侍他躺下。

甄氏很快就赶了过来,她一进门,便直奔里间卧室,直把呆站在外间的贾氏撞了个踉跄。贾氏经这一撞,倒醒过神来,急冲冲地跟了进去,为自己辩解道:“太太,我不知七弟已经醒了,是他误会了我的意思…”

“闭嘴”甄氏此时心急如火,也顾不得甚么涵养不涵养,愤然开口骂道,“你有话留着到老太太面前说去只是你给我记着,若是士衡有个甚么三长两短,我头一个不饶你”

“老太太来了”说曹操,曹操到,甄氏话音刚落,便听得外头有小丫鬟通报。紧接着,门帘被撩开,席夫人健步如飞地奔了进来,直扑刘士衡床前,一面去掐他的人中,一面骂甄氏:“孙媳妇年轻不懂事也就罢了,你一把年纪的人,还这么不经事,见着士衡晕过去,也不晓得给掐掐人中?”

一席话骂得甄氏又是惭愧又是自责,她赶紧丢了抹眼泪的帕子上前帮忙,却被席夫人一掌打开,面儿上十分地下不来。

而席夫人根本不理会她,一心一意地掐人中,但无论她怎么掐捏,刘士衡都没有醒转的迹象,她心内焦急万分,偏脸上又不敢带出来,因为旁边的人上上下下都在看着她,若她现出慌乱之色,估计她们就更要乱阵脚了。

好在丁太医很快赶到,拿一只小瓷瓶放在刘士衡鼻下让他嗅了嗅后,刘士衡便悠悠醒转过来,只是身子仍显虚弱,手不能动,口不能言。

席夫人见状终于长舒了一口气,留下自己身边的两名大丫鬟服侍刘士衡,然后来到厅里坐下。众人心知席夫人必要责问,全默不作声地低着头跟到了厅里,按着身份在厅中站好。

“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席夫人的目光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压抑着怒气问道,“这些日子士衡的病情一直稳定,前儿成亲拜堂更是自己走了出来,今日为何却突然晕倒了?”

席夫人问话的声音并不大,贾氏却吓得一个哆嗦,不由自主地朝后缩了缩。

苏静姗却等的就是这一问,马上扑到席夫人面前跪下,嚎啕大哭:“老太太,这事儿全怪我,要不我收下了老太太和太太的赏,也不会害得七少爷晕倒”

席夫人疑惑不解:“我和太太赏了你东西,七少爷该高兴才是,怎却会晕倒?”

苏静姗闻言愈发哭得厉害:“老太太,都怪我眼皮子浅,竟是老太太和太太赏甚么,我就收甚么,这才…这才…”她一面说着,一面畏畏缩缩地回望了贾氏一眼,然后跟害怕似的一缩脖子,打住了话头,接着反反复复地只说是自己的不是,要把席夫人和甄氏赏赐的东西还回去。

席夫人见此情景,还以为是贾氏跋扈,在苏静姗面前抖威风吓着了苏静姗,才害得小门小户的苏静姗胆小至此,不敢讲出实话,于是将手一指红梅,道:“你们奶奶不敢说,你来。”

红梅心系刘士衡安危,正恨着贾氏呢,闻言赶忙上前,落后两步跪在了苏静姗旁边,哭诉道:“老太太,五奶奶巴望着我们七少爷早死,好多分一份家产呢她口口声声说我们七少爷不该娶七奶奶进门,就该一病呜呼了才好七少爷听了这样的话,哪有不气晕的”

“你这婢子,怎么信口雌黄?”贾氏听得红梅这样讲,又气又急,忙忙地分辩道:“老太太,我并不是这样说的,我绝没有这个意思…”

“五奶奶,你怎么就不是这么说的了,敢做不敢当?”红梅不顾身份,气呼呼地打断了贾氏的话。

贾氏何曾被个丫头这样呛声过,气得花容失色,偏当着席夫人的面,又不好发作,憋得好不难过。

这时,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苏静姗竟出口斥责红梅,怪她不该添油加醋,冤枉贾氏,紧接着,自己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

贾氏实在是没想到苏静姗的为人竟如此的厚道,不但没由着通房丫头借题发挥,反而为她讲了公道话。她忍不住激动得热泪盈眶,望向苏静姗的眼神也满是感激。

席夫人听完苏静姗的讲述,神色稍有缓和,但看向贾氏的目光中,仍是含着怒气:“五哥儿媳妇,瞧瞧你讲的那些话,可衬得起你的身份?亏你还出身世家大族,我都替你脸红你无缘无故地跑到士衡屋里讲那么些话,他能不被气着?不管你是有心还是无意,都是该打”

贾氏平日里最是在意自己的身份,听得席夫人这样说,脸红到发烫,羞得几欲夺门而出。

而席夫人说完后,长叹一口气,面现出疲态来,道:“我也老了,到底隔了一辈人,管得了儿媳妇,管不了孙媳妇,罢,罢,罢,我那里以后就不用你去请安了。”

在刘府,上上下下都是看着席夫人的脸色行事,而不让请安,就意味着失去了席夫人的宠爱,以后在刘府无论说话做事,还能有人看在眼里?贾氏心中焦急,赶忙跪下磕头认错,但席夫人却没有理她,径直把头转向了苏静姗,道:“好孩子,士衡如今能起来走几步,全是你的功劳,你千万别因为你五嫂这一闹就气馁起来,往后还得更加尽心尽力地服侍七少爷。”

苏静姗赶忙应了,然后看一眼贾氏,道:“老太太,您和太太赏我的东西,我还是还回去罢…”

“胡闹”席夫人果断地截住她的话,道,“长者赐,不可辞,那些东西,既是我和你太太给了你,你就安心拿着,若是有人敢说闲话,你来告诉我。”

苏静姗连忙低头认错,又低声地应了。

席夫人这才缓了神色,道:“好孩子,你好好照顾士衡,往后不用再过来请安,若是有事,我使人去告诉你,你若是有事应付不来,也使个丫鬟来告诉我。任它有甚么事,都有祖母替你撑腰,甚么都不用怕。”

苏静姗含着泪应了,又再三保证会好好照顾刘士衡。席夫人面露欣慰,拍了拍她的手,扶了旁边丫头的肩膀站起来,甄氏连忙上前扶她,陪她到房里又看了一回刘士衡,才带着贾氏一起离去。

甄氏临走前,也免了苏静姗的请安,苏静姗初时觉着奇怪,但稍稍一想就明白过来——席夫人都免了她的请安,甄氏哪还好意思让她去。

苏静姗还注意到,出了骜轩之后,席夫人是独自回的攸宁堂,而甄氏则带了贾氏,脚步匆匆地朝春在堂去了,想必是甄氏余怒未消,要好好惩戒大儿媳妇一番。只是她一看就是弹压不住贾氏的人,不知能惩罚她到甚么程度。

当苏静姗送过贾氏一行,重新回到骜轩时,下人们看她的目光已有所不同了。她想了想,大概是因为席夫人免去了她的请安的缘故,虽说贾氏和她都是不用再去请安了,但一个是褒,一个是贬,下人们哪又有看不出来的。原来想要在刘府赢得众人的尊敬,只要席夫人的一席话便可,怪不得贾氏不惜得罪婆婆也要朝席夫人面前凑呢。

苏静姗回到房中,刘士衡还在床上装睡,红梅和紫菊都挤在床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红梅听见动静,回过头来见是苏静姗,马上抱怨开了:“奶奶,刚才老太太盛怒,正是打压五奶奶的好时机,你却怎么向着她说话?”

苏静姗脚步轻松地走到她面前,干脆利落地给了她一巴掌,道:“你是谁,五奶奶又是谁,轮得到你去打压她?这样的话快些别说了,叫人听见,会说是我没调教好你们的。你自己口无遮拦也就罢了,可千万别带累我。”

苏静姗嘴里这样骂着,心里想的却是——席夫人的攸宁堂比起甄氏的春在堂,离骜轩可远多了,但她却几乎是和甄氏前后脚到的,这说明了甚么?说明她在骜轩一定有人既然在骜轩有眼线,那么贾氏在骜轩的一言一行,她一定早就知道了,添油加醋地歪曲事实,除了能惹来她的厌恶,还能得到甚么?这红梅,真是个蠢的

此时的红梅,已被苏静姗这一掌打得眼泪汪汪,她求助似的望向刘士衡,但刘士衡紧闭着双眼,根本救不了她,她只得忍着痛,冲苏静姗屈一屈膝,道:“婢子愚钝,服侍不了奶奶,还是扫院子去罢。”说完,掩着面奔了出去。

紫菊看了看苏静姗的脸色,道:“奶奶,红梅也太没有规矩,等奴婢去说她。”说完,便追着红梅出去了。。.。

第七十五章送钱

红梅说是赌气要去扫院子,但到底舍不得跑远,只到窗前的一株枇杷树下就站住不动了,面对着树干哭得伤心。紫菊走过去,递给她一条手帕子,安慰她道:“莫哭了,七少爷还在床上躺着呢,你在这里哭,多晦气,小心又挨七奶奶的打。”

红梅一点儿也不停,照样哭着,边哭边抱怨:“哪有做主子的自己动手打人的,真是粗鲁你看我们家从老太太到…”

她正抱怨得起劲,忽闻枇杷树后传来苏静姗的声音:“原来是我错了,不该自己动手,该找几个婆子来打你的。”

红梅吓得一个激灵,不顾紫菊还在树下等着安慰她,拔腿就跑了,生怕苏静姗真叫了婆子来。

苏静姗乐得哈哈大笑,紫菊翘起嘴角跟着笑了笑,又觉得不合适,赶紧冲窗子那边屈屈膝,也走了。

苏静姗看着她们远去,又朝四周看了看,见左右无人,这才关上了窗子。窗子刚一关上,刘士衡就生龙活虎地从床上跳了起来,连声叫道:“终于走了,这两个丫头赖在这里总不走,害我一直不敢睁眼。”

苏静姗见他并没有责怪自己打了红梅一巴掌的意思,便问他道:“这个红梅,在做你的通房丫头前,是干甚么的?”

“我娘院子里扫地的粗使丫头,后来许是瞧着她有些颜色,就打扮打扮送来了我这里——”刘士衡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一个丫头而已,也值得你这般上心?赶紧谈正事”

看来通房丫头在刘士衡眼里,并非甚么正事,那以后打发起来,阻力应该会小些,苏静姗心里突然就松了一口气,眼带笑意地问:“那甚么是正事?”

刘士衡在床头坐下,整了整衣裳,正色问道:“我倒是考考你,今日五嫂到我们这里来,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说起你家贫?”

这正是苏静姗所奇怪的,因此她也敛了神色,缓缓摇了摇头。

刘士衡继续道:“我再问你,你的嫁妆如此丰厚,她却还说你家度日艰难,你家境不富裕不假,可你家远在东亭,她又是如何得知的?”

苏静姗仍是摇头,道:“她今日言行,我也觉着奇怪,可却又想不通。难不成,是她派人到东亭调查过我?”

“你我从定亲到现在,总共也没几日,她哪里来得及派人到东亭去”刘士衡指了指桌上的茶壶,示意苏静姗给他倒杯茶过来。

苏静姗想听他的下半截话,便顺从地斟了杯热茶,递到他手里,顺便还给他端去一碟瓜子儿。刘士衡对她此举很满意,翘起二郎腿,啜了口茶,舒服地叹一口气,然后道:“她是故意试探你,套你的话呢”

苏静姗听了这话,脑中有灵光一闪,突然就明白过来:“她是怀疑我那些嫁妆的来路了罢?”

“没错看来你还不算笨。”刘士衡赞许道。

苏静姗得意地看他一眼,道:“那是,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

刘士衡夸人反被噎一口,愣了半晌才气哼哼地一推茶盏:“水凉了。”

苏静姗上前摸了摸,明明还是温热的,哪里凉了?她忍不住笑道:“茶水凉没凉都摸不出来,还真不是一般的呆傻。”

刘士衡被起了个仰倒,却偏又无计可施,只得转身一掀被子,重新把自己裹了起来。

苏静姗见他孩子气,只觉得好笑,也不去拦他,只坐在床头道:“你睡就睡罢,反正那些嫁妆跟我也没关系,随五嫂怎么怀疑去。”

刘士衡马上自被子里钻了出来,道:“本来我是打算尽快把你的嫁妆转出来的,可照眼下看来,还是继续在你名下放一段时间的好,不然可真落了五嫂的口实了。”

“你不怕我把那些东西给吞了?”苏静姗玩笑道。

刘士衡哈哈笑道:“你如今人都是我的,能把东西吞到哪里去?”

苏静姗这才想起来,自己在名义上已属刘家妇,乃是刘士衡明媒正娶的娘子,不禁有那么一刹那的恍惚。

这时刘士衡侧耳听了一会儿,突然重新钻进被子,小声道:“有人来了”说完还不忘提醒她道:“记得人前人后都装作有钱样儿,别让人瞧出马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