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留鑫傻了眼。他那里本来还有刘士衡才给的三锭银子,可叫他全拿出来给苏静初买人参鹿茸,他舍不得。虽说苏静初将来也许会让他赚大钱,但这毕竟只是个可能性,他不愿为了个还见不着影子的事赌下重本。

眼瞅着苏静初还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苏留鑫犯起了愁,乔姨娘自己拿了银子出来,却是不够,又不敢叫他动刘士衡给的银子,只得给他出主意,道:“二姑娘病了,正是找刘家七少爷借银子的好时机,老爷怎么不去?”

“对呀!”苏留鑫眼睛一亮,大腿一拍,高兴起来,“姑爷说过的,叫我只要有难,就去找他,现如今我可不是正有难呢?”

他一面说着,一面兴冲冲地又朝刘宅去了。因为天仍未亮,他又是跌了许多跤,磕磕绊绊地来到刘宅门前,拍着门叫:“开门,我是你们家七少爷的老丈人,是七少爷叫我来的!”

守门的小厮听得又是他的声音,连门都不开,先跑去叫松实,笑话他道:“松实,你家老丈人又来了,赶紧去接。”

松实也不恼,当真披了衣裳,跟他一起到门口,冲着苏留鑫作了一揖,叫道:“我的老泰山,您又来了?这回却是为着甚么事?要议婚期的话,还是等天亮罢,这会子黑灯瞎火的,只怕是找不着媒人。”

被苏留鑫的拍门声吵起来的几个小厮顿时哄堂大笑,朝着苏留鑫指指点点,甚至有个别胆大的还同松烟开玩笑:“你小子哪世修来的福气,竟能娶到这样貌美如花的媳妇。”

苏留鑫又羞又恼,偏这群半大的小子又只顾自己顽笑,根本不听他在辩解甚么,他万般无奈,只得自己朝里冲,这下松实不乐意了,伸出一只胳膊,轻轻松松就把他推了个踉跄,道:“我们家七少爷正睡觉呢,您可不能瞎闯,不然惊扰了七少爷,咱们担待不起。”

苏留鑫见他这副样子,再看看旁边虎视眈眈的另几个小厮,知道自己是闯不进去的,不由得急道:“你们莫要闹,我是等着钱去救人呢,我家二姑娘突发急病,郎中开了药方子,我却抓不起药,奈何?”

人命关天,几个看门的小厮犹豫起来,松实却道:“你上一趟来时,一共给了你三锭银子,难道还不够看病的?”

苏留鑫扯谎道:“半道上丢了。”

“丢了?”松实不信,上前掀了他的衣裳就搜,还果真搜出三锭银子来。原来苏留鑫担心银子放在家里会被乔姨娘给翻出来,所以就仍带在了身上。

松实搜银子的同时,还搜出一张药方,拿起来看了看,便连同银子一起塞进了自己怀里,道:“我看你也不是心疼儿女的爹,难怪我们七奶奶宁肯去跟计大娘挤也不肯住娘家。也罢,就让我代你跑一趟罢,不然真耽误了你家二姑娘的病,你过意得去,我们过意不去。”说着,就唤了个小厮同他作伴,提起灯笼朝药铺里去了。

剩下的几个小厮见事情办妥,打呵欠的打呵欠,关门的关门,都回去睡觉去了,没一个人肯再理苏留鑫。苏留鑫急得直跳脚,大叫:“你们不给我脸,就是不给你们七奶奶的脸,连带着你们七少爷脸上也无光。”

门哐当一声再次打开,一个小厮探出头来,不屑地道:“我们七奶奶早就说了,不认你这个只晓得卖闺女的爹,不管你怎样,都与她无关,叫我们不必给你脸面,反正是你自己不要的。”

狠人都怕比他更狠的,苏留鑫没想到苏静姗连不认他这个爹的话都讲得出来,就再拿不出其他办法,只好灰溜溜地回家去了,而且再不敢将刘士衡调戏苏静姗的话提起,生怕被那松实听见了,又要管他叫老泰山。不但如此,他还勒令乔姨娘和苏静初也不许再提此事。只是那松实每每一有机会碰到他,就要叫几声老丈人,气得他直咬牙,回头又把苏静初骂一顿,骂得苏静初别说再去刘宅,就连路上看见了刘士衡都要躲得远远的。

苏静姗听说苏静初病了,本想前去探望,但听刘士衡讲了她生病的缘由后,就再也不愿去了,只恨自己怎么有这么个不知廉耻的同胞姊妹,只会给自己丢人。

转眼六天过去,在临去苏州的头一天晚上,乐氏终于姗姗来迟,亲至计氏所租的小屋来接苏静姗,希望她第二日能同自己一起登船。苏静姗心想,乐氏嘴上虽然这样说,其实心里还是不乐意的罢,不然也不会选择临行前的头一天晚上才到东亭,这样就能省去许多与苏静姗相处的机会。

不过,乐氏虽说来的晚,但表露出来的诚意还是十足十的,一见面就跟苏静姗道了歉,称是自己管教女儿无方,才使得她冤枉了苏静姗,希望苏静姗看在她年纪小的份上,不要同她计较。

刘士雁年纪小?过不了几年也要嫁人了罢。苏静姗暗自撇嘴,不过她以后嫁了人出去祸害夫家,同她又有甚么关系,于是便没有做声。

乐氏道过歉,送上表示心意的礼物,然后亲亲热热地挨着苏静姗坐下,嘘寒问暖,先问她怎么住在这么个小房子里,后又问要不要她帮着给计氏租一套大房子。

苏静姗把计氏和离的事情讲了,再对乐氏表示感谢,然后婉拒了她的好意。

两人互作了一会儿的戏,乐氏道:“老太太有意把家里的生意交给七奶奶打理,以后我们一家老小的吃穿用度,就全要靠你了。”

原来是要让她回去打理刘府的生意,而赚得的钱,照规矩是得交到乐氏手里,怪不得她肯放下身段来接她回去,还对她和颜悦色呢,苏静姗恍然大悟。

这时,乐氏状似无意地问起苏静姗:“七奶奶,我听说你以前就帮着二太太管过家里的生意,账本也都是看过的?”

苏静姗道:“只是二太太教过我和五嫂算账罢了,并不曾帮着管,至于账本,看是看过,只不过都是些陈年旧账,现行的账本,哪里又到得了我的手里。”

乐氏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就掩了过去,另拿出紫菊来问她,道:“她老子娘还跟着大老爷在任上,很是想念闺女,托我回来时帮忙问问呢。”.w.

第一百二十二章接管

苏静姗据实作答道:“哎呀,真不巧,紫菊被我遣去了姚庄,好些时日不曾有她的消息了,不过那里与世无争,想来应是过得不差。”

乐氏自是早晓得紫菊被撵去了姚庄,故而才有此一问,不过她怎么也想不明白,撵走她所赐的紫菊,明明是件对长辈不恭的事,为甚么苏静姗却能跟个没事人儿似的,以如此轻描淡写的口吻说出来?可怜她本来还想让苏静姗因此而感到惭愧,进而让她以后做了生意交钱时听话些呢,可谁知她的那些计策,在不按常理出牌的苏静姗面前,全然不管用,不觉地就傻了眼,只能尴尬地道:“姚庄山清水秀,是个好地方,紫菊应是很喜欢。”说完又心有不甘,暗道,她明明是长辈,却怎么被苏静姗压了一头,就算紫菊已是送出去的人,可问上一句总不为过罢?于是便问道:“不知紫菊是做了甚么,才惹了七奶奶不高兴?”

苏静姗回答道:“也没做甚么,是我小气,善妒,容不下妾而已。”

她的口气,仍是轻描淡写,然而乐氏却是惊呆了——这世上竟还有这样一种人,敢随随便便地就说自己小气,善妒,要知道,这可是七出之一。哪个女人不是尽力掩饰,就算善妒也只敢放在心里,面儿上装的一个比一个贤惠的?她怎么敢!

苏静姗以手掩嘴,打了个呵欠,道:“若是长辈们看不惯我这样,把休书给我便是,反正我也不想回去。”

乐氏还在担心那些频临倒闭的铺子呢,哪敢办砸了差事,慌忙道:“七奶奶这是哪里话,不喜欢妾的人多了去了,又不止你一个。要怪也只能怪我不知七奶奶的喜好,竟送了个通房给你。”

苏静姗诚惶诚恐地站了起来,道:“大太太这样说,真叫我无地自容了,你送我妾乃是一番好心,就算我不喜欢,也不能怪你呀。”

她还是敢承认自己不喜欢妾,乐氏简直不知该说些甚么好,只得称天色已晚,不好打扰她的休息,起身告辞了。临行前,还生怕苏静姗不回苏州,再三嘱咐她明日一定要按时登船,届时她会派人来接。

这是已经说好的事,苏静姗自然一口答应,不过第二日最先来接的,却并非乐氏所派的人,而是刘士衡。头天晚上乐氏来时,他就担心苏静姗又受委屈,一直在窗外站着,乐氏待了多久,他就站了多久,这会儿却是又担心苏静姗耍脾气不肯上船,所以早早儿地就来了计氏的住处,学着小厮的样子给苏静姗唱了个喏,拖长了尾音道:“小人来服侍七奶奶梳洗打扮!”

苏静姗扑哧一声笑了,来送行的计氏也乐不可支,大笑:“能进来奶奶房间的,自然都是丫鬟,却哪里来个小子,赶紧打出去!”

杨柳和如玉见她们高兴,也来凑趣,高举了拳头,佯装要打。但刘士衡却是灵活至极,左躲右闪,愣是没让她两人挨着衣裳边,倒让杨柳和如玉沮丧了老半天。

在笑声中,苏静姗洗完了脸,梳好了头,戴上满头的珠翠,继续扮作个暴发户的女儿,准备登船回苏州。说起来,幸亏她是和计氏住在一起,不然昨日乐氏见了苏家那副穷困光景,一定会对她那丰厚嫁妆的来源产生怀疑。

刘士衡兴高采烈,在前开道,使一副八人的轿子径直把苏静姗抬上了船才停下。

计氏立在岸边,不停地朝苏静姗挥手道别,不过因为她不久后也要去苏州,所以倒也并不是特别的难过。

起锚,扬帆,终于开船了,刘士衡看着站在身旁的苏静姗,直觉得神清气爽,忍不住拔了她头上的一根金钗在手里把玩,道:“你这身打扮,倒是和我的挺配。”

苏静姗先啐他一口,再朝他身上一看,袍子是配了银线绣的,鞋子上还有金线,头上束发的头簪上,还镶着一颗大宝石。这是他一贯的华丽作风,不过跟苏静姗今日的暴发户装扮比起来,还是好看多了。苏静姗有些自惭形愧,忍不住抱怨他道:“都是你那几箱子陪嫁害的,不然我也不用朝头上插这些珠翠,重死人,压得我脖子生疼。”

刘士衡马上打蛇随棍上,讨好地道:“不怕,晚上我给你揉揉。”

苏静姗正要白他一眼,却见乐氏在朝这边来,连忙住了口,跟她打招呼。

乐氏大概是因为苏静姗上了船,她的任务完成,所以显得很是轻松,立在船头同他们东扯西拉地说了好一气的话才回舱。

苏静姗见他们所站的船头没有其他人在,便问刘士衡:“前几天你告诉我说,老太太给大太太的账目是做过手脚的,可大太太又不是傻子,就算看不出来,也会不相信罢,毕竟家里从来没传出过有哪个铺子亏损要倒闭。”

刘士衡道:“她当然会怀疑,只是时间紧迫,无从查起,还没等她查清楚,铺子就要‘倒闭’了。我们家老太太经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倒过铺子,这事儿若是传到京城,就连我祖父都要过问的,大太太不敢冒这个风险。再说,以老太太的个性,做事必不会做得太绝,大太太未必就一点好处都捞不着,不然她也不会这样镇定了。”

难怪,原来大太太是因为太了解席夫人,所以才会由着她摆布,果然这世上最了解你的人,不是朋友,而是对手。

此次行船,顺风顺水,四天时间不到就抵达了苏州,刘府早已派人在码头上接,前呼后拥地回了家。刘士衡果然没有食言,一路走来,刘府上下对苏静姗都是恭敬有加。几人进府后,先到攸宁堂给席夫人请安,席夫人和蔼亲切,只问苏静姗父母兄妹可安好,只字不提她回娘家的缘由,寒暄过后,就在偏厅摆了饭,全家男女老少都到了场,饭桌上,席夫人正式宣布把家里的生意交给苏静姗打理,并当众让乐氏把账本移交给了苏静姗。

苏静姗没想到席夫人的速度如此迅速,只得回府当晚就忙了个通宵,和刘士衡一起把账对了出来——这账毕竟在乐氏手里又转了一圈,须得放着她也做手脚。

不过一夜清点下来,所有的账目都几乎是原封不动,看来乐氏的确在这方面是不在行。

刘士衡帮着苏静姗把账目显示亏损的几家铺子拣了出来,第二日一早就呈到了席夫人面前。席夫人自然是再次召开家庭会议,同众人商量,要把这几间铺子都转出去,免得继续亏损。刘府里大多数人都是只管花不管赚的,皆表示任凭席夫人作主。席夫人便让苏静姗着手准备转让铺子的事宜,并亲自提笔写信,把事情告诉了远在京城的刘尚书。

在家庭会议上,乐氏作为长房长媳,却对账目亏损表现的极为淡然,丝毫没有要追究一下的意思,让苏静姗很是奇怪。后来刘士衡告诉她,原来席夫人已经答应她,等着几间铺子转让出去后,所得的银子,会分给乐氏三成,虽说只有三成,让乐氏有些不痛快,但如果不妥协,就可能甚么也得不到,毕竟席夫人经营铺子多年,她的账可不是那么好查的。

原来乐氏是得了好处,所以才对转让铺子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苏静姗还是很奇怪,明明席夫人才是家中长辈,却怎么处处对乐氏避让三分,一副生怕得罪了她的样子?

她将此疑惑拿来问刘士衡,刘士衡苦笑,不肯告诉她缘由,只道子女不可言父母之过,寥寥数语带了过去。

苏静姗揣测,大概是因为席夫人生了个不成器的儿子刘振业,偏他娶的个媳妇也不甚精明,将来的日子怎么过,也只能靠有出息的兄长照拂了,毕竟父母再有能耐,也总归要先走一步。官宦人家不比世袭的公卿,别看现时风光无比,可一旦朝中再无人为官,同那些普通乡绅又有甚么分别?刘士衡虽说也挺有出息,可毕竟才刚考取了举人,以后仕途如何还不可得知,而大老爷则已官至四品,前途无量,席夫人自是不愿得罪了他。处处的小心翼翼,也只不过是希望自己的儿子以后过得好些罢了,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可怜天下父母心罢。

八月十五转瞬即至,而此时那些亏损的铺子,已在席夫人的暗中操作下,盘给了她安排的人,准备以后全留给刘振业。而又因为在此过程中,刘士衡既出了主意又出了力,因此先偷偷地分给了他一间。用席夫人的话来说,她把铺子留给刘振业,将来也最终是刘士诚和刘士衡兄弟两人的,而刘士衡出力多,多分他一间也无可厚非。

刘士衡自然是毫不推辞地收下,转头又把它献给了苏静姗,以讨她的欢心。苏静姗满心都是自己将来的内衣店,才不肯要这现成的果实,自是不收,但刘士衡却道:“我到底还是个举子,再过两年又要考进士,怎好一门心思地扑在做生意上?告诉你,不止这一间铺子,就连我现做的一些小生意,也要一点一点地全交到你手里去。”

那她还真成了打工的了?大掌柜的?职业经理人?苏静姗满心的不痛快,坚决不肯收账本。

但刘士衡的一句话,却叫她所有的不快都烟消云散,高高兴兴的把账本收下了,而且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帮他把生意打理好。.w.

第一百二十三章宴请

刘士衡说的是:“你而今既是我刘士衡的媳妇,那就得当好我的管家婆,院子里,铺子里,里外一手抓。”

原来她还可以是管家婆!有一种甜丝丝,有如蜜糖的感觉,自苏静姗心底一点一点泛起,甜得她忘掉了所有的不快,心甘情愿地把账本收下了。

八月十五这天,刘士仪出阁,眼泪汪汪地辞别父母,登上了去东亭的喜船。而刘士衡与苏静姗,刘士诚和贾氏,还有刘士雁,都作为送亲客,同她一起上了船。

本来送亲的队伍里,还应有大房的刘士兴和刘士德,但刘士雁恨他们曾替苏静姗说过话,因而在乐氏面前撒了个娇,乐氏最疼女儿的人,自然就没许他们去。然而一登船,刘士雁就后悔了,刘士诚夫妻、刘士衡夫妻,包括新娘子刘士仪都是二房的人,大房就她一个在,孤零零的,别说明着找苏静姗的麻烦,就连暗中下绊子都没机会。而且那两对夫妻明显地不爱搭理她,刘士仪又只顾和奶娘述说自己的紧张心情,没空陪她,所以她只有安安静静地待在船舱里,连门都没大出。

到了东亭,举行婚礼,刘士仪入了新房,送亲客坐席,刘士雁又一个人都不认得,更是闷闷不乐。

婚礼第二日,本来按着规矩,他们就该启程回苏州,但因田家盛情相留,因此答应多待一天。苏静姗便趁此机会,去了计氏的住处。刘士雁气她有处去,又好奇她的娘家究竟是甚么样儿,于是便拉下了面子,央贾氏陪她一起去逛街,顺便去瞧瞧苏静姗的娘家。

若她提出的是别的请求,贾氏一准儿不会答应她,可苏静姗的娘家究竟是甚么样子,是贾氏也一直为之好奇的事情,更重要的事,她曾经怀疑过苏静姗那些价值不菲的陪嫁,其实是有猫腻的。因此刘士雁一出口邀她去逛街,她几乎是马上就答应了。

姑嫂俩怀着一样的心思,结伴到了街上,装模作样地逛了逛,便指使从人打听到苏家的住处,乘车朝大安街上去。

此时苏三成衣店的招牌已经摘了下来,但因苏留鑫与苏远光三人一直意见不合,所以店面还没有租出去,门前挂着此屋出租的字样。

姑嫂俩的车在门前停下,刘士雁率先挑开车帘子,朝外看了看,奇道:“不是说七嫂家很有钱么,怎么就这么个小店面,而且还没租出去。五嫂,咱们是不是走错路了?”

贾氏赶忙也凑上去看,只见外面果然只有一间尚未租出去的店面,那店面旁边虽也有别的店铺,但挂的都不是苏家的招牌。她忙叫过从人问道:“莫不是走错了路?”

从人却朝那店面旁边一指,道:“没走错,从那甬道进去,就是苏家了。”

贾氏本就怀疑苏静姗的陪嫁来路不对,此时心中便有些莫名地兴奋,于是怂恿刘士雁道:“反正来都来了,不如进去看看。”

刘士雁连连点头。于是姑嫂俩结伴下了车,朝甬道里面去。到了甬道尽头,果然有一处小小的院落,并无人看门,两人带着奴仆,畅通无阻地走了进去,直走到院子中间,才有一圆脸小姑娘自东厢探出头来,问道:“你们是谁?来作甚么?”

贾氏见她身上穿的衣裳并不是甚么好料子,还以为她是苏家的丫鬟,便道:“我们是刘府的女眷,来找我们家七奶奶。”

“是三姐姐婆家的夫人和小姐!”那圆脸小姑娘回头对屋里说了一句,然后推门迎了出来,行礼笑道:“我是你们七奶奶的四妹,夫人小姐快屋里坐。”

原来不是丫鬟,却是主人,怎么穿得这样寒酸?贾氏和刘士雁心里都有一样的疑惑,随着苏静瑶去了厅里。

厅内面积更为狭小,而且只有简单的家什摆设,怎么也看不出这是个富裕人家。贾氏拉着刘士雁坐下,问苏静瑶道:“我们七奶奶呢,怎么不在?”

苏静瑶道:“三姐姐没回家,大概去她娘那里了。”

计氏和离的事,贾氏和刘士雁亦有耳闻,因此并没觉得奇怪。贾氏更是觉得,苏静姗不在这里,更方便她套话,于是又问:“令尊可还安好?而今是出门做生意,还是在家收租子?”

苏静瑶略显窘迫,回答道:“我爹如今没做生意了,外头倒是有一间店面可以收租,不过还没租出去。”

贾氏看了看厅中的陈设,故意道:“这些家生也太破旧了些,怎么也不换换新的,我看那红木的就不错。”

这时苏静初走了进来,道:“我们不如七奶奶命好,而今吃饭都成问题,哪有钱来换家生。”她自己大概也意识到这话有些轻佻,刚说完就红了脸,不再做声。

贾氏抬头看她,只觉得这姑娘生得很有几分颜色,不输于坐在她旁边的刘士雁,只是身子单薄,面露病容,似有不足之症。

苏静瑶见贾氏在看苏静初,连忙推苏静初上前行礼,介绍道:“这是我二姐姐。”

刘士雁觉得苏静初小家子气,别过了脸去。

贾氏倒是和颜悦色地同苏静初讲话,言语间把苏家的底细摸了个清清楚楚,乐得她大大方方地从手腕上撸下一对镯子,给了她们姊妹一人一个。

她们从苏家出来时,刘士雁还在犯嘀咕:“一家子人都上不得台面,怪不得七嫂那般粗鲁。”

贾氏自认为抓住了苏静姗的小辫子,心中暗乐,也不去理会刘士雁讲了甚么。姑嫂俩原路返回到了田家,各自回房不提。

而此时的苏静姗,刚接下了春香院的又一笔生意,正使人告诉秦老鸨,以后若再有需要,直接去刘宅,自会有人送信给她,她收到信后,会把内衣做好,然后派人从苏州送货回来。秦老鸨听后很是愿意,因为东亭本来就爱跟苏州的风,那内衣从苏州运回来,无疑是提高了身价了。

她谈完生意,正欲返回田家,却见苏静瑶来报信,称刘府有一位五奶奶和十五姑娘,到苏家找过她。这两人就没一个和苏静姗对盘的,她们到苏家作甚么?苏静姗心中咯噔一下,连忙拉着苏静瑶问详情。

苏静瑶原原本本地把她们的对话讲了一遍,苏静姗马上明白了贾氏的用意,于是给了苏静瑶几分银子买糖吃,然后赶往田家,找着刘士衡,把贾氏和刘士雁去苏家的事告诉了他。

苏静姗说完,颇有些生气,道:“她怎么纠缠此事还没个完了,她又不缺钱!”

刘士衡却道:“她才不是为了钱,你再仔细想想。”

苏静姗依言动了动脑筋,问道:“是为了掌权?”

刘士衡点点头,道:“她一向对五哥是恨铁不成钢,觉得因为五哥不成器,害得她在娘家人面前抬不起头来,因此想坐上当家人的位置,好借此给自己脸上添几分光彩,可如今大太太回来了,她是长房长媳,当家名正言顺,谁也争不过她去,五嫂若不争一争生意权,还能靠甚么长脸?”

“所以她一直揪住这个不放,就是想抓住我的小辫子,让我不得翻身,然后她从旁得利?”苏静姗恨恨地道,“她想要甚么,光明正大地去争好了,作甚么非要先损人,再利己?”

刘士衡打了个哈哈,道:“因为她没本事,不损人,就利不了己呀。”

苏静姗见他并不是很紧张的样子,奇怪道:“五嫂已经晓得了我家没钱,只怕接下来就要去查我那些陪嫁的来路了,难道你不怕?”

刘士衡笑道:“那些陪嫁,都是你开店自己挣的,她能查到甚么?”

苏静姗不解地看着他,忽见他眨了眨眼睛,猛地明白过来,是他做过手脚了,不禁惊讶叫道:“你不准备把嫁妆拿回去了?”

刘士衡故作不解,道:“既是你的嫁妆,我拿回去作甚么?”

那些嫁妆,有金银,有田产,有宅子,可是价值不菲,就这样拱手送她了?苏静姗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忽又想起计氏曾肯定地跟她说过,刘士衡对她有情,脸上就不知不觉地开始发烫,不敢再去看刘士衡闪闪发亮的眼睛。

刘士衡饶有兴趣地欣赏了一会儿苏静姗难得一见的羞涩模样,正准备揽他入怀,却听得苏静姗道:“我不要你的东西,你找机会拿回去。”

赠人礼物而不被人接受,也是一件令人郁闷的事情,刘士衡登时变得闷闷不乐,问道:“为甚么?”

苏静姗煞有其事地回答道:“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

刘士衡啼笑皆非,不过仔细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他之所以这般殷勤,也不是没有缘由的,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讨她的欢心,于是凑到苏静姗耳旁,不怀好意地道:“你说对了,我在你面前献殷勤,就是为了…”

苏静姗听后,大窘,怒骂:“流氓!登徒子!”古今骂法都用上了。

刘士衡哈哈大笑,趁着苏静姗发脾气,迅速地凑过去,朝她脸上香了一口,然后不等她反应过来,就施展了轻功飘走了。

苏静姗被偷袭,气得大骂,却见刘士衡又飘了回来,认认真真地道:“你别骂,我都是跟你学的。”

“甚么?”苏静姗愣住了。

刘士衡一本正经地道:“你不是说过,既然已经被冤枉,不如就把罪名落实,免得白背了黑锅?你刚才冤枉我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那我就把这罪名落实落实,免得背了黑锅了。”

“你,你!”苏静姗气得攥了拳头去打他。因刘士衡一向身手灵活,她本以为一定打不着,可谁知这回刘士衡却是一动也没动,让她打了个正着,倒教她给愣住了。刘士衡哈哈大笑,趁机又摸了摸她的手,然后赶在苏静姗发火前,飞一般地飘走了。

因着刘士衡的这两次“偷袭”,苏静姗一整天都别别扭扭,到了晚上,两人住一间房,更是担心他会趁黑扑上来,好在刘士衡还算君子作派,并未继续动手动脚,方使得苏静姗松了口气——虽说她已知刘士衡对她有情,可扪心自问,她对他顶多算有好感,若让她现在就同他怎样怎样,她觉得还不到时候,更何况,她回刘府还没多长时间,刘士衡之前所作的那些保证究竟能否实现,还有待考证,她可不想把一生的幸福葬送在一时的感动之中。

第三天一早,送亲客返程,新为人妇的刘士仪面带红晕地携夫来送,田悦江见了苏静姗,唇边露出一丝苦笑,而刘士衡则暗暗朝他瞪去一眼,也不知是在警告他不许盯着他媳妇看,还是在威胁他莫要薄待了他妹子。

他们带着田家所赠的礼物,登船返回苏州,一齐到席夫人面前禀报过后,再各自回房。

骜轩里,有一大堆的账本在等着苏静姗,因此她一回房,就一头扎进了账堆里,而刘士衡亦有自己的生意需要处理,而且还要复习功课,以备两年后的进士科考试,于是两口子各自忙活。

贾氏满揣着发现苏静姗秘密的兴奋,拉着刘士诚回到自在轩,关起房门,把苏家的情形讲给他听,然后踌躇满志地道:“这回我一定要把七弟妹拉下马,教她永世不得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