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士衡在一旁哭笑不得,明明是他想带苏静姗一起去京城,怎么到头来却成了全家人都去?虽然席夫人说的是愿意去的才去,可此行打出得旗号是陪刘尚书过年,试问谁人好意思不去?所以一多半是举家赴京了。如此一来,乐氏和刘士雁岂不也在同行之列?若是苏静姗知道,一定会不高兴…

刘士衡正想着,席夫人出声道:“就依你的,让姗姐跟着去罢,苏州这边的生意,让大掌柜的按时把账目送到京城去,若逢大事,再回来不迟。”

此时的刘士衡,满心想的都是苏静姗要不高兴了,因此就算听得席夫人松了口,也没见有多高兴,蔫蔫地谢了一声,就转身走了。

回到骜轩,苏静姗正在账房忙着,刘士衡在门前踌躇再三,竟不敢进去,还是苏静姗抬头时看见了他,好奇问道:“这是怎么了?老太太不同意我跟你去京城?”

刘士衡摇摇头,道:“老太太倒是答应了。”

“那你为甚么还垂头丧气的?”苏静姗更加奇怪了。

刘士衡走进账房,在她对面坐下,唉声叹气:“都怪五嫂多嘴,这回去京城,变成了全家人都去,说是要去陪祖父过年。”

“都去?”苏静姗很是惊讶,不过马上就释然,反过来安慰刘士衡道:“他们只是过去陪祖父过年,过完年不就回来了么,到时还是只剩咱们俩清清静静在京城度日。虽说京城里还有祖父,不过他老人家是做大事的人,想必没空来管我们。”

刘士衡高兴起来,道:“可不是这么回事,我怎么没想到,亏我还白白担心了半天。”他确是聪明透顶的一个人儿不假,只是有句老话,叫关心则乱,偏他自个儿没有觉察罢了。

可他这里才释怀,那边苏静姗又担心上了:“万一他们见着京城繁华,不愿回来了怎办?别人倒还好说,我只是讨厌大房的那母女俩。”

这种可能性虽说不大,但的确还是有的,所以不得不防。刘士衡想了想,道:“没事,我有办法——祖父在京城的寓所,离国子监有些距离,所以我以前一个人时,吃住都是在国子监,这回因为有你陪我去,就不住国子监了,我在那附近买个小宅院,咱们单独另过,离他们远远的,只隔三差五地回去看看祖父祖母,你看可好?”

这法子好,那样随乐氏和刘士雁怎样,都不关他们的事了。苏静姗这下真高兴起来,三下两下地算完帐,站起来道:“我去看看我娘,问她愿不愿跟我一起到京城去。”

刘士衡忙转头命人备车,又对苏静姗道:“娘愿意去更好,若不愿离开故土,也不必强求,她虽说是一个人留在苏州,可只要刘府还在这里,难道还有人敢欺负了她去不成?”

苏静姗点头应了,回房换衣裳,动身出府,刘士衡本想陪她一起去,又恐她母女俩有悄悄话要讲,他去了反而不美,因此只送她到了大门口。

计氏才从刘府回来,就见苏静姗又至,不禁一惊:“囡囡,出了甚么事?”

苏静姗忙道:“没事,没事,是我们要去京城了,所以特来问问娘,愿不愿意跟我们一起去。”说着,便把事情始末讲了一遍。

计氏听后,自是想跟着闺女一起去,但却又舍不得丢下这边的内衣生意,毕竟这也是苏静姗的一片心血。

苏静姗得知计氏心中所忧,笑道:“娘,京城繁华,青楼比起苏州和东亭来,只多不少,你还愁没生意?”她们现下接的多是青楼生意,故而有此一说。

计氏却道:“京城是京城,这里是这里,毕竟苏州和东亭才是咱们的老家,以后还要回来的。”

苏静姗想了想,觉得有理,总不能生意才刚起步,就把大本营给丢了。可若让她把计氏一人留在苏州,她又不放心,于是便只得向刘士衡求助,当即起身回家,把这难处讲给了他听。

这可是苏静姗头一回主动寻求帮助,刘士衡顿感责任重大,心里美滋滋,立时向苏静姗保证,此事包在了他身上,虽说他也一样要去京城,但却能把这差事交给他的得力助手绿云,只要让计氏得闲时带着绿云到各客户处走一趟,跟他们讲清楚情况便得。

如此,以后秦老鸨等青楼妈妈们若要订购内衣,只管找绿云接洽便是,绿云接到生意后,再召集女工来完成,至于内衣的式样,苏静姗会定期画一批样稿,寄回苏州来给绿云,以供客户们挑选。

难题解决,计氏得知后很是高兴,在苏静姗面前大大夸奖了刘士衡一番,并道:“囡囡,娘没说错罢,姑爷他就是对你有情,你看他对咱们的事有多上心!”

这回苏静姗没反驳计氏的话,只不好意思地笑着,羞涩地垂下了头去——谁说她两世为人胆子都大,但遇见这有情人,却是头一遭,所以害羞是难免的。

计氏看在眼里,喜在心里,暗暗想着,瞧苏静姗这样子,只怕过不了多久,自己就要抱外孙了罢?

苏静姗辞别计氏回到刘府时,整个刘府都在议论去京城的这件事。

春在堂里,甄氏准备紧随席夫人的步伐,打点行装去京城,她想着,到了京城,就没人知道她在刘家出过的那些事了,一切都可以从头开始,这是多好的一件事呀,这趟京城,必须得去,最好再也不会来了,免得每次打叶子牌时,都要忍受那些太太奶奶们异样的目光。

刘振业是闲人一个,到哪里都行,因此也是要去的,而且京城的青楼与苏州又大有不同,处处都是没见过的姑娘,想想都让人兴奋,只是京城没有熟识的诗友,多少让人有些不愉快,不过这也没有关系,待的时间久了,自然就能结识新的诗友了。

春在堂里除了他们夫妻俩,还有两位姨娘,一个通房。因黄鹂正怀着孕,甄氏决定将她留下,由翠柳照顾;而秋蝉则准备带去京城,反正刘振业也没打算给她名分,带去无妨。

甄氏所作的这些安排,刘振业都同意了,只是要求到京城后,再纳一房姨娘,而且这新姨娘,最好是京城人,以求风韵的不同。甄氏自是不答应,称,此去京城,只不过是陪太爷过年,又不是长住,纳姨娘作甚么。

刘振业见她不同意,便不高兴了,一天到晚地给脸子她瞧。甄氏而今在刘府本来就处境堪忧,刘振业再一这样,她过得就更艰难了,无奈之下,只得答应了刘振业的要求。刘振业这才心满意足,又重回她房内歇息。

自在轩里,贾氏的心情很矛盾,一方面,她希望刘士诚跟着去,毕竟全家人都要去陪刘尚书过年,若只她一个人形单影只,只怕会引来人遐想;可另一方面,她又不想要刘士诚去,因为他去了京城,就不可避免地得陪她回娘家,而他那至今还只是个秀才的身份,实在是只会让她在娘家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而刘士诚不知她心内所想,一听到这消息,就主动说要跟着席夫人一起去。贾氏没有理由不让他去,只得从别处发泄,恨恨地告诉他,那几个通房,一个都不许带去,全留在家里。

刘士诚不满道:“一个房里人都不许我带,那是不是准备到京城后再给我挑一个?”

贾氏咬牙道:“挑,挑甚么挑,你没屋里人就过不了么?你看七弟,两个通房全被七弟妹赶去了庄子上,他也没张罗着再收一个进来。”

刘士诚更加不满了,道:“你就知道跟着七弟妹学!”

贾氏道:“你还别说,虽说我看不上七弟妹,可她容不下妾这一点,我还真得跟她学学。”

刘士诚气极,扭头就走,当即去找了刘士衡,要求他赶紧收个屋里人,不然都跟着苏静姗学起来,这日子可就没法过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投奔

刘士衡而今一心扑在苏静姗身上,哪里有空分神出来想屋里人,因此只是嗯嗯啊啊,没个实在话。刘士诚知他一向似条泥鳅滑不溜秋,拿他没有办法,只得恨恨地走了。

安居堂里,乐氏挺不愿意去京城的,她才大老远地从福建赶回苏州,实在不想再受车马劳顿之苦,可席夫人打的是去京城陪刘尚书过年的旗号,就算她不想去,又怎说得出口?不过她有的是办法,也不说不去,只借口称病,等着席夫人主动说出让她留下养病的话。

至于刘士雁,尚在关禁闭,所以没人去问她的意见。

乐氏称病的消息传到自在轩,急坏了贾氏,她还想着让乐氏和刘士雁都去京城,然后才有机会挑着刘士雁生事犯错,好以此逼乐氏交出管家权的;如果乐氏病了去不成京城,刘士雁多半也就不会去了,那她夺权的计划如何开展?她在屋里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刘士诚便道:“你在这里干着急有甚么用,若真有那心思,还不如到老太太跟前去说说。”

刘士诚一向是支持贾氏夺权的,故而有此一说,贾氏听了,觉得很有道理,当即便去了攸宁堂,装作关心乐氏,对席夫人道:“老太太,我听说大太太病了,着急得跟甚么似的,您赶紧给她请丁太医来家看看罢,这大老爷又不在家,若是她有个甚么不对,咱们可是要担责任的。”

她那点小心思,岂瞒得过席夫人,席夫人只瞥了她一眼,就看出了她的意图,便只意味深长地一笑,没有作声。贾氏因为这一笑,心跳加速,但自认在乐氏这件事上,她同席夫人才是一家人,所以就大着胆子上前,道:“老太太,大太太可是当家人,等我们都走了,大家都不在家,那她还能管甚么?自然得一起去京城呀。”

其实席夫人心里想的,同贾氏也差不多,因此略一沉吟,就答应了她的话,道:“去请丁太医罢,私下告诉他,务必要尽快把大太太的病治好。”

贾氏兴高采烈地去了。

席夫人暗自感叹,乐氏掌家,名正言顺,再加上那些铺子都已经转移,她本来想着就这样算了的,可谁叫她们母女太不把二房人放在眼里,一而再再而三地欺负苏静姗,若她在世时不能让二房人多占些好处,那等她有朝一日不在了,自己的亲儿孙岂不是更要被他们大房踩在脚底下?

所以,既然贾氏有那个心思,就随她去罢。

席夫人坐在那里想了想,又吩咐百灵朝安居堂走一趟,告诉乐氏,她们是准备在京城过完年,小住一段时间再回来的,因为时日不算短,所以如果她不去,那就得从去京城的人里头,再挑一个当家人出来,不然这一大家子人去了京城,谁来照管?

这话就似一剂猛药,比丁太医开的方子还管用,就在百灵去传过话的第三天,乐氏的病就一日好过一日,不出五天就康复如初了。

贾氏得知这消息,心满意足,席夫人亦是在攸宁堂微微地笑了。

既是去京城成了定局,乐氏便准备把刘士雁带在身边,方便管教,席夫人自是乐意,很快就同意了。至于几个庶出子女,乐氏并不想带去,准备就留他们在家里。

这下可愁坏了刘士贞兄妹三个,刘士兴和刘士德想进京去见世面,甚至想就留在京城念书,心想着跟在亲祖父身边,怎么也比在家里看嫡母的脸色要好得多;而刘士贞就更愁了,她今年都十五了,过完年就十六,可乐氏却还没有替她挑婆家的意思,而她这一去京城,只怕更不会将自己放在心上了,那她的亲事怎么办?

三兄妹凑到一处唉声叹气,商量一时,决定去找苏静姗帮忙,于是结伴来到骜轩,求见七嫂嫂。

苏静姗这几日的心情很好,听得他们前来,马上搁下了算盘,请他们到厅里坐了,又叫小丫鬟拣点心来吃。

刘士贞三个扭捏着,你推我,我推你,最后由最小的刘士德开了口,央苏静姗帮他们去跟乐氏说说,把他们兄妹三个也带到京城去。

苏静姗心想,这三人虽说品性不坏,但也太没眼力劲儿,没见她同乐氏正闹不愉快么,又怎会帮他们去求情?

其实这三人都是看着嫡母的脸色长大的,又岂会没有眼力劲儿,只是他们觉得,乐氏才刚得罪了苏静姗,必不敢不给她脸面,只要她肯出面去说,乐氏一准儿会答应的。

不过苏静姗又岂是个肯为别人委屈自己的,除非那人是计氏还差不多,因此干脆了当地拒绝了他们的请求。

刘士贞三人不敢强求,只得失望起身,准备离去。苏静姗看着他们可怜,便给他们提了醒儿,在这个家里,并不是只有乐氏才有资格带他们出门。

刘士贞三人听得此话,茅塞顿开,除了乐氏,席夫人作为祖母,亦是能带他们出门的,只要求动席夫人,就能去京城了。

三人喜笑颜开地向苏静姗道过谢,又结伴朝攸宁堂去了。

不多时,就从攸宁堂传来消息,席夫人答应了刘士贞兄妹三人的请求,准备带他们一起去京城。

消息传到安居堂,乐氏很不高兴,但却又说不出甚么,只得把一口气忍在了心里。

如此一来,竟是被刘士衡说中了,刘府这次是几乎是要举家赴京了,只不知她们是过完年就回来,还是要在京城长住了。

席夫人确定全家人都愿意跟着她去京城后,便定下了赴京的日期,并使人去东亭给刘士仪送了信,告诉她在这期间若有甚么事,直接派人上京城去。

苏静姗赶着去把赴京的日期告诉了计氏,计氏听说下个月就要动身,连忙让苏静姗帮着,和绿云接上了头,带她一起回东亭,好把她介绍给秦老鸨等客户。

虽说时间挺紧,但好在刘家自己有船,因此行程倒也顺畅。计氏回到东亭后,照着苏静姗的建议,直接在酒楼包了个房,把秦老鸨等人全请了来,一次性地把事情讲了个清楚。

事情很快就办完,计氏准备回苏州,却在街上偶遇乔姨娘,说话间,提及自己要跟着苏静姗去京城的事,乔姨娘很是羡慕。两人闲话几句,计氏去了码头,按原计划返回苏州不提,乔姨娘却是满腔艳羡,回到家中,向苏静初和苏静瑶姊妹俩提及,感叹道:“你们虽为亲姐妹,境遇却竟是大不相同,就连太太,因为生了个好女儿,也过上好日子了。”

苏静初听说苏静姗马上就要去京城,不免动起了去苏州投奔她的心思,她想着,以自己的美貌,在这小小的东亭,只怕是找不着足以匹配的人物了,不如去苏州碰碰运气——以前她也想过要去,只是找不着理由,而今苏静姗赴京在即,她完全可以打着给妹妹送行的招牌前去,想必苏静姗也找不着赶她回来的理由。

而且,若是她在刘府讨得了席夫人等人的欢心,说不准还能跟着他们一起去京城,那样机会就更多了…

苏静初越想越觉得此计可行,便先瞒着乔姨娘,怂恿苏静瑶同她一起去。苏静瑶自是不肯,还劝她收收心,就找个老实本分的人家嫁了算了。苏静初却道:“王秀才两年后也要参加举人考试,若能同刘七少爷一起去国子监念书,你说他该有多欢喜?你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他想想才是。你就同我一起去苏州,好好求一求你三姐,让她去同刘七少爷说说,这事儿说不准就成了。”

“国子监是甚么地方?说不准王秀才他不想去呢?”苏静瑶有些心动,却又拿不定主意。

苏静初怂恿她去问一问王秀才,苏静瑶想了一会儿,还真去了,先问他国子监是甚么地方,再问他想不想去那里念书。

王秀才满脸向往的表情,道:“国子监是全国最好的学府了,谁人不想去?可又岂是甚么人都能去的?”

苏静瑶见他十分想去,当即便回去跟苏静初道:“二姐,我跟你去苏州。”

她想着,如果她能帮王秀才达成他的心愿,那就算新婚之夜他掀开盖头时,发现新娘被调了包,并非他心心念念的苏静初,应该也会多多少少看在她曾经帮过他的份上,不会休了她罢?

苏静初见苏静瑶答应陪她一起去苏州,喜不自禁,当即便去找到乔姨娘,跟她说了自己的想法。她本以为乔姨娘一定会反对,却没想到,她竟是一口答应了。苏静姗高兴道:“姨娘,你到底是想开了。”

乔姨娘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此一时,彼一时,以前有太太和姗姐在家,咱们万事不愁,只用跟在她们后头就有饭吃,可你看如今咱们家这光景,你爹和你大哥大嫂各自为政,都只想着自己,全然不顾咱们的死活,我若是还把你们强留在家里,只怕只有饿死这一条路了,还不如放你们去苏州碰碰运气。”说完又嘱咐道:“姗姐和太太一样,都是嘴硬心软的人,只要你不得罪她,她是不会亏待你们的。你千万记得,不要再打刘七少爷的主意了,不然被姗姐打了脸,我可是不管的。”.无错小说网.

第一百二十九章留住

苏静初满心都是即将去苏州的喜悦,因此乔姨娘说甚么,她就应甚么,表现得极为乖巧,并道:“娘,我又不蠢,既是那刘七少爷对我无意,我还去招惹他作甚么。”

乔姨娘欣慰地道:“你能如此想就好了。”说完起身,领了苏静初,叫来苏静瑶,带她们一起去见苏留鑫,把姊妹俩想去苏州的念头,讲给他听。

苏留鑫听后,连道三个好字,心想,她们这一去,家里少了两个人的嚼裹不说,而且苏静姗为了面子,怎么也得送她们些甚么,刘家家大业大,随便拿点甚么出来,就够他们过好些日子的了。因此他将起心去苏州的苏静初好一番夸赞,并唤来苏远光,叫他替两个妹妹出路费。

苏远光想的和苏留鑫一样,家里少了两人,经济就会宽松些,而且苏静姗见了娘家人,怎么也得接济接济,而苏静初和苏静瑶两个姑娘家,哪能手握私财,得了接济还不是他的。因此他爽快地答应替苏静初和苏静瑶出路费,但要求她俩到了苏静姗面前多多哭穷,争取多捞点银子回来。

苏静初一心想攀高枝的人,哪会把那些别人施舍的小钱放在眼里,因此眼中都是不屑,但俗话说得好,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她若不答应苏远光的话,就没有钱去苏州,因此只得勉强应了下来。

事情商定,苏远光便回房偷了万筱春的几两银子,交给了苏静初。苏静初和苏静瑶回房收拾收拾,一人扎了只粗布小包袱,于两日后登上了去苏州的小船。

两人一路到了苏州,登上码头,囊中已是空空如也,全凭一双脚走进城里,不过两人都不觉得累,直觉得苏州繁华,怎么看也看不够。苏静瑶的眼睛,直盯着各种糖铺看,小声地对苏静初道:“二姐姐,那些铺子里的糖,我都没见过!”

苏静初此时心情好,就没有像往常一样去骂她没出息,只道:“你先忍忍,你三姐家甚么糖没有?”

苏静瑶想想也是,就高兴起来,姐妹俩欢欢喜喜地沿路打听着,来到刘府门前。

苏静瑶见着那高高的台基,气派的大门,惊呆了;苏静初也有些发怵,不知该如何上前叩门。苏静瑶见她这样,奇道:“二姐姐,你不是来过这里的么?”

苏静初想起上次的经历,不觉又羞又怒,道:“以前来,是坐在轿子里,甚么也看不见,哪里晓得是从哪里进去的!”说完又威胁苏静瑶:“我上回之所以会来刘府,是因为田少爷想把我作为寿礼送给刘尚书,这并不是甚么光彩的事,你可不许说出去,不然不仅是我,连你脸上也没光。”

苏静瑶连连点头,再三保证,苏静初这才面色稍缓,嘱咐她道:“大户人家的规矩多,我上回坐在轿子里进去,是连轿帘都不许掀一下儿的,所以待会儿咱们进到里头,可是一眼也不能多看,一句也不能多说,记住没有?”

苏静瑶继续点头,道:“二姐姐,我都记住了,你赶紧去敲门罢。”

有妹子瞧着,苏静初心里再发虚,也不敢表露出来,只得鼓足勇气走上台阶,踮脚去拉那门上的铜环。但只敲了一声儿,就见从旁边急吼吼地跑来一大群小厮打扮的人,团团将她围住,皆惊诧万分地望她。

苏静初吓了一跳,连忙收手,回身站好。

一领头的小厮打量她几眼,问道:“姑娘,你找谁?”

苏静初见那些小厮身上穿的,比她要好过数倍,就不自觉地把肩缩了缩,声音也不敢放大,细声细气地道:“我们找刘家的七奶奶,我是她二姐,那是她四妹。”说着,朝苏静瑶指了一下。

苏静姗当初嫁进刘府时,可谓是十里红妆,小厮们自然就认为她的娘家极有钱,因此见了苏静初和苏静瑶身上穿的是粗布衣裳,就有些不大相信。不过好在苏静初和苏静瑶的长相同苏静姗都有几分相似,那领头的小厮便思忖,这两位大概是旁支的亲戚。

不过,旁支的亲戚也是亲戚,苏静姗而今手握百数间铺子,刘士雁还因为得罪了她娘而被关了禁闭,可谓是混得风生水起,那小厮就不大敢以衣装取人,客客气气地将苏静初请下台阶,引了她跟苏静瑶朝旁边走,一面走,一面指了角上的一扇门,道:“小姐们再来,径直到这角门上叫小人们便是,不必再去拍大门上的铜环了。”

苏静初听后,面红耳赤,只恨地上无洞,不然非得钻进去不可。

苏静瑶亦把头深深埋了下去,打定主意不再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

这小厮领着她二人朝二门去,而另有一小厮则抄了近路,先进去通报,主要是为了确认她二人的身份。

通报传到苏静姗耳里时,她正在攸宁堂,准确的说,是全家男女老少都在攸宁堂——因为一众亲戚朋友听说席夫人要带了刘府全家人上京城,都约好了来相送,所以大家都聚在了攸宁堂,说说笑笑的,很是热闹。

苏静姗乍一听说苏静初和苏静瑶来了,还有些不相信,直至杨柳跟着那小厮出去看了看,这才信了,信后不禁又惊讶,她们怎么来了?而一旁的刘士衡听到苏静初的名字,眉头早就皱了又皱,只是他正被一位客人缠着脱不了身,没法去跟苏静姗咬耳朵。

苏州民风开放,在厅上的又不是刘府的亲戚,就是刘府的世交,再加上苏静初和苏静瑶也是亲戚,所以席夫人就没有另寻地方去见她们,而是命人直接把她们引到了厅里。

因此苏静初和苏静瑶一进门,就见到满屋子的人,个个遍身绫罗,穿金戴银,唬得她俩把头埋得更深了,连向席夫人行礼都不怎么利索。

苏静姗暗自奇怪,这两人在家时是一个比一个伶俐,怎么到了这里却变得扭捏起来?

这时席夫人已是一声“可怜见的”,拉了她两个到近前,嘘寒问暖,又将刘府众人及客人们介绍给她们。

刘府中人对于苏家的真实境况,已是心知肚明,因此见了苏静初两人身上的粗布衣裳,并没觉得甚么;但那些客人们却是好奇不已,一双双眼睛或夸张,或装作无意地在她们和苏静姗身上来回扫视。

因席夫人表现得很热情,嘘寒又问暖,苏静初便稍稍放开了些,道:“听说老太太就要带着姗姐他们上京城去了,我想着,这京城可不比苏州,离东亭远着呢,以后想要再见一面不容易,所以就带着妹妹来送一送她。”

众人听了这话,皆赞她们姐妹情深,羡慕苏静姗好福气。只有苏静姗自己知道这个二姐姐,到底是甚么货色,因此心里打定主意,等客人们一走,就把她俩给送回去。

然而席夫人却不知苏静姗心思,正对苏静初和苏静瑶道:“既然来了,就别急着回去,住几天再走。我们虽说是要去京城,可动身也不是这一天两天。”

苏静初喜不自禁,连忙出声应了,又与苏静瑶双双起身道谢。

苏静姗紧咬了牙关,可当着众多客人的面,又不好出声驳了席夫人已说出口的话,再说那是她的亲姊妹,席夫人这样做,也是给她面子,是极长脸的一件事,在这种情形下,就算她想立时把苏静初和苏静瑶遣返回乡,也不能说出来,只好先暂时忍一忍了。

此时已是傍晚,客人们都是来顽了一整天的,因此没过一会子,都纷纷起身告辞,只有一位本家的亲戚,刘尚书亲哥哥的嫡孙,族中排行第六,人称六少爷的刘士元,因住在乡下,难得进城一趟,因而被席夫人留了下来。

刘尚书同他的亲哥哥感情深厚,虽说早就分了家,但在苏州宅子里一直为他们留有一间院子,名作雅园,每次乡下老家来人,都是住在那里,刘士元也不例外,向席夫人等人告辞后,便跟着小丫鬟去了。

他来向席夫人行礼时,苏静初偷偷看了他一眼,只见这位六少爷的年纪同刘士衡相仿,样貌也极为相似,倒不像堂兄弟,而跟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似的。

长得同刘士衡相像,那自然也是个翩翩美男子,而且这位六少爷通身文弱气质,生得又白净,乍一看,更让人心生怜爱,苏静初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苏静姗和苏静瑶,哪个不晓得苏静初的德性,一见她面若桃花,眼睛朝别个身上乱扫,就都提起了一颗心。苏静姗碍着同苏静初中间还隔着个席夫人,不好上前去骂她,还好苏静瑶同她坐在一处,忙悄悄地扯她的袖子,死扯了五六下,终于使得她把眼睛收了回来,方同苏静姗两人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席夫人安排好刘士元,又开始安排苏静初和苏静瑶的住处,道:“东边有几间屋子尚空着,那里离骜轩近,方便你们姊妹三人絮家常,不如就住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