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诸王为此事心焦,更让人震惊的消息又传来。豫州各地的屯粮之所,一夜之间,均遭人偷袭,所有粮草付之一炬。

而与此同时,朔北军突然发难,袭击了常山国和赵国,俘虏了二王,长驱而入,解除了洛阳以北的压力。洛阳太守陈蒙,出身将门,领着守军苦战了许久。奈何朝廷援助不力,守军眼见要坚持不下去,忽而遇得这般转机,士气大振,一举夺回了洛阳百里之外的数个城池。

没有人觉得这是偶然,虽然没有正式宣布,但所有人都相信,这是朔北王做下的。

“那吴国也是水道纵横,水军强悍。可那些巨舰自海上而来,较吴国的船更大更结实,吴国的水军根本抵挡不住。那寿春城也是结实,却中了邪术一般,城门突然被雷给劈塌了,大军一口气攻入城中,吴王被捉住时,还以为是谁在跟他开玩笑。”宫中,擅长说笑的优人正在编排战事,给太皇太后和一众贵妇人们取乐,笑声不断。

太皇太后近日不问世事,专心礼佛。如今听到元煜的战绩,苍老的脸上终于露出欣慰的笑。

贵妇们都是识时务的,见得温太后在场,不好夸赞朔北王,只能称赞皇帝用兵如神。

温太后听着众人的话,脸上带着浅笑,捧起杯子抿一口茶。

“老妇多日不曾见陛下,不知陛下如何了?”太皇太后看向温太后,问道。

“陛下无恙。”温太后答道,“陛下近来忙碌了些,故而不曾来探望母亲。”

太皇太后轻哼一声,道,“老妇听闻,陛下在宫中设了法坛,请了方士每日炼丹,可有其事?老妇本不想多言,只是陛下乃社稷之主,一举一动关乎国运,太后是陛下生母,不该溺爱太过,见得荒唐的,便该劝一劝。”

温太后心中不悦,却不好显露出来,行礼道,“敬诺。”

在太皇太后宫中积攒了一肚子的不快,温太后回到宫中,脸色十分不好看。见得她回来,平日养在身边的小犬立刻跑过来,在她脚边转。

“去!”温太后皱眉将它踢了踢,内侍连忙将小犬抱开。

这时,宫人来报,说温夫人带着大皇子来了。温太后让她进来,母子二人行个礼,温太后逗了大皇子一会,见温夫人欲言又止,便让内侍带着大皇子出去玩。

待得左右无人,温夫人一脸愁眉,“姑母,今日太医署的人与我说,乔美人腹中的,应该是个男儿。姑母……这可怎么办……”

温太后看着这个侄女,不由一阵头疼。

温夫人是皇帝登基之后,由温太后做主纳入宫中的。那时皇后还在,身体羸弱,看着就要不行了。温太后的主意,就是让温夫人接着当皇后。

可惜,皇帝对温氏一直态度寡淡,虽然在温太后的极力帮助下,温氏由美人抬到了夫人,育下了两个女儿,还把皇帝的庶长子接来抚养,可皇帝仍然不愿意将她立为皇后。如今乔美人宠眷正盛,一旦生下儿子,说不定就顺水推舟成了皇后,这让温夫人如何不着急。

温太后看着这个一脸哀戚的侄女,心中莫名烦躁。自从年初春朝时元煜从皇帝的手中溜走,皇帝就每日坐卧不安,时刻担心着元煜反攻回来。多年来的心病,在这之后登峰造极,皇帝像是中了魔一般,元煜越是没有动静,他就越是焦虑。终于,他瞅到时机,命令武威太守将元煜诱到武威,伺机杀掉,而当当失手的消息传来,皇帝大病不起。

从此之后,皇帝愈加疑神疑鬼,喜怒不定。他设刑狱、贬朝臣、信仙术,温太后都劝过他,可是皇帝听不进去。

“这些人都巴不得元煜回来,朕不下手,难道要等他下手?”皇帝冷冷道。

温太后头疼不已。内忧外患,一个不听话的皇帝儿子,还有一个遇事只知道来向她诉苦的侄女,让她感到身心俱疲。

“是不是儿子,也等生下来再说。”温太后冷冷道,“你已经有了皇长子,怕什么?”

“可是……”温夫人还要再说,却见温太后神色不快,只得把话咽回去。

姑侄二人正说着话,内侍忽而来报,说皇帝来了。

温夫人神色一喜,温太后看看她,命人宣皇帝入内。

皇帝身着鹤氅,进门时,一股丹房熏香的味道。温太后不觉地皱皱眉,可看他精神不错,也露出和色。

“陛下散朝了?”温太后让内侍引皇帝落座,又命呈上茶汤。

“散了。”皇帝道,看看一旁行礼的温夫人,道,“你也在。”

“妾来与太后请安。”温夫人笑盈盈,从宫人手中接过茶杯,呈给皇帝。

皇帝接过茶,放在一旁。这时,大皇子进了来,给皇帝行礼。

他声音脆生生的,皇帝露出些笑意,让他过去,将他抱在膝上。

温夫人在一旁看着,亦露出得意之色。

温太后心中一动,道:“陛下,听说洛阳之围解了?”

“正是。”皇帝将一块香糕塞在大皇子手中,道,“叛军已经退出了豫州。”

“如此,可正是大快人心之际。”温太后莞尔道,“过两日便是大皇子的生辰,我正想着这宫中许久不曾热闹过,好好庆个生辰才是。”

“这有何难。”皇帝莞尔,说罢,看看温夫人,“阿渊今年十岁了吧?”

温夫人柔声道:“正是。”

皇帝看着大皇子,神色和蔼,“阿渊十岁了,要个什么礼物,给你封个王如何?”

这话出来,温太后和温夫人皆是一惊。

“封王么,”温太后皮笑肉不笑,“阿渊还小。”

“不小了,”皇帝摸摸大皇子的头,“朕那些个兄弟,这么大的时候都封王了。”

大皇子望着他,眨着眼睛,“封王?父皇要将我封到何处?”

“你想去何处?”

“儿想去朔北!”大皇子不假思索道。

众人皆是愣住。

“哦?”皇帝脸上似笑非笑,“为何?”

大皇子脆声道:“因为朔北王谁也不怕,还能打胜仗。”

皇帝的笑意凝在唇边。

温夫人面色一变,忙瞪着大皇子斥道,“胡说什么,谁教你的……”

“砰”一声,小案上的茶杯被皇帝带着翻倒在地上,茶水洒了一地。

皇帝冷冷道:“还不都是你教的,依朕看,阿渊也不必办什么生辰了,都在宫里关上一阵,好好想想是正经!”

温夫人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温太后亦是着急,正要来劝,突然听到几声呜咽,看去,登时吓得面色煞白。

却见她那小犬不知何时舔了地上泼洒的茶汤,竟是倒在了地上,抽搐不止。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以下大人的霸王票~

第78章 平叛

内侍急忙上前查看,却见那犬儿腿蹬了两下,即气息全无。

“是毒,茶汤中有毒!”内侍慌忙道。

殿中众人俱是面色剧变。皇帝看着那地上的茶汤,面色震惊而阴沉,未几,看向温夫人。

“不是……不是我!”温夫人惊慌失措,“陛下,这茶汤是妾从宫人手中接过来的……”说着,她急忙望向旁边,方才递给她茶水的宫人却已经不见,温夫人的脸登时灰败。

皇帝即刻叫来侍卫,喝令道,“将太后宫看好,方才这殿中的所有人,一个不许出去!”

温太后听得这话,看到侍卫呼啦啦地进来,她自己的讹人都被羁押起来,亦是惊惶。大殿中乱成一团,温夫人哭成泪人一般,只知道向皇帝哭诉;大皇子也被这场面吓得哇哇大哭,手足无措。温太后看着他们,一口气上来,恨铁不成钢。

“陛下,”她对皇帝道,“这殿中的都是我身边服侍多年的老人,忠心耿耿,断不会害陛下。那下毒之人,定然是外头来的!”

皇帝冷笑,眼底带着红丝,目光凌厉:“阿渊还是朕亲生的,如今都知道向着别人了!”说罢,哼一声,拂袖而去,“一个也别放过!敢走出这大门的,格杀勿论!”

温太后定定立在原地,看着皇帝出门。

“姑母……”温夫人拉着温太后的袖子,慌道,“陛下……陛下不肯让阿渊当太子了……”

温太后不耐烦地将她的手甩开,唇边慢慢浮起一抹冷笑。

太后宫里鸡飞狗跳,闹了整整一日。不久,程进领着人将太后宫膳房的十几人捉拿。拷问下来,一名宫人供认,那下毒之事,是她一人做下,原因是她的姐姐前番惨死于宫狱之中,她心怀怨愤,便往皇帝的茶汤里添了毒。

那宫人招认画押之后,就撞墙自尽了。

可皇帝并没有就此放过,膳房连同太后殿中伺候的几十人,皆以失职获罪,轻则杖责,重则处死。

刚刚因为收复失地而有了些喜气的宫廷,又因为这桩事而变得人人自危。

而在南方,战场上的形势渐渐扭转。叛军失了粮草,又没了吴国的兵器,士气大挫,失利频频。

朔北军经洛阳南下,一直按兵不动的齐国、中山国、卫国以及江淮诸国亦派出援军,与朝廷会师,不到十日,讨逆联军就破了梁国,夹击越国,进逼楚国。

前方的捷报频频传来,京畿大振。百姓们原以为兵灾难免,如今听闻平叛,皆喜不自禁,焚香祷告,杀牲酬神,还有人做了朔北王的泥塑和画像摆在家里,消灾镇宅。

相比民间的欢欣鼓舞,朝中却平静许多。

平叛联军势如破竹,看这情形,过不了多久,越国和楚国都会被攻下,平叛大局已定。

大捷是好事,不过一扯上了朔北王,众人心知肚明,便也不敢提许多了。有大捷便有庆功,太常卿和宗正俱是图腾都曾问过郭越,朔北王打不打算回京城。

郭越心中苦笑,他知道他们这么着急是为哪般。

元煜要是回来,朝中少不得准备仪仗,操办迎接之事。按照往常的例子,主帅凯旋回京,要在城门上奏得胜乐,皇帝还要亲自加封。什么事该如何办,按什么等级,都有讲究,在行礼之前必定要早早拟好。可是如今状况,别说朔北王三字,就连平叛得胜的事,都没有人敢在皇帝面前提半句。

太常卿和宗正,其实是巴不得元煜不回京,省得触那一身晦气。

正当众人不知所措,皇帝忽然令太常卿和宗正入见,问起了大军凯旋之事。

“朝廷平叛,诸王押解回京,乃是大事。”皇帝缓缓道,“洛阳太守陈蒙,苦守东都,当记首功;齐王、中山王、卫王等,出兵勤王,亦是大功。”说着。他停了停,将目光在朝堂上环视一圈,淡淡道,“还有朔北王,南下讨逆,忠心可表。便按惯例,将他们召入京中,朕要在皇宫设宴庆功,赏赐功臣。”

皇帝自己开口,太常卿和宗正都送了一口气,唯唯连声。

皇帝神色平淡,又吩咐了两句,让他们下去。

脚步声离开,殿上安静下来。未几。,一名内侍匆匆进来,向皇帝行一礼,耳语两句。

皇帝目光凝注,未几,道,“你确定?”

内侍答道:“确定。小人都打听清楚了,朔北王近来无论到何处,都带着她。而且据说,她就是中山王的妹妹。”

“中山王的妹妹。”皇帝微微眯起眼睛,想起来前不久他过目的请封奏章,露出微笑,目光深远,“她叫初华,是么?”

冬天临近,南方亦寒风瑟瑟。

楚都彭城,几十万大军陈兵城前,楚王知晓大势已去,拔剑自刎。

楚王子称不欲民人受难,献城投降。

可当降书送到营中的时候,王师的主帅龚铭看过,脸上却有些闪烁之色。

元煜接过来看,只见那上面言辞恳切,乞降之主,却并非皇帝,而赫然写着“朔北王殿下”。

帐中众人暗自相觑,有些微妙的气氛。

元煜却是一笑,看看龚铭,道,“雕虫小技罢了,妄想隔阂你我,临死一搏。龚将军乃是明白之人,想必不会中这小人奸计。”

龚铭岂能说个不字,忙道,“殿下此言甚是,楚国战败已成定局,任他如何翻覆,亦不能逃脱罪责。”说罢,令军士即刻攻城。

楚王子大惊,连忙带着侍卫从地道逃走,却被城外的军士截住,当场格杀。

城中的守军早无斗志,开了城门献城,大军冲入城中,直捣王宫,拿了楚王家小,以及逃亡至此的梁王和越王。

龚铭手下的军士,许多人在先前连吃败仗,被叛军追打得丢盔弃甲,苦不堪言,如今一朝得胜,便起了泄恨的心,冲入王宫和民宅烧杀掳掠。

元煜得报,即刻令军士阻止,两边在大街上对峙,剑拔弩张。

“干什么干什么!”将官赶到,对手下军士喝道,“为何聚众滋事?!”

“将军!”王师的军士看见龚铭来到,怒气冲冲地嚷道,“朔北军欺人太甚!”

“我等弟兄死了多少,都是这些叛贼害的!”

“就是!如今我等得了胜,尔等反倒帮起了叛贼!”

田彬拦着自己这边的人,听着那些军士骂骂咧咧,气不打一处来。

同是官军,平日不觉得有何差别,一起做事就能看得明明白白。田彬恨恨地想,军纪涣散,无法无天怪不得开战不到半月就差点丢了东都。

正待回骂过去,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之声,却见是元煜和龚铭都来了。

听了双方的禀报之后,元煜看向龚铭,似笑非笑,“叛党已经羁押,这城中剩下的都是平民,万一传出官军打劫的名声,只怕有损天威。”

这话里软中带刺,龚铭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这些军士,往常在京畿都是纵惯了的,自己一手带出来的人总要维护着些,往常有些违法之事,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如今遇到这位殿下,可不是自己说了算的时候。

“弟兄们也是义愤,失了章法。”他干咳两声,即刻正容喝道,“都给我回去!光天化日私闯民宅,军法何在!王法何在!”

众军士听得他这般一吼,虽不情愿,终还是乖乖列队,被将官带走。

不远处,两名军士带着一个神色惊疑不定的人过来,元煜看去,只见他穿着官服,却衣冠不整,脸上也带着青紫,一看就知道方才与人动了手。

“殿下,”军士道,“方才有人劫掠民宅,此人去劝阻,被打了。”

元煜看着那人,那人也看着他,虽小心,却目光倔强。

“你是何人,姓甚名谁?”元煜问。

那人道:“我乃彭城府府吏,姓葛名昆。”说罢,似乎犹豫了一下,朝元煜拱拱手。

元煜颔首,让军士去请军医来,给他医治。

“彭城府中还有多少府吏?”他问。

葛昆没答话,警惕地看着他。

元煜看着他的神色,忽然想起了另外一个人,不禁笑了笑。

“你不必惊慌,去告诉那些府吏,城中一切照旧,他们可回到官署中维持日常庶务,不但俸禄照发,每人还配上两名军士护卫。”末了,元煜道,“就说这是朔北王说的,如有不实,便来找朔北王。”

说罢,他让手下将官将此事安排下去,低喝一声,策马而去。

田彬跟在他身旁,未几,回头,毫不意外地瞥见那人惊愕的神色。再看看龚铭,那一脸心不甘情不愿又只得照办的模样,真当解气。

心中骄傲万分,这世上,若说谁能耍威风耍得趾高气昂又能收服人心,那就是他们殿下啊!

元煜却没有再管许多事,一路奔驰出了城,回到大营。

“可有什么信件?”他问侍从。

侍从知道他问的是什么,道,“禀殿下,今日还没有。”说罢,讪讪地补充道,“殿下,我等行军乃是机密,上回给使者留的去处,还是洛阳。”

元煜想起来,确是如此。

“此后行军不是机密了,信函一律送到大营来。”他吩咐道。

侍从应下。

元煜将左右摒退,在榻上坐下来,靠着凭几,忽而觉得这帐里空空的。唇上的伤口早就好了,可他还是习惯地用舌尖舔了舔。

心不禁神游,那只小兽,现在在做什么?

中山国的王宫里,初华正在给睿华演示新制的小丸,突然,鼻子痒痒,哈啾打了个喷嚏。

“怎么了?”睿华问,“着凉了?”

初华忙摇头:“不是。”

睿华看她确实无恙,微笑,看向她手中的小丸,“你方才说,这个要怎么用?要点火?”

“正是。”初华回神,接着道,“这是为夜里特制的,你看这根线,就是药引子,点着了,看它要烧到尽头,就对着敌人抛出去。”

“为何是夜里?”一旁的曹女史好奇地问。

“逃命啊。”初华一本正经道,“如果夜里逃跑,后面有追兵咬着,这可有大用处。”

曹女史露出懵然的神色,另一边的暮珠啼笑皆非,小声嘟哝,“瞎操心。大王哪里用得着夜里逃跑,以为是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