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吗?”叶肃转过身看向他,语气都有些怔然:“昨晚你怎么了?”

我睡着了啊?

岑安也懵了一下,第一反应是掀开衣服看里头的部件是否还存在——都在啊?

医生不欲多解释,手一抬就让他直接飞到了落地镜前。

“什么——?”

小青年一头雾水的看向镜子,也被自己吓一跳。

“我的眼睛,怎么会变成这样?!”

镜中的青年依旧是那副惊愕的模样,可从前的黑眸完全变了颜色。

与常人无异的墨黑,在此刻已经变成了剔透而又清澈的一泓清绿色。

比翡翠更轻盈,比嫩绿更辽远,甚至还泛着些光泽。

他下意识的伸手抚上眼睛,转头去看叶肃:“我……”

“你终于变成草灵了,”叶肃言简意骇道:“既然突破了一层,以后就自己解决障眼法。”

“灵?”岑安保持着双手捂眼的动作,从指头缝里看镜子里的那清绿眼眸,懵道:“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先前活了一千年都还是个小草精,现在突然就破除桎梏了?

“把你的眼睛伪装好。”叶肃扫了他一眼,径自出去煮早饭。

他平日里把这家伙只当作一盆栽,今天多打量了两眼,居然还觉得有些清秀。

人参原本就是荟萃天地之精华的产物,秉性纯正又成精千年,自心而生的容貌也灵润明透,全然挑不出半分的不好来。

岑安自幼便模样可爱,如同观音大士座侧的灵童一般,如今已是二十来岁的模样,更多了几分清俊出尘。

白皙标致的脸庞配上那灵泉般的眼眸,让叶肃方才都多看了几眼。

这如果将来真是度化成妖……难道还能变得更好看不成?

叶肃低头戳着燕麦片,又看了眼自己的卧室。

他拿出了自己的手机,给亲妈拨了个电话。

“肃肃?”电话很快就接通了,隐约还有机场航班的播报声。

“妈,你那盒芙蓉酥用的什么蛋黄?”叶肃问道。

“好吃吗?”叶愔女士笑吟吟道:“用数斯鸟的蛋啊,包治百病。”

“妈——”叶肃压低声音,隐约有些抓狂:“你一大把年纪跑到西山就是为了折腾它是吗?!”

“就啄瞎你爷爷一只眼睛的那位,”叶愔对此满不在乎:“我把它尾巴给卸了,得几百年才能长出来——扯平了。”

“这算哪门子的扯平?”

岑安显然对障眼法这件事并不算自信。

按照叶医生的话来说,他虽然积攒了千年的灵力,但因为基础太差,完全无法引导和使用它们。

一觉醒来自己就成了草灵,好像也没有太多感觉。

他伸出两指放在自己的眸前,心里默念了一句咒文,缓缓闭上眼睛。

比从前更活跃的灵力便如溪流一般涌流而来,轻柔和缓地覆上了他的眼眸。

再睁开眼时,镜子里又是那个黑发黑眸的青年,与往常似乎没有太大差别。

——只是比起过去,五官和四肢都匀称标致了许多。

岑安探出头,小心翼翼的看了眼叶医生。

后者匆匆说了句我先挂了,示意他拿包准备上班。

……看来是真的成功了?

大概是工作日的原因,这一早上诊室里都没有什么人。

叶肃把论文写完,发觉岑安在试着练习法术。

他现在能够熟练地控制小物件起落,做家务的速度也快了许多。

那放在桌上的钢笔左右滚了两下,忽然变成了一个玻璃杯。

岑安怔了一下,露出大大的笑容,抬头看向叶肃道:“真是比以前要好多了!”

原先在输出灵力的时候,就好像处处都受阻碍拦截一般,想变个东西都得费老大的劲。

叶肃垂眸打量了眼那个杯子,把它往前推了一寸。

“倒水。”

岑安应了一声,起身拿着它离开。

“不,是把空气中的水倒进去。”叶肃慢慢道。

岑安犹豫了一下,坐下来开始尝试。

他集中着注意力,开始感受空气中充沛的水分。

昨天刚刚下过一场雨,眼下又开着窗子,细微的小水珠几乎到处都是。

他闭上眼睛开始冥想,指尖扶在了玻璃杯壁旁边。

大概在五秒之后,忽然有水滴落在了杯壁上。

一开始只有颇为模糊的一滴,渐渐地落下两三滴,然后越来越多。

岑安睁开眼时有些诧异,但注意力变得更加专注——

凭空竟有汩汩的水流注入杯中,不一会儿就装了个半满。

“我做到了——”他睁大眼睛看向叶肃:“我居然还会这个?!”

叶肃没有回应他,只抬起食指指尖划了一下。

在指尖扬起的那一刻,杯中的水流便飞快地涨了出来,几乎要溢到外面去。

而伴随着指尖飞快落下,杯中的水消散的干干净净,连水渍都不曾留下。

叶肃抬眸看向他,指尖又起落了几次,那玻璃杯中便涨涨落落,犹如起伏的海潮。

岑安本来还有些小得意,这时候又蔫了下来。

“我好好练就是了……”他小声道:“就不能夸我一句吗。”

叶肃不置可否,转身继续去敲报告。

正在这时,田颇带着报告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叶医生——我检查结果出来了!”

叶肃接过片子看了一眼,又递了回去:“中期胃癌。”

本来一场小手术就可以解决的问题,现在情况已经变严重了很多。

癌组织浸润深度已超越黏膜下层,而且溃疡面积在不断扩大。

“什么?!中期胃癌?”男人一脸不可思议:“你什么意思,要我开刀治病?来你们这住院?!”

岑安抱着玻璃杯坐在旁边,颇为好心的提醒道:“您先前就说上腹疼痛,而且进食以后饱胀感明显,现在检查结果也很明白了啊。”

“这不可能——那磁疗连白血病都能治,而且我喝的那碱水也停了啊!”田颇烦躁了起来,脸色难看道:“说这么多就是希望我住院是不是?我不住!给我开药,我回去吃!”

“您是有经济方面的负担吗?”岑安试图安抚他的情绪:“医保和社保应该能分担一点吧,而且越早治疗效果越好,您也能早点恢复健康。”

“你这种医生我见得多了,假惺惺的一副好人脸,不就是指望我住院交钱吗?”男人冷笑起来,伸手就指着他的鼻子道:“真上了手术台要红包的时候还不是狮子大开口,指不定想把老子的钱掏个干干净净!少在这糊弄人!”

岑安被劈头盖脸骂的懵了两秒,叶肃的神色直接冷了下来。

他扫了那男人一眼,后者直接哎哟一声捂着肚子蹲了下来,突然间就疼到满地打滚的程度。

岑安还没发现这变化和叶肃有关系,下意识地伸手去扶他起来。

可那田颇直接把他的手拍开,宁可痛死都不要这骗子帮忙。

“我告诉你,老子就是死在这,都不进手术室!”他捂着肚子恶狠狠道:“你们就是想割老子的肾卖钱!”

“——你们这些医生,良心早就给狗吃了!”

第15章 第 15 章

岑安根本没想到自己会遇到这么粗暴的人,被拍开的手僵在空中有些茫然。

他在被厉声训斥的那一刻只感觉头脑一片空白,情绪如潮水一般在内心翻腾。

也就在此刻,窗外远处的落叶开始如漩涡般翻卷,如同受到了无形的感召。

叶肃直接站起身来,给保安处打了个电话:“这里有人闹事,把他带走。”

田颇这时候终于疼到话都说不出来了,抱着肚子一个劲打滚,差点碰翻了旁边的凳子。

没过一会儿,两个虎背熊腰的保安就把那男人给扛了起来,如同带走一头野猪一般强行把他拖走。

岑安愣了好一会儿,半晌都没说话。

他的表情有些沮丧和为难,桌上的盆栽叶子也蔫了下来。

叶肃心想这活了一千年的妖精怎么单纯的跟个小朋友似的,只扫了他一眼便继续接诊病人。

四五个病人或笑或哭的出了诊室以后,办公桌旁的小实习生还是闷闷地没有说话,但也记着帮他整理文件和病历。

叶肃抿了一口咖啡,心想这种时候就让他自己消化一会儿就行,晾着晾着应该就想通了。

医院里人流量这么大,每天碰见几个人渣和傻逼也并不稀奇。

他放下马克杯,又抬头看了眼背过身擦桌子的岑安,心里有点烦躁。

一开始就该让这笨蛋被那犬妖给吞掉,现在还得想该怎么哄。

叶肃纵横妖界腥风血雨这几百年,金盆洗手以后哪怕轮值儿科都板着脸没哄过人——何况这破事又不是他干的?

“又在想什么?”他冷冷道。

岑安把抹布洗干净挂好,又坐了回来。

看那表情,就跟个在幼儿园被欺负了的小可怜似的。

叶医生眉头一跳,难得有耐心的听他念叨一会儿。

“……为什么,他们会这样对医生呢?”小青年喃喃道:“为什么他们宁可信网络,都不肯信医生呢?”

岑安以前也被粗暴的对待过,很多次。

做洗碗工的日子并不算好过,有些厨子脾气火爆,免不了要吆喝几句逞逞威风。

他心性单纯,对这些不快的事情也都一笑置之。

问题是,医生是舍己度人的职业,哪怕通宵无法坐下都要做手术救人。

在他旁观和实习的这些时间里,不仅仅是田颇这一个人会这样粗鲁蛮横。

有人会当场训斥医生查体时‘动手动脚’,有人看病时插队不挂号还要求叶肃摆笑脸。

他们……为什么会这样对待本应要救治他们的人?

叶肃抬手揉了揉眉心,他完全没有和幼儿园小朋友谈心的经验。

“这样……不公平。”岑安看向他道:“那些师哥师姐,他们要学接近十年才能坐在这里。”

可就是有人宁可相信网上的药方和疗法,都不肯听他们多解释一个字。

“岑安。”叶肃简短道:“无知是一种很悲哀的事情。”

“但许多人的无知,都不是他们可以选择的。”

家庭条件,成长经历,身边环境的影响——能够保持理性和客观的人,一直都是少数。

而教养这种看起来本应人人具备的东西,在某些群体里其实也是一种奢侈品。

岑安怔怔的看着他,低头嗯了一声。

叶肃瞅了一眼那还蔫着的小绿苗,本来想转身回复几封邮件,敲了几下键盘还是停了下来。

愚蠢的植物就是麻烦。

他直接抬手按住岑安的肩,让两人再次对视。

玄墨般的瞳眸里有道银光一闪而过,无声地抹除着一段记忆。

人类的脑子太脆弱,但这笨蛋应该经得起折腾。

岑安表情有些茫然:“叶医生?”

叶肃怔了一下,意识到有哪里不对。

他没有忘记与那个人有关的事情——而且记忆也完全没有被影响。

这不可能。

岑安被叶医生盯得有点后背发毛,努力进入实习生的状态:“我会振作的!这是小事情!”

叶肃皱着眉保持着按住他的动作,眸子再次有道银光一晃而过。

“您说话啊……”岑安试图缓和气氛:“等会科里好像还有个会吧?”

男人松开了他,径直转过椅子继续回复邮件。

他有点走神。

叶肃是何等大妖——十岁时毛还没长齐就顽劣到快掀翻整个长月丘,百岁时溜到回梦川里窃走天玑石,还没成妖便已经让叶十九的恶名传遍三界,完全是纨绔子弟之中的妖中龙凤。

他原本就血统特殊,天生灵力雄厚又根骨奇佳,青春叛逆期那会儿连仙人御驾紫鸾鸟都敢强行叼走吃个干干净净,没少被亲妈拎回去暴揍教训。

然后在三百岁之际一把火将溯光台喷成了渣渣。

要不是厮杀太多阴德骤减,以他的资质论道修仙,速度怕是能比坐波音747还快。

后来等中二叛逆期终于过了,家里又横生出好些波折,叶肃才终于改了脾气,回人间行善积德收敛心性,继续等一个飞升半仙的机缘。

——这一等就是两百年,博士都读完四个了也没瞧见影儿。

这位叶医生虽然不做大哥很多年,但论杀人放火拆家分尸还是样样精通,摄念改忆之术打小就玩的出神入化,一双狐眸完全继承了亲妈的精髓。

然而他随手捡的这家伙居然连着破了两次——岑安可连个小妖都算不上。

叶肃想点根烟排解一下复杂的心情。

他是绝不可能失手的,就跟成年人不会被打火机烫到一样。

电脑的键盘开始自己起起落落,男人盯了一会儿屏幕,隐约找到了突破口。

——因为岑安他根本就没有脑子。

叶肃从小到大干架的对象都是大妖,基本没接触过这种一根筋的直肠子植物。

但无论是生理学还是解剖学上,这家伙确实没有脑子,所有的记忆恐怕都藏在灵识深处。

而且连他的心脏都是自己亲手装上去的。

——这样一来就解释的通了。

岑安低头整理了一会儿笔记,忽然感觉大魔王身边的低气压消了。

他观察着叶医生的神色,把鹿肉干罐递给了他:“吃点零食?”

叶医生沉默了几秒,闷头捏了一块开始嚼,动作非常机械。

“叶医生,我能去儿科那边轮转看看吗?”岑安小心地提问道。

“不去也没事的,”他放低了声音道:“就是问一下你。”

岑安渐渐觉得,成年人之间的欲念猜忌太多。

但如果只是尽心照顾小婴儿,或者帮助妇人生产解难,总归不会难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