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需要使用的工具也有很多,电锯电钻钢钳钢剪,连锤子都有好几种。

从前岑安在山里做妖怪的时候,对人类医术的认知非常简单。

推拉正骨,草药开方,来来回回就是那几样。

但在他吃了足够多的病例解析以及医书之中,完全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人类也太恐怖了吧!!!

单纯从骨科这一行来说,被机器绞断的指头可以拼接,被汽车碾断的腿可以续上,哪怕是一只手已经完全脱离了身体,也可以通过拼接腿部的血管来继续供给养分,等那只手在腿上养的差不多了再接回来——这种事连妖怪都不敢这么想!

岑安力气不算大,体力勉强够应付骨科的繁重工作,渐渐都听习惯了电钻的尖锐声音。

常规的病人有摔骨折或者被打骨折的,也有好些是脱臼错位或者颈椎病以及腰椎间盘突出。

叶肃帮病人做复位的时候都是一步到位,但效率高的同时下手也狠,免不了有好些莽汉被拧的鬼哭狼嚎扯着嗓子求饶。

他们每天早上巡房时要查看好些病患的恢复情况,岑安都习惯了用灵识确认钢板附近组织的愈合情况,背病历查体都精准到位,没少被主任夸个几句。

碰见麻烦些的病例,手术一站就是七八个小时,可以从下午一直忙活到半夜。

有时候站的时间太久,下手术的时候有的医生都两腿打晃,走路需要扶着柜子才行。

“姓名?”

“廖春耕。”

麻醉师确认着他的身体状况,例行公事的问道:“术前禁食知道吧?不能吃饭喝水的。”

“没有没有,”老头儿摆头道:“一口饭都没吃。”

岑安站在叶肃背后帮他调整着手术服,多看了一眼那躺着的病人。

他胃里有东西——肠子里也有!

“等一下——”岑安打断了麻醉师的动作,再次加重语气问道:“除了饭还碰过别的吗?豆浆?馒头?包子?”

“就吃了一个花卷,”老头摆摆手道:“我现在还饿着呢。”

叶肃深呼吸了两秒钟,重复道:“就吃了一个花卷?”

老头露出迟疑的表情:“我媳妇儿还给我塞了个草鸡蛋,说是吃饱了有精神做手术。”

旁边的麻醉师把面罩一撂,气的脸都绿了:“他妈谁给谁做手术呢?!”

-3-

等在外头的家属们没想到老头儿没半个小时又给推了出来,急吼吼地就围了过去。

“医生,怎么回事啊?”

“这什么情况?还做吗?”

“不会是有人加塞吧?!”

“做不了。”叶肃冷着脸道:“护士都说过好几次了,术前不能吃任何东西,不然会有生命危险。”

“没吃啊,”老太太一脸焦急的看着他:“一口饭都没吃!他求我我都没给来着!”

老头小声道:“人家说花卷也不能吃,鸡蛋更不行。”

“凭什么啊?”旁边一男的直接围了过来:“我爸这么大年纪了,从晚上到早上十个小时不吃东西,还要做手术,他受得了吗?!”

“他只要肠胃里有食物,就可能在做手术的时候反流误吸,”岑安直接开口反驳道:“如果我们强行给他做手术,他会有生命危险。”

叶肃发觉他挡在自己的身前,表情有些微妙的变化。

这小家伙……难道是在护着自己不成?

“我又没读过书,哪里听得懂你说的这些,”男人不耐烦道:“你们当医生的下回能不能把话说清楚?什么都不让吃起码给讲明白啊!”

老头也跟着在旁边哼哼:“就是……饿死了算谁的……”

岑安有些恼火,正欲开口反驳,那四个家属忽然齐刷刷地安静了下来。

他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转身看向叶肃,发觉他的瞳眸里划过一抹银光。

下一秒那四个人跟礼宾小姐一样同时鞠躬认错:“对不起!我们下次不敢了!给小岑医生添麻烦了!”

老头懵在那里:“你们咋不向着我了?”

岑安:“……”

“叶医生再见!岑医生再见!”

那四个人跟木偶似的齐刷刷挥手,转头就把老爷子给推了回去。

小青年有点生气又想笑,双手插兜看着他们把老头送走,无奈道:“你也没必要用他们哄我开心。”

“哄你?”叶肃收回了目光:“没那闲工夫。”

他们转回办公室,一个出门接电话,另一个则坐下来帮忙处理档案和文件。

穿着道袍的小青年扒在门口瞧了两眼,唤了一声道:“安安!”

是那个小道 士?

岑安顺手敲了个保存,起身道:“屈尘?你怎么过来了?”

屈尘往旁边一让,另一个老头笑呵呵的走了过来:“你就是小岑医生吧?”

“这是我师父,元真道长!”

岑安下意识地用灵识辨认他身上的气息,发觉这位老人和小道士一样,都是没有修炼的普通人。

“您是哪里不舒服呢?”他接过就诊卡,瞧了一眼里面的信息。

屈拂,六十二岁,既往病史有糖尿病和高血压,和其他老头儿也差不太多。

“腰疼,背也疼。”老头为难道:“坐久了就不行,可有时候虽然做法事要的时间太久,也不能不去啊。”

叶肃挂了电话转了回来,瞧了眼这一老一小,示意岑安帮忙查体。

“应该要做一个ect检查,”岑安确认着疼痛的位置,耐心道:“我们医院的康复科很专业的,您可以固定过来做康复。”

“我也是这么想的,”老道长吁了一口气道:“那帮推拿馆的人一通乱按,简直是胡来。”

屈尘虽然平日里嘻嘻哈哈的,但真碰着师父有事了还是颇为紧张,帮着他跑上跑下缴费拿药,还不忘问上几句医嘱和用药事宜。

这两人虽然都穿着一身道袍,但做事看病都讲道理,反而比某些人要好相处的多。

临离开之前,屈尘笑眯眯地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桃木符:“这是我们道观的限量版,保佑好运多福的哟,收下吧~”

岑安扭头看了眼叶肃,道了声谢谢收了下来。

桃木上q版的小道士摇头晃脑,拂尘也画的颇为漂亮。

他晚上带着桃木符回了家,把小摆件挂在了书柜上,旁边就放着营养液。

一瞧见那几瓶营养液,岑安忽然想起了什么。

这两个月实在太忙,他都没来得及去见见明先生。

明琅正在家中给本体修着叶子,听见敲门声时只点了一下头,那大门就缓缓打开了。

“明先生?”岑安有些不好意思的站在门口:“我给您带了一些小礼物。”

明琅放下了银剪,瞧见他手中的营养液:“这是什么?”

……『超能量』牌营养液?

“这个特别好喝!”岑安把瓶子递给了他:“里面有氮磷钾钙镁铁,您尝一下!”

明琅哑然失笑,低头嗅了嗅尝了一口。

他的眸子里露出诧异的神色:“酸酸甜甜的,是很不错。”

“我每次没精神的时候就喝这个来着,”岑安说到这儿,才注意到这房子的摆设:“您家里……好漂亮啊。”

叶医生的屋子是极简主义的北欧风,可楼上装潢的犹如洛可可风格的法国宫廷一般。

象牙色的拱门上有淡金色的藤蔓交缠攀援,吊顶上能看见大片绽放的银色蔷薇。

不仅如此,他还瞧见了沙发旁的羽叶福禄桐和大琴叶榕,好些盆栽都养的郁郁葱葱,空气也是格外的好。

从客厅到走廊,不仅空间规划的恰如其分,而且视觉上的华丽效果不输任何国外的贵族庄园。

把家装修到这么精细的程度,一定要花不少的心思吧。

明琅笑着给他拿了拖鞋,关门去拿茶叶。

还没有走几步路,他的脚步忽然顿在了那里。

“有妖怪过来了。”

“谁?”岑安下意识道:“是追杀您的那个吗?”

“不,”明琅看向北方,皱起眉头道:“是冲着你过来的。”

他往后退了一步,压低声音道:“你站在我身后,哪里都不要去。”

没等岑安开口,窗外的结界突然被撞了个粉碎,玻璃瞬间犹如冰尘一般炸裂殆尽,一室的花草物件全都被搅碎如残渣!

岑安脸色一变,意识到明琅的私人空间可能没与叶医生的结界重合,自己的气息估计已经暴露了。

一个穿着银袍的男人踏着水流走了进来,手中还握着长戟一般的法器。

“躲了这么久,终于想着要露头了?”

“是你?”岑安咬牙道:“你上次吞了我一条腿,现在还不满足吗?”

“哟,这是找到金主了?”鱼妖嘲弄道:“自己过来,还是我把你们两个都吃了?”

明琅眸色一沉,突然抬起了手掌。

下一秒,穹顶上绽放无数的蔷薇都坠落到半空中溶解变形,同时如银针一般泛着寒光。

上千根银针同时张开犹如一张雪色的网,没有任何犹豫的直接朝那鱼妖钉了过去!

伴随着室内多处的管道破裂,水流直接迸发而出,鱼妖手腕一横一抬,那长戟便引导着奔流席卷而来!

明琅单手护在岑安身侧,另一只手无名指上的白玉戒指亮了起来,驱使着那飞鸟一般的长针穿透水流攻向那鱼妖的要害!

岑安焦急地想要为他做些什么,内心被恐惧不安不断啃噬着,那一地散落的叶片也开始打着旋飘飞了起来。

他下意识地抬手操控那些落叶,在伸手抓握的那一刻叶片亦泛出刀锋一般的光芒,开始跟随着掌控旋落飘飞。

鱼妖不欲与他们周旋,一扬长戟踏着水流就冲了过来,眼瞅着就是要取岑安的性命!

明琅皱眉喝了一声退,抬手时那玉戒从指间滑落,一扬一抖便落成银鞭,脚尖一点便过去与他混战在了一起。

岑安借着沙发的掩护躲开那水流的席卷,抬手去控制那叶片的位置——

鱼妖看准机会直接侧身一投长戟刺他心口,与此同时那落叶如匕首一般自背后从他的喉间穿透而过!

岑安翻身想要躲开那长戟,却因为断墙的限制完全没法往旁边跑。

完了要被杀了——

还没等他四肢并用的翻过那半截断墙,他的身前已经站了另一个人。

男人单手接了那柄长戟,就立在他的面前。

他的白大褂上还沾着病人的呕吐物和血迹,塑料胸牌随着罡风微微摇晃。

此时此刻,他不再是那救死扶伤的医生,周身的杀意与戾气如同换了一个人。

决绝狠厉,没有半分的余地。

那鱼妖捂着被扎透的咽喉发出嘶哑的声音,后退了一步就想要跑。

可在这刹那之间,叶肃就已经执刃立在他的面前,快到犹如骤闪一般——

那柄长戟从他的腰腹一路穿透心胸而过,突出的末端还在往下滴着青色的血液。

怎么会这么快?!他是怎么做到的?!

胸腔被穿透的剧痛让那鱼妖疼到两眼充血,可连伸手反抗的能力都已被完全剥夺!

“就是你碰过岑安?”他声音低沉如深流,右手的指甲开始变长锐化一如兽爪。

明琅啧了一声,直接扭头不看那场景。

鱼妖还在本能地挣扎着,可意识都已经开始不断涣散了。

他的胸膛如拉链般被破腹掀开,那只救过人缝过针切过骨的手直接探了进去,把还沾着血污的深绿内丹给拧了出来。

在这一瞬,这鱼妖痛苦到极致地长嘶一声,竟直接化作齑粉消失殆尽,连魂魄都散了个干干净净。

岑安还陷在那断墙的砖石里,大脑里一片空白。

那深绿的珠子直接被扔到了他的掌心,还泛着微微的光芒。

医生扫了一眼旁边靠墙而立的明琅,转身走到了岑安的面前。

“把它吃了。”他冷冷道。

第25章 第 25 章

岑安其实很少见过叶肃这副样子。

他平日即使是随手灭掉些小妖, 基本上也是一步到位, 情绪不会有太多的变化。

可今天……叶医生好像动怒了。

不□□质带着一股肃杀, 而且眼里也狠决到有些陌生。

他握着那碧玉珠一般的内丹迟疑了两秒,摸索着想要站起来。

明琅快步走过去扶住他,上下查看了一眼:“没受伤吧?”

“还好……”岑安面露歉意道:“给您添麻烦了, 真的很抱歉。”

“小事, ”明琅侧头看了一眼叶肃,不放心道:“这鱼妖是什么来头?”

“不确定, ”叶肃皱眉道:“从前也有些杂碎过来, 但没他这个道行。”

“也得亏你来的及时, ”明琅单指按着那戒指,开始抬手作法:“这鱼妖内力妖异,不像是寻常的妖物。”

他抬袖挥指之间, 那断裂的墙砖如同时间倒流一般重新飞回原处, 连细密的尘土也折返聚拢, 仿佛是上千块被同时操纵的拼图。

叶肃没有接话, 转头看向岑安,抬手拾起他手心的内丹。

今天原本临时有场大手术, 病人一直在死亡线上反复挣扎,岑安那边的护咒又在频频发来警告。

如果刚才回来的再晚一点……

他内心的烦躁又多了几分。

……惦记这笨蛋的妖怪怎么这么多?

“我从前有被他追杀过……”岑安低头道:“今天不该过来这里的。”

“不,我在楼房外缘也设过结界。”叶肃皱眉道:“但他破除的也太快了一些。”

就仿佛是被高人指点过一般。

上次那只鸟妖, 这次的鱼妖, 虽然身上都没有什么共同的特征, 可他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却也无从查访。

“把它吃了。”他声音微沉:“那蠢货夺了你几百年的修行,你还犹豫?”

岑安默默接了那内丹,决定说实话:“是要嚼两下再吞吗……跟牛黄解毒丸一样?”

这玩意太大……噎着了多尴尬。

叶医生直接发出了死亡凝视。

某人立刻秒怂,当着他的面把那内丹吞了进去。

岑安原本以为,这么大一颗珠子,光是下咽估计都有些困难。

可是它滑进去口腔的那一刻,就开始伴随着吞咽飞快的溶解消散,如同一掬冰泉落入喉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