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月丘似乎没有冬天,即便时都前些日子下了好几场雪,这儿依旧草木葱郁如春。

他们走出门外时,小狐狸正用后爪挠着耳朵,见着他们时特开心的叫了一声,扭头就消失在了烟雾里。

没过一会儿,老爷子拄着柳木杖慢慢悠悠走了出来,捋着胡子跟他们两打了个招呼。

岑安这回记着在来的路上给叶老爷子和小家伙各捎一盒枫糖酥,老人笑眯眯的收了,还端详了一会儿上头印刷的商标。

“您看一眼这个东西。”叶肃上前一步,把那枚木符递到了他的面前,大致解释了因果。

“这是沥水符啊。”老头把木符举高了些,眯着眼看那暗蓝色的咒文:“那人说他叫什么?”

“薄允。”叶肃皱眉道:“我在时都呆了这么久,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毕竟你是小辈,也太年轻了一些。”叶无虞把木符交还给他,握着柳木杖不紧不慢道:“下次见到人家,记得有礼貌一点,喊一声江神大人。”

江——江神?!

“沥沄河是允江的分支,你该清楚吧?”老头拆开盒子,摸了块酥糖喂给小狐狸,看着那红毛团子蹦跶着跑远了,慢悠悠道:“允江流淌了几千年,那神灵就存在了几千岁。”

“还是该讲些礼数,别砸了我老叶的面子。”

叶肃神情都有些凝固,加重语气道:“他是神?!”

难怪先前完全无法找出半点破绽,而且说话时那般笃定……

“是啊。”老头摸着胡子道:“小孩居然都十一岁了,也是够闹腾的年纪,你帮忙看着点也好。”

“这木符又是做什么的?”

“这个啊……”叶无虞露出怀念的神情:“挺好玩一东西,回头再碰见麻烦的时候,把它融了便是。”

叶肃怔了半天,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认识的仙人,爷爷算一个,璩玉也算一个,可再往上的神灵,完全是遥不可及的存在。

传闻中这种神灵可以改变山水风雪,甚至能窥破玄之又玄的命数。

可就在今天早上,那允江之神就坐在他的面前,还闲谈一般的拜托他帮忙给那毛孩子善后。

如果——如果薄和真是他亲生的孩子,岂不是生下来就有上神的血脉?

“天色不早了,回家以后把东西收好,”老头见那小人参也半晌说不出话来,心情颇好的拍了拍他的肩:“下回来看我这老头,记着带点咸口的,有心了。”

“好——好的!”

岑安在离开之时,隐约瞧见对岸的深林中有明灭的狐眸,但尽数赤红如火焰。

河对岸的那些存在,是不是就是分家另居的叶家人?

明琅这些日子赶完了项目,没事闲着在家试用各色的香薰蜡烛。

昨天怂恿了那小傻子去问问叶肃,到现在都没回个声,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那姓叶的给吃干净了。

等到了晚上八点,门口才又响起了脚步声。

“明先生……”岑安再次试图找好友求援:“我问完了。”

明琅表面上风淡云轻的,其实八卦之魂又燃了起来:“怎么说?”

“我问他……他是不是喜欢我。”

“然后呢?”明琅把瓜子点心都搬了出来,手一招就给这位直球选手倒茶:“慢点说,不急的。”

“叶医生没回答我。”

“没回答?”明琅眉毛一挑,又瞧见他神情有点不对劲:“他欺负你了?”

“也没有,”岑安艰难道:“但我觉得我现在完全是在趁人之危。”

“叶医生说,他最近反常是因为……发情期到了。”

明琅直接一口茶喷出来了。

这话一说出来,小青年耳朵尖都红了。

他其实不太好意思问这么**的问题,但又怕做错选择伤害对方,还是想找人美心善的明先生帮忙参考一下。

“他——真这么跟你讲的?”

岑安跟做错事了似的点了点头,有些窘迫的把昨天的事情讲完了。

“……然后我睡醒的时候,发现他尾巴在我怀里。”

“而且他今天还主动给我买梅花糕了。”

小青年握着茶杯有些坐立不安,不自觉地又开始碎碎念:“他要是不说发情期之类的事情……我真会觉得他是喜欢我的。”

作为一棵植物,他真没想到动物还有这么一茬。

明琅感觉自己的表情管理都快崩了。

“你现在觉得呢?”

“叶医生现在对我好,也只是因为感激我陪他睡个好觉吧。”岑安泄了气似的窝在旁边,闷闷道:“我就不该动这种心思,还惹出这么多误会。”

“等一下——”明琅把糕饼推到一边,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他这些年清心寡欲论道修仙,好不容易瞧见好友们动了凡心想着帮忙推一把,结果眼睁睁看着这两妖怪把直球打成了曲棍球——

他本来觉得岑安这么个小可爱已经是个天才了,合着那单身快八百年的狐狸也真是个天才。

发情期这么蠢的借口叶肃是怎么想到的?!!

也就岑安会傻乎乎的信好吧?!!

“叶医生说他一直有用咒法克制,但也会觉得疼。”岑安有些为难道:“我去给他找个方子去?”

疼?所以你打算帮他止疼?你也不怕被榨干?!

“叶肃说是从一月到四月是吧?”明琅按住他,语气非常老练:“他要是去招惹别的妖怪还跟你不清不楚,你今天就搬到我这里住,我家里有十间客房。”

“没有,”岑安迅速摇头:“他和小护士都不多说一句话的。”

“你不觉得他可能在诓你吗?”明琅一脸的不放心:“他要是碰了你又不负责,你一定要跟我讲——”

“万一不是呢?”

“四月一结束你就搬回去自己睡,多一天都别留。”明琅严肃地开始传授经验:“他想公事公办,你就跟着他公事公办,懂了吗?”

岑安点了点头,又感觉哪儿不对劲:“叶医生不像是骗感情骗身体的人啊。”

他被追杀的这些年里,碰见好些妖怪明着假意关怀,其实是想诱拐包养他。

对善意和恶意的区分已经如同本能一般,而且因为这个多年修炼的能力,他还作为热心群众举报了好些小隐隐于世的通缉犯。

叶医生如果是那种人渣,也不至于拖一年了都没暴露吧。

“这四个月你就好好享受吧……”明琅一脸同情道:“搞不好睡着睡着就灵修去了。”

叶肃在卧室里铺着床,感觉心里乱糟糟的。

他有点想把岑安赶回去自己睡,又有点想把这一床多余的被子给撤掉。

……跟明琅有什么好聊的,喝个茶都喝了一个小时还不回来?

男人指尖一点,一床被子就消失了个干净。

不然就说有床被子里头有蟑螂,他瞧见就给扔了。

不行——不能对那笨蛋下手。

修长的指尖又是一点,那被子又凭空落了下来。

门响了一声,紧接着是试探性的呼唤:“叶医生?”

岑安换好鞋走了进去,发觉叶肃一脸冷漠地靠着床头在看书。

他发觉两床被子已经铺好了,心里仿佛被烫了一下,飞快扭头洗澡去了。

等这个澡洗完,岑安也穿着睡袍找了本小说,有些笨拙的爬到床上盖被子坐好,然后眼观鼻鼻观心的看书。

卧室里静默的只有两只妖怪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岑安确认了两遍自己把书拿倒了没有,然后开始十秒钟翻一页,完全没看进去。

好想摸摸叶医生的尾巴……真的超级软啊。

他努力打消某些罪恶的念头,试图集中注意力。

叶医生好像经常有健身,腹肌摸起来肯定比那些病人的手感要好很多吧……

不行我不能觊觎他的**!我要正直!

叶肃面无表情地把半本资料看完,没有和他多说一句话,关了一侧的床头灯径直背对着他睡下了。

然后无声地给自己甩了四个清心咒。

——就应该直接把他赶回去。

岑安小心翼翼地又装了五分钟在正经看书,半晌才把书放到一边,也关了灯摸索着躺了下来。

两只妖怪假装都已经睡着了,然而十分钟以后依旧心跳飞快。

“叶医生,”小青年的声音在黑暗中又软又糯:“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低声嗯了一下。

“那……要抱抱吗?”

叶肃感觉自己仅存的自制力已经不剩多少了。

抱这个字本来就很暧昧。

而且如果他翻身过去,绝对就不仅仅是抱着这么简单了。

岑安脑子里牢记着明琅老师教导的‘不抗拒就是不讨厌’,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从背后抱住了他。

微凉的手心隔着睡衣贴在了他的小腹上,还轻轻地揉了一下。

“这样会不会感觉好一些?”

男人睁开了眼,冰蓝色的兽眸直接骤缩如新月。

只要转过身,他就可以亲吻他,剥光他,如同野兽一般把他享用的一干二净——

叶肃转过了身,抬手握住了他纤细的手腕。

带着薄茧的指腹按在微凉的皮肤上,灼烫的感觉都犹如警告。

“岑安。”他深呼吸着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他不能在没有确认心意的时候对他做这种事,可他还是在抗拒着某些感情。

但也许……

可还没等叶肃再次开口,客厅的窗侧忽然传来噼里啪啦的一阵爆裂声——

岑安下意识地把手抽了回来,下一秒叶肃已经骤闪去了客厅之中。

一只苍青色的鸾鸟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引颈清鸣了一声。

月色下它的冠羽华如珠翠,一窗玻璃渣洒在长尾之上,仿佛熠熠闪烁的破碎星光。

第29章 第 29 章

岑安冲进来的时候,那青鸾正摇晃着抖掉满身的玻璃碴子。

叶肃一抬手就用半透明的屏障替他挡开飞溅的碎片, 侧身看了眼玻璃窗上的那个洞。

——他家的窗户是定做的夹层防爆玻璃。

“是——”岑安哪怕没有见过鸾的样子, 见到这流光溢彩的苍青色仙鸟也显然回过神来:“他是璩玉?!”

“怕是脑子都撞掉了。”叶肃一点手让岑安穿过屏障走进来,两只妖怪坐在沙发上有些沉默。

那鸟儿终于意识清醒了几分, 扭头左右环顾了一圈,在没见到明琅时很失落的叫了一声。

男人右手一扬就落了把剪刀, 语气透着寒意:“干脆剪掉这尾巴, 刚好家里缺个鸡毛掸子。”

他现在身上那四个清心咒都毫无意义, 本来刚才气氛正好解决一些问题……这蠢鸟偏偏这时候一脑袋撞进来。

岑安下意识地拿过他手里的剪刀放到一边, 试探着唤了一声:“璩先生?”

这青鸾鸟比花孔雀还要来的漂亮, 周身的长羽都仿佛是由繁复的丝线织就, 在月色下都泛着细密的光。

既有金属般的柔顺光泽, 又如同上好的锦缎丝绸,真不是人间的俗物。

璩玉侧身啄了啄尾羽, 忽然扬起了犹如云幕的一帘羽翼。

下一秒,那长羽悉数化作轻薄细腻的纱衣, 深青浅绿之间泛着银华, 好看到如同揽遍碧海颜色。

玉冠束发的男人抬袖站起, 桃花眼尾微微上挑。

他手上套着珐琅彩掐金丝鱼纹镯,耳侧的朱红宝玉吊坠质地通透。

明明是周身缤纷艳色,却又没有女子般的柔媚作态, 反而更能透出男子的俊朗出尘。

能压住这堪称花哨的彩衣, 凭一身华贵气态显出庄和清贵的, 也只有这位鸾仙了。

岑安看清他的这般仙容, 心下也觉得颇有些诧异。

他先前从叶肃那听过璩玉与明琅的故事,但一度脑补的是深沉又肃穆的形象。

毕竟那传说中的青鸾仙以一己之力斩蛟兽夺风旗,听着不像是个华贵公子,更像个将军。

“嗯……”璩玉低哼了一声,指尖一扫便让那玻璃窗恢复了原样:“又是你。”

“我瞧见这里有许多层结界,还以为是找到他了。”他扫了叶肃一眼,淡淡道:“多有打扰,抱歉。”

叶肃站在岑安身前,不着痕迹地挡了几分。

“门在你背后。”

那花里胡哨的鸟仙行了个礼,扭头就走。

在防盗门打开的一瞬间,明琅的声音传了过来:“岑安,你们没事——”

他们四目相对一秒,瞬间那门就被明琅给关严实了:“砰!”

摔门力度之狠,简直是冲着这位脸上砸过去的。

“阿琅——”璩玉立刻开门去追他:“你果然在这里!”

然而这门再一开,外头又恢复成空落无物的状态,只有感应灯还亮着。

两只妖怪看着门外那家伙撩开袍子上上下下跑了三趟,感觉气氛又有点诡异。

叶肃径直走过去关门上锁,扭头回卧室睡觉。

他明天早上还要去查房,没时间陪那两位耗。

岑安把窗户又补了一下,默默钻回了被子里,感觉有些脸红。

刚才叶医生还捉住自己的手腕,他差点以为会发生点什么……

两只妖怪闷在被子里憋了一会,谁都没好意思开口再提先前的事。

叶肃又背对着他陷入石雕状态,半晌都不带动弹的。

岑安本来还算淡定,一想到叶肃握紧自己手腕时指腹的温度,在脑子里又被撩了一遍。

他红着脸悄悄伸出手,隔着被子抱住了那似乎已经熟睡的男人。

“晚安……叶医生。”他轻声道。

男人垂眸思索许久,缓缓闭上了眼睛。

晚安。

璩玉一个人在楼道里上下了两三遍,生着闷气又想笑。

十二楼上去就是十四楼,中间那楼跟蜗牛似的躲起来,搞得好像他看不出来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