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琅。”他站在两层之间的楼梯上,压低声音道:“我知道你在哪。”

男人倚在楼梯旁,月色下的背影有些落寞。

“你不见我,我就呆在这不走了。”他颇有些小孩子气的又补了一句道:“而且我把这个小区都买下来,你搬去哪我就买到哪。”

空气中尘埃起伏,没有任何回应。

他转身靠着墙壁,缓缓地坐了下来。

“明琅……”男人的声音清沉又颇有磁性,还带着些撒娇的意味在里面:“开门嘛,你夫君都回来了,还不开门么?”

“媳妇儿啊……”他小声道:“苍庐山的玉英花都开十轮了,我酿的酒都铺满三窖,是你以前最喜欢喝的那一种,里面还洒了薄荷碎。”

“明琅……”

其实按着他如今的修为,强行穿透屏障闯进去也不是不行。

问题是哄媳妇儿这事就不能急,一急估计就又跑了。

明琅在卧室里闷头睡觉,耳罩都施过咒法了也听得清清楚楚,一头墨发都滚得打了好几个结。

他黑着脸走到书房的墙侧,阴森森开口道:“你走。”

“媳妇!”璩玉直接趴在墙边,耳间的灵玉坠子晃来晃去,桃花眼波光流转:“媳妇借个宿呗——我今晚总不能睡大街吧。”

“我明天还要上班,没时间再和你扯这些。”明琅连杀气都放出来了:“你要是继续在这跟我耗,我现在就辞职走人出国。”

“媳妇你又变好看了,眼睛特别漂亮。”璩玉蹭了蹭墙,修长白净的指尖似乎在隔空触碰着爱人的面庞,声音也低沉又温柔:“宝贝儿早点睡,做个好梦啊。”

十三楼又传来砰的一下摔门声。

第二天岑安跟着叶医生出门的时候,发觉有搬家公司的人在这栋楼里搬家具电器三角钢琴。

“是十二楼吧?1202!别送错了!”

1202?岑安懵了下,扭头去看叶医生。

那不是我们家对门吗?

叶肃面无表情地扬长而去,出院门时还记着买了块烤红薯塞给岑安,继续闷闷地走在前头。

璩先生要做我们家邻居了?以后方便上下楼串门么?

岑安跟在他身后小口小口地啃着烤红薯,突然感觉今天这地瓜真是甜的刚刚好。

等走到办公室里,这地瓜差不多要吃完了,叶肃又往他手里塞了包纸巾,去取先前放在这里的档案夹。

岑安握着纸巾包,忽然福至心灵的开始装傻:“叶医生?我脸上哪儿弄脏了吗?”

叶肃皱着眉转过身盯了他三秒,一言不发的抽过那纸巾,抬手帮他擦鼻尖和脸颊上蹭到的东西。

岑安感觉这四舍五入简直是被摸脸了,眼睛亮亮地看着他。

“别傻笑了。”男人转身把纸团扔进垃圾桶里,半晌沉声道:“以后自己照镜子。”

就不。

实习生们提心吊胆了一上午,发现平日里毒舌又挑剔的叶老师居然没骂人。

有个小姑娘昨天睡过了没复习,今天连用药和体征都说不顺溜,叶老师也就皱着眉看了她一眼——这简直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乖学生岑安跟在叶肃身后,时不时的还记着提问题。

叶肃每次听见那他声音时就会不自觉地心里一跳,可还是会细致又认真的把答案解释清楚,完事了又摆出一副棺材脸出来。

等大查房结束,小护士过来通报,说是有新病人进来了。

他们如今已经轮转到了心外科,平时不是开胸手术就是出门诊,一天忙活下来简直脑子里都是各种心跳声和切割声。

这病历一瞧,竟是那小道士的师父屈拂的。

老爷子本来就有心脏问题,如今数病齐发,听说是在法事上累着了。

岑安没过去太多打扰,但瞧见老爷爷的儿女们全都来了,屈尘则在外缘帮着倒水倒垃圾,那病房里也算热闹。

这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就是得慢慢地熬过去才行。

等那些儿女亲戚们全走了,他才过去瞧了两回用药和病况,也算是尽些心意。

“安安来了!”屈尘一瞧见他,忙不迭从包里掏出个保温盒,里头的吃食还热乎着:“这是我师娘亲手做的青团!之前还没找着你呢,记得尝尝!”

岑安推辞不掉,有些不好意思地应了一声,又和屈尘叮嘱养病期间的禁忌。

小道士虽平日里不着四六,这时候倒是记得掏出小本本写一二三四,态度相当配合。

他们还没来得及聊上几句话,鲍富就冲了过来,进来的时候扭手关门上锁,还把扫帚都横在了前头。

“都别出声——”她简直紧张的舌头都快打结了:“有——有医闹的过来了!在大厅里正砸桌子电脑呢!”

医闹?!

岑安立刻示意她留在这里照顾病人,转手开门就冲了出去。

叶医生他完全不担心,但是吴主任也在这边工作,千万不能有事——

“那狗日的吴医生呢?这时候不出来骗钱了?!”串着大金链子的壮汉咆哮道:“我舅伯进医院之前还好好的,现在人说没就没了,这踏马的还不赔钱?有王法吗?!”

岑安直接用术法开始保护他附近的电脑还有文档,一边找吴主任在哪里。

叶医生估计在隔壁楼开会,保安也在往上赶了。

“赔钱!”旁边一众混混打扮的弟兄们跟着嘶吼:“八十万!一分钱都不能少!”

他们骂着脏话,抡着东西就开始砸附近的摆设和文件,完全没有半分的留手。

病患们互相搀扶着往远处躲,近处的水杯玻璃瓶都给砸了个稀碎,还隐约有小孩被吓哭了。

岑安已经准备瞬移去引开吴主任了,没想到那盘着长发的女人已快步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神情坚毅而无所畏惧:“就是你们在打人砸东西?”

不好……要去叫叶医生了。

他伸手捏诀,身后两侧快步走出四列壮汉,人人都戴着墨镜穿着黑西装,手里还拎着电棍手铐,简直跟黑社会大哥出巡了一般

吴主任站在这列壮汉面前,看起来年轻又娇小。

她慢条斯理道:“砸都砸了,自己捡起来。”

“这玻璃瓶子你今天不拼好,谁都不许走。”

岑安:“……?”

-2-

这——这什么情况?

岑安本来都已经脑补叶医生大战小流氓的戏码了,没想到还会有这种反转。

医闹的事情基本上都一两个月一次,小则在办公室里骂骂咧咧,大则有组织有纪律的来砸东西骂人,就是赌医院会息事宁人赔钱了事。

日子一久,还有些混混开始把这个当生意,专门挑刚死了亲戚的家属兜售一条龙服务,然后把原本就繁忙不堪的医院搞得乌烟瘴气。

岑安这时候站在吴秋一的身后,懵了好几秒。

他本来都过来准备护着主任了,虽然自己修为不高,但对付人类也算绰绰有余。

现在看来……完全是自己想多了啊。

这二十多个大汉各个都虎背熊腰,那体格一看就跟散打冠军似的,黄毛痞子跟他们一比就完全像根榨菜。

这波人本来有七八个聚众闹事的,动作粗鲁又手里带着家伙,保安都忌惮着不敢上。

结果这些大汉们不知从哪一冒出来,局势完完全全就给逆转了——

刚才带头闹事的金链子大哥愣是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骨碌着看了两圈这帮保镖,又看了眼那不声不响的女医生,有点怀疑人生。

这什么情况?

这帮人哪儿来的?

“我好不容易来探个班,就碰见这种幺蛾子。”另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缓步而来,在站定的那一刻就有保镖秒端椅子放好,他便行云流水地坐了下来,声音里还带着笑意:“这位先生,您倒是和我说道说道,刚进医院时就好好的,那还进医院干嘛呢?住icu里等着跟小护士打麻将?”

那眉目俊朗的男人一坐下,旁边就有人倒抽一口凉气。

这是前些日子还上过电视的大企业家——戚总!现在时国娱乐行业top3的虹光传媒就是他手里的,最近听说还开始建电影主题乐园了!

吴医生她老公,居然是这种身价的总裁?!这怎么可能!!

小护士们见怪不怪的端着药瓶输液袋来来往往,似乎早就见过这种场面很多回。

附近也没有看热闹的医生,大伙儿都忙着照顾病人,懒得再欣赏这种愣头青惨遭教做人的基本操作。

打戚总追他们吴医生开始,这医院里发生啥都不稀奇了。

鲍富凑过来把岑安拉远了一些,忍不住叮嘱一句道:“你看戏也站远一点,万一人家刀子飞过来了呢?”

岑安忍不住扭头又看了眼风暴中心圈,压低声音道:“那人真是总裁?”

“我刚听护士姐姐说是的,而且是特牛掰一总裁,”柴犬姑娘长长地松了口气:“我还奇怪怎么有人闹事大伙儿都不慌……合着是有山大王镇着场啊。”

岑安也回过神来,意识到叶医生也一直在对面开会,完全没把这当一回事。

两小妖怪凑在人群旁边,继续看总裁装逼以及哄老婆开心。

那金链子大哥这时候都急了,显然知道自己撞了霉头,点头哈腰的在那赔不是。

“这事是我们不长眼——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我们这帮小杂碎计较!”

他先前在好几家医院都薅了不少钱,还奇怪这家医院怎么连地头蛇都没有,满打满算能捞一手的油。

谁想得到,合着同行都是躲着这家医院走呢?!

大哥在这灰头土脸的道歉装孙子,旁边的小弟们也颇有眼色的跟着扫垃圾扶盆栽,把刚才碰坏撞倒的东西全都努力摆正,不时还扭头看附近面无表情的西装男们。

戚鼎慢条斯理地点了一根烟,正准备开口教训人,被老婆横了一眼。

哦对,不让抽烟。

总裁特老实的把烟掐了,轻咳一声道:“你哪儿错了?”

“我们——我们不该医闹!有事就要好好讲道理!不能胡搅蛮缠!”这大哥简直想撒丫子就跑,偏偏这附近吃瓜群众围了里三层外三层,还有保镖们把四面全围好了。

他一瞧那电棍都怂的说话发虚,简直想当场跟这大佬磕一个。

“还哪儿错了?”

“我们不该砸东西!那保温杯我们等会用502给您粘!”

“还有呢?”

戚鼎在这学老婆在家里训话的架势,其实才学了五成。

他越琢磨越觉得有意思——难怪老婆喜欢训人啊,真是挺爽。

吴秋一懒得再看这场闹剧,示意其他病患和家属先退下,两三步就站到了那大金链子的面前。

她并不算高,但这几步一走过去,一帮男的都吓得往后缩。

“吴姐,吴主任,这真是个误会,”大金链子都快哭出来了:“我还要接我家娃放学,您就放我们走吧。”

她沉默了几秒,开口道:“你们觉得暴力是能解决问题的。”

“可你们当中的每一个人,都免不了生病受伤。”

“到最后救治你们的,还是我们这些医生。”

“如果这些保镖没出现,你们弄伤了任何一个护士和医生,最后都还是会报应到你们身上。”

金链子脸上臊得慌,这会儿什么话都憋不出来了。

其他几个小弟也觉得没脸,这会儿回过味来了,也都丧着脸低着头。

“成了,把这帮社会闲散人员扔派出所去,该起诉起诉该蹲号子蹲号子,”戚总站起身来,一手揽着吴秋一的肩,特别熟练的狗腿道:“吴主任赏个脸,晚上吃个饭去呗。”

吴秋一转身就走,手里还抱着病历本:“晚上有手术,只来得及吃外卖。”

“那赏个脸一起吃个外卖呗——”

“你先去接戚麟放学。”

“接了接了!那孩子扔家里吃泡面都能活!”

夫妇两渐行渐远,保镖们把那些小混混也悉数拷走,人潮这才渐渐散开。

岑安松了一口气,心想三院里还真是有人镇着,转身去洗手间里洗手。

他隐约想起长月丘的事情,忽然有个大胆的想法。

如果商场里的冲水键是长月丘……那医院里的公用洗手间能不能用?

就悄悄试一下,应该不要紧吧?

他左右瞅了一眼,一个人关上了隔间的门,盯了两秒钟那个冲水键。

左边一下,右边三下,左边再按一下。

岑安屏住呼吸心想自己就是过去看一眼,结果在按最后一下的时候,那冲水键卡住不动了。

卡住了!!

居然卡住了!!

这医院里的设备都是老物件,经不起这么玩。

电灯晃了两下,连带着风声都传出来了。

岑安一紧张,又多按了一下,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输的是131还是132。

门啪的一声打开,竟传来了海涛的声音。

他转身一望,怔在了原处。

这……这是哪里?

举目一望,远处有高崖乱石,近处有苍海碧波,似乎还有一群群四翼天鸟在高处盘旋。

岑安试探着走了出去,心里暗道叶医生发现肯定会生气了。

要是有同类来帮忙指个路就好了,起码能知道个大概。

“嗨?”一只桃树妖碰巧路过,伸手打了个招呼:“新来的?”

岑安点了点头,小心翼翼道:“我走错地方了……请问,这是哪里啊?”

“032回梦川啊,”桃树妖笑眯眯道:“山好水好还有仙气,小友来这清修么?”

032?!

合着他第一下也没摁到位,医院那破厕所也真该修了……

岑安终于从厕所隔间里走了出来,站在礁石上左右望了一眼。

没瞧见凶兽的妖气,空气带着海风的淡淡味道。

远处有起伏连绵的山峦与白桦林,隐约还能看见有仙居与烟火。

妖气与仙气夹在飘散,连绵的房屋都是浅白色的房顶,看着如同起伏的贝壳。

大片大片的苍蓝浅蓝与碧绿明绿相互映衬,高崖如断剑一般耸入云霄之巅。

“一看就是刚化妖的小友,”桃树妖抬指逗着凤尾蝶道:“若是化形的再早几百年,你还能瞧见如同长龙般的朝圣队伍,那阵势可壮观了……”

“朝圣?为了观虚仙人吗?”

“跟观虚仙人没关系啊,”桃树妖失笑道:“你没听说过溯光台吗?”

“那玉台传说是上古白龙心脉所化,许愿百试百灵,可是回梦双绝之一。”

蹉跎一世,谁不为贪嗔痴所误,求而不得的事物数不胜数。

能借溯光台弘愿得道,便是死也值了。

岑安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断剑一般的焦黑之处,看着如废墟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