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注意到岑安的气息,它缓缓抬起头来,眼神动了一下。

“你……为什么在这里?”

岑安半个脑袋还卡在墙里,他确认了下狱卒的位置,用还算熟练的英语询问道:“你还好吗?”

独角兽有些艰难地动了一下,点了点头。

他淡金色的眼睛注视着他,带着些好奇和希冀:“你可以带我出去吗?”

“我不认识这附近的路……搞不好强行闯出去会有更麻烦的事情。”岑安压低声音道:“但我可以帮你解开这个枷锁。”

事实证明,穿墙和解锁都没有太多消耗,至少比通宵做脑科手术要轻松许多。

岑安回过神来,开始思考干医生这一行有多神奇——

当年逃亡五百年灵力都没什么增长,现在救死扶伤一年自己都跳了两阶,眼瞅着都快成妖了。

“你该去解那个家伙的锁,”独角兽扬起下巴,示意他关注对面的那只豹妖,声音温温软软:“他很强……而且可以把整个地牢都搅的天翻地覆。”

岑安隐约感觉自己头上亮了一个小灯泡。

如果把豹妖放出来,然后他和独角兽一起趁乱跑出去,最好再顺路遇到叶医生,这事就圆满了。

在把脑袋从墙上拔回去之前,岑安还是确认了一道:“他不会吃掉我们吗?”

“会吃掉他该吃掉的所有。”独角兽的金眸里泛着笑意:“你以为我们在聊什么……他听不见吗。”

隔壁传来尾巴甩到墙壁的钝响声。

狱卒从突如其来的瞌睡中醒过来的时候,所有地牢的大门都已经被打开了。

那只被他们鞭笞羞辱取乐的豹妖已经被除去了枷锁,此刻就站在他们的面前,森白的獠牙上还沾着血迹。

第43章

那只豹妖非常能打, 以至于整个地牢都跟暴风圈中心一样。

岑安一出去就感觉整个人都泡在水里, 头发也跟着飘了起来。

他想说句什么, 却咕嘟出一连串的气泡, 匆匆用了个咒术让自己保持呼吸。

独角兽方向感极好的引着他往外走,20559205593621533310一路上绕开了好几个哨点。

因为有妖兽越狱的关系, 一部分守卫开始陆续往回赶,远处还能听见什么东西的坍塌声。

岑安隐约感觉叶医生也在这片水底,有些担心他是否受得了这里的空气。

他们走到了一条死路, 附近还能听见搜捕的吆喝声。

圣洁光辉的独角兽思考了两秒,开始用与形象毫不匹配的速度开始在土墙底刨狗洞。

岑安:“……?”

它的速度非常之快,歪着脖子靠着墙吭哧吭哧打着洞,不一会儿竟真弄出来个大小刚好的空隙。

“饿瘦了也是有好处的。”独角兽嘟哝了一声,直接拱了进去, 有些艰难地把屁股扯出来。

“我出来了——那边就是中城!”它一回头,发现洞穴后面空了。

“嗨?你去哪了?”

岑安被突然空降的裴荼直接带回了高塔上。

整个深渊之城都泛着暗紫色的气息,而高塔却是纯白的。

小青年被带回了会客厅里,有些狼狈的被放在了沙发上。

周围环境布置的如同上好的茶室, 甚至还放了一台超大屏幕的电视。

“喝点什么?红茶?绿茶?”

裴荼示意侍从端来茶壶, 坐在他的对面慢条斯理地玩着瓷器。

“不用。”岑安定了定神,状态有些紧绷。

“那就红茶。”

男人开始沏茶热盏, 让氤氲的香气在室内蔓延开来,还给他也递了一杯。

“你很紧张。”他的声音清冷低缓, 从容如不知此刻正发生的事情。

岑安没有吭声, 也没有碰那个瓷杯。

“你的朋友已经来接你了, 想见到他们吗?”

小青年保持沉默。

“我在很小的时候,也有很多朋友。”裴荼望着窗外的烟尘,还有城间隐约的龙影,神情有些怀念:“他们的父母,和我的父母也是朋友。”

“后来……他们都死了。”

“我的长姐被卖为军妓,没多久就自戕而亡。”

“鸾族把我的弟弟贬为座驾,踩着他的脊骨游水取乐。”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些事不关己的抽离感。

“我做了两百多年的鱼,一路逃到这里,才敢变成原来的样子。”

岑安静默地看着桌面,不给予任何回应。

“你在想什么?”裴荼问道。

他注意到,他在听这些旧事的时候没有任何的反应。

“你在撒谎。”岑安很冷静:“而且你在用这些话来观察我。”

“如果卖惨就可以哄骗你的话,那确实值得试试,”裴荼露出遗憾的表情:“可惜没有成功。”

岑安没有放松,只抬眼看着窗外。

他和叶医生的距离太远了,根本感应不到他的灵识,也不可能传递任何消息。

高塔之下有一圈又一圈的守卫,他们也在搜寻着潜入者。

“你觉得,崔沅为什么要抓你?”

“因为他要复仇。”岑安简短道:“他想杀了叶肃。”

“那我为什么要抓你?”裴荼笑了起来。

岑安犹豫了一下。

他不想暴露与幸厄石有关的任何讯息,但也不确定他的 身份和用意。

“因为璩玉?”他问道:“你想给蛟族复仇?”

“实际上,”裴荼温文尔雅道:“我从没有亲眼见过璩玉。”

“在我从鱼的封印中被族人解救出来的时候,我的父母兄弟都早已化作枯骸了。”

“整个沉落海,都全是蛟族的血肉白骨和亡魂,连鱼虾都不敢踏足半步。”

他捧起茶盏,轻抿了一口,不紧不慢道:“但这都与我没太多关系。”

岑安的神色动了一下。

“我父母与鸾族的那一辈相互残杀,我这一辈亦是被追剿清算的逃亡者,”他注视着岑安道:“如果这个循环不结束,我的子子孙孙,恐怕也是类似的故事。”

“你不在乎那段过去?”

“我不在乎。”裴荼平静道:“我只在乎我自己。”

“如果我不解决掉璩玉,不除掉随时能抹去我本身存在的这个威胁,”他抬起眼眸道:“凭着这个出身的原罪,我这辈子都只能潜在深渊以下,不见天日。”

鸾族不会容忍任何裴家的子孙再次现世。

“我知道自己不得长生,注定有一天会灰飞烟灭,但前两百年都在做鱼,后几百年也蛰伏于此,还可能随时会被发现。”裴荼笑了起来:“你觉得这划算么。”

岑安注视着他:“你希望我同情你?”

“不,你才是被囚禁的猎物。”裴荼放下了瓷盏,示意侍从再上些点心过来:“想吃点什么?樱桃糕?莲花酥?”

岑安摇了摇头。

门忽然被另一人猛地踹开,紧接着是暴戾又焦躁的吼声:“姓裴的——地牢毁了你知道吗?!”

崔沅两三步就走了过来,在见到裴荼对面坐着的岑安时动作一顿,阴着脸看那男人:“你他妈又在玩什么?再乱来老子把你也扔去炼丹!”

“他在这。”裴荼淡淡道:“其他地牢里的东西,跑了也就跑了。”

“你这话倒是说的轻巧——还有十个时辰就要炼蛊,”崔沅怒极反笑:“姓叶的要是没法取丹,那豹子就是唯一替代品。”

“西城好像已经被砸的差不多了。”裴荼看向窗外,忽然也笑了起来:“他们自然会过来找你,你这么急,莫非是已经开始怕了”

“找我?是找我们!”崔沅骂了一声,一抬手掌心就多了好几根捆妖索,把岑安又绑了起来:“来人,把他绑去祭坛!”

旁边一列穿着银甲的护卫鱼贯而入,把那捆成粽子的人参给抬了出去。

“裴荼,我跟你可是一条线上的蚂蚱。”崔沅阴沉沉道:“先前定好的,是我吞蛊成魔,然后替你杀了璩玉。”

“但你要是不知死活,第一个死的就是你。”

男人把瓷盏放了下来,长眸一扫。

“好啊。”

薄和隐约感觉这趟远足确实有点远。

那宫城隔着千里看都规制庞大,潜进去以后才能真实感受到它的规模——

光是从外城一路杀进中城都花了近十个小时,中间只休憩了一小会。

这河底聚集的不光是亡忆河里的水妖,连带着沥沄河和其他支流的妖物也全都聚拢了过来。

那邵宏献祭的魂丹如同鱼饵一般,让一众派系的大小妖孽都与虬蛟签订了血契,心甘情愿为之卖命赴死。

赤龙之魂在另一端兴风作浪,听着坠落崩塌的动静估计都拆迁了不少地方。

而在东边这一头,哪怕他们已经用了最快的速度,也免不了跟一拨又一拨守卫血战到底。

白狐的皮毛都浸了一层红雾,兽瞳始终彰显着嗜血的状态。

那挡在他们面前的鱼尾高楼猝然倒下,连绵百里的高墙也被拆为残垣。

手执长 鞭的明琅退了一步,把薄和挡在了身后:“有动静。”

下一秒,嘶嘶的声响就从地底深处游荡而出,而那一片废墟忽然乍起,一条深银色的巨蟒如游龙般摆尾而出,庞大到能让这一片的地面都为之振响。

明琅眼神一凛准备过去帮忙,却被璩玉按住了。

“让叶肃发泄下。”他沉声道:“他现在已经暴躁到极点了。”

十个小时不见岑安,叶肃已经预设了无数种可能性。

他当初错过了长姐的殒命,差点目睹着母亲死于天雷,如果岑安再出什么事,恐怕真的会疯掉。

巨蟒的每一片银鳞都尖利如锐刺,半身耸立起来一如蔽天高楼,黑信一吐便向那白狐扑去。

不等它卷住对手,那妖狐低吼一声,周身便悬起九重狐火,在水中亦炽烫如烈阳,同时锁了上去!

獠牙和利爪直接深嵌入银甲之底,黑色的污血随之飘散而出。

狐火卡在七寸处不断推进,灼烫到让巨蟒嘶鸣翻搅。

那冰蓝色的兽眸一缩,狐火竟同时扩散复制,如骤雨一般映亮了这片水域,同时翻卷着卡进那巨蟒的七寸之中!

巨蟒痛到猛地扬起身来,下一秒就被獠牙贯穿白腹,破开厚密鳞片连带着把内脏都豁了出来!

璩玉连着厮杀到现在,累的靠在旁边休息。

“闻着都有点饿……也不知道这玩意烤熟了能不能吃。”

薄和被他捂着眼睛,透过指头缝看那大蛇是怎么被活生生大卸八块的,隐约觉得有点纳闷。

“这是水底,为什么叶哥还能喷火?”

“他啊,”明琅靠在旁边给璩玉治疗着伤口:“他有吸血鬼的血脉。”

“如果是一般的陆兽,在深水里只有被摁着打的命。”

“吸血鬼?”男孩懵了:“叶哥还是混血?卧槽?!”

“你能少说点脏话么。”璩玉摸了下愈合的胳膊,靠在明琅身边假寐,懒洋洋道:“洋鬼子血统又怎么了……他们那些种族才活了多久?”

明琅忍不住笑了起来:“英国从诞生到现在,历史还不到两千年。”

“两千年,”璩玉不置可否:“两千年前我爸都成仙了。”

“你们这是年龄歧视。”薄和扭头去看叶肃,突然和另一双金灿灿的眼睛对视上,吓得直接扶墙站了起来:“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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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角兽歪着头看着他,挥了挥蹄子道:“你们也是往外跑的吗?”

璩玉一睁开眼发现这多了一匹配色跟金银馒头似的马,也跟着吓了一跳:“这什么东西?”

“独角兽?”明琅也愣住了:“这儿为什么有独角兽?”

薄和立刻冲到了大白狐狸的旁边,先确认了眼被剁成四段的蟒蛇咽气了没,然后伸手拍了下狐狸的脖子:“哥!你看那边!”

叶肃的情绪恢复了一些,转身的那一刻又变回了人。

他往前走了一步,浑身的血迹污浊便顺着水流飘散而去,变回了那不苟言笑的医生。

独角兽吧啦了半天问着路,扭头一见着叶肃眼睛又亮了起来,欢快地唤了一声:“奥尔丁顿!你也在这里!”

“什么意思?”璩玉打量着这金鬃银毛的外国马,表情非常微妙:“老叶,这是你家外国亲戚?”

“你认识我?”叶肃皱着眉道:“你是谁?”

“我是伊恩啊,你不记得了?”独角兽甩了下鬃毛,又反应了过来:“对哦,那时候你还是个小狐狸宝宝。”

全场唯一没有过英语四级的薄和在旁边有点郁卒:“所以连妖怪的英语都比我好……”

“我是从地牢里跑出来的,”独角兽指了指白色尖塔的位置:“本来还有个漂亮男 孩也在,走了一半不见了。”

“谁?”薄和下意识道:“不会是岑安吧?”

叶肃条件反射地把安安的样子投影给他看,伊恩飞快地一点头:“就是他!”

他把地牢里的事情简短地解释了一下,神情也不太放心:“我钻出去以后,他就不见了,可能是被追上了。”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明琅谨慎道:“你不属于这片水域。”

“一言难尽,我是被绑过来的。”独角兽想了想道:“虽然有点危险,但看在奥尔丁顿的份上,我把你们带过去吧,从这边到白塔有条近路,但要小心巡逻的怪物。”

“安安还好吗?”叶肃的声音都有些干涩:“他受伤了没有?”

“完全没有,是他救我们出来的,”独角兽蹭了下他的胳膊,认真道:“精神也很好。”

叶肃深呼吸了一口气,同他们继续往深渊尽头疾行。

岑安在睡醒之后数了一下身上的绳子。

八根,连脖子上都箍的好紧。

他现在应该被扔到了白塔的内部,连空气都变得炙热了些。

塔底有嘈杂的响动,混杂着叱令吆喝和金属撞击的声音。

整个环境都昏暗而湿热,让他非常不舒服。

螺旋状的内墙上镶嵌着不同的房室,有的是存放材料的仓库,还有些看起来像审讯室和囚牢。

……这下更不好逃出去了。

岑安深呼吸了一口气,决定先给自己解个锁。

他再这么被绑下去,骨头都得断掉。

捆妖索如同被自动操纵一般,开始解开繁复的绳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