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仍旧是绑缚住他的状态,其实已经腾出许多活动的空间,能让他小范围动弹一下。

接下来做什么?

岑安不确定叶医生那边的进度,决定先冒个险。

那个姓裴的好像还能交谈两句,但姓崔的完全就是个疯子。

“我希望……我的本体能被存放到最安全的地方。”他闭上眼睛思考了一秒。

如果崔沅把那耳坠拽下来掐碎,那根本就等不到叶医生来救自己。

再睁开眼时,他的耳坠已经消失无影。

……这是飞到哪里去了?

……也许去叶医生怀里了?

小青年庆幸了一秒自己还活着,而且灵力也很充沛。

他检查了下自己的身体,看着远处的黑色墙壁上倒映的点点火光。

底下可能就是在做炼蛊的准备……

没等他再想好下一步的打算,某个熟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想喝点什么吗?”

裴荼从高处落下,走近了他:“来点水?”

“水……谢谢。”岑安已经渴到身体都在疼的地步,这时候还是退让了一步。

裴荼招了下手,一杯温热的清茶就飘了进来。

他打量了眼他狼狈的样子,那八根绳索便逐一断裂掉落在地上。

岑安怔了一下,还是活动了一下关节,试探着喝了一口水。

他本能地感觉,这水里没有毒。

“你不怕我逃走?”

裴荼走到了他的身边,指尖一点便有两条绳索从高处垂下,自动绑在了软凳的两侧,如同一架秋千。

他坐在秋千上慢悠悠地晃着,等岑安把水喝完以后才开了口:“再来点?”

岑安大着胆子给自己施了个降温咒,发现他对此毫不介意。

“你很奇怪。”他低声道。

“因为你根本逃不出去。”裴荼晃着秋千道:“崔沅虽然去收拾北城的骚乱了,但他回来也只需要一秒的时间。”

“你在昏迷的时候被他 下过血咒,去哪里都能再次被抓到。”

岑安握着那瓷杯,感觉体力在缓缓地恢复:“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有很多事都无可避免,宿命不会给我们选择的机会。”裴荼望着远处黑墙上隐约的火光,有些走神:“分叉路口前,要么往左走,要么往右走,但不可能停下来。”

“我这次过来,是想问问你死前心愿的,”他侧头看向他道:“有什么想吃的吗?或者再来一杯水?”

岑安低声道:“我不想死。”

叶医生和他们都会来救我的。

“事情走到这一步,只可能有两种可能。”裴荼一招手,从高处又飘下来几块点心,自动落到盘子里端了过来。

他随手捻了块绿豆糕,慢悠悠道:“要么是你和你的朋友死在这里,我重得自由。”

“要么是仪式失败,这亡忆河里的一切都神形俱灭。”

岑安抱着自己坐在墙角,低着头没说话。

“你真没有什么遗愿么?”裴荼晃着秋千,等了一会儿又开了口:“如果死的是我,你可以把我的骨头带走。”

“我恐怕不需要这种东西。”岑安闷闷道:“但我可以帮你埋掉它。”

“你很可爱,可惜并不知道怎么控制自己的力量。”裴荼停了下来,俯身把衣襟上落的点心渣拍掉:“大妖的骨头是很好的东西,你可以把我的脊骨做成长箫,没事还能吹个小曲儿。”

他明明在谈论着性命与死亡,语气却好像在讨论等会该交换什么礼物一样。

岑安摇了摇头,否定道:“没有谁喜欢碰别人的骨头。”

“那是一种纪念,”裴荼想了想道:“你的朋友明琅,他的那把油纸伞,就是用他朋友的骨头做的。”

什——么?

“这事大家都知道,在《宸外秘》里也有写过。”裴荼吃着杏花酥八卦道:“叶无虞的眼睛,纪觅的右手,明琅的伞……你没有听说过吗?”

岑安心想自己这到底是做囚犯还是做茶客来了,有些茫然的摇了摇头。

他宁可坐在这缩一会儿拖延时间,也不想跟崔沅那疯子相处一秒。

那家伙双眼血红青筋外爆,说话狂躁到跟疯子一样。

“明琅从前在回梦川修行的时候,有过一个很好的竹妖朋友。”裴荼回忆道:“他的那个朋友没有捱过渡劫,被族长秘密处决,等他追过去的时候就只剩骨骸了。”

“然后他尊重他的遗愿,把那竹妖的遗骸做成了油纸伞的伞骨。”

岑安怔了几秒,怀疑他在说谎:“怎么可能?你前面说渡劫,后面又说是处决?”

“我从来不说谎,”裴荼望着他扬眉道:“渡劫又不是只有天雷这一种?”

“情劫,轮回劫,生死劫,法子多了去了,”男人给他续了一杯茶,晃着手指道:“所以修仙时最好不要对谁动心,某种程度上,单纯挨三道天雷反而是最简单的痛苦。”

“等等——所以你知道明琅当初自折仙骨的事情?”岑安忽然想明白了什么:“当初那件事,其实是明琅第一次渡劫,只是失败了?”

“就是这样,”裴荼打量了他一眼:“可惜你还是只半妖,不然我可以给你点别的指导。”

“你们他妈的又在聊什么?!”崔沅忽然出现在他们面前,一剑直接扔到了岑安的面前,阴着脸压着火气道:“裴荼,你妈的是在水底憋傻了?这时候跟他废话套近乎?你怎么不请他去看个电影喝杯酒?!”

“可以考虑。”男人从秋千上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道:“你太紧张了。”

岑安在角落里观察着他们的互动,隐约看出些别的东西出来。

裴荼好像一直没有把自己当做目标……反而在等待着 别的事情?

还能有什么别的事情?璩玉过来?

“操,幸厄石在哪你到底问出来了吗?”崔沅的眼睛里都满是血丝,情绪不稳定到一定程度:“那豹妖杀了老子养的三条鲸——三条!!全死了!!”

“还有三个时辰,”男人看着他淡淡道:“时间一到,这些就都会结束了。”

伊恩跟着他们一路往回走,隐约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当年那白乎乎毛绒绒一团的小狐狸,现在真是见什么撕什么啊……布莱恩如果知道的话恐怕会很欣慰吧。

他们花了些时间穿过中庭,站在了最后一重高墙前。

突破这里就可以靠近那座高塔,去把岑安救回来。

仿佛是玄墨染就的黑鲤镇守在阵前,还有一只高山般的田黄草龟盘踞在它的身后。

薄和抱着小独角兽在大人们身后看向他们,忽然脑子里有什么动了一下。

他松开了伊恩,从他们的身边走了过去,仿佛感受到了什么。

“薄和——回来!”叶肃下意识地伸手拦他,却抓了个空。

暴戾的黑鲤一个甩尾就扫了过来,然而棘刺般的长尾直接带着水流穿过薄和的身体,仿佛只是扑过了虚空一般。

男孩站立在古龟的面前,把掌心放在了它的面前。

他其实没做过这件事,可好像这些行为都和本能一样。

“薄和!”

那柔软的掌心忽然开始绽放纯白的光,犹如来自远古的救赎。

那巨甲上刻画着重重咒文的亡灵低鸣了一声,忽然变成了一团雾气弥漫开来,下一秒就将那男孩完全包围住。

虬族强予它的禁锢在这一瞬间突然消失了。

在雾气消散的那一刻,一枚玄铁符坠落下来,掉在了他的掌心。

薄和把玄铁符揣进兜里,回过头来看向那帮大人。

“你们说这事儿像不像抓宠物小精灵?”

第44章

上千把手术刀同时布阵如银色的网, 墨鲤嘶鸣着坠落在乱石上, 头颅挣扎着还想要再度跃起。

下一秒, 那燃着深青色光芒的焚阴戟直接把它贯穿, 污黑的内丹直接从其中滚了出来。

叶肃面无表情的一抬手,那些泛着寒光的手术刀如重影一般骤然回缩为一把, 又轻又快地飘回了他的袖中。

“很像刺身烹调现场。”璩玉把长戟从鱼头中拔了出来,一脚把那内丹踩了个稀碎。

“老叶,你该弄个法器的。”他擦了下自己身上的血, 颇为正经地劝诫道:“哪有斯文人拿手术刀干架的,这玩意儿不够霸气。”

叶肃转身时忽然听见了来自远处的脚步声,一抬手又把刀亮了出来。

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伊恩抬头嗅了一下,忽然跺了跺蹄子:“在这边!”

急促的水流涌动而来,连带着把一摞鲤鱼片都翻搅着刮到了远方。

一抹灰影直接从北边奔驰而来, 速度快到激起一路的沉沙。

灰白色的皮毛与环状斑点在银色的水流中被模糊如彗星的余光,直到停在他们身前时才逐渐变得清晰。

竟是一只雪豹。

灰蓝色的眼睛警惕地扫视了一圈周围的异类,然后盯向那眨巴着眼的独角兽。

“嗨豹豹,”独角兽唤了一声道:“你要往哪里去?”

“我要出去, ”雪豹脚步顿了一下, 圆圆的耳朵警惕地竖了起来:“他们是谁?”

“这是进内城的路。”伊恩一脸同情:“你是不是迷路了。”

“没有。”雪豹露出凶巴巴的表情:“我认得出去的路——找到那个漩涡就可以了。”

薄和咳了一声:“那你打算往哪边走?”

豹子不太确定地看了一眼白色巨塔。

被困在水域里的感觉糟透了,它现在只想烘干自己的毛。

长长的尾巴有些焦躁的摆了两下, 显然还没有找到正确答案。

“你真的走反了,我带你出去吧。”独角兽隐约感觉自己又找到一只保镖, 很自来熟地凑了过去, 扭头跟他们一行妖怪挥了挥蹄子:“这儿就是进内城的入口了——打架我帮不上忙, 回头有缘再见。”

“你是从哪边过来的?”明琅多问了一句:“内城现在什么情况?”

“很乱。”豹妖不欲与他们多言,扭头就又往白塔的方向跑了过去。

“反了!又反了!”独角兽跺了跺蹄子。

雪豹很烦躁的嚎了一声,半路换了个方向继续跑。

伊恩飞快地跟了过去,还记得扭头跟他们k一下。

“see u——”

岑安被崔沅直接押到了白塔的中部,一低头就可以看见那口漆黑的巨鼎,还有蔓延在整个塔底的赤褐色咒文。

所有的侍从和奴仆都小心翼翼地绕开着那口鼎,走路时也不敢碰到地面上那些凹凸不平的符号和图腾。

玄黑双鱼镶嵌在礁石碾成的地面上,环绕着那口四人多高的古鼎。

他隐约能听见虫兽的窸窣声响,背脊都有些发凉。

崔沅直接用捆妖绳把他悬在几十米高的空中,脚下便是那黑漆漆的鼎口。

虬妖阴沉着脸用灵识查看他的躯体,却同样没有看见那个印记。

“你把幸厄石藏到哪里了?”

岑安在空中猛地一坠,离那口鼎又近了几寸。

他甚至能看见鼎中摇头摆尾的蜈蚣,几十只细密的脚还泛着诡异的红光。

“我不知道。”他忍着恐惧控制着身体的平衡,努力不去看那鼎中其他的虫蚁:“没有听说过。”

为什么崔沅他们这么快就 知道这个秘密?

除了叶医生和璩玉,其他人怎么可能发现这些事情——璩玉根本没有泄露秘密的可能,那又会是因为谁?

“我没有多余的耐心。”崔沅阴冷道:“你如果继续装傻,我现在就把你扔下去炼蛊。”

岑安其实已经能听见那些虫子扑棱翅膀的声音,连脚腕都开始不自主地发抖。

他不会的。

裴荼说了,献祭的时间还没有到,崔沅不可能这么快就——

下一秒,一把银刀飞驰而过,直接插透了那虬妖的咽喉!

叶肃站在高塔的另一端,神情寒冷肃杀。

“放开他。”

岑安几乎以为自己已经得救了,却发现自己又被那捆妖索控制着提了起来。

他整个人被拘束四肢倒吊着,此刻悬在崔沅的身前如同待宰的猎物。

崔沅用指腹抹了下喉咙上的血眼,挑眉笑了起来:“急着救他呢?”

“瞧瞧这是谁来了?妖不是妖,鬼不是鬼的杂——种?”

岑安下意识地看向叶肃的眼睛,心里突然就慌了起来。

叶肃与他对视了一眼,屏住气息往前走了一步。

崔沅手中直接多了一把布满倒鳞的长刀,横在了岑安的咽喉上。

“再动一下试试?”虬妖周身都开始萦绕深紫色的魔气,獠牙不受控制的全都冒了出来。

“杂种,幸厄石在哪里?”

锋利的刀尖直接按在了岑安白净的喉咙上,开始缓缓地往下刮。

一点又一点的血珠沁了出来,在叶肃的面前不断坠落。

那血珠坠落入数十丈一下的鼎中,每落一滴都如同引沸那鼎中的无数虫兽,激起更加阴森的抓挠窸窣声。

岑安整个身体都被绑到反弓起来,连喉咙也被咒法束缚着无法发声。

“不说?”崔沅忽然大笑起来,一只手直接魔化为妖鬼之爪,直接破开了岑安的胸膛!

岑安几乎是瞬间关掉了自己对痛觉的感知,随时准备金蝉脱壳躲回本体里。

可这个身体是叶医生送给他的……他不想就这样被毁掉……

那胸膛被豁开如洞窟,紧接着那利爪便探了进去,直接去挖内丹的位置。

叶肃的脸色都苍白了起来,掌心握紧了刀刃,被划伤到开始汩汩的流血。

崔沅隐约中摸到了什么,眼中露出了喜色,直接把那东西拔了出来——

《现代外科学》,2003年版,出自人民军医出版社。

他懵了一秒,甩手把书扔到了一边,伸手又进去探。

《传染病学》,2002年版,出自科学出版社。

“操——”

虬妖怒吼了一声,开始用更快的速度去把他肚子里的东西都翻出来——

《分子生物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