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嗓门大,笑嘻嘻地对孟觉敬了个礼,跑回自己房间把门一关,继续煲电话粥。

“看来以后家里会很吵。”

“吵吵闹闹才像一个家啊。”罗宋宋起身去倒水,“她还小不能捐器官,孟金贵叫她去配对不过是求个心理安慰。”

“做亲体肝移植出现排斥的机会小。我是O型血,希望可以配得上。”孟觉闭上了眼睛,“多事之秋。型号还有一件事值得高兴。”

罗宋宋原本拿了一份最新的报纸给他看,但见他这样烦恼,便将报纸折起,提醒道:“现在还是夏天,你真是过糊涂了。”

孟觉道:“现在还不到最忙的时候。你手里的报纸是什么?给我看看。没关系。现在什么坏消息也不可能击垮明丰。”

“这件事情和明丰无关。”

原来是最新的娱乐消息。这次的主角是因皇帝协奏曲再次声名鹊起的朱行素、媒体竟然偷拍到她与一位少年白的独臂男子一起在酒店用餐。她虽然有未婚夫但一直低调行事,这次居然被拍到,很难说是有人陷害还是故意为之。

“我想她是为了转移视线。”罗宋宋深感不安,“朱老师用心良苦。”

这次《新娱潮》用了“小龙女密会杨过,女皇帝未婚夫大起底”做标题。照片上的男子长着北欧人典型的高眉深目,虽然只有一支左臂,仍然体贴地替朱行素拉开座椅。有消息称,朱行素的未婚夫是收到爱人召唤,专程包机从瑞士赶来,和她吃一顿晚饭。媒体不敢惹子爵,于是大骂朱行素,先是从吃相到走路的姿势一顿狂贬,然后又讥讽在崇尚低碳的今天,朱行素如此矫情,无疑是逆天行道,自取灭亡。

这篇报道一出街,相信很快Z、M、L的三角恋情就会被喜新厌旧的读者们抛诸脑后。

“我们正有公开的打算。”当孟觉和罗宋宋的电话被转接到子爵的飞机上时,朱行素正在等待起飞。“他只是不满记者说他不环保,毕竟他曾经为了保护雨林跑到树上去住了一个星期。”

朱行素说的这样轻描淡写。宋玲口口声声说要重拾母女情谊,可是自从出了花边新闻,她连一个电话都没有打过。

“为什么走得这样急?我还想我们可以一起吃个饭。”孟觉后悔道,“我……”

“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朱行素知道他的心思,温柔地安慰,“瑞士再见。”

肝脏配型结果令人大吃一惊:排在移植第一顺位的竟是最近开始保持良好生活习惯的孟金刚。他肝脏工作良好,血型也对,正当壮年,完全符合要求。

“怎么会是我?我年纪大了,哪有年轻人健康!”孟金刚不敢直面孟金贵的逼视,只是翻来覆去地看那张检验报告,“你们倒好,要么血型不配,要么肝脏不行……脂肪肝,肝硬化……我倒健康得很……”

他气呼呼地将报告往茶几上一拍:“喂,你们不是故意编故事骗我吧!”

“但凡有一点可能,我也不希望是你。”孟金贵冷冷道,“开个价吧,我保证不亏待你。”

“哥,你开什么玩笑。肝是多重要的器官……硬生生从我身上割下来一块肉啊!不死也要成废人。”

脱了人形的孟金贵当机立断做出交换:“你抵押在我这里的股份,无任何附加条件,全还给你。所以债务,我替你还清。除此之外我保证你全集人一生无虞。”

孟金刚为之一振,重又捡起那张报告仔细地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嘿!想不到我的肝这么值钱。行啊,那你说了算吧。”

孟金贵立刻行动起来,将自己承诺的一一兑现。但等一切准备完毕,医生拿手术自愿书来给孟金刚签,他又改变了主意。

“听说移植手术必须在自觉自愿的方式下签字,不能涉及银钱交易,否则也算不得准。我可不想割了肝,没命享福。这又是不是抽血……抽血也不行,我晕血。”他把笔一扔,“我不签!”

孟金贵勃然大怒:“到底是谁在背后唆使你?孟金刚,不要吊高来卖!”

生死攸关,孟金刚也顾不得兄弟情分:“我就是怕死——甚于拍你!这个字我绝对不签,你怎么逼我也没用!”

“你敢反悔!”

“哥,你一辈子算计人,没想到吧?今天被我摆了一道!”孟金刚得意地笑着,“别把我逼急了,把孟薇生病的事情给你捅到报社去,大家一拍两散!”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局面已经变得不能再遭。排在第二顺位的是孟觉,罗宋宋陪他去医院劝孟金贵。

“我愿意隔百分之四十的肝叶给孟薇。我很清楚,肝脏具有自我修复的功能,割了还会再长。”

“不行。”

“为什么不行?我和宋宋都能接受,也没有任何附加条件。”

“正因为你没有附加条件,我才不敢接受。”孟金贵暴躁道,“这事不须多谈,我还有办法。”

兄弟两相对无言,罗宋宋拍拍孟觉的手臂:“我去看看孟薇,你们聊。”

罗宋宋去了,孟觉才问孟金贵:“你是不是要出暗花?”

“重赏之下,必有死夫。”

“哥,黑市交易人体器官是刑事罪!现在格陵不比当年,涉黑的事情做不得。”

“你今年不到三十,凡事都还有机会。但我老了,我输不起。如果今天躺在病床上的是罗宋宋,你就明白我的心情。”孟金贵冷冷道,“为了生命中唯一的一样,真的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长期烟酒不离身的孟金贵有中度肝硬化。但他最近已经将所有不良习惯戒掉,积极治疗和健身——他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他只是什么方法都愿意去试一试。

孟觉也在思索。他不自觉地咬住了左手食指的第二关节。他咬得很重,痛得心都冷酷下来:“我想起来,你还留有一手。”

他的语气说不清是赞赏还是鄙夷。孟金贵轻轻地笑了起来,狰狞得好像一头野兽。

“你说对了。我绝不会让自己无路可走。”

病危后孟薇禁止会客,只有孟金贵和杜丽聪被允许每天见面一小时。许达虽然每天都往医院跑,孟薇却一再摇头,不愿见他、他只能隔着玻璃窗探望,或者托孟金贵带进去一些消过毒的字条。

每张字条孟金贵和杜丽聪都仔细看过,也逐字逐句念给孟薇听了,全是许达的心声,发自肺腑,情真意切;但孟薇完全没有反应。杜丽聪终于看不下去:“阿薇,看在他每天都来的份上。”

“我……没有时……时间浪费……浪费在无谓人……身上。”

她真是一点也不想见自己的未婚夫。大家都知道她是为了谁沦落到这地步,也知道她想见谁。孟金贵冒着曝光的危险将孟薇的病情通知了智晓亮,他很惊讶,也很惋惜:“孟薇有嗑药习惯?她还很年轻……”

他只送一只薄雪草花篮到ICU。许达看到花篮,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把智晓亮给请来了。

医生给孟薇打了针,然后取下氧气罩,在旁陪护。护士给她梳了头,她还想讨一点腮红,穿消毒服的智晓亮已经进来了。

监心仪显示,她依然会为了这个男人心脏剧烈跳动。而他却坦然如面对普通朋友。

“你瘦了。”

“是啊。我快要死了。”

“别说傻话。”

“我清醒得很。不然也不会想见你。”

“孟薇,你这样做,对你的未婚夫不公平。”

“公平?我告诉你什么叫公平——”孟薇伸出瘦骨嶙峋的一双手,“公平就是你在天平的左边,孟觉在天平的右边,桌上还有好几个砝码,我、罗宋宋、聂今、庞然,那些爱过你们的女人……我么天躺在床上都在想,怎么样放这些砝码才能让天平平衡……我想破了头,也无法皆大欢喜。”

“别说了。”

孟薇一上一下地晃动着胳膊:“你看,罗宋宋应该摆在哪边呢?左边还是右边?”

这样轻微的运动她也无法承受,一阵剧烈的咳嗽从胸腔中爆裂开来,护士急忙扶住她替他整理姿势:“孟小姐,你不要太激动。否则这次会面必须终止。”

孟薇的胸脯依然急剧地起伏着:“智晓亮,你真的喜欢罗宋宋?如同‘soul mate’那样?”

“是。”

“你要知道,罗宋宋只会喜欢孟觉。永远也不会接受你。你已经永远错过了她。”

“没有人能看到永远。所以这世上没有永远。”

孟薇用一种了然的,怜悯的眼光看着智晓亮:“还记不记得我说过?孟家总算有人替我出头了。”

她真是满意极了。

医生重新帮她戴上了氧气罩。智晓亮走出病房,杜丽聪多谢他,以孟金贵的性格没有为难他更是奇迹。

“智先生,你肯来看阿薇,真的非常感谢。”

“对不起。我应该早点来看她。”

杜丽聪看得出面前这个年轻人很沮丧,但仍然维持风度:“是阿薇太年轻,太草率,将爱情看得太重要。我们都是过来人,很明白你和她有缘无分。”

这样说,让智晓亮更加难过。事业上想做的事情他没有不成功的,但生活、爱情都一败涂地。他伤人,人亦伤他,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孟觉和罗宋宋到医院时,智晓亮已经在护士站等候了不知多久。

“你怎么来了?”她再看到他,并没有十分惊讶,似乎知道他一定会来有个交待。

“罗宋宋,我有话和你说。”

孟觉并没有阻止:“我去那边和他们会合。”

他们挽着的手松开前,指尖还依依不舍地碰触了一下。智晓亮注意到了这个小细节,顿时心如刀绞。

为了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说话,智晓亮和罗宋宋走过了好几条摆满了病床的走廊。但凡有人走过这些长长的生死通道,就会发现爱情越来越渺小。

“我和孟薇……”智晓亮刚要开口,罗宋宋便摆了摆手。

不是只有国王长了驴耳朵。其实人人都有一对驴耳朵,只有最亲近的人看得见;同样地,也许我并不想看你的驴耳朵。

“你就是要对我说这件事情吗?”罗宋宋平静地说,“其实没必要……”

“罗宋宋。我对她又多绝情,你对我就有多绝情。”

“那你想要我怎么样呢?”罗宋宋苦笑道,“智师兄,我没有的,你都有;我做不到的,你都能做到。你是那么的完美,为什么一定要钻这只牛角尖呢?”

她上前一步,想要和智晓亮握手言和;但智晓亮后退了一步。

“不会就这样结束。凡是我认定的事情,一定不会辜负我。”

罗宋宋没有举棋不定,没有愁肠百结,她只是轻轻地做了最后的道别。

“你这样浪费时间,也不能讲那几年还给我和孟觉啊。还记得白放老师最爱说的那句话吗?弹琴就好像生活,弹错了,弹漏了个把音符都不要紧。只要你继续弹下去,千万不要因为偶尔的不顺就打乱原有的节奏。我和孟觉已经找到了旋律,不会再弹错一个音。你也是,要加油啊。”

孟金刚突然又改变主意,决定捐肝了。在老婆陪同下,他签了移植手术同意书。

谁不知道詹莎莎是怎样说服自己老公割肉饲鹰。孟金刚从上手术台到下手术台,一直绷紧臭脸,咬紧牙关,半个字也没有透露过。明明他是占尽了上风却突然投降,令所有人摸不着头脑。手术十分成功,孟薇的身体很快就适应了一个新的肝脏。八月底,孟薇从ICU换到了单人病房,许达终于可以来见她。

“他们怎么允许病房被改造成这样?和你的房间一模一样。”许达环顾着四周的摆设,“你的床单,你的梳妆台,还有你的心头好。”

他指着窗前的玻璃展示柜,那里满放着三排鸡蛋做成的不倒翁,每个不倒翁的前面都放着一个小纸牌,写着孟家人的名字。许达一个个地看过去,在“孟觉”的旁边,看见了一个新的,头发卷卷的不倒翁。

孟薇斜靠在床头,她脱了人形,眼珠凸起,脸色蜡黄,说话有气无力,但重获新生,还是十分雀跃:“妈妈亲手布置的。她原本想将我接回家里去住,但医生说至少还得观察一个月。所以她将病房改造成和我的卧室一模一样。我倒是觉得没有没有必要。每当医生进来的时候,也和你一样错乱。”

“伯母一直都很宠你。”许达将目光从不倒翁上收回,看见旁边的果篮,柔声道:“我削个苹果给你吃,好不好?”

“榨成汁可以喝一点。”孟薇点点头,看着许达从果篮里拿出一个光滑饱满的苹果,又去找水果刀。

他慢慢地削着苹果皮,孟薇仔细地看着他。男人一定安定下来,就容易中部崛起。虽然他热爱运动,但脂肪还是找上了他,和孟薇初初认识他的时候至少胖了两圈,但一张大脸上的五官仍是分分明明,实在是个丰神俊朗的任务。

“许达,我们没有认识之前,你是什么样的?”

“什么样?在等你呗……”

“说真话吧,许达。”

“那你还不清楚吗?我是个投机主义者总想着找个好老婆,少奋斗十年。”

“有没有想过能找到我?一辈子也不用奋斗了。”

“太有钱的老婆容易让人产生压力。能和你在一起,幸也不幸。”

“哎呀,原来你不是那种普通的功利主义者,你更有层次,更有智慧。”

“你不相信我,也应该相信孟觉的眼光。他介绍我们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