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班头得一声令,喊道:“兄弟们,给我上!”门口站着的衙役一拥而上,十七八只手来抓胡悦。赤松子他们三人对一人本来占了优势,但面对这么多人乱哄哄的,手中的长剑反而成为碍手的东西,一点没占到便宜。

胡悦也狼狈不堪。他虽然爱胡闹,但本性善良,还真不敢拿了剑东砍西杀伤及无辜。有了这一层顾忌,动起手来不免打个折扣,眼看便要不敌,忽然从墙外跃起一人,手在枣树上一撑,人已飞了进来,在围攻胡悦的人背上轻轻拍上一掌,被拍的人立觉手软脚麻,使不出力,退下阵来。

现身的当然是白玉蟾了。胡悦于他有大恩,他怎能让他受这些怆夫之辱。当下围着群殴的人圈绕了一周,给每个衙役肩上击一下。人多手杂,被击中的人也不知是哪个暗算他,莫名其妙地一哆嗦,半身酸麻,手中的铁尺钢刀“乞里咣啷”掉了一地。

衙役们一一打发了,赤松子他们顿觉天地一宽,不再止手掣脚,运剑之际挥洒如意,居然得空向白玉蟾道一声谢:“哪一位相助,这里先谢过了。”

胡悦也以为来人是帮太乙道士的,心中叫一声苦。他以一敌三,本来就落了下风,哪禁得起再来一人,只得打起精神奋力反击。

白玉蟾没想到引起这样的误会,对太乙道士的自大愈加不满。这赤松子一见有人来,就以为是帮他的,以三打一还不够吗?这样一想,怒气上冲,欺上前去看准时机,伸指一弹,将赤松子手中长剑弹得“嗡”地一阵响,剑尖来回颤动。赤松子几乎要握不住剑。

趁这工夫,白玉蟾一个转身,将赤风子和赤霞子的剑一一震落。左手一抄,抄起两把要落地的剑,手臂一长,两剑在赤松子的剑上一搭,像是有磁力一般,赤松子手中的剑遇上两剑便牢牢吸住。白玉蟾一回肘,三剑如矢般飞出,一一钉在被胡悦劈坏的桌子上。

赤松子三人大惊,怎么来人功夫这般了得,一招便收去三人兵器。只怕已故的师父才有这等身手。

其实白玉蟾的身手也不是高到如何,只不过是瞧准了空隙,把握住时机,更兼那三人当他是上来相助的,没有防备之心,这才一举成功。

胡悦见来人是帮自己的,顿时喜笑颜开。

赤松子三人却感颜面无存,涨红了脸骂道:“哪里来的混涨东西,胆敢暗算你道爷?”他也不想想这里五个人统统穿的是道袍,个个都是“爷”。

白玉蟾冷冷地道:“以三对一,好不要脸。道爷我看不过眼,便要管上一管。”

赤风子道:“与你有什么相干?要你来多管闲事。”

白玉蟾道:“大路不平众人踩,你们若不是仗势欺人,谁高兴来管你。”

赤霞子道:“这是汤老爷做的决定,你管得着吗?”

白玉蟾怒道:“我平生最恨为富不仁为官不廉。官大一级压死人,这里面有多少冤屈?今日之事我管定了。”他想起父亲被上司冤死一事,如何平静得下来。转头对汤大老爷道:“你处事不公,以至弄成这样的局面,这样的糊涂昏官,要来何用?”说着在他肩上拍了一下,“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汤大老爷给他一拍,一根脊梁骨有如灌了醋一样,节节酸软,立即便有散架之忧,忙道:“刚才已经比试过了,赢的一方自然是主持今日祈雨的人选。当然,银钱加倍,啊,加倍加倍。”

胡悦哼一声,道:“现在认错,已经晚了,道爷我不干了!”

赤松子他们哪丢得起这个人,对白玉蟾道:“你这是恃强凌弱,汤老爷落在你手中,自然这样说话。你别以为你功夫好就可以强横霸道,世上自有比你功夫更好的人。你等着,明天这个时候我请人来跟你比个高低,到时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白玉蟾本意不想闹大,但眼下局面已成骑虎之势,便道:“好,我就等着会会你请来的高手。”

赤松子对汤大老爷道:“汤老爷,我们也不为难你,只请你把祈雨之事押后一天。明天决出胜负再来为贵境祈求甘霖。”说完三人扬长而去。

汤大老爷一愁莫展,一迭声道:“这便如何是好?这便如何是好?”

白玉蟾道:“汤县令,明天就明天,反正也等了这么多天,也不争这一天半天。你叫人把这里收拾了,我和这位罗浮真人今晚就在这炼阳观里借住一宿,汤县令不会有意见吧?”

汤大老爷道:“不会不会,当然不会。”转身对贾班头道:“贾班头,叫人来把这里收拾了,请两位道爷进去休息。”

胡悦上来道谢,道:“这位兄台高义,小弟无以为谢。敢问道兄高姓大名,小弟一定铭刻在心。”

白玉蟾笑道:“你一定会铭刻在心的。”

胡悦一愣,问道:“兄台这话什么意思?”

白玉蟾一本正道:“小姓葛,草字如晦,道号海琼子,俗家姓名改作白玉蟾。”

胡悦念道:“葛如晦!”蓦地想起,跟着大喜,一把抱住白玉蟾道:“兄弟,是你?!”

白玉蟾见他如此兴奋,心中也感慰藉,笑吟吟地道:“大哥,是我!”

祈雨

白玉蟾和胡悦久别重逢,说不出的悲喜交集。当晚在炼阳观同榻而卧,连床夜话。说起别后事情,都不胜唏嘘。白玉蟾告诉胡悦,恩师陈楠已然仙去,胡悦一听抚床大哭。

白玉蟾道:“大哥,这么多年你怎么都不回山来看看师父?我一直希望我兄弟二人能同侍在师父座下,听他老人家教诲。你怎么从不回来?”说着也流下泪来。

胡悦捶着床痛哭道:“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是一直想回山去的,但这里走走,那里逛逛,不知不觉就过了这么多年。我哪知道师父这么早就走了,我想他功力深湛,只有越来越精神,怎么就死了呢?”

白玉蟾啐道:“呸,什么死了活了,师父是成仙了。”

胡悦哭得头昏脑胀,也不和他争,道:“是是,成仙了成仙了。咱们修道之人修来修去不就是为了成仙吗?”

白玉蟾听他越说越不像话,不再多说这个事,过了一会问道:“大哥,这些年你怎么过的?”

胡悦道:“不过是每到一个地方就为人家驱鬼捉狐,祈雨求福,有什么好说的。”一句带过,不肯多说。其实是他得了万家管家与小妾裹挟出来的钱物后,渡海到了广州,整日美酒美食,胡乱花费,这几年来各地名菜名点几乎被他尝了个遍。有了银钱作车马,什么地方不好玩。不然江湖流浪,哪有他这般乐不思蜀的,几年都不肯回山拜见师父。山上粗茶淡饭,哪比得上在外吃喝玩乐?只是几年下来,钱也花得差不多了,这才胡乱编个名号,作点法事赚点银子。

白玉蟾听他语气有点不详不实,只当他是因为假借名号招摇撞骗,不愿细说,便一笑而罢,哪知道他里头有这许多的秘密。

两人说累了,分头而睡,第二天直到日上三竿才醒来。两人洗漱过了,吃着炼阳观老道煮的白粥,白玉蟾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大哥,你那只白狐狸呢?”

胡悦怅然若失道:“死了。”

白玉蟾道:“怎么死的?”

胡悦道:“年岁到了自然要死。我若有小白在身边,还用得着来帮人家祈雨?”

白玉蟾道:“大哥功力越来越深了,一下子就把他们的剑给震下来了。”

胡悦嘿嘿一笑,轻声道:“我看见他们的剑放在桌子上,趁反手拔剑的时候在剑上弹了些药粉,等他们拿了剑握得热了,药粉就会起效,我再一用力一敲,他们手一麻,剑自然会握不住。这药的威力不是很大,手上微微有点麻,不说破的话是不会觉察到的。因此非要外力相击才会见功。”

白玉蟾忍不住好笑,笑自己当时还真的以为他功力大进。虽说当时也起过疑心,到底还是让他给骗了。笑够了问道:“那你的药粉是用什么做的?”

胡悦道:“这个可不能跟你说,这是我独家密方,没一个人知道。”

白玉蟾道:“你不好好练功夫,专爱搞这些个花巧的玩意。”

胡悦洋洋自得,道:“一样是克敌制胜,什么方法不是方法。你一掌下去劈断他骨头,他的剑也会掉;我略施小计,麻一麻他的手,他的剑也是个掉。你说,谁对他的伤害更大?”

白玉蟾道:“当然是我大。不过,他要是知道是被你骗了输在你手里,只怕人家心不甘。到时对他的伤害更大。”

胡悦道:“哈,我不说,他又不会知道,怕他何来。对了,我看你的功夫倒是大有长进啊,怎么样,跟着师父学得不错吧,把师父的家底都掏空了吧?”

白玉蟾道:“大哥,师父最后两年又揣摩了一套剑法,等这里的事了了,我再转授给你。”

胡悦一听忙不迭摇手道:“免了免了,你自己藏着吧,我才不要学。我这点功夫防身用够了。师父都不逼着我学,你又何必费心。”

白玉蟾听陈楠也这么说过,胡悦不肯下死功夫学,只得由他。

白玉蟾问道:“大哥,你到底会不会祈雨?”

胡悦道:“这么简单的事,有什么不会的?”当下把祈雨的过程说了一遍,末了问道:“师父没教过你吗?”

白玉蟾惊讶道:“这不就是‘神霄雷法’吗?师父说起过,他说是一套内功心法,到时候我自然就明白了,也没叫我多练,说是功到自然成。”

胡悦讪笑道:“什么内功心法,师父那是骗你的。咱们做道士的,什么都要知道一点,什么捉鬼拿狐画符祈雨,不会行吗?师父是觉得你孔孟之学中毒太深,看不起这些旁门左道,怕你不肯学,才编出些话来骗你的。”

白玉蟾半信半疑,道:“真的?”

胡悦道:“当然是真的。你的性子我还不知道?迂腐得可怕。师父那人我也知道,最爱故弄玄虚,不然他怎么会收我为徒?咱们是臭味相投。”

白玉蟾几年来跟随陈楠,亲眼见他一身惊天彻地的功夫,越学越是敬佩,不知不觉把他当作神人一般来崇拜。这时听胡悦一说,猛想起刚拜在师父门下时,陈楠戏弄雷州知州徐升的事来,顿觉释然。

白玉蟾又问道:“太乙派的道士是什么来头,他们会去请什么人来助阵?”

胡悦道:“这三人名叫赤松子赤风子赤霞子,是太乙教玄天子的弟子。玄天子这人我听说过,几年前已死了,这几个弟子没了人管变得无法无天起来,什么事都要插上一杠子。玄天子的两个师弟玄宗子玄机子都老朽不堪,门下也没什么有出息的弟子。我想他不会去请师叔来帮忙。再说太乙宫远在山西,一时也搬不来救兵。这附近也没什么有名的道观,请来的人只怕也平常得很。不过太乙教和全真教关系很好,若正好有个全真教的道士在这附近…嗯,一定是全真教的,不然他们不会说出这样有把握的话。”

白玉蟾听他两次提起全真教,问道:“全真教很厉害吗?”

胡悦奇道:“全真教是当今天下第一大教,天下道家都认同的大道正统。师父连这些都不跟你说真是不应该。”

白玉蟾不愿听他埋怨师父,道:“也许师父怕我分心才不跟我说这些事。大哥,你接着说全真教吧。”

胡悦道:“全真教的创派祖师王重阳据说是武功天下第一,他有七个弟子人称全真七子,个个都身手不凡,第三代弟子在江湖上也很有名望。太乙教这般巴结,自有他的道理。哼,就算赤松子他们请来个全真教的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有你在,还怕他们何来?”

白玉蟾听了只有苦笑。看来自己若是不在这里,胡悦是有些儿怕他们来的。

过午不久,赤松子三人果然来了,随行的还有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道士,双眉斜飞,双眼炯炯,很有些英气勃勃的劲儿,比起赤松子三兄弟来,无论气派精神都要胜过一筹。白玉蟾一见之下,心中倒生了些好感。

赤松子将那青年道士引见给胡悦和白玉蟾道:“这位师兄名叫陈志奇,道号清明,是长春真人门下高徒,你们好好认识一下吧。”

陈志奇上前一步道:“小弟陈志奇,还没请教过两位师兄名号。”言语谦和,和太乙道士的跋扈全然不同。

胡悦道:“我叫胡悦,没有道号;这是我兄弟白玉蟾,道号海琼子。”那罗浮真人的号本是他瞎说的,就不必提了。

陈志奇道:“原来是胡师兄白师兄,幸会幸会。听三位师兄讲,两位的内力修为非同一般,有机会想见识一下。”

赤风子却道:“原来两个人是一家人,那昨天还说什么以多欺少?明明是一个人在明一个人在暗,算计好了才动手,还假惺惺什么打抱不平。”

白玉蟾心想,我二人在这云阳小县偶然相遇,说了人家也不信,就懒得分辩,让他们误会好了。

胡悦却受不得冤枉气,他的性子锱珠必争,当下道:“什么叫假惺惺,什么叫明的暗的?老实告诉你,这白玉蟾兄弟是我昨天刚认的。我看他急公好义,一身正气,和他很是相投,我二人昨日在这炼阳观义结金兰。我大他几岁,叫他一声兄弟,又碍你什么了?你看不过是不是?当然了,像你这种人是不能理解什么叫豪侠,什么叫义气的。这位白兄弟急人所难,仗义执言,昨天是有目共睹的。这里云阳县的百姓都看看清清楚楚。你当然不乐意了,你就好比霜雪怕见太阳,最怕人家正义之师结成联盟。我也懒得跟你说,跟你说就好比是对牛弹琴,说了你也不明白。”

他叽哩呱啦说了这么多,居然还自谦什么“懒得说”。

白玉蟾素知他脑子灵活,机巧百变,只是没料到他这功夫已修至炉火纯青的地步。他说这一大篇话张口就来,跟真的一样,说得有鼻子有眼,不由人不信。说得言之凿凿,说得连白玉蟾自己都将信将疑,好像真的是昨天才和他结拜的。

赤风子给他说得哑口无言,辩又无处辩,驳又无处驳,虽然给胡悦骂作了“牛”,也只好吃个哑巴亏。

陈志奇道:“大家不要再吵了,吵也没用,看怎么调解方是正理。大家都是道家一派,信奉的都是老君三清,读的都是道德经,有什么不好说的?非要吵吵闹闹,让人家看笑话?”

白玉蟾听了他这话极端的不入耳,表面上看好似在劝说,实则他把自己摆在了诸人之上的地位,像是一个大人在训斥一群七八岁的顽童,叫他们安静些,不要吵闹。白玉蟾想这人从外表上看像个谦和之士,骨子里却自认高人一等。只怕是他身列全真门墙,看不起无名小辈。

胡悦听了也不乐意,道:“调什么解?他们请你来不就是为了助拳的吗?那就打呀!你是他们请来的,自然帮他们,我兄弟自然帮我,你们两人打上一架,胜的人留下输的人走。”看一眼赤松子三人,又道:“至于我们么,打也打过了,胜负自有公论,就不用再比了。”

赤霞子怒道:“你…”

赤松子一把拦住他,用下巴指指陈志奇,示意看他如何行事。

陈志奇看看胡悦,听胡悦的话像是有十足的把握;又看看白玉蟾,二十岁不到的年纪,黑黑实实,土里土气,怎么看都不像是身负绝世武艺的样子,心中便动了,假意问赤松子道:“赤松师兄,你们的意思…”

赤松子道:“陈师兄,我兄弟三人不才,有愧师父教养,比不过这位白兄弟,还要请陈师兄念在你我二位师尊交好的份上,为小弟主持公道。”他这话滑头之极,把矛盾转嫁到了陈志奇身上。

陈志奇道:“这事说起来还真是汤县令处置有欠公道,弄得双方都不满意。心中有了疥蒂,也不能当他没发生过。既然双方都同意以武力来解决,那咱们两人就切磋一下,点到为止。咱们本是道家,学武是为了除妖祛魔,护卫道尊。若用于好勇斗狠,恃强凌弱,背离了学道的宗旨,那就得不偿失了。白师兄,请。”

白玉蟾听他这几句话还说得在理,看来他师父长春真人有点门道,教弟子也教得明白。道:“陈师兄,请。”

双方各执长剑,站在炼阳观中的庭院空地上。赤松子三兄弟负剑站在一旁,胡悦坐在石阶上,炼阳观的三个老道士躲在柱子后面观看。

陈志奇料想白玉蟾不会先出招,当下左手捏个剑诀指天,右手拿剑指地,双脚一前一后站在西南方的坎上震下的“解”位上。这一招叫做“日月同行”。

白玉蟾看了他站的方位是解,心中默念卦辞:“象曰:君子有解,小人退也。”知道他有心化解此事。再看他的招式,虽然不知招式的名目,但招式使来正大光明敞开胸襟却是一看而知的。暗道投桃报李,我也不必太过急迫。便右手斜剑上举,左手下拂,使了招“高山流水”,脚下有意无意踩在离下乾上的“同人”位上。

同人的卦辞是:君子以类族辩物。换成白话就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相对陈志奇的“君子有解”来说,就是“你是君子,我也不是小人。大家以诚相待,做个朋友。”

陈志奇看了会心一笑,道:“难得难得。日月同行,昭昭我心;高山流水,得遇知音。白师兄,请接我这招‘旗鼓相当’。”他这招是将剑身藏于肘后,手握剑柄在胸前斜斜切下。剑招锋芒不露,含而不发。那是说你我二人旗鼓相当,我对你没有恶意,连兵刃都不亮出来。

白玉蟾微微笑道:“陈师兄太过谦了,小弟哪敢和你相比。”回了一招“星拱北斗”,意思是你全真教乃是道教中的泰山北斗,我是十分敬仰的。

陈志奇给他这马屁拍得舒舒服服,含笑道:“来来来,你我好好比一比,印证一下武艺。文人学士讲的是诗笔会友,我们学武之人,就以剑作笔,各抒豪情。”“唰”地一剑挥出,幻出一片剑光,在身前形成一把折扇模样。这招是他的拿手好戏,叫做“孔雀开屏”。

白玉蟾见识有限,自是认不出他这些招数的名称。不像陈志奇在长春门下游历江湖见多识广,各帮各派的武功招数都识得一些。他只知道对方一招使出,自己应该怎样去破解。陈志奇这一招眩人眼目,白玉蟾却看出他这招太过花巧,只顾了上面,以致下盘空虚。便以一招“燕子抄水”去攻他下三路。

陈志奇眼看明晃晃的剑就要向自己的脚削来,忙拖剑下劈。白玉蟾看他变招,不待招数使老,已变做“凤凰三点头”。一剑挑起避开下劈的剑,二剑点他下腹探其虚实,三剑直捣黄龙刺他气海。这一招三剑一过已将攻势夺了过来。

先前陈志奇使“孔雀开屏”时占尽了先机,白玉蟾若是受他诱惑,手忙脚乱地去应对他的奇幻招数,必将落于被动的地步,到时招招受他制约,缚手缚脚,势必落败。

白玉蟾初出茅庐,自是猜不透这些暗藏机关,只知以师父所教去破解,一心想的是一个“破”字,而不是“应”,这一“破”便天地为之一宽。一招“燕子抄水”便破了陈志奇的“孔雀开屏”,跟着的“凤凰三点头”已反客为主,陈志奇倒跟着他的剑势走了。

白玉蟾初尝胜利滋味,哪停得下手来,一招一招演示出来,将学了多年的剑法一一在陈志奇身上施展。

他学剑以来只和师父陈楠对过招,并不知自己深浅如何。昨日与赤松子他们交手,一下便夺了剑来,那是做不得数的。他们的剑上还残留着胡悦撒的药粉,自然一沾便走。

这时与陈志奇放对,两人功夫年纪气力都差不多,正是斗个旗鼓相当。对白玉蟾来说,这求之不得的绝妙对手送上门来,天纵良机哪容错过,当下将剑招使了个酣畅淋沥。

他越斗精神越好,每一招使出都用心看对方如何拆解。想的只是剑招,已没了争强好胜之心。

陈志奇也觉这场比试趣味无穷。不用担心是不是会受伤,是不是性命攸关,是不是关乎脸面。放下一切包袱,心中空明一片,眼前所见只是对方一点剑尖,而自己要如何防范回击。

两人将平生所学一一展示,各自印证,从对方身上学到不少临敌的经验。打到后来,白玉蟾豪兴大发,大吼一声,一招“天绅倒悬”迎头劈下。剑势挟风,如刀割面。

陈志奇听到风声顿觉不妙,想要避开,全身给剑风罩住了,躲也无法躲,只得双手举剑,护住首当其冲的头脸要害。

白玉蟾一剑劈下,已感不好。而剑势如风,收也收不回来。眼见陈志奇举剑相抗,心念一动,已有计较。待两剑相加时运腕一抖,手中长剑从剑柄处断折,“当”地一声掉在地上。

剑身断为两截,剑气自然消失。陈志奇顿觉胸口一松,呼吸大畅。他心知是白玉蟾相让,才不致有断剑断臂之忧。当下拾起半截断剑,双手奉上,道:“白师兄,你剑法高,情义更高,小弟领教了。”

白玉蟾接过剑,羞愧地道:“哪里哪里,是小弟不知轻重,胡行乱为,陈师兄不见怪,小弟已是感激不尽了。师兄剑法高过小弟,容忍小弟在此放肆,小弟真是惭愧得紧。”

赤松子他们并不知内中详情,只是见到白玉蟾的剑断了,便认作白玉蟾输了,对陈志奇道:“陈师兄,恭喜你赢了,这祈雨之事,还是由我们来吧。”

陈志奇忽觉这等俗事扰人清静,心中十分不耐。只是和他们向来交好,不便出言不逊,伤了和气,当下淡淡地道:“这位白兄弟剑法好过我,是我输了。你们的事,我不便再过问。”

赤松子三人面面相觑,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胡悦也是不高兴得很。他可不像赤松子他们那样没有眼光,他早看出是白玉蟾有意相让,而后两人惺惺相惜的情形更让他生气,好像在白玉蟾眼里,两人的交情还不如新结识的陈志奇深厚。为了顾全陈志奇的脸面,宁可让自己一方输掉。心中气恼,斜睨一眼众人,闭口不发一言。

赤风子心中不忿,暗道明明是你赢了,为什么要自认是输?你全然不把我兄弟三人的面子放在心上,拿我们的面子做你的人情。姓胡的小子胡搅蛮缠,姓白的小子横加干涉,连你也不帮我们。好,我们就算是输了,我们不能祈雨,姓胡的小子我也让你祈不来雨。汤老爷问起来,我看你们怎么收场!

主意打定,赤风子悄悄溜到屋廊下,藏身在柱子后面,朝背对着廊檐而坐的胡悦偷偷射出一枚透骨钉。

胡悦的眼睛一直看着陈白二人,赤风子不见了他也没注意,哪想到会无端端遭人暗算。加之他功力尚浅,不能听风辨声,透骨钉打中他背时他才觉得背上一痛,“啊”地叫了一声,向前一扑,滚下石阶。

白玉蟾见他倒下大吃一惊,忙奔过去查看。一眼便看见胡悦背上给血洇湿了一大片。他撕开衣服,只能见到伤口处黑洞洞,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嵌在里面,深与肉平。

白玉蟾看看没法拔,一咬牙在他背上猛一掌。透骨钉为外力所击,跳出肉来两三分。他以两指成钳状,牢牢夹住露在外面的部分,轻轻拔了出来,伤口处血像泉水一样涌出。

从伤口流出的血成鲜红色,像是没有中毒。白玉蟾暗舒一口气,运指如风,把伤口四周的穴道一一封住,从怀中摸出一瓶金创药,用牙咬去瓶塞,住伤口上倒药。紧张之下手不听使唤,竟倒了大半瓶在伤口上。

白玉蟾取出一块干净手帕按在伤口上,从胡悦破损的衣服上撕下一条布带,将他包扎好,再用破衣服盖住他赤裸的背,让他俯躺在草地上。

他做这一切的时候,陈志奇忙着抓凶手。他四周一环顾,就见三个老道士躲在廊柱后鬼鬼祟祟的。陈志奇冲过去一把抓住,恶狠狠地问道:“是你们干的?”

三个老道士摇得头都要掉下来了,一迭声道“不是不是”,一人偷偷用手指指赤风子站的地方,道:“我看见是那一位道兄放的。”他们受了赤松子三人的气,这时能报复一下也是好的。便忙不迭地通风报信,指认凶手。

陈志奇在一抓之下,也觉出三人不会武功。放了三人,大步走到赤风子面前,厉声道:“好一个名门正派的弟子,居然在人背后使用这种肮脏卑鄙的勾当,我陈志奇与你这种人为伍,玷污了我大好名声!”

赤风子兀自嘴硬,强辩道:“你凭什么说是我?你又没亲眼看见。”

陈志奇冷笑一声,猛地出手拿他手臂。赤风子反手来格。两人以小擒拿手在倾刻间拆了几招。赤风子自然不是陈志奇的对手,给他一招“龙爪式”抓住胳膊,“咯”一声一拧,肩头关节拧脱了臼,痛得赤风子大叫。

陈志奇在他怀里一摸,摸出几锭银子,几个小瓶子,还有几枚透骨钉。拿起透骨钉问道:“这是什么?”

赤风子痛得汗水直往下淌,咬着牙道:“白毛猪儿家家有,这也不能说明什么!”

陈志奇懒得和他多说,将透骨钉掷在赤松子面前,道:“贵派的事,贵派自己处理。若是那位胡师兄一命归天,我再来问你要人。”

赤松子面对这一切,也不好说什么,朝陈志奇拱了拱手,自去为赤风子接上臼。见陈志奇已走开到胡悦身边,压低声问道:“你干嘛要这么做?”

赤风子倔强地道:“我们做不成的,他也别想做!汤老爷眼看祈不来雨,自然会找他麻烦。”

赤松子叹口气,也不便再说什么。争强好胜之心人人都有,那也怪不得赤风师弟。

白玉蟾见陈志奇已惩戒过赤风子,便不再提。俯身抬起胡悦进屋休息,倒了碗水给胡悦喝。

胡悦受的不过是皮肉之伤,没有伤到筋骨,只是失血过多,有点疲倦。喝了水,神智渐清,对白玉蟾道:“兄弟,你可知他们为什么要暗算我?”

白玉蟾摇摇头。

胡悦道:“陈志奇认输,他们便不能为云阳县祈雨。但他们也不愿我去,便出手打伤了我。”

白玉蟾惊讶道:“你认为就为了这么小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