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狱长见问,翻开记录,看了看道:“对啊,去年秋刑前有广南西路转运使崔大人的文书,说要解到广州去行刑。我看手续都齐备,就把死囚交给了来提人的差役。”说着把记录递给知州看。

徐升看了也找不出破绽,挥挥手让典狱官走了。对王张二人道:“这事牵涉颇广,没弄清之前,不可宣扬。剿匪之事,二位立了大功,本州会记得的。二位辛苦了,回家休息几天,等着喝庆功酒吧。”王张二人心领神会,告辞走了。

白玉蟾见提到崔大人,心头一凛,假意问道:“那崔大人必知此事,何不写封信去问一问。”

徐升并不避忌陈白二人,他想你们连海盗的老窝都知道,又为自己挣了功劳,若有事欺瞒,两人一动怒,到时吃亏的还不是自己?当下老老实实道:“白小爷有所不知,崔大人在一场大火中给烧死了。”

白玉蟾心道:果然死了。当日万家大火,自己被胡悦救出,跟着连夜逃命,万家逃出了多少人,他一点也不知道。这时从徐升口中得知崔相安已死,心中不免若有所失。

崔相安死了,枕头中的证据当日就在他眼前也化成灰了,父亲的冤案看来永无翻案的那一天了。白玉蟾心情黯淡,再无兴趣追查海盗头子安岛主的下落,只将安岛主的相貌画了下来,交与徐升,让他去捉拿。至于捉不捉得到,那也是说说罢了。

纷争

白玉蟾跟随陈楠回到武夷山,潜心学武。打坐练气,学剑学拳。匆匆四年过去,他已十七岁了,长成了一个身高膀阔的青年。当年他身遭变故,受尽磨难,脸上稚气早脱,十七岁看上去足足有二十来岁。自到了止止庵不久,陈楠便为他行了入门仪式,束发成了道士,道号海琼子。

到第四年的冬天,冬至那天夜里,陈楠忽对白玉蟾道:“玉蟾,师父今夜要仙去了。”

白玉蟾一惊,不知该如何接口。若说可喜可贺,明明是师父离开人世;若说号淘大哭,修道人勤修一生不就是等的这一天?当下强忍心中悲痛,应道:“是,师父。师父,你老人家还有什么话说?”这四年来,二人情同父子,行卧不离。单说一个“去”字,又怎么割舍得下?一语未完,白玉蟾已泪如雨下。

陈楠叹道:“痴孩子。”也不强求他不难过,说道:“我传你为我内丹门下第六代掌门弟子。”从怀中取出一枚圆圆的玉器来交给白玉蟾,“这是祖传的宝物,有呼风唤雨之功效,为历代掌门大弟子执掌,你收好了,将来会用得着。”

白玉蟾接过古玉,触手生温,滑腻细润。再细看,一面刻着阴阳双鱼,一面刻着八封图形。白玉蟾捧着雷印道:“师父,胡大哥入门比弟子早,要不要弟子代你老人家传给他?”

陈楠摇头道:“他不行。将来光大门派,还得靠你。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以后若遇上他的事,你不要为了护着他而妨碍你行事。”

白玉蟾难过道喊了声:“师父!”

陈楠道:“我自己收的弟子,我自然知道他的性子。以后你自然会知道。”停顿一下又道,“这止止庵的道家书籍,你到了一定时候自会细读,并不急在一时。你只用记得一句话,这句话是我门中历代师祖传下来的,你千万不可忘记。”

白玉蟾问道:“什么话?”

陈楠伸指在蒲团前的萝底方砖上写道:那两个钟吕是吾师友。一笔一划,深入砖内,留下三分深的印痕,像是刻工用工具篆刻出来的一样。没想到师父功力深到如此地步,徒手在硬砖上能刻下字迹,白玉蟾对师门绝学又多一分敬慕。

陈楠如常般写字,白玉蟾跪在他面前,那字便是倒的,只好歪着头去看倒写在他身前的字,读了两遍,不明所以,问道:“师父,这是什么意思?”没听见陈楠回答,抬头一看,陈楠双眼微闭,面露微笑,已然仙去了。

白玉蟾失声痛哭,仆倒在地。

诺大的武夷山,冷冷清清的止止庵,一个小道士凄凄惶惶地安葬了师父。

陈楠一死,白玉蟾才感觉到庵中是多么冷清可怕。一个人在山中,虎啸猿啼,松涛泉咽,无不悚人心魄。这才意识到师父当初一人在庵中一住几十年,是何等的心志毅力,何等的了不起。

这四年来他有陈楠作伴,一心学艺,心无旁骛,倒也没觉得如何难过。一旦一人独处,孤独如排山倒海般涌来,让他措手不及。本当效法子路颜回这些前辈先贤为师父守墓三年,但寂寞难耐,终于在一年后背起行囊,在师父墓前叩了九个头,下山去了。下山前他将陈楠临终前手刻青砖从地下起了出来,藏在了隐蔽处。

此番下山纯为游历江湖,没有一定的目标。走走停停,什么地方好玩就多逗留两天,什么东西好吃就吃它个够。和当年从琼州到雷州时相比,简直是天上地下。时过境迁,既不用担心有人来追捕他,也不用操心拜师学艺的问题,更不会傻得为节省盘缠而去做工。陈楠在世时,已将止止庵内日常所需的开销都交由他掌管。山居清苦,也没多大花费。白玉蟾手头有几百两银子,够他用几年了。

在江湖上东游西荡了几个月,新奇东西见了不少,让他这个乡野少年大开眼界。此前他要么僻处南海,要么幽居山谷,市井的繁华少有接触。就算是南海郡内最热闹的琼州,与东南形胜的杭州扬州相比,也是相差不知多少。

这一日到了云阳地界,但见天空火伞高张,四周土地龟裂,溪河断流,树木枯黄,一眼便知此地干旱已久。

白玉蟾走了大半天的路,早已口干舌噪,见路边有个鸡毛小店,店门口斜挑一张青布幌子,上书“茶”字。那幌子满是灰尘,字迹模糊,也不知多少年没洗过了。看看这样子也不像是还在做生意,但既然有这么一家小店,不妨去问问。

白玉蟾走进店里一打量,那店中只摆了两张白木板桌,桌上厚厚一层灰。一只猫趴在其中一张桌上睡觉,听见有人进来,微微觑开一只眼看了看,也不理会,又埋头大睡。店内一股尘土味和猫臭味。白玉蟾皱了皱鼻子,转身欲走。

内堂走出一个中年汉子,个子小小,留着两撇鼠须胡,见了白玉蟾,“咦”了一声道:“有客人?”有客上门像是十分新鲜的事,“客人想要点什么?”

白玉蟾本来想走,见店主已开口招呼,便随口道:“走路渴了,想买碗水喝,不知有没有?”

店主道:“有,怎么没有。你等着,我这就去拿。”帘主一掀进了内堂,过一会端了一只浅底大口碗来,放在桌上,道:“客人请喝茶。”那碗里的茶水作深褐色,酽酽的,还真是一碗茶。

白玉蟾心想还真有茶,端起来喝一口,“噗”一下全吐了出来。咳了两声道:“你这是什么茶,比药还难喝。”

店主不服气道:“这是云阳特产‘团凤’茶,有名的好茶。你这小道士有眼不识金镶玉,敢说这‘团凤’是药!”

白玉蟾道:“这个味道算好茶,那真正的好茶又算什么?就算你这是‘团凤’,也不知是哪年的。这样的茶你拿去煮茶叶蛋吧,还省酱油钱了。”

那店主听他抢白,也不生气,笑道:“小道士说话还挺有趣。实话告诉你,这茶真是好茶,只不过是四年前的了。陈是陈了点,也不至于是药啊。若用山里的泉水来点,还别有一番醇香。亏就亏在这是用苦井的水煮的,味道就不免差点了。你就将就着喝吧。要是老天爷再不下雨,这苦井水也没得喝了。”

白玉蟾听他说得有理,也不再计较。口是真渴了,捏着鼻子喝了两口,“咕嘟”一口咽下去,不敢在嘴里品滋味。喝了两口问道:“这里多长时间没下雨了?”

店主道:“快三年了。河里的水都淘干了,要再不下雨啊,今年的稻子种不下去,全县的人都要出去逃荒了。”

白玉蟾点点头,道:“多少钱?”

店主道:“五个钱。”

白玉蟾怪叫一声:“这么贵!你还不如去抢。五个钱好买一桶了水。”

店主手一摊,无奈地道:“没办法啦,谁让这里缺水呢。”

白玉蟾摇摇头,摸出五个铜板排在店主手中,道:“我得赶快离开这里,云阳县里要是所有的店家都像你一样,我看我要先逃难了。”

那店主嘻嘻一笑道:“再往前走有一大块晒谷场,乡民请了个道士来在那里开坛祈雨,要不要去看看?”

白玉蟾道:“祈雨有什么可看的?”

店主道:“这个道士很有来头,花了大价钱才请来的。听说叫什么罗浮真人,很有本事。”

白玉蟾一听请的道士叫“罗浮真人”,险些“扑嗤”一声笑出来。没想到胡悦还在做这些唬人的把戏。当日琼州一别,已有五年了,无意中在这里听到胡悦的消息,不由得他喜出望外。他乡遇故知,人生一大幸事。白玉蟾道:“好,我去看看热闹。”其实是去看看这个结拜兄长兼同门师哥。

店主道:“好啊,我陪你一块去。”锁了门,径往晒谷场而去。

晒谷场上围满了人,七嘴八舌,人声鼎沸,老远就听到一片嗡嗡声,好像撞进了蜜蜂窝。场中用三张八仙桌搭了个品字形的祭台,上面一张桌上放了香烛等物,罗浮真人却不在。过了一会儿,围观的人群让出一条道来,两个白发萧萧的老者陪着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道士走进场中。

那两个老者大概是云阳县的德高望重之辈,类似族长一类的人物。店主说一个叫寿老太公,一个叫陆老太公。

那道士红光满面,顾盼生辉,正是胡悦。虽说已过了五年,但一个人从十七岁到二十三岁变化并不太大,不像白玉蟾,从十三岁到十八岁完全换了一个人。

先前白玉蟾还怕“罗浮真人”是一个和胡悦相同道号的人,自己落得空欢喜一场,待见了人,才知道真是胡悦。看着他精神饱满的样子,知道他过得不错,心中着实高兴。

那两个老者中的一个走到桌前,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安静,等人们慢慢停止交谈后开口道:“众位乡亲,这次云阳大旱已有三年,难得大家齐心协力共渡难关,三年来没有一家外逃的。但老天爷要还不下雨,就很难说有没有逃难的了。老朽忝为共济会会长,募集了一笔资金,请了这位雷府真人来行云降雨。这位罗浮真人在青州衮州都请下过雨来,咱们云阳能请到他,真是众百姓之福。下面就请罗浮真人登坛作法。”

胡悦整了整衣冠,踏上一张条凳,站在八仙桌上,请出“高上神霄玉清真王”像来,画了催命符,开始作法。

北宋末年,金门羽客王文清林灵素创立了“神霄派”,供奉道教元始天尊之弟玉清上帝。在金陵清真洞,设立了一个“雷府”,专门祈雨禳福。雷府的弟子门人遍布四方,势力极大。农耕社会,靠天吃饭,雨水多少极为重要。“神霄派”打着呼风唤雨的牌子,一开始还受人欢迎,倒后来装神弄鬼,欺世惑众,已极不得民心。“雷府真人”这个字号,早就不多见了。

不过病急乱投医,久旱盼甘霖,那是人之常情。这云阳三年不下雨,百姓自然又把希望放在了能呼风唤雨的雷府真人身上了。

胡悦师从陈楠,并不是神霄派的传人。他自吹自擂是什么“雷府真人”,拉大旗做虎皮,掮了招牌招摇撞骗,人家不知底细,还真把他当一回事。白玉蟾知道他爱玩这套把戏,也不戳破,含笑看他行事。祈雨那套工夫大同小异,以胡悦的鬼机灵自然学得极像,难的是作法者一本正经,像煞介事。

胡悦正进行得如火如荼,乡民也看得如痴如醉,忽然有人嚷嚷着推开人群,一直走到八仙桌下,伸手便拆坛毁器。众人喝道:“喂,干什么?正做要紧事呢。”

那人道:“瞎了眼睛了,连老爷我都不认识了吗?”众人哦了一声,仍问道:“你干什么呢?”

白玉蟾问店主:“这人是谁?这么横。”

店主道:“是县衙的贾班头,最会狐假虎威,欺压良民。”

贾班头道:“你这个道士,快下来,不许再作法了。”

胡悦道正在兴头上,愣了一下,问道:“你说什么?”

贾班头道:“我叫你下来。”

胡悦道:“为什么?”

贾班头道:“县太老爷请了太乙教的道士在祈雨。你这里也作法,他那里也作法,求得雨来算谁的功劳?要是雷神发怒不下雨了,又是谁的过错?太乙教的道爷们听说有个道士也在祈雨,就跟老爷说了,要么请他们,要么请你,只能请一个,要老爷看着办。老爷就叫我来拆你的台,别妨碍太乙教道爷们作法。”

他这番话一出,非但胡悦气炸了肺,连共济会的会长寿老太公,所有乡民都气炸了,气势汹汹声讨太乙道士。

寿老太公气呼呼地道:“汤老爷这种做法,可有点不讲道理。有道是众人拾柴火焰高,多几个祈雨的人,岂不是更好?大家一齐来祈雨,让雨早点下下来,这是大家都盼望的嘛,怎么能只许他们祈雨,就不许人家祈雨呢?那些太乙教道士这么强横霸道,仗着什么呢?祈雨本是雷府的事,神霄派的道士才是正份管这事的,他们凭什么来争?汤老爷不明是非不辨黑白,我要找他说理去。”

胡悦从八仙桌上跳下来,指着贾班头道:“你前面带路,我找太乙教的臭道士晦气去。”排开众人推着贾班头便走。他自己也是道士,倒不避讳骂在道士前面加个“臭”字。

那贾班头平时作威作福惯了,哪能让个小道士推着搡着抓着?但他扭来扭去就是脱不了身,心想这道士只怕有点门道。这才乖乖走在前头。

寿老太公和陆老太公也颠颠地追了上去。有人领头闹事,怎不让人兴奋,一众乡民轰地跟上,连白玉蟾都加入进去。

县大老爷的祈雨坛设在炼阳观。那炼阳观是个小小破旧道观,原本由三个老道士住持,太乙道士来了,那三个老道就被挤到了厨房,叫他们烧茶煮饭。三个老道无端受了这窝囊气,自然是要报复的。

太乙小道士们在喝茶的时候有没有喝到口水,菜里面有没有菜青虫,那就不得而知了。也许就此尝了肉腥也未可知。

胡悦领着众人到了炼阳观,但见观门站满了三班六头的衙役,个个抱胸而立,拦住众人,道:“大老爷有令,闲人不得入内。”

胡悦哪里会听他这些,搭在贾班头肩上的手紧了一紧,贾班头“哎哟”一声叫了起来,众人先是一惊,跟着哈哈大笑。贾班头平时在乡里做威做福惯了,人前一幅趾高气扬的样子,这一下忽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了丑,顿时大感颜面扫地,一张脸臊得通红。

那些衙役都受贾班头管制,这时见顶头上司一幅霜打茄子的样子,都是一愣。胡悦趁这工夫早进了炼阳观。

观内县太老爷专为祈雨建造的祭坛精致华美,自不可与三张八仙桌搭的简陋之坛相提并论。胡悦一看就来了气,径自住坛前一站,也不说话。打量了一眼三个太乙道士。

那三个道士和胡悦也差不多年纪,看上去也没什么过人之处,不过是仗着名门正派的弟子身份,居然想赶走自己。胡悦哪咽得下这口气?心里暗骂道:他妈的,老子不给他搅和了,我不姓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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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大老爷和太乙道士都不认得他,还以为是炼阳观的小道士来帮忙做事,便道:“行了行了,这里用不着人了。”

胡悦推一推贾班头,贾班头苦着脸道:“老爷,就是共济堂的寿老太爷请来的雷府真人。”

矮矮胖胖的汤大老爷一听便骂道:“混涨东西,老爷叫你去是赶走他的,怎么你倒把他带来了?误了祈雨的黄道吉时,你吃罪得起吗?”

贾班头无奈地道:“老爷,非是小的不尽责,这雷府真人他厉害得很,小的不是他的对手。这一路是给他押来的。老爷你看。”说着拉开一边衣襟,露出半个肩头,上面是又青又红又肿的五个指印。

汤大老爷大惊,怎么自己手底下最厉害的一个人,居然在人家手里成了一块豆腐?他乜着眼睛瞧了瞧胡悦,用下巴指着问道:“你这个小道士,是什么来路?”

胡悦咳嗽一声,大模大样地说道:“你听好了,我是雷府风雨使者罗浮真人。呼风唤雨乃是我雷府的事,其它门派的什么人,学了些个一鳞半爪的鸡零狗碎的三脚猫招数,也想出来混饭吃,依我看全是现世!”

白玉蟾听了他的话直摇头。这胡悦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是这样不着调,一开口就是骂人的话。

果然那三个太乙道士气得一把推开汤大老爷,抢到胡悦跟前骂道:“哪里来的旁门左道,敢在我太乙门前放肆?你雷府有什么了不起?你那祖师爷爷林灵素已被我们正道人士所唾弃,你还打着他的牌子在江湖上混,依我们看这才是丢人现眼。”他们哪知道胡悦的雷府身份也是他自己瞎吹的,以为骂了林灵素就算是戳到他痛脚了。

胡悦才不理他们指着林灵素的名字骂,道:“你太乙派若不是靠着全真教,敢这么大声说话吗?一个门派自己在江湖上不站住脚,反去抱住人家的大腿,真是叫人好笑。最好笑的是这些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一个人连脸皮都不要了,那别人当然无话可说。整个门派的人都不要脸,那就不要出来现世了,省得跑出来一群无脸鬼,吓坏众人,吓得娃儿哇哇大哭,吓得狗儿汪汪乱叫。”

那太乙道士气得说不出话来,指着胡悦道:“你…你…你…你小子…”

胡悦最爱作无谓之争,又天不怕地不怕,危险面前从不皱眉,俨然一幅铁骨铮铮的模样,气派十足。面对三个气势汹汹的道士,双手往后一背,挺胸昂首,傲然道:“我怎样?”

太乙道士道:“我不和你作口舌之争,那是老娘们的行为。咱们用剑来说话。”

胡悦道:“好啊,不知是你一个人上呢?还是你们三个一起上?我看还是你们个一起来的好,口舌之争是三人连嘴,刀剑之争自然也是三人连手了。”

那太乙道士道:“呸,谁像你这么无赖,自然是一对一。”

胡悦等的就是这么一句话:“好。”肩头微微一耸,背上长剑弹出三寸,他反手握住问道:“你们三人中哪一个上?现在先说好,别到时候又说‘他打他的,我们又没同意’什么的话。”

一个年轻道士道:“杀鸡焉用宰牛刀。赤松师兄,赤风师兄,我来教训这小子。”

赤松子道:“赤霞师弟,这小子狂妄嚣张,给他点厉害瞧瞧。”

汤大老爷刚才被一掌推开,跌跌冲冲退了几步,这时才站稳脚跟喘匀了气,见又要争斗,忙又上前在:“别打别打,黄道吉时不等人,祈不来雨,救不得旱,让老爷我怎生做啊?”

赤风子道:“有这个人在搅局,还能好生祈雨吗?打发了他再做也不迟。”

汤大老爷给他一句话撇在一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麻辣辣好一阵不退。可怜汤大老爷身为一县父母官,只有他给别人气受的,哪有他受人气的道理?更可气的是这些人还要他花钱请来的,这不是花钱买气受,又是什么?

汤大老爷肚里官司一阵好打,没一个人睬他。寿老太爷也好,师爷也好,贾班头也好,都张大嘴瞪大眼抢好位置等着看好戏。炼阳观的破墙头上,观门口一棵大枣树的树杈子上都爬满了人。

太乙道士因要做法事,把剑都解了下来。赤松子到供桌上拿了一把剑向赤霞子扔去,嘴里喊道:“师弟,接剑。”

赤霞子一伸手接过剑,“唰”地一声剑出鞘,映着日光明晃晃眩人眼睛。赤霞子手握剑柄舞了两个剑花,使一个“仙人指路”式,剑尖刺向胡悦胸口。

胡悦左手放在背后,右手执剑,竖剑一封,将赤霞子的剑挡在身前。两剑相遇,发出“叮”的一声,跟着赤霞子的剑“当”的一声掉在铺了青石板的地上。这一“叮”一“当”两声连在一起,倒像是一气呵成。

赤霞子又惊又怒,赤松子和赤风子是又惊又骇,旁观众人无不目瞪口呆。

胡悦仍是一手后背一手执剑,漠然而视,嘴角微微下撇,一幅冷傲的样子。

只有白玉蟾心中犯疑。从那赤霞子的两个剑花来看,手腕间力道不算很小,两个剑花挽得极为流畅,看来很下了点功夫。就算不上是一二流高手,三流“中”手总是算得上的,怎么在胡悦手中一剑就败下阵来?胡悦功夫好到这样了吗?若是换了自己上去也许有这份功力,但第一招就以此对敌临阵,却是万万不敢的。胡悦倒似胸有成竹的样子,莫不是当中又有什么花招?这样一想,白玉蟾便留上神了。

赤松子上去低问师弟道:“怎么,他内功很厉害吗?伤到没有?”

赤霞子又羞又愧,摇头道:“没有。我只觉得手一麻,拿不住剑就掉了。倒像是中了妖法。”定了定神,向胡悦道:“你小子暗中使妖法,我不小心中了你的道,咱们重来过。”俯身要去拾剑。

胡悦上前一步踏住剑,冷笑道:“果然是言而无信之徒。我早知道会是这样。”脚尖一勾挑起剑向赤霞子踢去,赤霞子气呼呼地接住。

赤风子道:“什么叫言而无信?刚才说好剑落地就算输吗?我师弟不过是手滑了没拿住罢了。他舞两个剑花不过是在练习练习,活动一下筋骨。与你有什么相干?”

听了他的话旁观众人一起“嘘”了起来,连师兄赤松子都听不顺耳,低声道:“赤风师弟!”

赤风子扁了扁嘴,这才不说了。

胡悦道:“不让你重新来过,你们输得也不服。来吧,这次别又说什么练习不练习的了。省得说我不给你们机会,先问一句,你们要不要换个人?”

赤霞子见风使舵,立即道:“我手腕麻了,使不了剑,我师哥替我上。”

赤松子心领神会,对赤风子道:“赤风师弟,你来照顾一下赤霞师弟。”

赤风子斜一眼胡悦,微微一笑,扶了赤霞子到一旁去了。三人都知道,自己三个师兄弟中,以赤松子武功最好。这一下走马换将,赢面颇大。

赤松子道:“我太乙乃玄门正宗,我便以一套正宗的‘太乙剑法’来领教一下你‘雷府’高手的剑法。不知师兄用何种剑法?”他言语听似客气,实则讥刺胡悦乃旁门左道。

他这些话如果搁在真的“雷府”门人身上说不定会激愤对手,但胡悦本是个冒牌货,才不理会他这些不关痛痒的话,当下微微一笑道:“接过招你自然会知道。”长剑一展,剑尖连连晃动。

赤松子但觉眼前金星耀眼,上盘诸处大穴被剑光罩住,不知他到底要刺向何处。心中一慌,只得退后两步,想看清来路。

胡悦乘机追击,剑光连成一线,如箭般直刺胸口他膻中穴。

赤松子勉强挥剑一格,两剑一直一横全力进攻,“叮”的一声在空中相击,跟着便是“当”的一声,赤松子长剑落地。

胡悦“哼”地一声轻笑。赤松子面红耳赤,僵在当场。旁观众人“哗”一声鼓起掌来,叫道:“好看,好看,就是太短了点,再打一架好不好?”赤风子和赤霞子见师兄又败下阵来,而且败得和赤霞子一模一样,才相信这小道士真的有点本事。

白玉蟾看了胡悦的身手,心中也叫一声好。

胡悦一共使了两招,第一招是“七星耀月”,使出来光芒万点,第二招是“长虹贯日”,剑身如矢如箭,一贯到底。两招一气呵成,有如一招,难得的是功力深厚,一格就将对方的剑格落。

白玉蟾为胡悦功力精进大为高兴。先前他还当胡悦玩弄花招,原来是自己多心了。

胡悦道:“怎样,服了吧?还想赶我走?我看该走的是你们。”

赤风子不忿三兄弟输得这样难看,兀自争道:“赶你走的是汤老爷,请我们来的也是汤老爷,跟你有什么关系?走或留,那得听汤老爷的。”

胡悦心道:我已经是个脸皮厚的了,没想到这里还有一个比我脸皮还要厚的,佩服佩服。转头向汤大老爷道:“汤老爷,汤大老爷,汤县大老爷,谁高谁底,你长了眼睛,一看就明白。你还要他们吗?”

汤大老爷看看太乙道士,又看看胡悦,左右为难。

太乙道士是他请来的,赶他们走岂不是打自己耳光?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看起来本事像比太乙道士强。但留下他来,岂不是说自己没有眼光请错了人?哼,哪怕错也要错到底,绝不能让人说我汤大老爷办错事请错人。再说这小子横刺里窜出来搅和这么一场,显然不给老爷我面子,老爷我还对他客气什么?

这样一想,汤大老爷便道:“大家都是为了云阳地面的旱情,为了能请天老爷早点下雨,既然大家的目的是一样,就不要分什么彼此,你祈你的,我祈我的。人多力量大嘛。这样好了,你还是去和寿太公他们去祈雨,我们还是在这里祈雨。大家各祈各的,祈下雨来对大家都好。”

胡悦一听这话就恼了,骂道:“呸!你个昏官,先前你要是这样说不就没事了?现在又想和稀泥,哪有这么好的事?今日之事,明摆着是你错,你想混过去,我偏不让你好过!”“啪”地一挥剑,将祭台一劈为二。台上的东西七七八八滚了一地。

赤松子他们“呀”地一声叫起来:“祖师爷爷的信符!师父赐的香炉!喂,臭小子,你把咱们师门的宝物都摔坏了,咱们跟你没完!看剑!”三人捡起东西揣进怀里,抢过长剑向胡悦刺来。

那里汤大老爷也叫道:“反了反了!大胆刁民,胆敢辱骂老爷。贾班头,给我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