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于冰道:“如晦,我有一事想和你说,”葛如晦听他语气郑重,抬头听他说:“我想和你妈成亲,不知你同不同意?你要是不同意,就当我没说过。”

葛如晦一愣,看看他又看看母亲。葛夫人看看儿子,欲语还羞,眼中却有喜气。葛如晦想了想,道:“妈,你以后有人照顾,我走了也好放心。叔叔,你一直对我们这么好,我都不知怎么报答,这下好了,以后是一家人了,也不报答了。”说着,眼泪却流了下来。

白于冰道:“我知你想起你爸难过。你想想,我们两人把你妈照顾得好好的,你爸在天有灵也会放心的。”

葛如晦点点头,又替母亲擦去泪水。葛夫人一把抱住儿子,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寨主黎山风听说这事,高兴地说:“好,我来主婚。”他一声令下,寨中顿时忙碌起来,按照黎家寨的风俗为白于冰和葛夫人主了婚。婚宴上全寨人又喝了个大醉。婚礼后第三天葛如晦收拾了行囊准备起程。

白于冰对他道:“如晦,你此去大陆,必经过琼州。琼州识得你的人不少,就算不识得,一听你名字也会知道。你改个名字吧。”

葛如晦点头道:“叔叔想得周到,你就给我改个名字吧。”

白于冰沉吟道:“你父亲曾对我说,在生你的那天晚上,他做梦梦见有神人赠他一只玉蟾蜍,你不如就叫白玉蟾吧。”

葛如晦道:“好,以后我就叫白玉蟾。”

葛夫人连夜给他赶缝了一套衣服,放在他行囊中,道:“一人在外要小心。”说着又要哭了。

白于冰把几十两银子包成一包揣在他怀里,道:“此去福建,千里迢迢。这些银子应该够用到武夷山了,第一次出门,要懂得精打细算,细水长流。别一开始撒开了用,到后来不够了。怎么办?难道去讨饭吗?”

葛如晦道:“我记住了。”

黎山风把一个小布包给他,道:“咱们黎家寨出去的人,怎么能像个叫化子?喏,这个拿去,没钱用的时候,拿这个换钱好了。”

葛如晦抽松绳子,倒出来一看,是七八粒珍珠,粒粒都有指头大,用这个换钱,几年都吃不完。葛如晦道:“义父,这太贵重了。”

黎山风佯恼道:“既然叫我义父,就别说这些。你妈和你叔叔住在寨中,有我照看,不会出事的。你就放心吧。记得常回来看看。”

众人告别已毕,陈聋子道:“少爷,我送你出去。”背了包袱,跟在葛如晦后面下山去了。葛如晦不住回头看,直到山路转个弯看不见人影才作罢。

荡寇

安岛主却不认得这个半大孩子,看他张口结舌的样子,还当是见了自己的伤疤吓着了,也不以为忤,说道:“二弟,这位小兄弟这样好的身手,你不请他来帮忙,反出手相害,是什么道理?”转头对白玉蟾道,“小兄弟,他这人是个粗坯,不会办事只会捣乱,你别理他。小兄弟,我看你身法好得很呐,卖艺岂不可惜了?不如到我这里来,一起发财。我手下有几十个弟兄,在一个海岛上逍遥快活,过往船只无不听我们的话,整个南海都是我们的天下。只是这大半月来连续损失了两条船,人手也缺少了些。我这次是专程上来挑选人手的。像小兄弟这样好本事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怎么样,跟我一起干吧?”

白玉蟾心道,若不是知道你是个海盗,光听你这些花言巧语,说不定有人就会上你的当,跟你去做海盗。有意为难他,便道:“你来招兵买马,是不是把这人也要带上?”说着一指冯二。

安岛主道:“正是。我此次上岸,主要就是来找他的。”

白玉蟾道:“那好,这人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我绝不容他活到明天。你把他杀了,我就跟你去。”

冯二看他一眼,哈哈大笑,道:“安哥,你说这小屁孩儿该不该教训一下?他当他是哪棵葱?敢说这样的话?你给他四两颜色他就要开染房了!他还真把自己当成个人物了。”

安岛主也含笑道:“大家不打不相识,闹了一点小误会,哪有什么不共戴天的仇?大家既往不咎,可就是了。”

白玉蟾冷笑一声道:“他在刀上下毒,害得我差点摔死在刀丛中,这算是误会?你杀人越货,胡作非为,横行不法,这也是误会?”

冯二冷笑连连,并不答腔。安岛主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白玉蟾毫不畏惧,继续骂道:“你抢劫‘恒丰号’,转手卖给他人,又把一干水手卖作奴隶,这又是什么误会?”

安岛主一张丑脸铁青了,愈发可怖,低沉了嗓子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白玉蟾傲然道:“我就在‘恒丰号’上。天幸我得以逃脱,留下我一条命来指证你的罪行!”

安岛主脸现杀机,一字一顿道:“你若不说出来,我说不定会放你走,你偏要逞口舌之快,那就不是我不让你活,是你自己不想活了。”

白玉蟾道:“我若怕你杀我,我就不说了。就算我今日死在你手里,也对得起死在船上的十五个冤魂!整船的人都死了,只剩我一个,我若不为他们讨个公道,我活着也不心安。你们两个一起上好了,我不怕你们!今日我血溅荒山,对得起我的良心!”

当日他弃船而走时,船上的水手和海盗血战一场,不知是否有活着的人?若有活着的,生生被烈火吞噬,自己并没有去救一救。虽然自己用“飞天旌旗”逃生,无法多带走一人,但午夜梦回,于心难安。这时面对罪魁祸首,想起无端惨死的船主与十四名水手,终于义正辞严地说出久藏在心的话。这话一说出,浑身都觉得轻松了。不管今日是死是活,都要保持自己一颗赤子之心。

冯二吃吃地笑,笑得险些岔了气,指着白玉蟾道:“安哥…安哥,天下真有英雄好汉,今天总算让我见到了。只可惜这个英雄好汉短命了点,个矮了点,人小了点。小屁孩儿硬要充大人,是不是吃错了药,还是听故事听多了?”

安岛主斜眼睨视这个不知死活的小子,对冯二道:“杀了他。”

冯二道:“好!”一个跨步上去,手在腰间一带,已多了一条软鞭。轻轻一送,软鞭如一条蛇般直往白玉蟾颈间卷去。

白玉蟾手持单刀,照准软鞭的来路砍下去,那软鞭像活物一般缠上刀身,两下里一拉,一鞭一刀拉得笔直。冯二心想:你个毛孩子想和我比力气?使劲住里一夺。白玉蟾却使出孩子把戏,等他用力时一松手,单刀如矢般打向冯二头部。

冯二的软鞭先像弓弦似的崩直,接着像根煮熟的面条一样软绵绵荡下来,让他有力无处使。那单刀的刀尖向前滴溜溜地打在他额上,顿时头破血流。

安岛主看得清楚,抢过去抓住刀柄,才使得冯二的头不至变成两半。

本来软鞭是冯二的平生绝技,仗着它不知败过多少江湖豪杰。这招取人咽喉的招数名叫“蛇缠颈”,厉害非常。哪知竟如此儿戏地输给一个顽童,还被伤得血流满面,真是颜面大失。

冯二大叫一声,用手背一抹脸上的血,一招“石破天惊”向白玉蟾劈面抽来。白玉蟾手中没了兵刃,不敢硬接,仗着采燕功的轻盈身法,在周围飘来飘去。冯二的软鞭把地上的尘土抽得飞扬起来,也没沾上白玉蟾的一角衣服,直气得冯二哇哇大叫。

安岛主见他半天收拾不了一个孩子,有心相帮,看准时机把手中的单刀掷向白玉蟾的背心。

白玉蟾听得耳后风急,知道是安岛主出手相助。这时前有冯二的软鞭,后有飞掷而来的单刀,只得往旁边闪。

安岛主见他左臂一动,知道他要向左,立即在左边补上两掌。白玉蟾三面受敌,任他再怎么聪明机变,也躲不过去了。他身子已向左倾,当下硬生生收回向左的力道改为向右,用力过急,一个趔趄扭伤了足踝,摔倒在地。而软鞭单刀双掌同时落向他身,白玉蟾只有闭目待死的份了。

蓦地空中飞来一把拂尘与软鞭扯在一起,一只手掌伸出,一挥一弹挡开安岛主的双掌,袍袖受力扬起,将单刀卷收进去,“咣啷”一声扔在了地上。这一掌一尘如天外矫龙般破空而至,将三种危险一一化解,救了白玉蟾一命。

白玉蟾抬头一看,来人恰是那个为他救治毒伤的老道士。

老道士逼退两人,笑呵呵地道:“两个大人欺侮一个小孩子,好不要脸呐!久闻你们岭南派门规松懈,别具一格,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上梁不正下梁歪,万两金万两铜两个人吃喝嫖赌,教得你们这帮猢狲为非作歹。哈哈,今日撞在我老道手里,要你们两个好看。”

冯二看他露了这一手功夫,自知不是对手,心里嘀咕从哪里莫名其妙钻出个老道士,看上去很难对付。有心不和他起冲突,但他不但骂了自己还骂了师尊,又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只得硬着头皮骂道:“臭道士,你和这小子什么关系?要你多管闲事!给我闪一边去,待我收拾了小的,再来跟你理论。”

老道士一本正经地道:“我和这小子非亲非故,素不相识。只是前日我出手救过他,那就要救到底,不然救个半死不活,又死了过去,岂不是我老道颜面大失?我老道年纪一大把,可丢不起这个面子。”

冯二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讲打打不过,要逃只怕也逃不走,再说地上的小子掌握了安岛主的秘密,不杀人灭口怎放得下心逃?他看一眼安岛主,看他有何打算。

安岛主朝他一使眼色,意思是动手。

冯二心领神会,抡起软鞭便抢先出招。心想两个打一个,就算打不赢,要逃只怕也不难,再说老道要顾着小的,危急时分抓住小的作挡箭牌,也能挡他一挡。他使一招“太公垂钓”,攻老道士的上三路。按平时练熟的招数,这时安岛主应当用一招“荆柯刺秦”攻击中路。

哪知安岛主捡起地上的单刀使了一招“力劈华山”,攻击的对象不是老道士而是地上的白玉蟾。

冯二微感奇怪,诧异他怎么另用招数。

老道士左手挡冯二的软鞭,右手拂尘去格安岛主的单刀。他知道刀上有毒,用的是拂尘。

就这么缓得一缓,安岛主松手任刀落下,转身飞奔而去。

冯二破口大骂安岛主,让自己陷身战阵,缠住老道士,好让他转身得以逃命去了。

他不知老道士也在暗骂自己,一个不察,竟让人逃走了,害得自己颜面无存。心中有气,只好撒在冯二身上,拂尘轻起一挥,罩在冯二头顶。可怜冯二哪是老道士的对手,只一招间就毙命在老道士的拂尘下。

老道士俯身替白玉蟾按摩扭伤的足踝,踝骨四周已高高肿起。老道士一摸一整,只听“喀”的一声轻响,扭屈的筋恢复原位。白玉蟾动一动,竟一点都不痛了。他心中敬畏老道士的本事,当下翻身跪地,嗑了九个响头。

老道士呵呵一笑,道:“又要谢我的救命之恩了吗?前日只嗑了三个,今日怎么翻了三倍?是要预支以后的三次?”

白玉蟾诚心诚意地道:“恳请道长收为弟子。”

老道士佯怒道:“你先给钱后收货,算盘打得倒精。我要是不收,岂不是也要给你嗑九个响头?”

白玉蟾大喜,大声道:“师父!弟子白玉蟾听你老人家吩咐。”

老道士摇头笑道:“你敲砖钉脚的,生怕我反悔吗?我翠虚一生言出必行,你不用担心。”

白玉蟾一听惊喜交集,问道:“你老人家就是翠虚?福建武夷山止止庵的翠虚真人?俗名叫做陈楠的就是你?”

翠虚真人陈楠面有得色,问道:“以前听说过我?我的名头已经传到这么远了吗?”

白玉蟾“哇”一声哭道:“师父,我找得你好苦!”

陈楠吓一跳道:“怎么回事,慢慢说,别哭别哭。”

白玉蟾抽抽噎噎道:“师父,你这半年里没见过胡悦吗?”

陈楠道:“你说那小子啊,我有一年多没见过他了。怎么,你认识他?”

白玉蟾点点头,擦擦眼泪,将与胡悦相识的经过说了一遍,最后道:“师父,可见你注定要做我师父,没有胡悦大哥的引见,师父一样能收我做弟子。”说着又笑了起来。

陈楠也笑道:“几个月前我收到过他的一封信,说起有个叫葛如晦的孩子要来拜师。我想你个浑小子的朋友能有多大出息,生怕那孩子找上门,就避了出来,云游到这里,还是叫你给撞上了。咱爷儿俩倒是真有缘份,天南海北都遇得上。对了,你怎么改名了,你老叫自己白玉蟾白玉蟾的,没想到白玉蟾就是葛如晦。要早知道石家班里上刀山的白玉蟾就是葛如晦,我早早就转身走了,才不会找个虱子来搔痒,让你这猴儿来烦我。”

白玉蟾嘻皮笑脸地道:“有事弟子服其劳。你哪儿痒,我帮你搔。”

陈楠拍一下他头,笑骂道:“小猴儿,没大没小。我问你为什么改名,你还没回答呢。”

白玉蟾道:“这是白叔叔给改的。”又将改名的原因说了一遍。又道:“看来改名还对了,还得谢谢白叔叔。”

陈楠道:“你白叔叔说得对,改个名字,从新开始。以后你跟着我,学好功夫,一样能出人头地。不一定非得考中功名做大官,才算是光宗耀祖。只要做个正直光明磊落的人,就不负你父母养育之恩。”

这一番话直说到白玉蟾心窝里去。他父亲是听他被黜功名后倒地而死的,他一直都在心中暗责自己,虽然他自己没意识到。是以他念念不忘为父伸冤,其实是为了减轻自己心里的负罪感。

他父亲身为小吏,一心盼望的是儿子能中秀才、中举人、中进士,乌纱蟒带加身,非如此不算光耀门楣。他从小受他父亲教诲,也深以为然。这时得陈楠一言点破,当即心中海阔天空,霁月风光,一片澄明。昂然道:“废了功名算什么,只要我问心无愧,就对得起父亲在天之灵。”

陈楠赞赏地看着他,心道:这孩子果然有灵气慧根,一点就明,将来前途未可限量。道:“说得好。咱们这就下山,转道回武夷山去。”

白玉蟾应道“嗯”,忽又想起一事,道:“师父,那安岛主逃走了。他一定会回到海盗岛上去,继续抢船劫物,为害一方。我想去报告官府,把这个贼窝连根拔掉,还南海上的渔船商船一个太平海域。”

陈楠道:“好孩子,果然有气量。不以一叶而障林。”那意思是葛有岭本是受官府的冤枉而死的,白玉蟾却不以见仇,有事仍想到找官府解决。一事归一事,一桩管一桩,是非分明,极为难得。他在江湖上见多了是非不明、恩怨不辨的人和事,只觉得那些成名人物还不如这个孩子来得有气量。心里又赞一句:他日前途未可限量。便道:“师父陪你去。”

两人回转山下,白玉蟾道:“师父,我想去和石家班的人告个别,以后怕是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陈楠道:“你去吧,我在七星观等你。”七星观就是前日陈楠为白玉蟾治伤的那个破观,没想到破观还有个好听的名字。

白玉蟾道:“我一会儿就来。”一路奔到石家班卖艺的地方,石家父子三人正在场上,石嫂照管箱笼,镜子拿着铜锣挨个收钱。白玉蟾往旁边一站,镜子抬眼看见了,过去道:“玉子哥哥你怎么起来了?刚才饭铺的人给了我几个肉馒头,我给你留了两个,我去拿。”说着就跑开了,白玉蟾想叫也叫不住。

镜子拿了馒头来递给白玉蟾,白玉蟾伸手接过,眼圈都红了。强忍住对她道:“镜子妹妹,玉子哥哥要走了,你以后要天天记得写字。不识字要给别人欺侮的。”

镜子道:“我就知道你有一天会走的。”说着眨了眨眼睛,眼泪就流了下来,又道:“我已经会写‘镜’字了。”蹲下用手指在地上写了个“镜”字,最后一笔写完,一滴泪珠掉在字上,把字给模糊了。

白玉蟾道:“镜子妹妹,我会想你的。”

镜子道:“我也会想你的。”

白玉蟾笑一笑,道:“你真是个小大人。”从怀里摸出一个布袋,放在镜子手里道:“把这个给你妈,就说是玉子哥哥的一点心意,谢谢这些天来你们对我的照顾。对你妈说,别再走江湖卖艺了,太辛苦了。用这个去买几亩地,一家人快快活活地过日子。记着要亲手交给你妈,千万别掉了。”布袋里是黎山风送他的九粒珍珠,他一直贴身藏着,即使是落入海盗手中,掉进了海里,在红树林里爬涉,也没丢失。

镜子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你没有话要和银子哥说吗?”

白玉蟾笑道:“没有,他的话太多,把别人的都抢去了。你要看紧他,别让他闯祸。谢谢你爸收留我这些天。我走了,不和他们告别了。一个个人说过来,婆婆妈妈的,心里难受。”摸了摸镜子红苹果一样的小脸,硬起心肠掉头而去。走出一段忍不住回头看,镜子仍然眼泪汪汪地目送自己。白玉蟾朝她挥挥手,加快脚步走了。

到了七星观,会和了陈楠,径往雷州府而去。不日到了雷州府,师徒二人在城里一个叫玉清观的道观里借住下来,白玉蟾为怎样见到知州大伤脑筋。

这不是打官司诉冤情,不能击鼓升堂;也不能越墙进去,这分明是强盗行径,怎么能让人相信;若是递个手本进去,一介平民又是外乡人,知州怎么会去看?白玉蟾是官宦人家出身,深知衙门里一搁二拖三敷衍的习气。

陈楠道:“这有什么好担心的?你瞧我的好了,明天你在观里等着人来请。”果然第二天一大早,应门的道童就来请白玉蟾和翠虚真人,说是知州大人请二位去府衙一行,轿子已在门口等着了。

陈楠点点头,道:“知道了,你去告诉他们,我们马上就来。”道童应声去了。白玉蟾又惊又喜,问道:“师父,你是怎么做的?”

陈楠不屑地道:“小菜一碟。半夜里我到知州家去,趁他睡觉的时候对他说,玉清观来了两个道士,一老一少,老的叫翠虚真人,小的叫白玉蟾。这二人有通天彻地之能。见他平时对四方百姓不错,有心送他一个大功劳大富贵。你去请了他们来,他们自然会告诉你该怎么做。这些做官的,一心想的就是升官发财,一看梦里有神人提点他,他怎会不信?”

白玉蟾道:“他睡着了,怎么听得见?”

陈楠嘿嘿笑道:“我在他百会穴拍了一掌,让他似醒非醒,似睡非睡,自然当是在做梦。”

白玉蟾道:“哦,师父,你耍诈。哈!胡大哥那些把戏也是跟你学的吧?不过他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你耍得还要高明。”

陈楠摇摇头,一本正经地道:“不是,他是天生的鬼心眼多,这方面我不如他。不过那小子不爱花真功夫学真本事,也只能到此为止了。你的性子和他不一样,不用学这些就可以达成目标。将来你的成就会远远高过他。”

这是白玉蟾第一次听师父对自己有这样高的期许,心中好一阵激动,道:“师父,你真这样看?”

陈楠点点头。说话间到了门口。观外停着三顶轿子,轿子前站着一个四十来岁秀才模样的人,见了两人抢上来道:“是翠虚真人和白小爷吗?知州大人有请二位上轿。”口气态度都极为恭敬。

白玉蟾看他样子,猜想他大概是知州大人的幕僚。问道:“先生尊姓?”

那人道:“不敢,小姓孙,贱字得言。”

白玉蟾道:“孙先生,请前面带路。”

孙得言扶陈楠上了轿,又等白玉蟾上了轿,才坐进轿去,道:“走吧。”轿夫们得令起轿,三顶轿子稳稳当当地行进在雷州的大街上,不一会儿到了府衙,轿子并没停下,转到后街,从侧门直接抬进了府衙后园。轿子停下,孙得言为他们撩开轿帘,请二人下轿。

陈白二人下了轿,看见一个官员模样的人身穿便服候在那里,见了他们,谄媚地笑着迎上来,道:“下官徐升劳二位大驾,请入内堂说话。”边说边请二人进了内堂,坐下后奉上茶来,又说了一大通仰慕的话。

陈楠见他漫无边际地胡扯海聊,知道他不知怎样提起话头,总不成劈面就说:“我听说你们要送我一场大富贵大功劳,不知从何处来啊?”之类的话。有心看他笑话,假意问道:“府尊老爷请贫道来有何贵干?”

徐知州迟疑了一会,才道:“昨夜睡梦中有神人告诉我,玉清观住着两位有道之士。今早我派人一打听,果然如此。既然上天有意透露玄机,下官自然不敢怠慢。观内生活清苦,不如到寒舍来修养。”

陈楠暗赞他会说话,他一句不提对他有好处的话,反请自己来他这里住下。三餐一宿能花多少钱?到最后总是摊到老百姓身上去。在他是没吃半点亏。陈楠懒得跟他罗嗦,道:“你是雷州府最高长官,管辖区里出了盗匪你管不管?我听说在琼州海峡以西有海盗为祸,特来助你平贼荡寇。”

徐知州大大地吃了一惊。海上出了盗寇他也是才知道,怎么这道人就知道了?难道真的有通天彻地的本事?失事船只的船主告到他这里,他也没法可想。

船主们并不知道海盗的老巢在什么地方,海又这么大,海盗们高兴来就来,高兴走就走,如何抓得住?难得这道士知头知尾,愿代他剿匪,正是求之不得。剿匪之后,一纸文书递上去,上头还不嘉奖一番?升官指日可待,官都升了,发财还不是探囊取物的事?

想到这里,脸都热了,态度越发恭敬,道:“仙长惠泽此地百姓,实乃下官之福。平贼之事,全听仙长调度。”

陈楠道:“好。即刻点齐五百兵勇,战船两艘,指挥使招讨使随队听令。”

徐知州一叠声应道:“是,是,是。”马上召集官兵,调派船只,任由陈楠差遣。

陈楠和白玉蟾上了船,往船头一站,俨然是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白玉蟾想当日乘船过海,被人呼来唤去像个三孙子,眼下威风八面,五百人听我指挥,真如天壤之别。

到了夜里,满天的星光灿烂。银河横亘在空中,牛郎星与织女星在两边闪闪生辉,远牛郎星不远处的梭子星也看得清清楚楚。银河边上明亮的南门双星“马腹一”和“南门二”昭昭在目,指示着方位。

白玉蟾看清星空位置,指示船向偏南方航行。当时在“恒丰号”上,夜来无事,他总爱躺在甲板上观看星空,早就熟识了航行的线路。只是没想到今日会派上用场。

船向西南方行了两日,果然远远看见一座青葱苍郁的小岛,白玉蟾指着小岛道:“就是那里。”手臂一挥,兵船如箭般直驶过去。

驶到近处,看见岛边停着四五艘中型商船。招讨使王樯怕海盗乘船逃走,一声令下,五百名官兵弯弓搭箭,朝商船射出五百支火箭,商船顿时烧了起来。要让海盗即使上了船也无法存身,更别说开走了。

指挥使张橹下令放下六只小船,官兵分批上岛。岛上海盗在船起火时已觉不妙,纷纷拿起武器奔到海边与刚上岛的官兵撕打。六只小船上的六十名官兵与岛上的海盗斗个旗鼓相当。待小船将第二批官兵送上小岛,海盗们便招架不住了,且战且退。

小船来来回回,把四百名官兵送上岛,留下一百人驻守两只战船。四百官兵上了岛,势如破竹,将海盗杀得七零八落。死的死,伤的伤,投降的投降。官兵把小岛像过筛似的过了一遍,确定没有一个漏网之鱼,来至大船上请陈楠和白玉蟾上岛查问。

白玉蟾将所有死伤海盗看过一遍,并无疤面人安岛主在内,连何富也不在其中。白玉蟾问道:“你们安岛主呢?”

一个海盗回答道:“安岛主月前上岸去了,还没回来…”

白玉蟾骂一声“该死”,这一来被他走脱,再无擒住的可能。以他的能力,不难卷土重来。也许那天在陈楠手下逃走,他就估计到会有这么一天,便干脆不回岛了,免得自投罗网。

官军剿灭海盗一事,不日内就会传遍四州八府。安岛主自然会听说,是两个道士带领官兵去的,一想便会想到是白玉蟾。以常情度之,他岂有不报仇之理?暗中有这样一个敌人,岂不危险之极?

陈楠问道:“你们都是什么地方人?怎么做的海盗?”

有人道:“我本是雷州府的死囚,被安岛主救出,他要我跟着他,我自然要报答他救命之恩。他说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不就是当个海盗么,我以前也是杀了人才判的秋后问斩。心想就算以后被捉也好,被杀也好,总是多活了这一年。就算死了,也是只赚不赔。”

再问其他人,回答也是如此,只不过有的说是雷州府的,有的说是琼州府的,有的说的钦州府的。陈楠和白玉蟾、王樯和张橹都是越听越奇。

在不长的时间里,各州各府逃出了大量的死囚犯,这是多大的事情,怎么一点风声都没露出来?各处官府里的官差衙役难道都不知道?

陈白二人到也罢了,王樯和张橹脸上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王樯叫士兵将海盗们捆绑起来赶上船,死尸也扔进舱底,以便各州各府来认人。张橹下令把岛上抢掠回来的财物通通搬上船,一把火烧了海盗的房子,凯旋回府。

这一战全胜而归,官兵没有死一个人,只有几个人受了点轻伤,又平白捡了许多的金银货物,发了一注财。官兵们从上到下都兴高采烈,对陈楠和白玉蟾加倍的恭敬佩服,真当他们是神仙下凡。

回到雷州府,王樯交回兵权,把战果报告一番,喜得徐升嘴都合不拢。把官兵们嘉奖了一番,再三谢过陈白二人。又叫来孙得言马上把剿匪之事写一个文书,报告上司,以便邀功请赏。

王樯见正事已毕,不相干的人都已离开,便道:“大人,这次剿匪发现一桩怪事。”

徐升道:“什么怪事?”

王樯便将死囚越狱为盗之事说了一遍,最后道:“大人若不信,可以叫一个盗匪来问一问。”

徐升吓得目瞪口呆,马上提审一个海盗,回答果然如此。他越想越是不妙,又叫来典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