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如晦没想到条件这么容易,早知道的话,一来就把剑送上,也不用白等这三天了。忙用衣襟拭干净剑身,连同剑鞘一起奉上。

那人从寨门上方伸出手臂,小心奕奕接过剑,从剑柄到剑尖仔细看一遍,抓往剑柄用剑尖在寨门的粗大圆木上削了一下,马上削下圆圆的一片木片。他又在木头上刺了一下,海碗粗的木头立时刺穿了一个小洞眼。那人抽出剑来,笑咪咪地看了又看,对门外的两人道:“你们去接人吧,可不能对任何人提起。”

白于冰道:“一定一定。我们这就下山,明天就把病人接来。”

葛如晦道:“来了你们可要开门啊。”

那人“呸”了一声道:“你当我们黎家寨的人是什么?像你们外边的人那样言而无信吗?举头三尺有神明,谁敢欺天?”

白于冰赔笑道:“小孩子不懂事,说话不知轻重,大哥不要生气。这里有新鲜的野猪脑,大哥要不要给晚饭添个菜?”

那人奇道:“这是你们打的,为什么给我们?”

白于冰道:“上山打猎,见者有份。再说我们马上要下山,不吃了。你们拿去吃不正好?”

那人沉吟道:“我们要了你的剑,就替你看病;再吃你们的肉,那不是多要了你们的东西,占你们便宜了?那不行”

白于冰心想这里人真是诚信君子,如今这世道哪里还有这样的人?说道:“既如此,大哥你给我们一个火把吧,眼看天就要黑了,下山看不见路,没火把还真不行。”

那人道:“好,你等等。”说完就不见了,过一会寨门打开,那人手持火把出来,递给白于冰道:“跟你做交易,真是爽快。”

白于冰接过火把,道:“大哥这样的爽快人,我也是第一次遇上。我们这就下山去,明天再见了。”

那人手一挥道:“明天我等你们。”拖了野猪进寨去了。

白于冰和葛如晦手持火把喜气洋洋一路下山,说起那人的言行,都赞叹不已,说是“大有古风”。

借着火把的光亮,两人下了山,到家已是深夜。跟陈聋子一说,他也替葛夫人高兴,一问还没吃饭,忙下厨弄了饭菜来,两人匆匆扒下两碗饭,倒头便睡。

第二天一早,三人赶了牛车到了山脚下。上山的路不能再行车,只得将牛车弃在山间,白于冰背上葛夫人上山。走了一段换上陈聋子,最后由葛如晦背着走完最后一段路。到了寨门口,昨天那人果然候在门口,见他们来了,开门让他们进去。

进寨后并无村落,只在一株大树上搭了个树屋,大概算是了望台,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白于冰问道:“怎么没人住呢?”

那人道:“过一会儿就看见了。”过了一会儿,爬到山顶,那人向下一指道:“看。”众人往下一看,只见碧蓝海天连成一片,雪白浪涛拍打礁石,原来翻过山已到海边。海边零零落落散布着一些房子,沙滩上的椰子树下有一些人在劳作,一派怡人景色。

众人在遮天蔽日的树林中行走久了,忽见蓝天白云碧海黄沙,精神都是一振。白于冰道:“没想到山这边是另一个世界。如晦,你歇歇,我来。”将葛夫人背在自己身上,一路下山。

到了山下,那人将他们领到一间房子前,向里说道:“寨主,他们来了。”里面有人应道:“请他们进来。”

众人进了屋,见屋中间盘膝坐着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满脸虬髯,皮肤黝黑,神情威猛。见他们进来,道:“坐下吧,把病人放下我看看。”

白于冰把葛夫人放在地上草席上。这一路折腾,葛夫人已双眼深陷,面色如纸。看上去无一丝生气,只有呼吸时胸口微微的起伏才知道是个活人。

寨主看了看她脸,搭了搭脉,道:“病已经很重了,不太好治啊。”众人心头都是一沉,寨主又道:“我既收了你们的宝剑,就多化些工夫,总之,还你们一个活泼鲜跳的人就是了。”

众人大喜,一起向寨主拜谢。寨主摆摆手,道:“阿六,带这三位客人到你家去休息吧。”

阿六道:“跟我来吧。”众人知道寨主不想让人见到他施药救治的过程,识趣地跟阿六离开了。

葛如晦问阿六:“六叔,寨主很喜欢刀剑这些东西吗?”

阿六道:“我们黎家寨不和外边人来往,自己打鱼种粮食,什么都不缺,就缺铁器家伙。我要不是看见你的剑好,告诉了寨主,任你们在外面住多久都不会让你们进来的。”

葛如晦心想好险,又道:“那你们为什么不问外边的人买呢?”

阿六道:“买啊,每年三月,有一艘船会过来和我们做交易。不过他们的东西贵得很,一把刀要好些珍珠来换。我们寨里的人下海采珠,遇上章鱼鲨鱼水母什么的,危险得很,就这样就给他们换去了,实在不合算。再说他们的刀也没你这把好。”

白于冰道:“既如此,你们为什么不自己炼铁呢?我这一路上来,看见山里有红色的石头,应该是铁矿石吧。”

阿六道:“怎么没有。寨主找了本你们的书来看,想自己炼铁,可就是炼不好,炼来炼去都是铁砣砣。”

葛如晦听了“嗯”了一声,若有所思。

第二天葛如晦趁白于冰照顾母亲的当儿,一人住寨中去。正好看见阿六, 便叫住他请他带去看看炼铁的地方。阿六答应了,带他往山后走。走了一程,见前面半山坡上辟出了一块平地,用乱石砌了一座高炉,炉中熊熊烧着火,一旁有两个人在往炉子里加木头。

葛如晦问阿六要了那本书来看,又走到炉边伸出手感觉了一下,道:“好像炉子温度不够啊。在琼州的时候我有时路过王铁匠家,就感觉热得受不了。这里温度好像差点。”

阿六道:“那怎么办呢?”

葛如晦道:“先看看再说。”围着炉子转了几个圈,肯定地道:“是炉子的问题。炉壁太单薄,热量容易散失。要重新砌过。”

阿六道:“那炉子里的东西不就浪费了?”

葛如晦道:“如果不灭炉重砌,再填进多少也是浪费。你看,要是完全按照书里的方法来,应该不会出差错。我看不光是炉子砌得有问题,砌炉子的石头也不够坚固。你看,”捡起一根树枝捅了捅石头,石头马上变成粉末簌簌落下。他扔下树枝道:“这样的石头怎么能禁得住高温呢?我看也不用灭炉修改了,重新砌一个炉子好了。”又道:“重新砌炉子,这种石头恐怕不行,还得用耐火的砖。这山里好像没有粘土,造砖有点麻烦。”

阿六听他说得头头是道,也有了兴趣,道:“我们在山里好好找找,说不定能找到替代的东西。白马山我最熟了,我给你做向导。”

葛如晦道:“我妈病好还得有一段日子,我们等着也是等着,左右无事,就在山里找找。”停一停道:“不过这事最好别给你们寨主说。”

阿六奇道:“为什么?我们寨里什么事都要告诉寨主的。”

葛如晦道:“如果成了,告诉他让他高兴也就罢了,要是不成,不是白让他操心了吗?”

阿六也同意了。两人计议停当,便往山里走。一处一处仔细察看,希望能找到粘土或粘土的替代品。找了几天都无甚收获,山越走越深,路越来越远。在第七天上远得已不能在当天返回了,只好在山里过夜。

吃过干粮,葛如晦枕着手臂望着一座顶部平平的山,问道:“六叔,那座山的样子为什么和其它山都不一样?好像山上连树都没有?“

阿六道:“你问那座山啊,是很怪。有一年山顶上忽然烧起火来,好长时间都没熄,从里面流出来的浆水把附近的树都烧死了,那水太烫了。我们就管它叫火山。那还是我父亲小时候的事了。”

葛如晦沉吟了一会道:“六叔,火山里流出来的浆水应该耐得住高温吧?”

阿六一拍大腿,叫道:“对呀,肯定不怕火烧!”

两人心头一亮,恨不得马上过去看。但天色已晚,只好等明天了。这一晚两人翻来覆去,连觉也没睡好。第二天一早,两人往火山走。近中午时分,已到山脚下,眼睛所及光秃秃的一棵树也不长,只有些野草在石缝中窜出嫩绿色的叶子来。越往上走,遍地砾石,葛如晦捡了一块使尽全身的力往另一块大石上砸去,两块石头都完整如初,连印子也没有一点。

葛如晦道:“六叔,这个可能行。”

阿六道:“我们先背一点回去,若是行,再叫寨中的人照着样子再来背。”两人脱下衣服各自包了几块石头。回到寨中,阿六把砾石放进火中烧,烧热了再把冷水浇在上头。“嗤”的一声,一股水气冲上来,蒸得人须发皆湿。砾石冷后,葛如晦搬起来再砸,仍是纹丝不动。

阿六和葛如晦相拥大叫,又笑又跳。旁人看着这两个像疯子一样,都摇摇头。阿六把原委和寨中人一说,众人都兴奋起来。寨中的青壮男子自告奋勇地去火山背石头。

众人拾柴火焰高,不过两天,石头捡了一大堆。葛如晦心细,叫人运了十多袋火山灰来,用水和上树的粘稠的汁液调和了,作为粘和剂。他想石头是过硬了,若是灰浆仍用以前的,那岂不是仍然要裂?而火山灰的耐火程度肯定要高过寻常的东西。

炼铁的工匠用火山石和火山灰浆砌起炉子来,三天后,炉子干了,依样加进各种材料,炉膛内熊熊的大火点燃了。半天后炉边已热得站不住人,大家都把衣服脱了。每个人身上豆大的汗珠往下淌,但大家都喜笑颜开。

阿六笑呵呵地道:“不一样,真和以前不一样了。”

白于冰听说葛如晦在帮忙炼铁,也过来看。

七天后,第一炉铁水出炉,倒进模子里,稍稍冷却后,两个炼铁工匠打了起来。你一锤我一锤,叮当作响,火花四溅。大家看着禁不住手痒,从工匠手中抢过铁锤,轮流敲打起来。铁块越打越薄,慢慢现出一个月牙的形状来。

葛如晦问道:“六叔,为什么要打个月牙形?”

阿六道:“我们黎家寨的人信奉月神,因此先打一把月神弯刀。你看月亮虽然有圆有缺,但圆缺的日子从来不变。我们黎家寨人也一样,有兴旺有衰落,但我们对神的信念从来不变。衰落了就会有兴旺的一天,兴旺的时候就要想到衰落,那么,什么困难都不会怕了。这是月神给我们的启示。”

葛如晦默默听着,心有所感。

这里说着话,那里弯刀也打造好了。工匠用铁钳夹住新打造好的弯刀往水里一放,“嗤”地一声淬了火,青烟散去,从水里现出一柄雪亮的月牙弯刀。冷嗖嗖,光灿灿,人的面孔清晰地映在刀身上。大家看着这弯刀一时都惊呆了。

葛如晦检起一根手臂粗的树枝往刀刃上挥去,树枝一碰即断。他还道自己用力太猛,用手中剩下的半截树枝慢慢迎上去,眼看着刀刃切进树枝,“啪”一声,那半截又落了地。

众人“哇”一声欢呼起来,拥抱喊叫,大喜若狂。忽听一个粗豪的声音道:“什么事这么高兴?”却是寨主来了。

阿六上前把事情经过一说,再把那把弯刀双手托起送到寨主面前。寨主接过刀看了一看,一回手往自己颈项间划了过去。众人惊呼中,数十根胡须纷纷飘落。众人吁出一口气,这才放了心。

寨主吹一口气,刀上一根胡须也没留下,屈指弹一弹,发出“嗡嗡“的声音,赞道:“好刀!如月如镜,不沾纤尘。就叫月镜宝刀吧。葛兄弟,请受我全寨人一拜!”说着弯下腰,毕恭毕敬地鞠了个躬。其它人看寨主行礼,也都跟着拜了一拜。

葛如晦忙不迭地回礼,道:“折煞了。”

寨主兴高彩烈,高声道:“阿六,去叫女人们准备酒菜,咱们要痛饮一场。”众人欢声雷动,簇拥着寨主和葛如晦回村去了。

回到村里,寨主请出葛夫人来和白于冰葛如晦坐了首席。山珍海味摆满了长条桌,全寨的人都在桌边忙着。女人们端着酒碗菜碗不停地往桌上放,小孩子打打闹闹。葛如晦等人好长时间没见过这样欢乐的场面了,为众人所感,也都露出了久违的笑脸。

葛夫人经过这几日的医治,已能扶着人行走,只是精神仍然不济。葛如晦捱着母亲坐下,让母亲靠着自己。葛夫人轻声道:“黎寨主,多谢你收留我们,替我治病,恩同再造。小妇人不能叩谢大恩,晦儿,替妈给黎寨主嗑三个头。”

葛如晦依言要起身行礼,给寨主一把按住。

寨主豪爽地道:“夫人,葛兄弟,白先生,以后大家不要再你谢我我谢的了,太生分了。以后大家就是一起人,一家人有什么好谢的呢?葛小兄弟为我们黎家寨立了这么大功劳,我们不知该怎么谢他呢!葛夫人,在下有个冒昧的提议,如果夫人同意,那就最好,如果不同意,请你不要见怪。我想收葛小兄弟为义子,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葛夫人喜道:“那太好了。难得寨主如此看得他,那是他前世修来的福份。如晦,还不快给寨主叩头。”

葛如晦也是又惊又喜,忙离席站到寨主跟前,跪下来叩了九个响头,道:“义父,孩儿如晦给你老人家叩头。”

寨主呵呵大笑,道:“我老婆给我生了三个丫头,我想儿子都快想疯了。这下倒好,一下子得了这么大一个儿子。哈哈哈哈。”又向白于冰道:“白先生,啊不,你是我义儿的叔叔,说起来大家都不是外人,从今后,我就叫你一声兄弟。我痴长了几年,做你大哥不为过吧?

白于冰感谢他一片诚心,道:“大哥,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寨主哈哈大笑,大声道:“兄弟们姐妹们,我黎家寨有了炼铁之术,就再也不用受南洋船的气了。月神给我送来了义子,让我们有了自己的好刀好剑,我们再也不用求人了。今后,我这义子,就是我们全寨人的兄弟,大家要把他们当成一家人。”

众人轰然叫好,纷纷上来敬酒。葛如晦推辞不过,也喝了个几大碗。全寨人也都醉了一地。

第二天,寨主黎山风来找葛如晦,言道:“你母亲眼下虽能行动,但元气已伤,极难恢复。有一味药叫‘天神丹’,能起沉疴,疗重症。只是极不易得,我要去取一些来,你跟我一起去。”

葛如晦听他说得郑重,道:“我能帮上忙?”

黎山风点点头道:“吃过午饭就动身吧。”

午饭后,黎山风叫上葛如晦,给他一个方方的包裹背在身上,他自己背了一根长长的竹竿,带足了干粮食水,又朝山里走。只是这次走的方向和前几次都不一样。山势渐渐陡峭,越来越难落足,根本没有路,脚底下都是如剑如戟的石笋。如不是练过功夫,这样的路真是没法走。葛如晦一声不吭,紧紧跟着黎山风亦步亦趋。黎山风赞许地朝他点点头,又朝山上爬去。到这时也只能手脚并用了。

走了两天,周围景色渐异。山下生长的树木草果这里已不能生长,取而代之的是一些以前从见过的奇异树种,开着奇异的花,结着奇异的果。放眼望去,只见山顶森森然象是进了刀剑丛,找不到一块桌子大的平地。

到了山顶再向前走一段,黎山风道:“到了。”眼睛向右看了看,放下背上的东西,再取下葛如晦背的。

葛如晦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顿时吓掉了半条魂。眼前是一个极大的坑洞,大得让人难以想象,坑洞极深,深得看不见底,只能见到郁郁苍苍的绿色植物。坑洞壁直上直下,如刀削斧劈一般。不一会儿,从坑洞底下升起一阵雾气,白茫茫一片,看不见树也看不见洞。雾气过后,石头都变得湿漉漉地,滑不溜手。

葛如晦惊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黎山风道:“这是我们黎家人的圣地,我们管它叫地脐洞。意思是大地的肚脐。只有黎家寨重要的人物才知道这个地方。”

葛如晦道:“那我也是重要人物啦?”

黎山风道:“你是我义子,当然是重要人物。”

葛如晦吐一吐舌头,看他拿过竹杆,问道:“那是什么?”

黎山风道:“你等着看就是了。”打开竹杆一头封住的口,原来竹杆是打通了的,里面可以藏物。从中取出几根雪白的弓形长物来。

葛如晦问道:“这是什么东西?”用手拈一拈,轻飘飘没有丝毫分量。

黎山风道:“这是用鲸鱼腹部的骨刺打磨以后做成了。没有比它更轻更牢更有弹性的东西了。”又从葛如晦背的包里取出一块方方正正白色微带透明的布来,一层层揭开来,越展越大,到最后几乎有两张床那么大,当中有几条拼缝,看来是缝制过的。

葛如晦惊讶地道:“我背了这么长时间,没觉得一点重,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大。这又是什么做的?就算是最好的丝绸,这么大一张,也会比它重,叠起来也会比它厚。”

黎山风道:“这是用三条鲸鱼的鳔绡做成的,你拉一拉,你拉得断它吗?”葛如晦拉了拉,只是抻长了一点,果然拉不坏。黎山风又道:“任何丝绸都没有它坚韧,不吸水不怕火不透风。”说着拿过鱼骨来,穿进鳔绡里,三下两下,就变成了一个状如风筝样的东西。

葛如晦问道:“用它做什么?”

黎山风摇了摇手,轻声道:“嘘,别作声,它来了。”

葛如晦连忙噤声,忽觉头顶有一片阴影飞过,抬头一看,只见一只猫一样的动物,撑着一张方方的布匹,如鹰隼般在天空中滑行。到了洞的上方,左翼微微一侧,滑进了坑洞,眨眼间不见了。

葛如晦瞪大了眼睛,不敢再眨。过了一会,那猫一样的东西从洞壁中飞出,在坑洞中盘旋了两圈,又飞走了。葛如晦仔细盯着它飞出来的地方看,才隐隐约约看见有一条缝。

见它飞走了,葛如晦才敢说话,他问道:“这是什么东西?样子像猫又不是猫。”

黎山风道:“我们祖祖辈辈都管它叫神猫。神猫住的地方必有一种神药,可以起死回生。只是它经常变换洞穴,去年在这里,今年就不在了。所以一定要等它来过之后才知道它住在哪里。这次咱们运气好,一来就见到了。有一年我在这里等了七天七夜才见到它。好了,既然知道在哪里了,我们就行动吧。替我拿着它。”指指平摊在地上的鱼骨鳔绡。

葛如晦轻轻拿起,生怕碰坏了。其实他也知道这东西牢固得很,压根就拿不坏。只是今天所见的这一切都太过神奇,不由得他不小心。

黎山风走到坑洞边上,示意葛如晦也过来。葛如晦看看下面,不知有几百丈深。葛如晦的衣衫微微抖动,显见得坑洞下部有风向上吹。洞底居然有风往上吹,葛如晦想想都觉得奇怪。再一想又明白了:刚才的雾气不向下沉,反而上升了,就是说下面的风把雾托上来的。

葛如晦不光衣衫在抖动,连双腿也下抖动。黎山风嘿嘿一笑,将两手套进葛如晦举着的鱼骨里。道:“去把地上那根骨刺拿来,插进两边的洞里,绑在我腰上,绑紧点。”

葛如晦照着他说的去做。

黎山风道:“看好了!”纵身往下一跳。

葛如晦大惊,用手去抓,哪里还抓得到他。

黎山风跃下后先是下沉,过了一会又上升了。葛如晦松了口气,看着他慢慢升上来,拉一拉左边的骨刺,左边的鳔绡翘了起来,连人带物整个也随着滑到了左边。经过黎山风不停地调节,人已接近神猫出没的缝隙。他从骨架中退出一只手来,到缝隙中取了点东西揣进怀中。

这上下不过眨眼的工夫,他人已在往下落。葛如晦心猛地一紧,想想也就明白了。他紧贴石壁,鳔绡吃不到风;石壁又太滑,留不住人。身子自然要往下落。因此眼要看得准,手脚更要快,才能取到神药。

黎山风把手放回原来的地方,拉一拉骨架,鳔绡一侧,吃的风一多,人又向上升起。葛如晦吐了一口气,看看黎山风升到自己身边,伸出手一拉,将他拉了上来,再替他除去了骨刺鳔绡。

黎山风喜道:“今天收获不小,有三粒‘天神丹’。”从怀中取出来给葛如晦看。

葛如晦看它不过手指尖大小,色作深褐,毫不起眼。再想不到这个貌不惊人的小丸子就是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黎山风将它重又收好。

葛如晦道:“干爹,你教我这个好不好?”

黎山风瞪眼道:“祖宗有令,这飞天神技只传寨主。你连黎都不姓,想学我黎家绝学?哼!天要晚了,我们在这里睡一夜再下山,我去找点吃的。你呆在这里别乱跑。”背着手走了。

葛如晦心领神会,将骨刺鳔绡照他样套在身上。纵身一跃,跳下万丈深渊。开始只觉身子急速下落,耳旁风生,一颗心似要跳将出来。待心神稍定,也学着黎山风的样子调节一下骨刺,果然侧翼受风,人便向左飘去。换过一边调节,左翼受风多,人便向右滑去。双脚下垂,人便下落;双腿平举,人便上升。葛如晦越飞越觉有趣,又从中摸索出许多诀窍。慢慢地转折回旋,无不如意。

忽听黎山风喊道:“如晦,上来吃东西了。”这才上到洞边,收起来不玩了。 黎山风把一只山鸡撕开递给他道:“你果然聪明,这么快就学会了。当初我学,也要花半天时间呢。其实学这个,只要胆大心细,敢跳下去,肯用心揣摩,没有学不会的道理。”

葛如晦嚼着鸡腿道:“我觉得最难的还是缝这样一个东西。当年不知哪一位前辈寨主聪明绝顶,造出了这样一个神奇的东西。人居然会飞,太了不起了。这是不是照着神猫的样子做的?难得做的人想得到用鲸鱼的骨刺和鱼鳔。怪不得义父你说天下没一个人会这手绝技。”

黎山风道:“我也不知是哪一任寨主。反正我们黎家寨的寨主历代相授,只传寨主。我如今一个儿子也没有,看来只能传给女儿了。女孩子婆婆妈妈,大概没胆子往下跳。哎!”

葛如晦暗暗好笑,这样一个豪气干云的汉子,居然会为没儿子唉声叹气。他又回到原来的话题上,问:“这个东西有没有个名啊?”

黎山风道:“没有。你学问大,给起个名吧。”

葛如晦笑道:“义父,干吗这样取笑人家。嗯,叫‘飞天旌旗’好不好?你看方方的,像一面旗子,旗子也是在空中飘的。”

黎山风道:“唔,很贴切很好听,又气派。就叫‘飞天旌旗’。”

两人吃完山鸡,擦净了嘴,寻了块稍大的平地,躺下睡觉。无遮无盖,山顶又风大雾浓,葛如晦冷得直打战。黎山风看着他那缩手缩脚的样子微微一笑。葛如晦顿时羞红了脸。心想男子汉大丈夫,这点冷怕什么?学学义父倒下就睡着了。这样一想,也慢慢睡了过去。

半夜,葛如晦给冷得醒来。睁开眼一看,一轮硕大的圆月挂在中天。夜空无云,纤尘不染,皓月清辉,寰宇岑寂。此情此景,让葛如晦长久以来燥热的心宁静如水。眼望明月,像是伸手便可触及。月中桂魄兔影清晰可见。葛如晦轻声吟道:“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过了一会又吟道:“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想起家破父亡,母子弃家而逃,颠沛流离至今。明年的明月,还不知在还处看呢。

正对月长叹,忽见月中多了一片阴影。那阴影越来越大,慢慢到了近处,才看清原来是那只神猫。葛如晦心念一动,悄悄移步到坑洞边,轻轻套好鱼骨鳔绡,无声无息地跃下,调整骨刺,缓缓上升。这时神猫也飞了进来,葛如晦扯了扯骨刺,与神猫比翼齐飞。

那神猫见自己的地盘多了一人,也没发怒。葛如晦想它说不定当我是同类呢。神猫既不在意,葛如晦胆也大了起来。伴它飞了两圈,正好细细观察神猫。这时看清它的那像布匹一样的东西是生在它身上的,便如蝙蝠的翼一样。

神猫像是对葛如晦失去了兴趣,滑进了壁缝,收起幅翼。葛如晦也贴近壁缝,想弄明白神药到底是何神物。只见它撅起尾窍,拉了两粒屎。抖抖幅翼,向下一冲,一振翼,飞走了。

葛如晦哑然失笑。原来所谓神猫,不过是像蝙蝠一样是一种会飞的动物,样子有点像猫而已。而“天神丹”也不过是这种动物的粪便。并不是什么天神的恩赐。但是这粪便可以治病,葛如晦倒不怀疑。这一阵母亲生病,家中药物不断,什么知了的蜕,春蚕的屎,乌龟的壳,鸽子的蛋…样样都可以入药,件件都有奇特疗效。

葛如晦坠落后再次上升,一伸手把那两粒粪便取了出来。放进怀里后拉动骨刺升上洞顶。黎山风一把把他拉了上来。问道:“有吗?”

葛如晦道:“有。”将两粒粪便交给他。

黎山风道:“好,这次不坏,有五粒。这下好几年不用来了。咱们天亮就下山。”看看月亮,又道:“你看,这是月神送来的神药。神猫是月神的使者,是我们黎家人的保护神。”跪下来对着月亮拜了三拜。

葛如晦但笑不语,也不说破。其实汉人的神又何尝不是呢?泥塑木雕出一个人形偶人来,涂上颜色贴上金,取一个唬人的名字,赋于它神力。便向它膜拜,祈求它给予一些东西。它会给什么?还不如神猫的粪便来得实在。葛如晦想明白这个道理后,对黎家寨的“月神”“天神”多了几分尊敬,也拜了三拜。

下山后,黎山风给葛夫人服了一粒天神丹。也许是“天神丹”的功效,也许是多吃了黎家寨的燕窝鱼翅珍珠,葛夫人的病一天好似一天。

山中有个燕子洞,里面有成千上万的燕子在此做窝。每到秋天,寨中人就去采燕窝。葛如晦也跟着学了一手采燕窝的本事。又跟着采珠人下海采珍珠,采珊瑚,出海打鱼。脸晒黑了,身子壮了,个头也长高了。活脱脱是个海边的渔民,与初来时那个瘦小的书生完全是两个人了。

在黎家寨葛如晦过得十分快活,但每到夜深人静时,仍不忘要去拜翠虚真人学艺一事。这日对白于冰道:“叔叔,我妈的病也好了,我想到武夷山去拜师,又怕妈不答应,你去帮我说说吧。”

白于冰答应了,过两日叫来葛如晦,葛夫人也坐在一旁。白于冰道:“如晦,我跟你们妈说过了,你妈虽然不乐意,但也不愿妨碍你前程。你到底年纪还小,叫人怎么放得下心呢?”

葛夫人拉着儿子的手,眼泪都要掉下来了。葛如晦心里也酸酸的。

白于冰接着道:“把你关在这里,你又会不开心。也只好由得你去了。”

葛如晦对母亲道:“妈,你放心,我这么聪明,谁会欺侮得了我?”

葛夫人点一点他额头,强笑道:“这么皮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