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过身去,背对着窗子,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襟,但是怎样都无法顺畅呼吸。我不敢再去看屋内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心翻覆绞痛,仿佛已被撕成了碎片。屋内床沿剧烈摇动的吱嘎声、肉体拍打撞击的声音、小薰娇脆的呻吟不断传到了我的耳中,我像失了心一般捂着耳朵,蹲在了地上,想将自己深深埋葬,不再知道任何事。

采儿,很喜欢和你待在一起。

采儿,采儿。

采,你跟我走,好吗?

采儿,采儿。

采,等处理完了这些事,等你报了仇……我就带着你回我们以前住的那个小屋,永远住在那里,平平淡淡地过日子,再也不出来了。

我明明什么也听不到了。可弄玉时而调侃时而温柔的声音却一直源源不断地传到了我的耳中。我想大声喊叫,喉间却只是咿咿呀呀地发出了嘶哑的声音,一时间也顾不着里面是否听得到,我只知道自己已经无法负荷这样的酸意,终是忍不住,心疼得哭了出来。

我回到那个空旷的小屋,泄气一般躺在冰凉的地板上,眼泪不住地坠落,彻夜未眠。

我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我开始想雅文,开始想他温柔的样子。雅文最爱说,温公子,你多穿一点,小心别中风寒了,我担心你身子。雅文总是用宠腻的笑容看着我,就像是无论我做了多大的错事,他都会包容。我开始痴痴地傻笑。然后我就会想起他对我说,他的哥哥是一个很好的人。

最后还是要想起他的。一想到他,我又会忍不住流泪。

那个人做事肆意妄为,横行霸道,十恶不赦,残忍不仁……他一直那么坏,从来不考虑别人的感受,只知道想着自己的事。

我告诉自己,该放弃了,他如此不珍惜你,他早就把你忘了,你对他来说,别说是唯一,甚至连男宠之一都算不上,他现在连碰都不想碰你了。可是我看到他和小薰在床上,我甚至想冲过去求他原谅我。

是我的错,我告诉他自己喜欢雅文。是我要回到另一个人身边。我想告诉他,我不在意他伤害我,我不会再对他乱发脾气,不会再怨恨他,不会任性,不会再耍小孩子脾气了。只要他回来。

在碧华宅住的时候曾经做过一个梦。梦里弄玉说我对他来说不过是个工具而已,他从来没对我认真过。我起来的时候精神很差,九灵告诉我,如果是做恶梦,那不用担心,因为,梦都是反的。

的确,梦都是反的。那个梦的最后,弄玉告诉我,实际他是爱我的。

梦和现实,是反的。弄玉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晚上起来的时候我的头很疼,眼睛也因为哭过而有些肿胀。我只记得天快亮的时候,屋内突然飘散开一缕熏香,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可能是有人吹迷烟,只是那烟的效用实在太大,我还没来得及捂住口鼻,就已经昏睡过去。或许当时我不明白别人把我迷晕过去是为了什么,但是此时我终于明白了。

我正躺在一个赤身裸体男人的怀中。我的衣服没有被脱光,但是下身也是什么都没有穿。他似乎也被迷晕了,还没醒过来。他的身段不像弄玉那般纤细妖娆,也不似雅文那样温柔如水,严格说来他的体型才是标准的男人体型,古铜的肤色,健美的肌肉,应该是习武之人。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我大概已经想到了。开门声响起,走进来的人,正是弄玉。还有他身后的小薰。看到小薰带着炫耀的目光,我大概明白发生什么事了。不过他还算是个好人,并没有找一个男不男女不女的怪物来与我同睡。

我推开那个男人,不紧不慢从旁边拿过裤子穿上,但是发现下身一点力气也没有。难道……他真的趁我睡着的时候……但是我的下半身没有一点痛感,那应该是迷烟的作用了。

弄玉就那么居高临下地扬头看我,漂亮的下颌勾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他的眉宇间没有一丝怒气,语气平淡得让人不寒而栗:“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他走到我的面前,蹲下身来,看我一点一点将裤子套在身上,声音放低了许多:“采,是有人害你的,对么。”我系好裤带,揉了揉自己肿痛的眼睛,漠然道:“我自愿的。”

小薰的眼中露出了惊诧的神色,他肯定没有料到我会承认。其实我原是不想承认的。可是就算我否认,他也会有办法让这事情变成真实。不就是想见我摇尾乞怜的样子么,那恐怕他要失望了。

弄玉的全身徒然僵硬了。他原本就有病在身,此时嘴唇更是泛起了浅浅的紫色。他伸手柔抚着我的脸,轻轻问道:“你为何要这么做?”你弄玉就可以找男宠,我为何不可。我不在意地笑了:“你一直都知道,我很下贱。”弄玉停在我脸上的手越来越冰凉,他的声音也是冷得没有温度:“小薰。”小薰连忙答道:“在。”弄玉说:“叫人来,把他们拖到水牢里去。”小薰应了一声,脸上也没露出骄傲的神色,就直接出去叫人了。

弄玉没有再看我一眼,只是站起身,颓然坐在了椅子上,斜吊的眼轻轻闭上,不再说一句话。

因为脚下无力,我真的是被拖走的。从房间到水牢是有长的一段距离。我到那里的时候,双腿已是血迹斑斑。水牢里很阴暗,几乎看不清人的脸,四处都有蟑螂爬行过的痕迹,这倒让我联想起了一个恶心的人。

他们将我抛到水池里并被牢牢拷住的时候,我的混身都不住瑟缩起来。秋末冬初,天气已渐渐转凉,水牢深凿于地下,一被丢入水中,身上简直就跟千万根针扎入没什么区别。我低头看了看水,发现这水不止冰凉,而且肮脏,水面上还有许多跳跃的小虫,漂浮的渣滓。我腿上的伤口大概没几个时辰就会化脓了吧。我从未到过这么恶心的地方,一待在水里,竟动都不敢动。

但是没隔多久弄玉就来了。他仍然穿着那身淡紫色的衣裳,孑然站于台阶上,飘然若仙的妍姿让人不禁神往。我抬头看看他,冲他虚弱一笑,有气无力地说:“这里挺好。”弄玉轻飘的声音传到了我的耳中:“你知道自己错了么。”我看着水面的小虫,不由觉得一阵恶心,说话的声音也跟着变得大声了一些:“我有何错,你可以与你的薰少爷同床共枕,我就不可以与别的男人楚梦云雨吗?”

刚说完这句话,我才发现自己空灵的声音传遍了整个水牢,那个与我同睡的男人早已醒了过来,此时正以一种极其惊惧的目光看着我们,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牢房里的守卫都不由得偷瞥我们这里,只是,这里依旧宁静得可怕。弄玉从身边的守卫手中拿出一根皮鞭,轻轻抚摸着鞭梢,哼笑了一声,说:“你以为这男的真碰了你,他还会在这里么。”

原来他知道。我身上极不舒服,扯了扯手链,依然一脸的无所谓:“他碰不碰我,是我的事,你急个什么。”弄玉却答非所问地说道:“我可以放你出去,但是,你不可以再想他。”我嗤笑了一下:“我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为何要想他。”弄玉冷冷道:“不是他。是桓雅文。”一听到这个名字,我竟像赌气一般盯着弄玉,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除、非、我、死。”

弄玉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他扬起鞭子,重重打在了我的身上。手臂上火辣辣的疼痛让我忍不住弓起身子惊呼起来。在我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又落了一鞭子在同一个位置。

弄玉打斗时用不用武器,这是因为专使一种武器会出现漏洞,这样一来,无论任何武器到他的手中,效力虽不及专使此种武器的人强,但是配合他浑厚精纯的内力,发挥出来的威力没有十成,起码也有八九成,这下他用鞭子打我,等于说是我不闪躲不防御,让他用武器攻击,估计没几下,小命也就归天了。

我的手臂立刻血流如注,飞溅落入水中,在水面上荡漾起了一道鲜红色的涟漪,就像一排绽放开的艳丽红梅。我看着那浸泡在水中的伤口,皮开肉绽,就算是给水冲洗过了,里面的血依旧不止往外流出。

弄玉的脸上依旧是云淡风清,我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克制住自己不要叫出声来。我看着他的脸,白皙的皮肤,略微摆动的轻衣,瘦削单薄的身体。此时的他真是好看极了,就连挥打鞭子的时候动作都如此优雅,我记得小时候曾说过,我的义父有着世界上最美的笑容。此时一种莫名的情绪在不断涌动,水花和血花交织在一起,在我们两个人之间,在我们两的眼前。

就在我以为自己就要被这样的鞭笞给折磨到死的时候,他突然停下了手,蹲到我的身边,十分轻柔地说道:“采儿,或许你死了,我会开心很多……”我还没来得及回话,就被他一把抓住了头发,往水中按去。

我从未感到过如此强烈的恐惧,水下一片漆黑,无数带着异味的液体疯狂入侵到了我的口中,人类的本能反应让我挣扎着想要起来,可是弄玉压在我头上的力气简直就像千斤巨石,无论我怎么反抗,都没有一丝效果。我憋住呼吸,忍耐住一会再吐气,可没过多久,我就忍不住吸气了。进入鼻中的却是令我口腔剧烈呛咳的脏水。

渐渐的,我眼中的疼痛感开始消失,窒息的感觉越来越近。我的眼前出现了好多好多过去的东西。英姿勃发的爹爹,年轻美丽的娘,曾经教过我武功的师父潇矜,有着温柔笑脸的花花……还有一片一望无际的海,海边雪白的海鸟。还有一个人温柔妩媚的笑。

就在我即将看清那个人的脸时,所有的东西瞬间灰飞烟灭了。我又可以呼吸了,我原应该像是个几日没吃饭的人一样疯狂汲取周围的空气,可我发现自己连吸一口气的力气都没有。只是眼前的东西就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白纱,我眯着眼,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弄玉的脸变得惨白,他最后一句话回荡在我的耳边:“小薰,我走了。这个人……任你处置。”然后,我就失去了意识。

第三章 饰非遂过

迷迷糊糊中,我似乎听到有人在呼唤我的名字:“温公子,你醒醒。”这声音娇嫩悦耳,让人不由想再多听一会,我睁开眼睛,揉了揉太阳穴,看到了坐在我面前的人,小薰。见我醒了,他立刻跑到我面前来蹲着,喜得迷花眼笑:“你终于醒了。呼……我都等你两个时辰了。”一边说,还一边做出一副送了一口气的样子,看上去极其天真,只不过我却是满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见我用防备的目光看着他,他似乎也没多在意,只是温柔地说道:“你放心,我不会动手打你的。你肯定以为向教主告状的人是我……实际上不是这样,告状的人是你门前的丫鬟,我只是跟着教主来看了看状况而已。我也知道,你肯定和那男人是清白的,对吗?”我也不知自己是不是傻了,听他这么说,一时竟有些感动,还顺他的意点了点头。

他用双手拖着腮,很像一个未经世事的孩子:“我就不大明白了,为什么他们要这样整你呢?教主这样欺负你,他们还落井下石,真是不明白了。”听他这么一说,我才想起他也曾整过我,好意思说别人么。小薰就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似的,立刻补充一句:“对了,我在教主面前吼你,是因为那时心情不好,他又总拉我陪着他……你生气了吗?”说到此处,一张白皙的小脸竟然红了起来。

这是我怎么都不会想到的,他竟然会给我承认错误。看来我是错怪他了,见他那副愧疚的样子,一时于心不忍,说道:“本来生气的,但是现在没有了。薰少爷,你是个好人……和弄玉差太多了。”小薰听我回话了,兴奋得几乎要手舞足蹈:“我听教主叫你采儿,觉得很是好听,但是我是教主的下属,不可以和他用同样的称呼。我见你年纪和我差不多,我唤你一声‘小采’,你回叫我‘小薰’,你说好吗?”

我笑着点点头,不再说话。他看了看我浸泡在水中血肉模糊的身体,一双细眉不禁缠在了一块:“小采,你的伤好严重。我、我却没法救你,我……”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才发现自己身上真的是没法看了,伤痕累累,鞭痕交错,整个水池都被染成了血红色,一股血腥味就这么飘散开来。我自己都觉得恶心至极,对小薰说道:“不碍事,我习惯了。你还是赶快离开吧,这里挺恶心的。”

小薰伸出雪白细腻的小手,抚摸着我肩上的伤:“怎么会这么残忍……我……我从来没见过别人受这么重的伤。教主他怎么舍得将一个活生生的美人打成这样……”伤口被触动,我不由混身一颤,小薰立刻将手收了回去:“对不起,对不起……我忘了你会痛。”我摇摇头说:“没事。”小薰的目光依然停留在伤口上,眼中竟有了泪水:“小采,我一定会想办法将你救出来的。”

我双眼失神地看着那一池鲜血,垂头道:“谢谢你。但是……我想我可能永远都出不去了,除非弄玉亲口答应。”小薰却是坚定地说:“我去求教主,他一定会答应的!我现在就去,你等我!”说完便起身跑出去了。

实际上当时我并没抱太大希望,弄玉决定做的事,没有任何人可以让他动摇。可我怎么都不会想到,还没过一个时辰,就有人来放我出去了。

我不敢相信弄玉竟然就这么答应放我出来了,或者是因为小薰,他才会这么轻松地就放了我。当我被送到一间干净的客房里时,心里竟是空荡荡的,也不知是为什么。随后,一个穿着粉色衣裳,头戴翠玉金钗的姑娘走了进来,生得一副仙姿玉貌的模样,却告诉我她是我的丫鬟。我疑虑地看着她,问道:“谁叫你来的?”

丫鬟微微屈膝,道:“是薰少爷叫奴婢来的。”我听她说得如此礼遇,一时还有些不习惯,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丫鬟轻声答道:“回温公子,奴婢名叫赐紫。”我点点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血迹,心想这丫头看到我这副德行居然一点都不惊讶,果真是冥神教的人。我随口问道:“那个……小薰去哪里了?”赐紫答道:“薰少爷现在正在教主房里。”

我笑着点点头,说:“呃,你帮我找件衣服好吗?”赐紫又屈膝道:“是。”然后就出去了。她出去以后,我站在门口,看着那红木门上的花纹出神。浑身的伤突然变得剧烈疼痛起来,我闭上眼深呼吸了好多次,却依然无法平静下来。这是什么一种状况?我的命,是别人与我爱的人上床,求他放了我才换来的。

过了一会,我换了衣裳,便叫赐紫退下去歇着了。我坐在门前,看着窗外的天渐渐变得阴沉,乌云似乎就要将整个世界都给掩埋了。没过多久,秋雨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整个世界一片蒙胧,院子里没有人,秋季菊花的清香夹杂着雨水飘散开来。我兀自走出了院子,仰头沐浴着这纷沓而来的秋雨。雨水贯穿了我的身体,我的伤,似乎就这么顺着我身上裂开的口子,辘辘流入了我的心。

雨雾中,一个人的手腕上缠着黑色的布条,撑着一把靛青色的油纸伞,朝我走了过来。我眯着被雨水冲洗得胀痛的眼,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直到伞挡在了我的头上,直到雨水不再流入我的衣裳。抬起头,碰上的是一双幽寂的漆黑孤眸。

“进屋去罢。”他只是淡淡说了这几句话,可我的心里却像是一瞬间冲涌了暖流。我轻笑道:“天左使,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才来这没几天,见了你就像见了故人一般。”天涯看着我,面无表情地说:“我没想到教主回来就是打算这般待你。”虽然他这话说得不明显,但是我知道,他觉得愧疚了。我低下头,依然微微笑着:“虽然你平时不爱说话,可我知道你的心肠并不坏的。谢谢你。”他嘴角微微牵动,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发现他在笑。我理了理自己的衣领,转身走进了屋子。

我刚进去,就看到了坐在我床上的小薰。他似乎刚来没多久,脸上仍挂着倦容。见我来了,他勉强地笑了一下:“小采。”然后站起来,从架子上取下一张毛巾,走到我面前,伸手细心地擦拭掉了脸上的雨水:“外面下雨,你怎么出去了?伤口会恶化的。”我吞了吞口水,却是如骨鲠在喉。小薰望着我的眼睛,消瘦的肩膀看上去格外脆弱,嘴唇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他用憔悴的声音对我说:“小采,你有喜欢过什么人么。”

我微微一愣,脑海中又开始嗡嗡作响。首先出现在我脑海里的,竟然是那张妖娆邪气的脸,再看看小薰,我的心里又凉了一大片:“有过。”小薰又问道:“你和他做过吗?”我垂着眼,低声答道:“做过。”他将双手搭在我的肩上,头无力地靠在我的胸口,声音轻得仿佛随时都会消失:“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我原以为会很幸福,没想到会这么痛苦。”我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人了,我也知道他想表达的是什么感受。因为那种感觉从小就伴随着我。

失去他的时候,你会觉得自己的周围很空,连心都空了起来。当他抱着你,即使两人之间已不再有任何东西的阻隔,即使你的身体被他塞得满满的,又会觉得自己的心就像是一个无底洞,永远都无法满足。你的身体明明很疼,你明明感到很委屈,想找人撒娇,可你一想起来,那个弄疼你的人偏偏是他,是那个最宠腻你的人。尽管身体上有了快感,你的心会比身体还要痛,可是,你会希望这种痛永无止尽地延续下去。

小薰依偎在我的身上,含糊不清地说:“小鹤死掉了……”这名字好熟悉,可我回想了许久都没想起来。小薰又继续说:“当初教主天天和他待一块的时候,我是很嫉妒他的。可是他死了,我又难过又害怕……小采,你说我会不会变成第二个小鹤?”我这才想起来小鹤就是我刚来冥神教时被弄玉杀掉的那个娈童。我摇摇头,尽量用不会伤害他的语气轻轻说道:“不会的。”小薰抬起头,泪眼愁眉地看着我:“那你说……他会喜欢上我吗?”

喜欢。哈哈,喜欢。我微微笑道:“弄玉他是很宠爱你的。”只是宠爱,不是爱。我苦笑了一下,和弄玉,你还想谈什么喜欢。他不喜欢别人与他谈感情,那你就不要谈。你有了美貌,有了可以让他感到欢愉的身体,有了让他能加倍宠爱你的性格,那不就够了。他可以给你任何东西,除了他的心。

后来小薰走了,我一个人坐在床上。狂风刮得纸窗豁剌剌乱响,窗外的雨像银灰色黏湿的蛛丝,织成一片轻柔的网,网住了整个秋的世界。我静静地听着风地呼啸声,雨的冲打声,忽然觉得身上有些冷,于是站起身,走到窗子边,点燃了桌上的蜡烛。烛油淋淋漓漓地淌下来,淌满了古铜高柄烛台的浮雕的碟子。

我失神地看着那淡青色的火焰,看着那一股一股乳白色的烟袅袅上升,突然想起了那张温柔的脸,还有那个人曾对我说的话。从来没见过这么笨的人,居然连爱情都不懂,就说自己已经爱上别人了。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却浑然不觉已经有人走了进来。

门哐地一声被踢开,我错愕地转过头去看着站在门前的人。那是两个弟子。灰衣弟子手里抱着一个盒子,走过来,面无表情地对我说:“温公子,教主送你的东西。”我疑虑地看着他们,弄玉何时会送人东西了。他将盒子打开,取出了一件银白色的紧身衣和一双同样颜色的靴子。我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那两个人没有说话,另蓝衣弟子手中拿着一个铜壶,他将壶盖打开,上面立刻冒出了白色的雾气。我正觉得奇怪,却看到蓝衣弟子将壶里的东西舀入了靴子当中。那些黄色液体似乎是刚烧开的,仔细看去,才发现那是滚烫的油。

我的心立刻凉了半截。

第四章 暴虐无道

我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努力让自己镇定一些:“请你们转告教主,这份礼物太重,温采受不起。”灰衣弟子说:“对不起,这份礼物温公子必须收下,没得商量。”我一时气得怒火冲天:“我说了,我不收。哼,你们以为就凭你们能打得过我么?”灰衣弟子说:“自然是打不过的。所以,我们只能用旁门左道的方法来取胜了。”

我握紧了自己的拳头,发现自己全身都没有力气了。我压抑住自己的火气,说:“你们究竟是谁派来的?”他们两个没有说话,蓝衣弟子走过来,点了我的穴,我立刻又倒在了椅子上。他替我脱去了鞋袜,把靴子放到我的脚下,我一时气急,怒道:“你们教主还真是懦夫,自己有这么高的武功,还要派你们过来。别把我当傻子!”

我浑身失力,根本没法动弹。当脚被用力按入了那双靴中以后,剧痛立刻沿着脚底传入了脊髓。那滚烫的油几乎完全浸入了我的皮肤,流入我的血液。蓝衣弟子冷笑道:“温采,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教主是什么样的身份,他会屈尊就卑来对付你么。”我疼得脸上直冒冷汗,嘴唇颤抖着说道:“我、我与弄玉无怨无仇,他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

灰衣弟子说:“教主想要谁死谁就得死,没有理由。他看不惯你,你就得受他折磨,懂么。”那热烫烫的油在我的脚底滚动翻卷,活下去的每一分钟都是煎熬。我紧紧地咬住牙关,再也没有精力去说第二句话。此时,蓝衣弟子又拿起了那件银白色的紧身衣,那衣服上刺绣着龙翥金边,在火光的照耀下还反射出点点星光,做工精致华美,实属佳品。

只是当他将那衣服扣子解开以后,我的背上不禁又是一阵寒战。衣服的里层,竟全是泛着阴森森白光的尖锐刀片。脑袋还在阵阵发麻的时候,他们就迅速脱掉了我的外套,连亵服都不剩。我已是说不出话,想竭力忍耐即将到来的穿刺,可疼痛却让我不得不将心思转到脚上。

他们将衣服披在我的身上,柔软的背部抵住了锋利的东西,硌得十分难受。我的心疯狂跳动着,可无论如何害怕,都无法阻止下一刻撕心裂肺的疼痛。他们用力一摁,所有的刀片就这样撕裂了我的皮肤。我被点了穴道,可身上还是剧烈地颤抖起来。

鲜血顺着衣服的底部流了出来。染红了我的裤子,落在了地上,吧嗒吧嗒作响。他们又用力将没有按进去的地方按了下去,直到我的身体吞入了所有的刀片。我的牙关格格地打战,额上的汗流入了衣襟,混入了那些鲜红的血液。灰衣弟子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便走了,蓝衣弟子脸上带着一丝笑意,也跟着走了出去。我闭上眼,真希望此时有人能够一刀让我痛快算了。

这样的折磨仿佛会无穷无尽地进行下去。夜晚,依旧很悠长。

后来穴道自动解开了,我就这样坐了一个通宵。因为稍微动一下,全身都会痛得生不如死,所以我坐得十分笔直,也不敢将背靠在椅子上。当我看到天边微微升起一丝曙光的时候,我的双腿和背脊都已经完全麻木了。脚下的油早已变凉,身上流血的伤口也凝结了。

就在我以为自己就要昏过去的时候,门突然被撞开了。进来的人竟然是弄玉。他的脸上微微晕染着酡红,走路也是跌跌撞撞的,看样子是喝了不少酒。他走到我的面前,弓下身来挑衅地看着我,露出了一个极其讽刺的笑容:“温采,你胆子不小啊,居然连我的男宠都敢勾搭……”说到这里,他捏住了我的下巴,柔柔地说道:“你看看你,就知道用这张狐狸精似的脸来勾引别人,你真是越来越厉害了。”他一说话,口中就飘来一股百花酒的味道。

我嫌恶地转过脸,可就这一下便牵动了身上的伤,疼得我龇牙咧嘴。我皱眉道:“谁碰你的男宠了。”他将脸凑得更近了,挺秀的笔尖几乎就要碰到了我的脸:“哼哼,你喜欢上人是不是?别说一个小薰了,十个八个都无所谓。只要你不要再想他,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我知道他说的人是桓雅文。但是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执着。我说:“你为什么老叫我别想他?”

弄玉轻轻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随着微微震颤着。他一把将我拉了起来,我一下扑倒在他怀里,身上原本凝结的伤口一下又被撕裂开来,我疼得脸色发白。可是弄玉说的话却让我的心几乎停止了跳动。

他半眯带着醉意的眼,柔声说道:“因为你是我的。”他将我紧紧抱在怀中,我的全身都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那些刀片在我的血肉里不断摩擦,我几乎就要被这样的疼痛刺激得晕过去。我用力推开他,颤声道:“你少和我说这种话。我什么时候变成你的东西了?你让我见雅文,我要见雅文……”说到后面,说话已然带着哭腔。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想见雅文。但是,雅文不会像他这样对我,至少雅文懂得体贴我。我伤不了他,只能用这样的方法来令他生气。我感到委屈,可我能说什么。

弄玉的脸一瞬间变得惨白,他紧紧咬住牙关,恶狠狠地瞪了我许久,就甩门走出去了。

他刚走出去,我就立刻坐在了地上。我一时又急又气,身上的伤口和深深种入体内的刀片又让我不得分神。我紧闭上眼睛,等待身上疼痛的结束。

我连续几天几夜没有睡觉,眼睛一直盯着窗外,总觉得自己已经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了。有人给我送食物来,我几乎没有吃一点。看到无数人从外面走过,看到又有无数叶片从树上悄然落下。雨洗过的世界,艳色的秋景,梦境似的分明。模糊,消隐。

几天后,赐紫来了。她依然穿着粉色的衣衫,依然面如桃李却无甚至表情。有的时候不经意看去,会觉得赐紫很像一个人。可我怎么都想不起来那个人是谁了。赐紫问我要不要换一件衣服,我自暴自弃似地摆摆手,心想让这些刀片就在我的身体里根深蒂固吧。赐紫微微欠了欠身,就走出去了。

赐紫走了没多几久,小薰就走进来了。他依旧是一脸倦容,看到我坐在地上,他立刻走到我的身边:“小采,你怎么坐在地上?”我抬头看着他,却没有回答他的话。他伸出手来搀扶我,手压的刚好又是我受伤最重的地方,我闷哼一声,眉头紧皱起来。待我站起身以后,他才看到我裤子上的血迹,惊呼道:“天,你、你这是怎么了,你受伤了?!”

我无力地摇摇头,脚上全是烫伤,腿也坐麻了,此时根本无法站稳。小薰似乎也发现了,抱着我的双肩,急道:“你哪里受伤了,告诉我,你怎么不说话……”我轻声问道:“小薰……你刚从弄玉那里回来么。”小薰的脸上一红,说:“没有,教主前些天就离开冥神教,也不知道是做什么去了。”我说话的声音更小了:“他走前,有没有……和你……”小薰的脸越来越红,低声说:“我不知道教主最近是怎么了……天天都召我侍寝。只是他刚才离开冥神教,也不知道做什么去了……不要说这个了,你还没告诉我,你哪里受伤了。”

身上的痛似乎已经流窜到了我的心中,这种话要我如何说得出口。要我告诉小薰,我被你们教主拿油烫,拿刀割,而且我还那么喜欢他,我犯贱让他折磨。

我正在琢磨着该怎么告诉他,却看到那两个弟子又来了。他们看了一眼小薰,交换了一下目光,恭恭敬敬地说:“薰少爷。”小薰说:“你们来这里做什么。”灰衣弟子说:“我们来带温公子走的。”小薰说:“教主现在不在。”灰衣弟子说:“对不起,这正是教主的命令。”说完以后,那两人就走过来架起我的胳膊,往外拖去。小薰跟在后面,着急地唤道:“你们要带他去哪里?”蓝衣弟子道:“薰少爷若是想看,就跟着来吧。”

我已无力反抗,也不想问他们究竟想带我去哪里。只是觉得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心上都已经很累了。直到他们把我拖到了一片广阔的场地,我才被甩到了地上。又是一阵剧痛,我只觉得身上的寒毛都疼得竖起来了。

几十匹颜色不一的骏马正立于马厩中,悠闲地吃着槽中的饲料。几百个冥神教弟子正一动不动地站在场地边缘,目光都转移到了我身上。灰衣弟子牵来一匹火红色的马,对我说:“温公子,得罪了。”蓝衣弟子将我的双手用缰绳绑住,说道:“你好自为之。”说完,扬起鞭子,甩在了马身上。

那匹火红色的马仰头长啸一声,疾驰飞奔出去。身后小薰的尖叫声回荡在整片马场,除此之外,只有马蹄踹踏地面的辘辘声。

我想我一定是死了。别人总说人在临死之前才会见到自己见不到的人。又一次闻到那股熟悉的味道时,费力地睁开眼,居然看到桓雅文正抱着我,明亮的眼睛已经湿润了。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喉间沙沙作响。我想起了身上的伤,不知道现在我的身上是否还有一块完整的肉。

死了也好,做梦也罢,我见到了他,不管他是不是真实的,我都要给他说我想说的话。我虚着眼看他,轻声说道:“其实我……们在一起……是挺开心的……”

桓雅文低下头有些错愕地看着我,用力点着头,却说不出话来了。随后,有什么液体从他的眼中地落到我的脸上,顺着我的脸颊,流入了我的衣襟。所及之处,一片温暖。

秋日的风呼啸吹过,卷起了地上的沙砾,鼓得落叶瑟瑟飞舞。而我自己就像是这空空的来风,只在脱落下和旋卷起斑斓的残叶之时,才能捕捉到自己的存在。眼前空空的。想起了一首词:悲落叶,连翩下重叠。落且飞,纵横去不归。悲落叶,落叶悲。人生譬如此,零落不可持。

我轻轻呼吸着,说一句话都要股足好大的力气:“你为什么……要把我送到这个人身边……”看到桓雅文,我真的是比任何时候都想哭。但是似乎我身上的水分都已经榨干了,此时此刻是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他抱起我,我整个人蜷缩在他的怀里,身上已然失去了知觉。

我靠在桓雅文的胸前,听到他的声音在我上方轻轻响起:“哥,我带他去治伤,就此别过。”那声音冰冷得让人不敢相信是桓雅文说出来的。弄玉的声音也是没带一丝感情:“我会带他去,你把他放下来。”桓雅文依然机械地重复着那句话:“我带他去治伤。”接着就走了几步,却被弄玉拦住了:“你给我把他放、下、来。” 衣袂骤然飘飞,一股凛冽无匹的肃杀之气自他身边升腾而起,像秋风般横扫过枝头,万片树叶坠落,漫天纷飞。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桓雅文用这么愤怒的语气说话,而且还是对他最崇拜的哥哥说的:“我把他送回你的身边,就是要你糟蹋的么。你究竟有没有把他当人看!!”弄玉似乎也动怒了:“我怎么待他,是我的事,与你无关。要走可以,你走,温采留下。”我轻轻移了移脑袋,看着弄玉,说:“你让我和他走……我不想再看到你……”话还没说完,四肢百骸就像是散架了一般,我用力呼吸,觉得四周的空气是离我原来越远了。

弄玉似乎完全不在意我的话,只是淡然地笑了笑:“你以为你说想走就可以走么。你们要走没有问题,打过我就可以了。”

第五章 幕后主谋

我靠在桓雅文的身上,听到他的心跳得很快。他很紧张。可是说出来的话却镇定一如既往:“你叫人先把他安置好,我和你打。”弄玉微微一笑,朝身后挥了挥手,就有几个人走过来准备抬我离开。我皱着眉对桓雅文摇摇头,桓雅文温柔道:“你等我。”然后我就被几个弟子带到旁边坐着了。

弄玉拍拍手,就有一个弟子拿过一个玉碟,里面装满了排放整齐的暗器,都是镶嵌有黑色梅花的针。他随手拿起一根针,在手上把玩着:“雅文,真没想到我们兄弟也会有交手的一天,而且还是为了一个外人。”桓雅文双眼看着远处,低声道:“哥,是你逼我的。我不想和你打。”弄玉妩媚一笑:“冥神教里四分之一的人都看着我,我可能会让你堂而皇之地将他带走么。我们不多说别的,动手吧。”

桓雅文从腰间拿过折扇,两人却是对峙了很久都没有动手。最后,还是弄玉甩出了手中的梅花针,直飞向了桓雅文的前胸。桓雅文将扇子挡在胸前,竟硬生生地用扇子边缘将弄玉的梅花针甩弹了回去。弄玉向后一仰,针刺入了一块巨石上,石头立刻就轰然爆炸了。桓雅文用力一甩手,扇子立刻就呈螺旋状急速飞向弄玉,弄玉扔出梅花针,刚好与扇子相击,一同飞了回去。趁着这个空隙,桓雅文跑到弄玉边,接回了折扇,又一手将扇子张开,刺向弄玉的颈项。但是他怎么都不会想到,弄玉见他来了竟然没有闪躲,只是站在原地等他攻击自己。桓雅文的脸色一变,强行将攻击出去的招式收了回来。

这一下原本发出去的招式都回击到了自己身上。弄玉嘴角露出了一丝说不出是嘲讽还是得意的笑容,凌空点了桓雅文的穴道,柔声道:“弟弟,你输了。”桓雅文皱着眉,一句话也不说,他眼中似乎没有后悔,只有深深的自责。弄玉走到他的面前,挑衅地看了他一眼,说:“这样的结果很适合你吧。你总是喜欢充好人,可是到最后,连自己喜欢的人都保护不了。你不忍心杀别人,别人就会杀你。”

桓雅文转过头来,一脸愧疚地看着我,他的嘴巴动了动,似乎正在说:“对不起。”我有些失落地看着地面,摇了摇头,便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弄玉朝我走过来,目光转移到了我的裤子上,脸色徒然一变,急道:“你穿的什么衣服?!”我舔舐着干渴的嘴唇,整个嘴皮上都是裂口,血腥的味道立刻沿着舌尖游入了口中。弄玉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转身看了看桓雅文,对几个弟子说道:“把桓公子安置在客房,叫丫鬟好生伺候了。”然后他走过来,小心翼翼地横抱起我的身子,快步往大院内走去。

弄玉抱着我走回了自己的屋子,轻手轻脚地将我放在床上。我的呼吸已是十分微弱,但是我自己也不清楚为何要执着保持自己神智清醒。弄玉坐到我的身边,看着我的衣服,竟不知从哪里下手。他的嗓子突然变得有些沙哑:“这件衣服和靴子是青鲨帮帮主送给我的,想不到今天竟然会穿在你的身上。”我没有说话,只是那么静静地看着他。他的手微微颤抖着解开了衣裳的扣子,但是不敢再继续脱下去了。

我一时也是紧张到了极点,这脱不知道会不会把肉都给带下来。我看抬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混身的血迹,不由联想到了衣服底下的样子,背上一凉,轻声说:“居然……有人会送你这种东西……真是奇了,不是你送给我的么,你现在惊讶个什么……”弄玉紧锁着眉头,沉声问道:“我送给你的?”我别过脑袋,觉得鼻子酸酸的,不再回答他的话。他僵在旁边半晌,才说道:“我知道了。现在我得帮你把衣服脱下来。”说完,便用最轻最慢地动作揭开了一小块衣裳,剧痛从腰际一直传到了我的脑中,我忍不住惨叫一声。他立刻吓得住了手。我看到他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了几滴虚汗,微笑道:“现在连我都不敢看自己的身体了。”

弄玉头上的冷汗越来越多,他将我的头枕在腿上,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就在我明白他要做什么事的一瞬间,他点了我的穴道,我惊惶地说道:“不要,不要……”可他就像没有听到一样,一下揭开了我身上的衣裳!

刀片从早已被割得血肉模糊的皮肤里拔了出来,顿时血雨四溅,满眼红光。我凄厉的惨叫声回荡在整个庭院。

弄玉拿起那件衣服,里面密密麻麻的刀片早已被染成了血红色,就像被丢在了红色的染缸里洗过一般。他一脸震惊和苦痛地看着我,迅速抛掉了那件衣服,将我整个人都抱在了怀中,哽咽着说:“采……我好难受……”血染红了他的衣裳,我不但不感到内疚,竟然还想着自己的血要是能这样渗透他的衣裳,流入他的身体,那有多好。

我摇了摇头,无力地说:“想不到你也会有自责的时候……没事,我不怪你。”弄玉怔怔地看着我,想说什么,却张开嘴半天都没说出来。可能是因为失血过多,自己的神智已经越来越不清醒,昏迷的前一刻,我轻轻说道:“只是,你放过我,好吗……求求你……”

那是一片火。一片燃烧到天际的火。那种灼热到几乎烫伤人的颜色,猩红勾染了整片晚霞。我站在这片火的前面,心底竟然有一种想走进去的冲动。只是那片火海明明那么真实地在我的面前燃烧,我却觉得离它好远,就像一直浮在天边的红云,让我只可观望,不可触及。

身后有一个声音轻轻响起。我听不出来那是谁的声音,甚至听不出是男是女。那个人说,一切都是一场火开始的。那么……

我像发狂一般四处张望,急不可耐地问道:“那什么?那什么?!”可是那个声音就这么隐去了,然后就再也听不到了。唯有那片火,依旧在我的面前,就像是永无止尽地燃烧下去一样。

眼前又出现了一个人。那个人的脸像是弄玉,却又不是。相较之下,要比弄玉柔和媚气得多。他的眼泪就像是连串的滚珠一般唰唰落下,划过脸庞,轻轻滴落在地上。他的表情看上去那么悲哀,就像是经历过了一场浩劫之后的绝望。他的嗓子沙哑,带着哭腔对我说,采,我放你走,我只求你你不要看我,我求你,不要看我……

我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那人立刻消失不见了。那片火终于滚滚侵袭而来,燃烧到了我的脚,我的身体。我大声呼叫救命,然后猛地坐了起来。

又是梦。我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还在弄玉的床上。身上的痛觉恢复了,现在全身都像被拆散了又重组过一般,疼得我全身都绷紧了。我看了看自己的身上,衣裤已经换掉了,混身都缠着绷带,脚被包得像个两个大粽子。

我轻轻一笑,准备躺下身继续休息,才发现身边躺着一个人,是弄玉。我想起了自己做的那个梦,突然觉得好害怕。很想冲过去抱着他,可之前的矛盾又让我只能僵持在那里。我呆呆地坐着,隔了一会,才颤颤巍巍地靠过去,轻轻吻着他紧闭着的双眼,舔舐着他长而密的睫毛。

忽然有一只手将我落下的碎发绾到了耳朵后面。我混身一战,迅速直起了身子。弄玉睁开眼看着我,慢慢坐了起来。我又做了糊涂事。他把我弄成这样,我居然还跑去吻他。我皱眉道:“你没睡着。”弄玉却没有理睬我的话,自顾自地说道:“刀片划下的伤不算太深,但是伤口很多。大夫说不会留下病根子,只是……会留下伤疤。”我又低下头,看着自己从腋下就缠上白布条的身体,低声说:“无所谓。”

弄玉将手搭在膝盖上,神情忽悠地看着我:“但是你的脚……所有大夫都说无能为力。”我徒然抬起头,问道:“什么意思。”他看了看我那双缠得厚厚的脚,说:“表层皮肤已经坏死了。”我嘲讽地笑道:“教主好厉害。”弄玉转头看着我说:“我带你去治,总会有办法的。”我叹了口气:“你费尽心思想了这么多方法折磨我,把我整成这副德行,又说要带我去治,你累不累。”弄玉低声道:“如果我说不是我做的,你会相信吗?”

我怔忪地看着他半晌,笑道:“我相信。但是我也说过,我不怪你。我只想离开这里。”弄玉说:“你为什么老想离开。就只是因为他?”我摇摇头,觉得剧痛又从心底一直游到了身上,有些艰难地说:“不,因为你实在太危险。你不杀我,总有人想杀。我现在与你关系很清白,我甚至还要受到你的毒打……”说到这里,弄玉的脸色微微一变,却不甚明显。我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但这样都有人想要我死。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是这只证明了在你身边我永远不会安全。”

弄玉突然抓住我的手:“我告诉你这个人是谁。”我甩开了他的手,不耐烦道:“你发什么疯,我这个样子能走路吗。”他下了床,走到我的身边,十分小心地用手勾住了我的脖子和腿,我急道:“干什么,你要做什么,喂,喂,你放我下来,不要这样出去……”但是弄玉就像是没听到一样,不顾我的呼喊,径直将我抱出了房门。我身上有伤,又不敢乱动,一走出门,立刻把脸埋到了他胸前。但是我俨然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我在偷笑。

结果刚走出去,就听到弄玉冰冷的声音轻轻响起:“你去通知在教内的所有弟子,包括奴婢和守卫,叫他们一起到大殿去。”我转过头一看,却刚好对上了一双有些愤怒有些忧伤的眸子。是小薰。一碰上我的目光,他立刻就抬起头看着弄玉,轻轻地咬着自己的嘴唇,说出的话像是极力忍耐痛苦一般:“是……教主。”小薰正待离开,弄玉又说:“不要惊动桓公子。”小薰又木然地重复道:“是,教主。”然后有些慌张地离去了。

弄玉就这样将我抱到了大殿,最让人不敢相信的是,当着成千上万的弟子,他竟然就让我坐在他的腿上,头还靠着他的肩。我紧张得满脸通红,低声嚷嚷着要下去,他却在我耳边柔声说道:“你要我在这里吻你么。”我立刻就不敢动了。

我微微抬起头往下面看去,只看得到一片黑压压的人头。我立刻感到一阵晕眩,怎么会这么多人。除了大殿左右两旁站着手拿火把的人,其他的人都是十分整齐地将手放在大腿两侧。可弄玉好像没什么反应。不知道小薰和他坐在这里的时候是不是还能像在我面前那般你亲我,我亲你的。一想到这里,心里又是一阵浮躁。

天涯和闵楼站我们前面,面对着教众,小薰和另外几个人站在最前排,他的头埋得很低,也看不清表情。整个大堂内一片宁静,气氛变得十分紧迫。火光灼灼夭夭燃烧着,弄玉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所有人屏气慑息,大气都未敢出一声。弄玉轻声说道:“薰,听说你和温采是朋友。”声音不大,却久久回荡在整个大殿内,因此听上去异常清冷。

小薰依然低着头,小声说道:“是的。”弄玉又问道:“我曾说过,温采任你处置。你是如何处置他的。”小薰的声音微微发抖:“我……我……”弄玉冷冷说道:“我说任你处置,不是叫你顶着我的名号去虐待他。”小薰猛然抬起头,神色惊慌地说:“不是我,不是我!”小薰?难道是他……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小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小薰将目光转向我,眼泪立刻就流了出来:“小采,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你要相信我!我那么喜欢你,我怎么可能忍心伤你……”

第六章 黄雀伺蝉

赐紫的神色突然变得十分惶遽,她睁大眼睛看着地上,声音微微颤抖着:“奴婢不、不知道。不敢、敢说。”弄玉笑道:“没有关系,你告诉我,我不会让你受罚的。”赐紫心慌地看了看小薰,又迅速回避了他的视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哭道:“教主,奴婢错了,不敢把薰少爷的事告诉教主,请教主责罚……”赐紫嚎啕大哭着,整个大殿都回荡着她的声音。小薰的脸色已然变得十分惨白。弄玉挑衅地看着小薰,说:“薰少爷,这下该如何是好。”

小薰已经没有再哭,只是又一次将头埋了下去:“小薰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教主,你认识我这么久,竟不知道小薰是什么人。”弄玉没有理他,继续对赐紫说道:“赐紫,对温采施刑的人现在何处?”赐紫转过头去看了看,似乎在寻觅着什么,没一会,那两个人就走了出来,双双跪倒在弄玉面前。的确是那天的蓝衣弟子和灰衣弟子。

蓝衣弟子哀求道:“教主,属下也是被逼于无奈。是薰少爷叫我们这么做的。您放过我们吧。”灰衣弟子也跟着说道:“薰少爷说是教主的命令,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弄玉柔声说道:“我自然不会怪你们。来人,把薰给我拖到地牢里去。”

小薰的脸色霎时变成了一张白纸,眼泪似乎随时都会流下来:“教主,你就这么不相信我?!我怎么可能害小采!我怎么可能害小采……”可那声音是越来越远。我看着他被人带下去,瘦弱的身躯不断颤抖着,当真觉得他很可怜,但是更多的是心灰意冷。这样的事又一次发生了。先是印月,再是小薰。难道这世界上就没有人愿意以赤忱之心待我?

弄玉还是没有看小薰,转而对赐紫说:“赐紫,你觉得薰少爷待你如何。”赐紫娇滴滴地说:“少爷对奴婢很好。”弄玉的手指在我的手上轻轻划着圈圈,心不在焉地说:“如果叫你和他成亲,你可愿意?”

赐紫的神色微微一变,但是依旧保持着表面上的平静:“奴婢不敢。薰少爷是教主的人。”弄玉微笑道:“那教主如果要娶你,你是不是也不愿意?”所有人都不禁倒吸了一口气,却没人敢出声。赐紫的脸立刻就变得通红,低声说:“奴婢……奴婢……”我抬头看了看弄玉,他嘴边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弄玉柔声说道:“赐紫,你生得这么美,竟没有自信么。其实你比小薰、比温采都要好看得多,你没觉得吗?”

一听到弄玉那软软的声音,赐紫更是羞赧得不知该说什么好。弄玉接着说:“其实我早就觉得你比你姐姐漂亮了,只是因为怕你们姐妹两个闹僵了关系,所以一直没机会对你说。”我的手紧紧拽着弄玉的衣袖,有些愠怒地低声说道:“你到底在说什么,当着这么多人,你……”其实我并不是因为这个生气,但是我怎么说得出口。弄玉他带我来就是来给我看这一幕的?

弄玉没有回答我,只是一脸柔情地看着赐紫:“赐紫,其实你弄错了,我并不喜欢你们薰少爷,我杀掉你姐姐也不是因为温采。你知道是为什么吗?”赐紫羞人答答地垂着螓首,连自称都改了:“赐紫……不知道。”弄玉微笑道:“其实我知道,你也不是真心想害温采,更不会想害自己心爱的薰少爷死于非命,只是你也是与我一样,难以控制自己的感情,对么。”我忽然觉得不对劲,看了看弄玉,又转眼看了看赐紫。只是赐紫似乎还没察觉问题,还轻轻咬着嘴唇,娇声娇气地说:“是的……赐紫一直都不知道教主的心……”

弄玉将我抱得更紧了些,轻轻说道:“你一直都那么温柔单纯,不会使用心计,哪里像你的姐姐燕舞,一天就知道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他话还没说完,赐紫的脸就立刻变成了死灰色。

赐紫的身体微微抖搐着,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她面如土色地看了看弄玉,眼中的感情复杂得让人害怕:“反正怎样都免不了一死,我只是想为姐姐报仇而已。”她似乎已是孤注一掷,越说越大胆:“姐姐死无全尸,我替她不平!”弄玉却依然平静地说:“嗯。你说得对极了。燕舞的死状是挺难看的。不过,我就觉得奇怪了,你明明是想替燕舞报仇,大可伺机暗杀我,为何要害温采,甚至是豪不相关的小薰。”赐紫紧紧咬住牙关,随即又松了开来:“温采害姐姐。薰少爷……只不过是替死鬼罢了。”

看来她真的是铤而走险了。听她这么一说,我顿时觉得火大,气得想冲过去打她。弄玉轻轻拉住我的手,满意地看着她,声音依旧有些慵懒:“赐紫,你可知道我最喜欢你哪一点么。”赐紫浑身都在微微发抖,早已说不出话来。弄玉似乎也没打算要她回答,自问自答道:“我最喜欢你的蠢。无论平时你的城府再深,喜怒不形于色,只要一遇到我,你就会变成一个蠢货。因为喜欢我,一句话而已,需要找这么多借口么。”

赐紫抬起头,满眼泪花地看着弄玉:“如果我说了,你会原谅我吗。”弄玉轻轻摇了摇头:“不会。已经知道结果的事,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赐紫眼里噙满了泪水,怨怼说道:“你好狠的心。”弄玉微微笑道:“多谢。”然后挥了挥手,几个人就带她下去了。弄玉对着下面的教众说道:“今天就到这里。”然后抱着我离开了大殿。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弄玉,完全不明白他在想些什么。原来那个赐紫是燕舞的妹妹。虽然心里很不好受,可是小薰没有加害于我,我已感到十分满足。我抬头看了看弄玉,悄声说道:“那个……小薰……”弄玉轻笑道:“你这时候还想到他,真是服了你了。”碰到他的目光,我又将头埋了下去:“他没有罪。”弄玉说:“他打过你一巴掌。”我轻轻说:“你也打过我。”

这个时候,已经到了弄玉的卧房。他将我放在床上,坐在我身边,不怀好意地笑着说:“我让你打回来。”说完,还把脸给凑了过来。我看着他的脸,想到了曾在这间屋子发生的事,不由自主地往后移了一步:“你还真是厉害,谁喜欢你都看得出来。”弄玉看我移了一步,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女人的心思实在太好琢磨了,她喜不喜欢你,你只要一看她的眼睛,立刻就知道了。就像赐紫看我,就像雅文的小丫头看你。”

我问:“雅文的小丫头?” 弄玉说:“我忘了她名字了,一直待他身边那个。”我迷惑地说:“九灵?你怎么认识她?你不是没见过她吗……等等,你什么意思?她看我?”弄玉说:“她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可惜你是傻瓜,看不出来。”我惊愕地摆摆手:“她怎么可能喜欢我……”弄玉冷笑道:“你永远都不会发现自己的优点,这么不自信,这也是最让我头疼的了。”听他这么一说,我有些不高兴了。他和桓雅文是我接触过最多的男人了,他们都比我好得多,我如何能有自信。我漠然说道:“我不了解女人,没有办法。你只能看出女人喜欢你,那男人的你就看不出来了?”

弄玉靠在我旁的墙壁上,自信地笑了笑:“也看得出来,例如说小薰喜欢我,黎子鹤也喜欢我。”我白了他一眼:“你脸皮真厚。”弄玉说:“这是事实。不过我不喜欢他们罢了。”我说:“不喜欢还和他们做那种事。”弄玉微笑道:“我是一个正常男人,你站在我面前又不让我碰,我会憋出病的。”我怒道:“你怎么可以说出这种恶心的话却不脸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