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玉忽然坐起身,将我抵到墙上,脸靠了过来:“要不,今天晚上你就在这里睡……”我涨红了脸:“不要。”弄玉滚烫的呼吸轻轻地擦过我的脸,他极小声地说道:“那我们现在就……”一边说,手就一边伸向了我的衣服下摆。我一把打开了他的手:“不行!我的伤还没好!”这一打,手上的伤全扯着了,疼得我直咬牙。

弄玉立恍然大道:“我忘了。你的意思是,等你伤好了我们再逍遥对么。我会等的。”说完,还做出一副很听话的样子。我又不敢揉自己的伤口,有些地方还开始长出新的肉了,身上又疼又痒,只觉得心情极烦:“你不要和我说话。”弄玉没有再在我身上乱摸,只是将头靠在墙上,凝视着我:“采,说真的,别人喜欢谁我都能一眼看得出来,唯独你。我一直不知道你究竟喜欢谁。”他凑过来轻轻吻着我的额头,柔声说道:“为什么我就看不出来的……你告诉我,好不好。”

我一时紧张得全身都绷直了,但是一想到他和小薰在一张床上的样子就觉得十分恶心:“我喜欢谁关你什么事。你要真憋得难受,找小薰去。我满足不了你。”弄玉抚掌一笑:“嗯,采儿,我就是想看你这样的反应,你继续说。”我蹙怒道:“你真的很让人讨厌,糟蹋了多少人不够,现在连小薰也给你害了。”弄玉依然十分满意地笑着:“包括你在内。”

我发现无论我说什么他都是那副德行,似乎我越生气他就越开心,嗔恼看着他半晌,倒在床上背对着他。弄玉却像只鳖似的死咬着我不放,冰凉的手指轻轻地点着我的脸颊,在我耳边轻悄悄地说:“你生气了?”我说:“没有,你不要再为难小薰了。”凉凉的指尖还在我脸上轻轻地游来游去,我被弄得有些痒,又不敢乱动。弄玉清脆诱人的笑声在我耳边轻轻回响着:“采儿……你真重视小薰,对我说的每一句话都不忘加个‘小薰’。”

我当没听到:“我想见雅文。”四周的空气一下凝固了。弄玉抚摸着我的手微微发颤着:“不准想。”声音听上去有几分任性,甚至还像是在撒娇。我不知道他没事又在玩什么把戏,只是又一次说道:“我想见雅文,我没和你开玩笑。”弄玉的手离开了我的脸颊,随后就是他走下床和关门的声音。

我躺在床上,原本想睡一会,但是一点困意都没有。我也说不明自己与他究竟是什么关系了。他养了我接近十年,在这段时间内代替了父亲兼兄长的位置,他教我很多我不会的东西。虽然他强迫过我,可我除了当时很痛苦以外,之后就不怎么在乎了。他打过我,我想生气,可我只要一听到他声音就气不起来了。只是弄玉究竟是怎么看我的,我不明白。我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不那么喜欢亲近他了,反倒是一见他就会觉得很别扭。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有人轻轻地敲了敲门。我问是谁。那人温柔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是我,桓雅文。”

第七章 争风吃醋

我完全没做好心理准备。怎么这么快他就来了,难不成是弄玉叫他来的?我胡乱往脸上捏了一把,努力让自己放松一些,应了一声,他便走了进来。我缓缓坐起身子看着他,整个屋内顿时寂然无声。桓雅文走到我的身边,就一直用十分平淡的目光看着我,看上去从容镇定,可我怎么都觉得他这样比哭还难受。

他替我理了理衣领,轻轻说道:“你瘦了好多,你看衣服都空了。”我把手搭在了他停在我领口的手上,问道:“你怎么会来这里的。”桓雅文说:“是哥哥叫我来的。他……他说你想见我。”我蹙眉道:“你不是不要我了么。”他看着我,手顷刻间变得僵硬:“采,你在胡说些什么。我哪里会不要你。”他坐了下来,却没有收回自己的手:“我知道你受了很多委屈,可是……我打不过哥哥。”我淡然说道:“没事,我没吃什么苦。只是觉得你把我丢在这里,很像在丢垃圾……这一点你和他很像,只要一有过那种关系,之前待我再温柔再体贴,我立刻就变成废物了。”

桓雅文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地说:“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什么时候这样想过了。”我自嘲地笑了笑,说:“不过我的确该被丢,这么自贱的人,的确不该被人珍惜的,你丢得很好,他也没有错。是我错。他那样对我,我还放不下他。”他立刻伸出手捂住了我的嘴,颤声道:“为什么我会比哥晚遇见你。”我说:“我想忘了他。我不想再见到他。”桓雅文站起身说道:“不会的,他喜欢你的,我去和他说你喜欢他,叫他对你好一些。”我抓住他的手:“不要,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他就是喜欢糟蹋我,你要再和他说,他只会变本加厉而已。”

哪知这一下牵动了我身上的伤口,我闷哼一声,捂住了自己的伤:“不要去……”他又急忙坐了下来:“你身上怎么了?”我摇摇头:“没事,一点小伤。”桓雅文说:“让我看看。”可我不想让他看到。他若是知道我在这里遇到这么多倒霉的事,十有八九会去找弄玉。我挑衅道:“你想我脱衣服?”他的脸微微一红:“不是的,我要看你的伤。”我说:“我身上没有伤。”他说:“你刚才都说有的。”

我往后缩了缩身子,摇摇头,不再说话。桓雅文红着脸自圆其说道:“反正我也见过了,不欠这一次。”我怎么也想不到桓雅文也会有蛮横的一天,竟趁我不防就把我的外套刮了下来。结果那些浸了血的白布条立刻就毫无保留地露了出来。手臂上的伤只擦了药,没包扎,深红色的伤口一条一条拉开,就像是无数不怀好意的恶人裂开嘴狰狞的笑。

他惊诧地看着我身上的伤,温热的手轻轻抚过那一条条丑陋的疤痕:“怎么会这样……你究竟遇到什么事了?”我低下头,双手紧紧地攥着床单:“不是他。”他的声音在微微发抖:“我不管是谁弄的,你不会理解我的感受。”我低声说:“我知道,你替我感到难受。”他轻轻搂住我,将我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哥如果受到了这种伤,你会多难受,我就有多难受。”

我突然觉得心里有些酸酸的。如果弄玉受了这么严重的伤,我一定会很想哭。可是这句话从桓雅文口中说出来,他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我轻轻抱着他的腰,小声唤道:“雅文……”桓雅文柔声道:“嗯?”我抬起头,正想说点什么,却听到门口传来了一个调侃的声音:“二位感情还真不错呢。”我朝房门看去,只看到弄玉正抱着手肘站在门口,淡黄色的阳光洒落在他的半边脸上,他的头发轻轻贴着暗红色的门板。

他慵懒地靠在门上,挑眉看着我们,脸上挂着高深莫测的笑容:“你们继续甜蜜,不用理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将目光转向了桓雅文。桓雅文看着弄玉,声音轻软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我要带他走。”弄玉柔柔一笑,说:“你打不过我。”桓雅文说:“哥,你从来没考虑过采的感受。他若是不愿意待在冥神教,你也要逼他留在这里么。”

弄玉原本就十分白皙的皮肤此刻看上去更是没有一丝血色。他看了看我,又看着桓雅文说:“他原本就是我的人。无论他走到哪,都得回来的。”听了他的话,我竟有些心悸。桓雅文说:“哥,虽然我和你分别多年,可我依然有自信这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是我。你现在害怕失去他,为何还要这样待他。如果你不能对他好,那就交给我。”

听到他说完这句话,我和弄玉都许久没有说话。我竟害怕听到弄玉的答案。我慌忙挣脱了桓雅文,披上衣服,也不顾着脚伤就往床下走去。弄玉忙道:“你下来做甚么,上去!”桓雅文不知道我脚下有伤,还以为我是想走到弄玉身边,也就没有说话。我走到门口,恶狠狠地瞪了弄玉一眼,就朝门外走去。弄玉伸手来抓我,我慌忙甩开了他,强忍着脚下的剧痛,一瘸一拐地朝花园里冲去。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怕些什么。是我叫桓雅文带我走的,可我又害怕弄玉放手。我明明知道弄玉的感情便似风里杨花,水上幻泡,我无论再怎么作贱自己,都不可能得到的。阵阵秋风侵袭而来,我抱着自己的胳膊,浑身不住瑟瑟发抖。

走了一段路,我竟看到前方有一个秋千,正在凉风中轻轻晃动着,我一时也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就走过去,坐在了秋千上。我的双手扶上了绳子,却因为脚伤不敢蹬地。我看着被风卷起的满地落叶,发现自己真是一个笨蛋,就像这个秋千一样,没有人助力,就只能这样傻傻地站在原地,无能为力。

就在我自己坐在上面暗自伤神的时候,忽然有人伸出手推动了秋千。风簌簌擦过脸庞,有些凉,可那一瞬间,我似乎感觉自己正在飞翔。

周围的景色都飞速抛在了脑后,只觉得自己离天空越来越近。大团大团的白云漂浮在瓦蓝层穹,就像一条条流淌在碧溪中的笼纱。空气变得异常清新,世界变得格外谧宁。耳边擦过风扑过耳边的呼呼声,鸟高声欢啼的雍鸣声。我仰起头,闭上眼,满心舒畅地享受着迎面吹来的风。

有什么人从身后抱住了我的腰。力道不大,可我却是耽惊地转过头去,看到了身后弄玉的脸,我吓得手都松了,竟傻到忘了自己是在荡秋千,结果自然是随着秋千的升高飞了出去,划出了一条完美的弧线。

绿油油的草地离我越来越近,这时想要翻转身子已经来不及了。我闭上眼睛,双手十分狼狈地抱着头,心想自己这下摔惨了,可是当我快要着地的时候,却掉入了一个人的怀中。我睁开眼一看,那人竟然是弄玉。

可是因为掉下来的冲击力太大,弄玉也没有站稳,两个人一起摔倒在了地上。弄玉倒吸一口气,不知是摔疼了还是被我砸疼了。我余惊未褪,心扑通直跳,也忘记站起身,就这么傻呆呆地看着他。他对我莞尔一笑,柔声说道:“好疼哦。”

该说这句话的人是我吧?!我的身上才叫疼得快要裂开了,只是心跳得越来越快,想赶快从他身上爬起来,但是他的手紧扣着我的腰,让我不得动弹。我说:“你让我起来,别人看到要乱说的。”弄玉的双手从我的腰上游到了脖子上,他勾着我的颈项,将我往下拉了一些:“全教的人都知道你是我什么人,你怕谁看到。”我被他箍得死死的,只有用手去推他,但是依旧无法动弹。他小声说:“你是怕他看到对不对。我就是要他看到。”我一下被说中了心事,有些不痛快,转过脸去,不回答他的话。

他将我的脸又硬生生地扭了回来,笑吟吟地望着我说:“刚才是我不对,不该嘲笑你。不生气了好不好。”这话虽然是道歉,但是看他的脸哪有一点道歉的样子?我怒道:“不好,我还要继续生气。”一说出口我才觉得这句话奇怪到了极点,果真弄玉扑哧一声就笑开了:“采儿,你好可爱,如果你一直这样‘生气’,我还真巴不得你天天都生气呢。”他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搂着我脖子的手也在跟着微微抖动。

弄玉长长的头发落在浅浅的草中,雪白的皮肤在这片葱绿色的草地上看上去格外清丽动人,我看着他那张妩媚至极的脸和抱着我脖子的纤细双臂,竟然想都没想就冒出一句话:“你真像女人,娇得跟朵花似的。”弄玉脸上发自内心的开怀笑容立刻慢慢转变成了不怀好意的笑:“我就让你见见我和女人有什么不同。”

言尤未毕,他抱着我颈项的手就微微用力,将我的头按了下去,我还没来得及反抗就吻上了他的唇。我原本想在自己神智依然清醒的时候脱离他的怀抱,可是当他的舌探入我的口中以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如电流击过的感觉从脑海迅速传到了小腿,身上伤口扯伤的疼痛感在慢慢消失,弄玉抱着我的脖子,向我衣服里探去。

我想用力推开他,叫他放开我,可是发出来的声音听上去却是暧昧之极,弄玉见我还在反抗,环着我的腰,将我反身压在了身下,依然含住我的舌头吸吮。一只手将我两手抓住抵在胸前,另一只手已伸入我的裤子,不知道蘸了什么的东西往我后面涂去。我忍不住低声抽气,连连呻吟,只觉得胸腔似乎就要燃烧起来一般。

弄玉扯下了我的裤子,轻轻在我身上摩擦着,我的心里痒痒的,浑身就像被柔软的东西划过,难以言喻的骚动。弄玉衣衫半敞,手指依然在我的后穴中抽送,我身上紧绷,不住颤抖。弄玉抽出自己的手指,分开我的双腿,将自己推了进来,我惊呼一声,疼得紧紧咬住了下唇。弄玉在我体内缓缓游移,长发落在了光滑的皮肤上,随着身体轻轻晃动。他悄声在我耳边说:“采儿乖,放轻松。”我颤声道:“出去,你出去……”弄玉邪气一笑,不再说话,身下的动作却未曾停下来。

我又想起了小薰。一想到现在抱着我的人曾经和他如此亲热,心中满是委屈,潸然泪下。弄玉有些错愕地看着我,忙俯下身伸出小小的舌舔去了我的眼泪:“采儿,很疼么。”我的嘴唇抖得厉害,却说:“我伤口疼。”弄玉眼中略带醉意,低头轻轻吻着我身上的伤痕,在我体内加快了速度,一次又一次冲撞着我身体深处,又是欢愉又是疼痛感觉让我忍不住低声幽咽,可我依旧没有叫他慢下来。

我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雅文那么温柔,抱我的时候我就一个劲喊疼,弄玉比他霸道得多,可我就是不肯叫出声。一想到雅文,我更是觉得对不起他,又哭了起来。这个时候,花丛里突然有什么声音动了动,我心中一凛,大概猜到是什么人了。我早就打算做的事,现在也该做了。

弄玉抬起那双蒙上薄雾的眼看了看花丛,轻轻一笑,伸手抬起我的腰,将自己更深地推了进去,又低下头来继续吻我。我横下心双手紧紧抱住弄玉的脖子,拖着懒懒的声音说道:“玉,用力一点,呜……呜……”主动伸出舌来去求欢,还不时发出了让人听了就会心悸的淫荡叫声。我配合地摆动着自己的腰肢,不过多时便泄了出来。弄玉更深入地吻着我,在我的穴口摩擦了一阵,便深入释放了自己。

两个人的身体依然紧紧地黏在一起,我抱着弄玉赤裸的肩,将他按在自己的身上,嘴唇黏腻地在他颈项间亲吻着。弄玉抱着我,似叹息般的轻声说道:“你叫得真销魂,可惜,不是叫给我听的。”

第八章 雨断云销

我不赶去抬头去看弄玉,只是默默穿上了自己的衣服,只留下一语不发的弄玉坐在那里。我吃力地朝自己的房间走去,觉得每走一步头都会沉重一分。

我何尝又不是自绝于人。躺在弄玉的怀中,只知道抱怨他和小薰怎样,可我没有想过自己与桓雅文的关系也是不清不白的了。桓雅文……我已不知道如何去偿还这份永远无法还清的情债。我似乎早就忘了他与我的仇恨,我也不想拿这个作为离开他的借口。

看着弄玉空荡荡的屋子,我有些尴尬地笑了。他怎么可能还继续留在屋子里等我。刚才那一幕肮脏的画面一定已经变成他的噩梦了。这不就是我想要的么。我摇摇晃晃地走到了铜镜面前,拿起了桌上的鹤顶梳,突然想起了自己曾经将梳子掰断,想将那些木刺甩入桓雅文的颈椎杀了他。我先是忍俊不住笑了出来,但是一看到镜中的自己便笑不出来了。

微微泛黄的铜镜上倒映着一张有些苍白的脸。这不是一张有福气的脸,我也从未觉得自己美过。雅文他从来都是那么优秀的一个人,家财万贯,相貌堂堂,博学多才,温文尔雅……几乎褒义词用来形容他都不会错。可他怎么会喜欢上如此平凡的一个人。若不是他看上我,我一定会很讨厌他,因为他有的我都没有。而我就仗着他对我的一片真心随随便便就将他伤害了。

我看着桌上的雕花瓷瓶,玉白色的瓶身,丹红色的石染花纹,这样精美的艺术品若是坏掉了,一定很可惜。我轻轻端起那花瓶,抚摸着瓶口靛蓝色的珐琅,浅笑一下,松开了手。

瓷器破碎的声音。清越婉转,洌清空落,就像潺潺溪水在空谷中的回响,山溜何泠泠,飞泉漱鸣玉。我蹲下身,拾起了那已破裂的陶瓷碎片,用指尖缓缓刮过舛错不齐的边缘。然后紧紧将它握进在手中,站起身,朝外面走去。

我叫一个丫鬟带我去桓雅文住的房间,那丫鬟的态度唯唯诺诺,脸红耳赤,我一时不大明白是为什么,反正绝对不像以前那番光景。她带着我穿过了几个行廊,指着一间门口挂着有大红灯笼的屋子说:“桓公子就住那里。”我点点头,她便退下了。我的身下酸痛得厉害,低下头一看,立刻就明白那丫头为何脸这么红了——我的裤子上还沾着那些东西。

不过这样更好。我走过去,轻轻推开了门,看到了正坐在床上收拾包裹的桓雅文。他似乎没想到我会来,抬起头略微错愕地看着我。

“桓公子,要走啦?”我的衣裳半敞,任冷风吹刮着自己的身体。桓雅文将手放在包裹上,轻轻说道:“你若是不想我走,我不会走。”我搔了搔脑袋,挤出一个很难看的笑容:“如果我希望你走呢。”他有些失神地说道:“那我会走的。”我微微仰起头,轻笑着说:“桓公子这么慌张地想要离开,是不是因为刚才看到什么了。”

桓雅文先是怔怔地看着我,接着捏了捏自己的鼻梁,迅速眨了几下眼睛,似乎在竭力忍耐什么一样。我紧紧握手中的陶瓷碎片,那尖锐的东西几乎要把我的手刺破。可无论我的心里多么难受,脸上都依旧微笑着:“是不是看到我和弄玉在一起做那种勾当,你心里难受极了?”桓雅文紧皱着眉头,不甚明显的喉结轻轻动了几下,他低声说:“不要再说了……”我想我现在的脸色一定不好看,看到他这个样子,我只觉得自己离崩溃是越来越近了:“好,我不说了。桓公子是高贵的人,不能听这些肮脏的事。”

此时,一阵狂风刮来,冲开了紧关着的房门,桓雅文的嘴唇已然变得苍白。他只是看着我,那样的眼神让我的心翻覆绞痛。顷刻间窗外下起了丝丝细雨,缠绵悱恻,踽踽凉凉,下在这样的季节,更添凄惶。

我的手上似乎有什么液体流过。我将那只握着碎片的手藏在了身后,随意在门上擦了擦,生怕落到了地上:“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痛苦。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痛苦么。”桓雅文没有回答我的话,只是哽咽着又重复了一次:“你不要再说了……”我低下头,想了想,满意一笑,又抬起头对他说:“你杀了我的家人。”

桓雅文的声音微微颤栗:“所以,你先对我好,然后再把我踢掉,你就要让我半死不活,日思夜想的人都是你……是不是?”我没有说话,只是噘嘴做了一个很淫荡的表情:“来,亲亲我,漂亮的桓公子……”可是说到一半我就再也说不下去。

因为桓雅文哭了。

我的心就像瞬间被撕裂了一般,慌忙说道:“你哭什么?!你还不赶快走,现在我玩够了,不想见到你了!”我紧张地抓着自己的衣角,生怕稍微一个不注意自己也会随着他哭。他拿起自己的包裹,慢慢走到我的身边,低头轻轻吻了我一下。他脸上还挂着眼泪,声音却轻柔得像是在呵护一个深爱着自己的人:“无论你怎么说,我都喜欢你。”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入了迷蒙的细雨中。

这时我看了看自己的手,满是碎片划伤流出的鲜血。我紧紧抓着自己胸前的衣料,心痛得无以复加,想哭,却怎么也哭不出来。

清人梦魂,千里人长久,君知否?雨僝云僽,格调还依旧。

秋季的荷花池,上面只漂浮着几片薄薄的凋散浮萍。细碎小雨轻轻落下,在水面上轻轻飘散开一朵一朵花型涟漪。浮萍上的雨珠轻轻滚动,不一会儿,便落入了水中。

荷花池上架着一座小小的桥,细雨中,这桥栏看上去竟像是在梦中一般,模模糊糊,云雾迷蒙。我靠着桥上的木桩,看着几个戴着斗笠的渔夫正划船驶向远方。一对男女正撑着素色雨伞彼此深情凝望,似乎正在依依惜别。

雨中一个清瘦高挑的身影引来了人们的侧目。他朝我走来,却被我止住了:“你不要过来,我有话想要对你说。”他停下了脚步,却一直凝视着我。我伸手看了看手中粘了血的陶瓷碎片,苦笑道:“我不知道你留我在身边是为了什么,我更不知道雅文他为什么会喜欢我。虽然没有倾国倾城的容貌,没有善解人意的品性,可是如果我是一个奇丑无比的怪物,我相信你是肯定不会愿意再看我的。”

他立刻惊慌失措地朝我跑来,可终究比不过我咫尺间的距离。

我握住手中的陶瓷碎片,毫不留情地往脸上划去。

鲜红的液体溅落在桥段上,荷花池里。人们被吓得纷纷逃开。弄玉跑到我身边的时候,我的眼前已是一片血红。他想要抱我,我却一步一步在往后退。

疼痛,无尽的疼痛。可终究比不过心底的伤。无论我怎么做,最后一定会遭到天谴。上天不会惩罚我,那么,就让我自己来惩罚自己。

我又重新躺回了床上。这个伤口划得极深,血一直流了接近一个时辰才止住。一个年老的大夫替我看了伤,转头看了看站在床旁边心急如焚的弄玉,轻轻摇了摇头,叹气道:“温公子的命留得住,眼睛不会瞎。只是……这相貌怕是永远回不来了。”我听到弄玉的手重重落在了桌子上,老大夫的身上明显一僵:“教主,这实在是老夫难以办到的事,温公子下手实在是又重又坚决,老夫实在不敢相信一个人可以狠得下心这样伤自己。”

纱布几乎将我整个头都包了起来,我睁开眼也只能看得到他们的身影。弄玉似乎在盯着我看,那老大夫却又不厌其烦地继续说道:“他的这道伤一直从眉心划到右脸脸颊,鼻骨已经彻底毁了,是否会落下病根都不知道。再来,脸上的神经是很多的,这样下去很有可能……会面瘫。”我轻轻张了张嘴,尽量不扯动神经地说:“大夫,你的意思是,我以后一定是个丑八怪了。”大夫紧张得手足无措:“温公子,这……这……”

我轻轻说道:“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我只是问问。”其实在听到他说“鼻骨彻底毁了”的时候,我是很害怕的,甚至有些后悔。这样下去,我不止是长得丑了,而且,会很可怖。可是我一想到雅文那张挂满泪珠的脸,心里立刻就揪痛得难受,甚至会觉得这样做还不够弥补我的罪。那大夫不再说话,我又轻声说道:“弄玉,你听到了,撕下纱布以后,我会变成一个怪物。”弄玉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我微微侧过头去,不想再看到他。弄玉突然对大夫说:“我知道了。现在该注意什么。”大夫说:“切记不可沾水,每天在伤口上涂抹紫金膏,要经常换药。”弄玉说:“就这些吗。”大夫犹豫了一下,说:“其实……有个人兴许可以治好温公子。只是这人消失了十余年,恐怕早已不在人世。”弄玉说:“这人叫什么名字?”大夫说:“此人复姓南宫,单名一个月字。”

弄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这个叫南宫月的人有什么特点么。”大夫说:“据说他长相美得不似凡人,医术高到可以起死人,肉白骨,外貌神似翩翩公子,性格却十分顽劣,没人知道他是从何处来的。最后一次出现在京师是在十二年以前,随后就带着自己的心上人隐居去了。”弄玉说:“那他的妻子又是哪里人?”大夫说:“那不是他的妻子。这个叫南宫月的男子是个断袖。他喜欢的人是尚书公子,年纪与他相仿,现在也没他的下落了。”

弄玉轻笑出声,我在床上怎么听都觉得别扭。他说:“我知道了,你下去吧。”那大夫应了声便退下了。弄玉走到我的身边,坐在床沿上,柔声唤道:“采儿,你睡着了么。”我没理睬他。他轻轻握住了我的手,声音竟有些悲凉:“傻瓜采儿……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我想了想,说:“就算能治好,我也不会去治的。”

弄玉伏在我的身上,叹气道:“你的伤若是能治好,我不会放你走,不过我不会欺负你。但是你若是打算一辈子都拿张刀疤脸对我,我就每天把你丢在床上死劲折腾,让你天天都下不了床。”我的血似乎一瞬间都冲到了脸上,我冷冷说道:“你先找到那个叫南宫月的人再说吧。”弄玉抓过我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又吻,自信地说:“你放心,只要他没死,我就能找到他。等你伤好些我们就出发。”

我抽回自己的手,不再说话。弄玉却依然像个八爪鱼一样缠在我身上不停蹭来蹭去:“采儿,你真笨。”我漠然道:“多谢夸奖。”弄玉抱着我的身子,头发落在我的脖子上,凉凉的,柔柔的。他说:“等你伤好了,我会告诉你一件事。”我问:“什么事。”他神秘一笑:“秘密,到时候再告诉你。”我说:“我也不想知道。”他依然笑吟吟地说:“你会想知道的。要不,我们明天就走。”我翻过身子看着他:“明天?”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靠近了些,轻轻揭开了盖住我嘴唇的纱布,在我唇上印下了一个吻,还意犹未尽地舔了一下,又乖乖地将纱布盖好。我赧然地别过脑袋,久久都没敢舔舐自己的唇,生怕只要一碰着有关弄玉的任何东西——哪怕是唾液,就会再一次沦陷进去。我轻声说道:“我会这么做的理由你应该明白。”

弄玉的眼神微微一黯:“……我知道了。”替我加了厚被子,见我闭上眼便走出了门去。我睁开眼,看着窗外不断落下的细雨,就像苍天为整个世界都织上了一层半透明的冬季的锦衣。天越来越凉了。雅文这时应该已经回到碧华宅了吧。

第九章 雪山妖豹

其实那一日过后弄玉并没有立刻带我去寻医,两个月以后,我的脚伤和身上的伤差不多复原了,但也只能勉强走路而已,而且身上留下了无数细细的刀痕。我的脚已经没法看了,每次换袜子的时候我都会把眼睛闭上。

其实这些都无所谓了。最可怕的是我自毁容貌后的第二天。

那一天风特别大,刮开了我房屋里的窗门。天气阴暗,乌云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苍穹,我的头发被狂风吹得四处飞扬。一个十二三岁的童子走进屋来,小心地伸出手替我换药。拆掉脸上纱布后,那个童子看着我的眼睛忽然睁得滚圆,然后他惨叫一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吓得浑身不住发抖:“鬼,鬼啊……”

我看着他那张带着惊慌和恐惧的脸,颤颤巍巍地说道:“你……你去把桌上的铜镜给我……”那童子的脚已经被吓软了,连跪带爬过去将桌上的镜子取了下来。又是一阵狂风吹过,卷乱了我披散着的头发,我接过铜镜,里面倒映的人脸被头发盖住,什么都看不到。

我的手微微发战地伸向自己的脸,缓缓拨开了挡住脸颊的头发……那不是丑。

是恐怖。

我怔忪地看着镜子许久,手一直在剧烈地颤抖:“不……不……”我发现自己的鼻子似乎被什么堵住一般,发出的声音都带着浓浓的鼻音。那童子已然哭出声来,却因为害怕别人听到而拼命压抑住自己的声音。

“哐”的一声,我猛然将手中的镜子砸在了地上!

乌云布缓缓在天空中游移,整个房间变得更加黑暗。那童子已经发不出一点声音,他不再敢看我,只是迅速爬起来,摇摇晃晃地往外冲去。可他才跑了两步,便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道:“教……教主!”

我的背脊突然变得冰凉。弄玉的声音在门口轻轻响起:“你哭什么。”那童子浑身都在颤抖,喉间发出了些奇怪的声音,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弄玉又冷冷地重复了一遍:“我问你,你哭个什么。”那童子哽咽道:“我……我……他、他好可怕……呜……”弄玉半晌没有说话,我透过舞动的轻纱看着他们,亦是没有出声。

整片屋子宁静得有些诡异。隔了好久,弄玉才对那童子柔声说道:“乖孩子,你是不是被他吓着了。他是不是很可怕。”那童子满脸泪珠,用力地点点头。弄玉说:“嗯……那你去死好不好,死了你就看不到他了。”我才反应过来他的话,正准备阻止,可还没发出声音,那童子就已经倒在地上了。

弄玉收回了甩出墨梅银针的手,若无其事地朝我走过来。

我已好久没有这样静静地凝望他了。我认识他十年,无数次看到他朝我走来,每一次他都是美得让人心惊,让人害怕。可是从没有哪一次,我会觉得我们之间的距离会隔得这么远。他脸上的表情纹丝不变,只是坐到我身边,用手轻轻抚着我的未受伤的半边脸。他就这么一句话也不说地看着我,那样的表情,就像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柔和,温暖如清泉,从我的眼中,流到了心底。未曾改变。

我却用力将他的手甩开,然后双手遮住了自己的脸,生怕他再看到一次:“你出去。”弄玉也没有拉开我的手,只是淡淡地说:“你把自己的脸划得好难看。”我紧紧地咬住了牙,低声道:“你出去……”弄玉的手摸着我的头,将我杂乱的头发理顺:“你划自己的脸,不就是为了要我放弃你么。的确,一个男宠没了脸,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我把手从脸上挪开,傻傻地看着他。他依然温柔地摸着我的头,冁然一笑,说:“看来采儿还是比较明白自己有什么优势的。你就这张脸最漂亮。没了脸,你还真是什么都没了。我回去仔细想了想,现在我的确不想要你了。你的目的也达到了。”我的喉咙突然变得有些干涩。我吞了口唾沫,低不可闻地说:“我是目的……达到了。”弄玉说:“是,不过,你要跟我去见几个人。等处理完了以后,不用你说,我也会赶你走。”

当时,我只是木然地点了点头。

而两个月后的今天,我们来到了九刈雪山下。弄玉说要找的苏姚,是一个外号叫做“雪山妖豹”的女人。

关于那“雪山妖豹”的事,我略微听说过一些。只要听过她的名字的人,一般都知道“金沙毒蝎”万沫昂。他与苏姚原本是一对夫妻,他们几乎知道全天下的所有秘密。不过他们两人的性格都比较暴躁,怎么努力相处都合不来,几年后两人决定分开住。不过分开以后,他们住的地方也是奇了,一个住在了冰寒彻骨,万年积雪的高山上,另一个住在了炎热干燥,荒无人烟的沙漠里。

隐居以后,他们不再打听江湖中事。但是那之前的事他们依然记得很清楚。虽然分开了,可江湖大事是不可外传的,所以两人商量好了一个协议,就是无论有什么人来打听消息,同一个秘密一个人只能说一半,另一半就交个另一方来说。只是据说无论任何人,只要是去打听消息的,都得答应他们一个要求,若是没满足他们,他们是半个字都不会说的。

最重要的也正如弄玉所说,这两口子只会和有过不良纪录或是臭名昭著的坏蛋魔头打交道,而且名声越坏,他们的要求也就越低。也就是说,如果带我去的人是桓雅文,就算是把皇帝老子丢给他们杀,他们都不会理睬我们。我想,如果他们看到来人是弄玉,大概是连要求都不提,直接告诉我们消息了。

九刈雪山是一片广大的冰雪世界。浓雾终年笼罩在万年的冰封和积雪上,只是看着那固阴冱寒的山峰,都会不由得感到切骨之寒。山脚是一个村庄,村庄内冰清水冷,村外林寒洞肃,倒是与这九刈雪山极是相配。

冥神教的弟子是按衣服颜色分等级的,其中黑色等级最高,灰色等级最次。这回弄玉带的都是黑衣弟子,加上武功卓绝的左使天涯和右使闵楼,还有那个外表柔弱武功却也十分厉害的小薰,加上弄玉本人,可以说光凭这十来个人已经可以将武林的几大门派都扫上一通了。我的武功还没恢复,而且估计半年内是无法使用轻功的,不知道他叫上我这个拖油瓶是什么意思。他叫那群黑衣弟子与我一起爬上山顶,自己则带着左右使和小薰一起飞了上去。那群黑衣弟子大概心底都在叫苦,但是没人敢说出来。

爬了好几个时辰,终于到了山顶,山顶温度极低,只见天涯闵楼两人站在前方,却未见弄玉和小薰。不一会儿他们两一起回来了,弄玉手中还拿着一个白色的小毛球,仔细一看,一身鸡皮疙瘩都冒了起来——那竟是一只白色的蜘蛛,青黑色的身体上布满了白色的绒毛,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死了一般。它身上还插着一支墨梅银针。弄玉走到我面前,对我说:“一会把这蜘蛛烘干,磨成粉,就可以吃了。”我愕然道:“吃这只……蜘蛛?”弄玉浅笑着点点头:“这种雪精蜘蛛只有九刈雪山上才有。服用后百毒不侵。”

我面无表情地说:“我没中毒。”弄玉看了一眼小薰,说:“这是你说的,你不要,我可给小薰了。”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连忙说道:“不,我要。我拿来有用。”弄玉摇摇头,叹气道:“你帮别人可以,但是别指望别人会感激你。”我没说话,只是默默接过了那蜘蛛,从怀中拿出一张纱布,将它包住,装进了钱袋里。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闵楼突然开口说道:“教主,我们来这里找那恶婆娘做甚么,她不一天到晚就只会刁难人么。而且,调查消息叫我和天涯来不就可以了,还用劳烦教主本人亲自大驾?”弄玉说:“这事重要得很。”闵楼笑吟吟地望着弄玉说:“哦……我知道了,定是与温公子有关的事,否则教主不会担心成这样,你说是不是呀,天涯?”一边说,还想一边用手捅了捅天涯,天涯躲了开去,木然看着他:“不知道。”

“嘿,你怎么就这么木讷的呢。有点情趣好不好,别跟个木头似的……”话说到这,他便住了口,吞吞口水,说道,“教主我错了,属下先去调查那恶婆娘的住所……”我看了看弄玉,只见他那细长的手指间正把玩着一支墨梅银针,脸上却没什么表情。闵楼和天涯朝前面走去,弄玉对那群黑衣弟子说道:“你们在这里等着,注意把风不要让人跟踪了。”那群黑衣弟子一齐应道:“是。”

弄玉朝闵楼他们的方向走去,小薰赶忙跟在他的身后。我站在原地没动,他却突然转过身来说道:“你站那里做甚么。”我“哦”了一声,才跟着去了。

绕过了几个布满雪的大石以后,羊肠小道豁然开朗。一间别有风味的白色小楼矗立道旁,门口有一个小小的院子。若不是出现在个严寒之地,这栋楼看上去还真像是一栋依山傍水的风致小筑。弄玉站定在那院子外面,闵楼和天涯却不知去了哪里。

小薰兴奋地四处张望,笑着说道:“教主,这里好漂亮。”弄玉没有回答他,而他似乎也没怎么在意。看他笑得那么开心,一张俊俏的小脸就像一朵盛开的白百合,我的心中不由一紧,想起了自己的脸,忍不住把脸埋得更低了些。

我们在院外站了一会,就看到天涯闵楼二人从那小楼中走了出来。天涯说:“教主,里面没有人。”弄玉说:“不是没有人。只是你们没看到罢了。她在那坐着,大概是不打算迎接我们了。”他刚说完这句话,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就从我们上方传了过来:“梅影教主亲自拜访,苏姚哪有不见客的道理。”

我们顺着那声音看去,只见一个青衣女子坐在楼顶,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上去的。穿着一双精致的粉色绣花鞋,脚在空中晃悠着,倒有几分孩子气。那女子虽然五官平庸,但是皮肤白如雪,樱唇红若梅,加之脸上的表情不甚明显,给人的感觉却也不错。她从楼上轻轻跳下来,走到了我们面前,微微屈膝,脸上露出了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容:“教主不妨进来说。其他人,就请在外面稍等片刻。”弄玉点点头,跟着她走进去。

闵楼看着他们的背影,摸摸自己的下巴,说道:“这女人哪里有暴躁的样子?我记得上次我看到她的时候她还凶得跟个母夜叉似的。是不是在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待多了,她变傻子了?”小薰踮脚朝里面看了看:“真希望她不要害教主才好。”闵楼笑道:“小薰啊,你放心了,教主是什么人,会被她这种蠢女人害么。嘿嘿……其实薰少爷担心的不是这个吧?”小薰脸上一红:“我……我……”

“那女的长得那么丑,教主是看不上她的啦。更何况,有你和温公子在,他还会把心思放到别人身上吗?”他说到这,看了看我的脸,叹道,“我说温公子,你也是太冲动了,这么好看的一张脸就给你划了,多可惜。你要教主以后怎么办呐……”我抿了抿自己冻僵的嘴唇,小声说:“他能怎么办。天下美人到处都是,不欠我这一个。”闵楼同情地看着我,安慰道:“哎,不能这么说,你和教主相处十年,他不可能丢你到一边的。”

我没再回话,因为看到弄玉出来了,脸色有些苍白,精神比刚才差了许多,闵楼连忙问道:“教主,那疯婆娘真的折腾你啊?”弄玉摆摆手,嘴唇也是白得骇人:“没事。”苏姚随后走了出来,笑容可掬地看着弄玉:“梅影教主,苏姚当真是佩服你了。”闵楼骂道:“疯婆子,你做了什么事?!”苏姚脸上的笑容褪了去:“你再问,恐怕我就把那事给忘了。”她指的事一定就是弄玉要问的。闵楼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但也老实闭了嘴。

苏姚说:“梅影教主一定知道我们的规矩,两人的答案凑在一块才是完整的。关于那个人的提示,现在我给你前两句。”说罢,挑起一支树枝,在雪地上轻轻划了几笔,最奇的是,那树枝上明明没有墨,可写出来的字却是棕色的。而且那树枝是越来越短,才发现她是用内力将树枝给逼成了粉,撒在了地上。只见地上写出了一行诗句:

杜鹃声声杜鹃开,凤凰涅盘不复再。

第十章 金沙毒蝎

彩霞已经被黑夜吞没,天幕上留下的是闪烁不定的满天星星。那个人坐在客栈的后院的台阶上,仰头闭着眼睛,似乎正在感受深秋初冬夜晚的凉爽空气。

有个冰冷的东西落在他的脸上。睁开眼一看,原来是自一株幼嫩芒草叶子掉落下来的露水。四周已是夜晚,天空也变成蓝黑色,天上璀璨的明星正在一眨一眨地闪耀着光芒。一只夜莺起身,直直飞向高空。动作灵活,鸣声清婉。

我悄悄走过去,他猛然转过头看着我,冰冷的视线里闪过一丝幽蓝色的光。我对他友好地笑了笑,便走到了他身旁坐下。他疑惑地看着我:“还没睡?”我点点头:“天左使睡不着么。”他同样点头,把手肘搁在腿上,双手交叉,撑着自己的下巴,却没有再说话。我说:“今天闵楼碰你,你躲开,是因为怕毒了他么。”

他看着地上,顿了顿,说:“其实闵楼是不怕毒的。只是我本能不让别人碰。”我看着他说:“这个体质一定很痛苦吧,不能让别人碰。”他轻吁一口气:“习惯了。”我说:“就是有所爱之人,都不能碰,是么。”他没有回答我的话。我从钱袋里拿出那只蜘蛛,放到他面前:“这个给你。”他略微惊讶地看着我:“这个解我的毒没有用。”我说:“你总会遇到自己喜欢的人。”

他默默接过那只蜘蛛,盯着它沉默了许久,才抬头看着我说:“为什么要划掉自己的脸。”我先是一愣,然后笑了:“你是第一个问这个问题的人呢。”他说:“你爱他。”我说:“是。既然没有结果,还不如让它早一点结束。”他没有说话。我指着那片深蓝色的天空,仰头看着满天的星星:“你看,他就像那些星星。你这么抬着头,觉得它就在你眼前。可是,当你伸出手的时候,会发现自己其实太渺小,而他又实在太远太远。”

天涯顺着我的目光看去,漂亮的侧脸勾勒出了一道很好看的弧线。他的眼中第一次有了温暖的光芒。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人生最痛苦的事,不是相爱的两人流散两地……而是咫尺天涯。”

这晚,天边仍被烧荒之火映照得通红。那是沙漠边缘的颜色。我藉着山火的微光和冰清的星光,望着西方上空那颗美丽的参宿方向,银河则在它身后发出蓝白色的光芒。星的光芒就像是一片冰冷的沙河,银白色的波纹一直流连在整个天空。又似一片永无止境的火,一直在燃烧着。永远永远不停地燃烧着。

清冷的冬末早晨,地上挂着白霜,遥远的东南方向有朦胧的晨曦微露,晨鸟“啾啾”啼叫着从头顶飞过,钻进沙梁坡上的黄柳丛中觅食,前边连绵的沙漠丘包渐呈莽莽逶迤的雄阔之色,茫茫前路,心潮难平。冬天沙漠里很少起风。弄玉的脸色似乎恢复了些血色,可精神依然不大好。小薰担心地看着他,神色也是飘忽不定的,紫色的小靴子啪嗒啪嗒在沙地上留下了一个又一个的脚印。

此时,冬日已从东南升上来,大漠里不仅明亮了许多,也暖和了一些。苍莽的沙漠沉静而平缓地起伏,曲线柔和又宽阔,坡下湾处的残雪依旧很白,与稀稀落落的苇草乱蓬冰结在一起,从那里偶尔飞出一两只野禽来。

四周原本是一望无垠的沙漠,无尽的灰黄色布满了整片视野,所以走到边际以后,突然看到洞穴时觉得有些突兀。我们一起走进了那个洞穴,进去以后,周围骤然变得黑暗。那些黑衣弟子点亮了火折子,看清了以后我不禁倒吸了一口气——四周的地面上竟到处都是死人尸骨。有一个骷髅还是一只手伸向前方,像是想要拿什么东西一样,但是好像在拿到的前一刻就死了。也不知究竟是这片沙漠埋葬了他们的生命,还是这个洞穴的主人滥杀无辜。

沿着洞穴一直走到底,有一道小铁门。铁门旁边的墙壁上有一个巨大的人形大坑,似乎可以放一整个人进去。闵楼看着那个人形大坑,轻轻笑了一下,似乎在自言自语:“这家伙还是这么无聊。”弄玉挑眉看着他:“哦?闵右使也看出他是在搞什么把戏了?”闵楼说:“上次是用丝锻,这次用大坑,这种换汤不换药的方法未免太傻了点。” 我完全看不出这是个什么东西,也不想去问他们。真不知道弄玉叫我来这里是想做什么。闵楼说:“薰,他就是为你设置的机关,知道你轻功好,你去吧。”

小薰的脸色有些难看,但也没好拒绝。我听他们说过,因为小薰原来学过舞蹈,所以修炼的招式和内功心法全都是与轻功有关的,在整个冥神教里,估计除了弄玉,就没一个人的轻功比得过他。他慢慢走到那个坑前面,朝里面躺了去。

顷刻间,一阵闪光以几乎看不到的速度飞了过来!

小薰的眼神却有些迷乱,似乎就像没看到那飞过来的暗器一样。天涯的脸色一变,连忙抽出长剑扔了出去!

“簌簌簌簌”几声连响,那些暗器都打在了剑锋上!那剑就这样飞插到了墙中半尺深。暗器劈里啪啦落了一地。那铁门自动打开了。我再转过头仔细一看,原来那些暗器都是寸把长的钢钉。而小薰还依然靠在那个坑里,眼中已经失去了光彩。弄玉从头至尾都抱着胳膊,眼神玩味地看着他。闵楼低声说道:“薰,你还不赶快出来……”可是小薰没有反应。

天涯退到了一旁,又保持了沉默。弄玉走到小薰面前,拎起了他的衣领,小薰被迫踮起了脚看着他,眼中却依然一片黯淡。弄玉两耳光甩在了小薰的脸上,然后放开了他。小薰像软了一般坐在了地上,突然眼泪哗哗流下。弄玉不再看他一眼,只对其他人说:“走。”然后就朝里面走去。

小薰爬到了弄玉的身边,淡蓝色的衣服上全沾染上了地上的灰尘,就连那张白皙的小脸看上去也脏兮兮的。他紧紧抱着弄玉的脚,凄恻婉转地哭道:“教主,我那么喜欢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不想跟别人,我就要你……”弄玉漠然看他一眼,冷笑道:“我说了,不要和我提感情。”

我顿时木然地站在那里,傻傻地看着他们。

不要和他提感情。是的。弄玉他是有自己抱负的人,他怎么可能会把心思放到别人身上。原来我还是有期待过的……不,我一直都在期待。我一直相信弄玉有一天会停下脚步来看看我。果真人从小被宠腻大了,长大以后就会不知天高地厚,认为自己什么事都做得了。我自以为和他相处这么多年,他就会对我不一样。我是个什么人。弄玉……他怎么可能看得上我。

直到所有的人都进去了,我才缓缓走进去。里面是分成了许多的小密穴,一路上有许多瓶瓶罐罐。所有人都进去以后,差不多整个屋子都被填满了。最大的一个密穴里,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正坐在床上,桌上的红烛发出微弱的光。那男子一只手拿着一个黑色的小瓶子,一直饶有兴致地盯着里面看,另一只手正拿着一张纸。我们进去以后,他便抬起头,有些愕然地看着我们。

我这才发现这男子不止是皮肤黝黑,就连眼睛也是黑黢黢的,却不好看。长长的脸,大鼻子,让人立刻联想到的就是马。他的衣服破烂,头发也不怎么干净,很快他就露出了一口黄牙笑了:“嘿嘿,梅影教主,好久不见啊。上次我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个这么高的孩子呢。”他一边说,还一边比了一个到他肩膀的高度。

听他这么说,弄玉却没有生气,只是微微抱拳,从容有礼的唤道:“万前辈。”原来这个人就是万沫昂,他和苏姚倒还真是绝配,一冷一热,一黑一白。万沫昂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方才我已经收到了姚儿的飞鸽传书,你可知道我想要的条件?”他一边说,一边举起手中的纸条,示意那是苏姚传来的东西。然后他将纸条放在红烛上,不一会就烧掉了。

我听他这么说,一下又纳闷了,这两人不早已不是夫妻了,他居然还唤那雪山妖豹为“姚儿”。再来,这样干燥的地方,鸽子能飞得来吗?而且还是从九刈雪山顶峰那样严寒的地方。想来应该是他们特别驯养的吧。弄玉沉吟了片刻,微笑道:“恳请万前辈告之在下。”万沫昂看了看小薰,哈哈一笑:“早就知道薰少爷在被梅影教主带走以后就一直受到恩宠,我这傻蝎子也就不奢望了……”

他说到这里,目光朝我们这里扫过来。我注意他看到我的时候嘴角明显抽动了一下。我大概知道小薰为什么要哭了,原来弄玉是打算把他送给万沫昂。万沫昂看了我一眼,连忙把眼睛别了开去,沙哑着嗓子说:“啧啧,天下男子,恐怕只有莲宫主的相貌能和梅影教主相媲美了,真不明白教主怎么会带这么丑陋的人在身边。”

这蝎子的嘴还真是毒。我默默低下头,生怕一时冲动说错了话。闵楼一时有些气愤了:“你这毒蝎子,嘴巴放干净点,他再丑都没你难看。”弄玉连忙拦住了他,笑道:“这位公子并非在下的男宠。”万沫昂竟没生气,只是目光又开始在每一个人的身上上下打量着。这样赤裸裸的视线让人浑身不自在。

最后他的目光停在了天涯的身上。他又露着黄牙笑道:“这位公子,你今年可是十九岁了?”天涯答道:“是。”他突然笑得格外猖狂:“哈哈哈哈,梅影教主,这回我是够厚道了,我的条件有两个,你选任何一个都可以。一,你把小薰给我。二,你叫这位公子把手伸进我这瓶子里玩玩,你说怎样。”他说着,就把手中的黑瓶子在我们面前晃了晃。

看他笑得那么开心,想来那瓶子里八成装的是毒物。弄玉看着那瓶子,转而轻佻一笑:“就这么说定了,出尔反尔可不是前辈的作风。”万沫昂大笑起来:“我怎么可能出尔反尔,请教主选吧。”我看了看小薰,他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丝喜悦之情。弄玉端的说道:“我选第二条路。”万沫昂脸上的笑意立刻就褪了去:“你确定?我这里装的可是毒性最强的蝎子和蜈蚣。”弄玉并未回答他,只是看着天涯,用下巴指了指那瓶子。

天涯走过去,毫不迟疑地将那光滑的手伸进了黑瓶子。万沫昂看着他,脸色变得更难看了:“温采,你不想活了?”

这下所有人都糊涂了,唯独弄玉轻轻笑着,笑靥如盛开的桃花般妩媚。天涯将手从里面拿了出来,手上有几道小小的伤口。他用舌头舔了舔伤,又从怀中拿出药瓶,将药洒在了伤口上,沉声说道:“我不叫温采。”然后站回了弄玉身后。

万沫昂望黑瓶子里看了看,惊愕地张大了嘴,然后急不可待地瓶口对着地下,一堆僵硬的蝎子和蛤蟆从里面掉了出来,看样子没一只是活的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天涯,说话声音都变大了起来:“你、你是天涯?”天涯点点头,简单地说道:“是。”万沫昂依然处于惊耳骇目的状态:“这已是我所见过毒性最剧烈的毒物了……‘毒公子’的的称号果真名不虚传。你酿制的毒的确是天下第一。”

天涯没有说话。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其实他并没有用毒,只是那几个蝎子和蛤蟆吃了他的血而已。再强的毒物一碰到他都会立刻死于非命,更别提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