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玉用食指在空中划了几个圈,指了指他刚才燃烧掉的纸信灰烬,露出了高深莫测的笑容:“前辈,该兑现您的承诺了。”万沫昂咬咬牙,小声嘀咕道:“我看到薰都来了,以为那传说中那位美人应该也来了,是我失策。”小薰忍不住问道:“传说中的美人?”弄玉看了他一眼,他立刻退了回去,不再说话。万沫昂说:“江湖上不是人人都说,梅影教主最宠爱的美少年叫温采么。我以为他来了。不过我想也是,天涯公子虽然俊美,但是能被梅影教主看上的,想来应该是天上有,地下无的绝色才是。”

冥神教的所有人都沉默了。我知道他们都在用余光扫视我,只是没人敢说话。弄玉只是看着万沫昂,也没有再说话。万沫昂抓起桌上的灰烬,在手上揉捏了一下,然后洒在了土黄色的墙壁上。不过多时,那上面就出现了一排黑色的字:

出水芙蓉朝婵娟,未在虚无缥缈间。

这就是后两句了。可这要人怎么猜?四句是连在一起便是:杜鹃声声杜鹃开,凤凰涅盘不复再。出水芙蓉朝婵娟,未在虚无缥缈间。这四句毫不相关的诗能找出个什么线索?所有人都看着那几行字沉思着,似乎也摸不出个头绪。弄玉点点头,转过头对万沫昂说:“多谢前辈。”万沫昂有些怀疑地看着他:“你知道了?”弄玉微微一笑,说:“前辈告诉在下的,可是莲香谷?”

万沫昂先是一愣,随后惊叹道:“我和姚儿出的题目通常都是几十个人合在一起想几天几夜才想出来的,没想到梅影教主立刻就明白了。我这老蝎子活了几十年,还从未佩服过什么人。这一回算是甘拜下风了。”弄玉只是浅笑着说:“多谢前辈,告辞。”然后就径自走了出去,冥神教的弟子随后离开。

也不知道那个万沫昂是怎么想的。这样的人称赞了有什么用,他连“谦虚”和“尊重”四个字是怎么写的都不知道了。不过弄玉的确挺厉害,别说他解得这么快了。他就是告诉了我答案,我也不知道是怎么猜出来的。一想到这,我不知怎的突然又想起了自己的脸,微微叹息,跟着他们走了出去。

第十一章 莲香幽谷

一走出金沙毒蝎的洞穴,闵楼就颇有兴趣地问道:“教主是怎么推出‘莲香谷’这个答案的?”弄玉摆摆手:“不过是文字游戏,不说也罢。”我就一直在想这四句诗,竟忘了自己和弄玉正僵得厉害就脱口而出:“文字游戏?怎么解释?”

弄玉怔怔地看了我一眼,随后又恢复了以往的表情:“‘杜鹃声声杜鹃开’的意思是鸟语花香。‘凤凰涅盘’指凤凰从火中重生,指重火境,‘不复再’指的就是不在重火境。‘出水芙蓉朝婵娟’指对月莲,‘未在虚无缥缈间’说的是不在虚无缥缈云间的地方,带有‘莲’又在云间的地方只有采莲峰,重火境又有一个重莲,除了这两个地方,带‘莲’字的也就只有莲香谷了,加上前面有一句鸟语花香,刚好对应了这句话。”

我听的有些糊涂了,低头想了好一会才想开:“哦,原来是这般意思。可这样文绉绉的题练武之人根本没法解……”但是一说到这,我就没说下去了——弄玉的脸上竟露出了一丝别有深意的笑容。我心里直骂他是个白痴,他笑这么诡秘做甚么。

这时,闵楼突然哀怨地看着弄玉:“教主,人家也想听你解答……”弄玉的一下就变回了原来那副棺材脸:“我刚才不是说了么。”闵楼还是不依不饶地说:“教主那是专门讲给温公子听的,人家要听教主讲给人家听的……”一看到他那副故作娇嫩的样子,我的背上就像无数蚂蚁爬过一样,汗毛都直竖起来。我看了看天涯和小薰,他们的脸色看上去也不怎么好看。弄玉冷笑道:“我给你讲墨梅银针是怎么使用的,你说可好?”闵楼连连摆手,作出心惊状:“属下还是自己去琢磨这其中的原理好了。”

看到他那副畏缩的样子,我一时忍俊不住笑了出来。结果刚好碰上了弄玉的视线。他竟然就这么毫不避讳地看着我的眼睛。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脸上有一道狰狞的伤疤,有些慌乱地将头别了过去。

从沙漠到莲香谷要经过很长的一段路程,我不知道弄玉去那里是想做什么,只是随着他们一起前行。没隔多久就已至冬季,还在半路下起了大雪,我们不得不在到了一个城镇的时候停下来,在客栈里歇息几天。

那几日弄玉似乎都在房里和天涯闵楼商议着什么事。我原本以为是机密大事,后来闵楼说了我才知道,峨嵋派即将举行武道夺标大赛,已向武林所有门派下了邀请贴,不论正邪皆可参加,每个门派的掌门人都可以带上五至十个高手参加,最后按门派强弱来排兵器名次。弄玉打算去参加这次夺标大赛,已经在提前做准备了。不过这是他的事,与我无关。

六天过后的清晨,雪终于停了。我从客栈的床上爬起来,走到房门前,发现天还是灰蒙蒙的一片。可我已经没了睡意。其他人似乎都还没起来,我穿好衣服,看了看镜子,抚摸着脸上那道已经愈合却永远不会消失的伤疤,叹了一口气,就朝外面走去。

我站在客栈的院子中,看着南方最远处几家房子冒出的寥寥炊烟,一时失了神。不知道要走多少里路才是京师。我们将会越过京师,直接到达莲香谷,也无法看到那个人了。很想对他说一些话。一些无关紧要的话。想说,这段时间的日子过得很平淡,不累,我有了朋友,闵楼和天涯。他们都是很好的人,虽然天涯很沉默,虽然闵楼偶尔耍嘴皮子。我和弄玉也不再闹矛盾了,和小薰的关系也不错。你不用担心我。谢谢你照顾了我那么久,谢谢你让我知道人间还有真爱。上次说了那么多过分的话,对不起。还有,我很想你。一想到你就会觉得痛心。你是不是也会偶尔想起我。雅文。

我看着满世界白茫茫的雪,轻轻呵了一口气,一团团白色的烟雾就这么从口中飘了出来。我的鼻子凉凉的,我想我的鼻尖现在一定和以前一样,一挨冻就变得红红的了。小二哥看到了我,走过来和我笑着打了个招呼,又匆忙出去招待来吃早饭的客人了。

我跪在地上,用手指轻轻抚过地上的雪,所过之处皆会留下一道小小的坑。我也不顾着手是否冰凉,抓起了一团又一团的雪,堆砌成了一个小孩般大小的雪人。然后拿起地上的两块小石子放在它的脸上,就成了它的眼睛。凑过去,对着它亲了一下,它立刻有了嘴巴。我开心的笑了,可是皮肤冻成了深紫色,手早就没了知觉。

忽然有一件衣服加盖在了我的背上。我惊慌失措地转过头去看,一个不小心,雪人的“眼睛”就掉了下来。

一个人戴着同样质地的白狐手套,弓下身来捡起了雪人的“眼睛”,将它放了回去。随后,他脱去了自己的手套,将我的双手拉了过去紧紧握在手心。我看着他,想要将手抽离出去,可他握得那么紧,我几乎没有挣扎的余地。柔暖的温度从如同一波泓渟的春流,从手心汩汩流入了我的心底。

是弄玉。他穿着白色狐裘披风,雍容华贵的狐尾毛和靴子上的绒毛随着风轻轻抖动,泛出雪一般的光芒。在这样纯净色彩的衬托下,无名指上的黑色梅花看上去显得更是妖异。

或许是因为手心的温度震颤了我的身体吧,我的肩胛竟不由自主地开始发抖。弄玉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怜惜之情,他轻轻拦过我的肩,将我搂在了怀中。我的额头靠着他的颈项,他的皮肤温暖而又光滑。他将我裹在衣间,我想起了我与他曾在零陵重逢的那一幕。还想起了好久好久以前他在梅花树下露出的有些邪气有些顽皮的笑容。我安心地闭上眼,一瞬间,突然觉得这个怀抱似乎就是我一生的追逐。

我轻轻抬起头,用自己的脸厮摩着他的皮肤。有些硌人的感觉突然让我想起了一件事。

我的脸。

我的心底顷刻间变得冰凉。猛地推开他,转身就跑朝客栈楼梯跑去。可才跑了两步,就被弄玉抓住了手,他用力将我扳了回去,推在了墙上,然后低下头,粗鲁地含住了我的唇。

我的手腕被他捏得很疼,我却还是没忘了要挣扎。可是我反抗得越厉害,他就侵袭得越猛烈,无论我怎样抵触怎样挠抗,最后还是输给他了。本应如此。谁先输了心,谁注定会先碎了心。

弄玉那张银白色的披风几乎是将我裹在里面的,他的呼吸声清晰而又炽热。我无法逃出他的禁锢,直到我听到身后传来了别人倒吸一口气的声音。弄玉似乎也给他吓了一跳,抓着我的手微微一松,我趁着这个空隙推开了他。

那个人是店小二。他手中端着的水果已经滚落在了地上。两只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里面写满了惶恐和惊愕。我避开了他那目瞪口呆的神情,垂下头,急冲冲地跑掉了。

我们是下午离开客栈的,但是在走之前,有好几个人曾“不经意”地路过我的房间,又“不经意”地朝我这里面看了很多次。虽然他们什么都没有说,可我却已是羞愤之极。我几乎已经可以联想到小二手舞足蹈地在他们面前说弄玉与我亲吻时的样子,也可以联想到他们听了两个男人之间如此亲密的事以后露出的嫌恶表情。

只是弄玉似乎不在意这些,下午走的时候,他一如既往地摆出了一副安然自得的模样,似乎什么都未曾发生过。而小薰的心情似乎更是舒畅极了,自杀时的悲伤劲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做的最多的事便是在弄玉身边蹭来蹭去,而大家似乎都已是习以为常,看见他发嗲,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又走了近半个月我们才抵达了极东之处的莲香谷。幽谷的所在之处并不隐秘,从一个小架桥便可以直接走进去。桥的四周都是满池塘的浮萍,这与冥神教外面的荷花池是无甚差别了。走进入口,便可见一石碑立于郁郁葱葱的山林内,上刻“莲香谷”三字,下面便是一个倾斜度很大的陡峭山坡,一直通向谷底。

若是寻常人来到此处难免是要摔着的,可想要从这样的坡上飞下去,对冥神教的人来完全是轻车熟路,随便就下去了。我的脚尚未恢复完全,一直站那么高的地方竟不知如何是好。我又不敢看弄玉,生怕他又当众嘲笑我。可就在我犹豫的这一瞬间,腰际被弄玉轻轻抱住,接着我整个人就腾空而起,倏地飞了起来,不及片刻便飞了下去。我抬头,碰上了那个人的双眸,清亮透明,如黑玛瑙般。我连忙低下了头说:“谢谢。”他没有回话,只是朝前走了去。我有些泄气地跟着他走,一路进了莲香谷。

一进入谷中,便发现这与外面根本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一片水红色的玉莲如同一副清淡的水墨画,布满了谷地的整片池塘。池子中央有一个谷中岛屿,看上去颇是怪异,岛上的花香隐隐飘来,草木扶疏,暗影流动,我突然想起了一首描述莲香谷的诗句:“浮池彩莲四季开,鸟语花香暗影来。”当我进了莲香谷以后,倒觉得形容得还真是十分恰当。

小薰受弄玉之令跃到了岛上,寻了半天,都没见到里面出现人影,甚至连栋楼房都没有。只有一大片苍翠欲滴的绿色植物。这树木的墨绿色又与水池中的红色莲花形成了鲜明对比,看上去是别有一番风韵的。

这里的景色美是美,只是都寻了近一个时辰都没有可以进去的迹象。在大家都有些泄气的时候,弄玉却轻轻念起了那两句诗:“杜鹃声声杜鹃开,出水芙蓉朝婵娟。”沉思片刻,便露出了一丝自信的笑容:“我知道怎么进去了。”闵楼问:“如何进去?”弄玉说:“只需要耐心等待。”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悄悄消失在了远处的葱翠青山后。夜色的浓黑渐渐从同一个地方铺展开来,笼罩了整个莲香谷。花香依旧飘逸,冬季的寒风在这个温暖的谷底变的和煦而又清新。只是我们的脚几乎都已经站麻了,弄玉却依旧没有说话。小薰站在弄玉的身边,头轻轻靠在他的肩上。弄玉没有躲避,也没有回抱着他。

一抹月色徐徐洒落在莲香谷。满池的莲花映射出了淡红色的光,就像粉色的花形雕玉,却又比那来得生动得多。

林子里传来了清脆婉转的鸟叫声。此时此刻,眼前呈现出一片无暇夜景:美玉般的红莲,缱绻缠绵的月色,稀稀疏疏的摇曳树影,伴上那百啭歌喉,更让人浑然不觉自己身在凡间。弄玉低声对小薰说:“你现在去小岛上寻一下。”小薰原本已是陶醉在这动人的景色之中,却无法拒绝,有些不乐意地点点头,轻身一跃,飞到了小岛上。

也就是他刚在小岛上站立的那一瞬,那些原本紧密连接的树全都像是长脚一般分了开去,不过多时,岛屿中间就露出了一条羊肠小道,从外看去,里面一片黑暗,阴森森的,似乎没有尽头。弄玉轻笑了一下,一只手抱着我的腰,轻盈地飞到了那个小岛上,落了脚,对小薰说:“你们先在外面等我,我处理完事以后就回来。”小薰提防地看了我一眼,轻轻点了点头,乖乖跃回了入口处。

我看着那条黑黢黢的小路,忍不住小声问道:“那里面是什么。我也要去?”弄玉没有说话,抱着我的腰没有拿下来,拉着我走了进去。

走了很长一截路,我才知道,这条小道的底部原来是一个小小的住宅,装潢极是精巧,周围点满了淡黄色的灯火,将小住宅烘托得就像在梦境中一样。只是住宅的前面爬满了荆棘,荆棘上还挂着许多白色的绫罗绸缎,给人的感觉又是两个字,奇异。

弄玉从腰间抽出墨梅银针,轻轻一扬手,将银针甩了出去。那针就像是活了似的,连续拐了好几个弯,将门口拦路的荆棘全部毁掉了。我担心地看了看那灯火通明的小屋,说:“你这样把别人种的东西弄坏,恐怕主人会怪罪于你……”弄玉不说话,拉着我就朝里面走。

刚推门进去,我就看到了那个少年。他只是那么静静地坐在窗子边,穿着一身如流水般柔软的薄衫,手中拿着一本微微泛黄的书卷,神色清淡柔和,姿态优雅从容,见我们来了,脸上也未见一点惊奇之色,只是澄澈的眼里微微闪过一丝殷红色的光,虽然相貌青涩,可给人的感觉就是下凡仙子一般的美。

弄玉似乎对他的美貌无甚反应,只是微笑道:“请问阁下可是南宫月?”我突然想起了在冥神教时老大夫所说的话,那位名叫南宫月的神医,相貌脱俗,不似凡人,大抵也就是这个样子。那个少年也是极尽轻柔地笑着,露出了雪白的牙齿。明明是十分纯粹的笑容,却让人觉得他妩媚之极:“不是,如今他已不在此地。”

弄玉略微一愣,抱着我的手更紧了些:“那他现在正在何处?”少年莞尔一笑:“他与他的心仪之人游山玩水去了,估计没个三年五载的,是不会回来了。”弄玉问:“敢问阁下是他的故人么。”少年轻轻一笑,那笑容中多了几分灵气:“不是,他是我的仇人。他能治的病,我都能治。只不过……我不像他那般好心,我是有要求的。”弄玉说:“什么要求。”

也不知是不是我眼花了,那少年的眼中竟露出了一丝近似猥亵的神情。他浅笑着,修长的手指微微摆弄着自己的发梢:“我要你。”

第十二章 月池之恋

弄玉的脸上略微露出了一丝尴尬之色:“恳请公子说清楚一点,在下听不大明白。”那少年放下了手中的书卷,站起身来,款款走到他身边,轻佻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和方才判然不同:“这你都不明白?你要我说得如何直接,嗯?”说完这句话,他还用食指轻轻刮了刮弄玉的下巴。弄玉把他的手拨开,一反常态的俨然说道:“公子可是想把在下当女子来玩?”

少年笑得更加灿烂了,双手还轻轻环住了弄玉的腰:“教主实在容易乱想,我是想要你没错,不过不是我上你,是你上我。”他的手在弄玉的腰间缓缓游移:“其实我开始看中的人是桓雅文,但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我看着那少年说得如此轻松,就像是在说一件极平凡的小事一样。心想此人真是好生不要脸,这样的话都说得出口。弄玉没有说话,只是就这么直视着他。少年却将视线转移到了我身上:“你少用那种鄙夷的目光看着我,你心里想什么,我还不知道么。”

我淡淡地说:“公子太敏感了,我什么都没想。”少年将头靠在了弄玉的胸前,妍妩一笑:“是吗?我只知道有一个本来长得就不怎么样的人毁了容,深爱他的男人带着他跑遍了大江南北,好不容易才寻得了一个唯一可能救他的人,可是那个愿意救他的人却想要他的心上人,你说他心里会不会不好受?”他这句话一说完,我不禁抬头看了看弄玉,这是他第一次回避我的视线,也是我第一次见他如此窘迫。

我尽力压抑着自己的心跳,故作平静地说:“你弄错了,首先,他不是带我来治病的。其次,我心里没有不好受。再次,我们并不相爱。”哪知我这话一说出口以后,少年笑得浑身都微微颤抖起来:“你真是太可爱了,你说话总是这么口是心非的么?你自己下去斟酌一下,这三点你是不是都说反了……好了,不和你废话。”他转头向弄玉说:“考虑清楚了么,我至高无上的教主大人。”

“你真的是带我来治病的?你要是想帮我,那我告诉你,不必如此,我不想变回来!”我也不知自己怎么会如此冲动,这样的话随口就说出来了。弄玉并没有回答我,只是神色恍惚地看着那少年:“好。我答应你。”

我怀疑我真的是有病了!眼看弄玉就要跟着少年走进里屋,我居然满脑子都是小薰坐在弄玉身上被情欲迷昏了头的娇羞模样。我冲过去就拉住了弄玉的手,颤声道:“不,不!别去,你怎么可以和这种人……不要……求你,别去……”说着说着我自己也开始质疑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阻止他们的动机了。弄玉轻轻抚摸着我的脸颊,异常温柔地凝视着我,然后挣脱开了我的手,准备朝里面走去。

可就在这个时候,倚靠在门栏上的少年突然说话了:“若非自愿,我是不会为难别人的。二位请回吧。”还未等弄玉回话,我就恶狠狠地吼道:“回就回!”然后拖着弄玉就朝外面走。

刚走出门以后,我就放开掉了弄玉的手,然后一个人埋头冲到了莲花池旁。这才发现我自己根本过不去。弄玉走到我的身后,二话不说就将我抱起来飞了过去。冥神教的其他人都还在那里等候,闵楼见我们来了,第一句话就是:“怎么……没找到人吗?”说完还看了看我的脸。原来他们都知道。但是没有一个人告诉我。

弄玉没有回答他,只是说:“你们先去客栈住着,我晚些回来。”我本来想跟着他们一起去,手却被弄玉拉住了。见他们走远以后,弄玉才问道:“你为何不想治脸。”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就继续保持缄默。月亮躲到了密密麻麻的杂乱枝桠后,透出一丝微弱的光,因而看不清他的脸。弄玉又说:“我怎么都不会想到,你居然这么回答他的话。我是带你来治病的,现在你知道了。你说你不难受,可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说我会难受?”

我的心突然砰砰跳了起来,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就连说话都有些底气不足:“你有什么好难受的……”

满池的水红色莲花开得煞是绚缦,月色透过树缝潺潺洒落在我们身边。弄玉的眼睛明亮得如同那池水中的波光,却没有流水的温柔,只有凛冽的冰寒:“既然我们没有相爱,那你说,我们是什么关系。”

我一时就懵了。我转头看着水中的莲花,看着莲花下澳清的流水,头脑已是一片混沌不清。弄玉捏着我的下颌,将我的脸转过去对着他:“你说啊,我们是什么关系?”

我咬了咬自己的嘴唇,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就冷冷说道:“我又怎么知道你把我当什么,下人,奴隶,或者……发泄工具。”弄玉的眼神越来越冰冷,声音中已经带着不易察觉的怒气:“既然你这么想就这么算吧。那你说,你又把我当什么。”

我的心里难受极了。一听他这么问,自己那份感情就像是藏也藏不住的决堤洪水,一涌而出,令我几乎无法呼吸。眼里湿润了,喉咙却是干涸枯竭的:“我把你当什么?你心里明明清楚得很!花花喜欢你,你把她丢给别人害死;黎子鹤喜欢你,你因为他一句话不对就杀了他;小薰喜欢你,若不是那毒蝎子出了差错,你就会把他送出去当娈童!我算什么?我又算什么!!”

莲香谷依旧是宁静的,唯独我有些发狂的吼声在整个空谷里阵阵回荡。弄玉竟像是愣了一般这样静静地看着我,捏着我的脸的手也松了下来。

我脸涨得通红,失控地大吼道:“因为我对不起桓雅文,因为我付出的感情没有回报,所以我毁了自己的脸!这我不后悔,可这样的代价还不够么?你想我怎么做?想要我将自己所有的心都掏给你,然后你再像对小薰那样狠狠甩给我一句‘不要和我谈感情’就拂袖而去?”

弄玉的眼睛突然睁得很大,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抓住我的手,连续几次想说话都没有说出来。

我用力将他的手甩开,本想再多骂几句,可是鼻子一酸,眼泪立刻就流了出来:“我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也不因为你打我而感到委屈,可是你不能这样对我,你让我待在你身边,却让我时时刻刻看到你和别人待在一起,我受不住,我真的受不住……”我紧紧抓住自己胸前的衣襟,任凭眼泪流得再多,都无法将心中的揪痛消去。

“不是的。”弄玉神色慌乱地摇摇头,似乎已经不知如何组织自己的语言了,“我没有把你和小薰他们看成一样的人,真的没有。”

“你有!你就有!!”我居然气得浑身发抖,像耍无赖一样大哭道,“你每天和小薰待在一起,一会抱抱他一会亲亲他,你当然没把我当成他了!因为你喜欢小薰,他要死你都不让他死,你还和他上床,你们做那种事,恶心!我想到就觉得恶心!!”

弄玉漠然地说:“我恶心?我有你恶心么。我和黎子鹤还有小薰上床的时候想的人是你,可你在和桓雅文上床的时候呢?恐怕那时已经爽得直哼哼了吧。”我随便往脸上乱擦一把,可眼泪还是止不住往下流:“不关你的事!”弄玉微恼道:“那我的事也与你无关。”

那一瞬间我只觉得愤怒、尴尬、悲伤、心痛几种感情都冲入了脑海,想都没想就一耳光打在他的脸上:“我讨厌你!”他没有回避,默默承受了,然后冷冷看我一眼,扬手也扇我一巴掌:“我也讨厌你。”我捂着脸,更觉得心酸委屈,嘴巴一扁,颤抖着说:“你……你打我……”索性一下坐在地上,抱住自己的腿,嚎啕大哭起来。

弄玉冷冷问道:“你哭够没。”拎着我的胳膊,将我连拖带拽地拉了起来,声音变得虚飘而又空灵:“我养了九年,就长出这么一个废物。”我已经生不起气了,只知道流泪。

“软弱,自卑,虚伪,做作,迟钝,口是心非,跟个大姑娘似的动不动就流眼泪,还自己把自己弄成了个丑八怪。”他轻轻挑起我的下巴,声音突然变得温柔起来,“可是我为何比这个傻瓜还傻,放不下他,还老想着他,他一哭我居然会心痛,最重要的是,我到现在才敢相信……这个傻瓜一直喜欢我。”

莲花悄悄绽放。树梢的叶子被微风吹得沙沙作响。

月亮因为羞赧而躲到了乌云背后。林间鸟雀的欢歌的声音渐渐隐了去。那条黑色的小路也重新被树林掩盖了。水碧山青,瑞莲飘香。

我就这么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我……我……”

从未这样紧张过。心里害怕到了极点。

他的表情也变得柔和起来,嘴边挂着笑意,柔声道:“采儿,想不想知道我喜欢谁?”我用力点头。我居然真像他说的那样变成了一个大傻瓜。弄玉轻声说:“采儿乖,把眼睛闭上。”我又一次成了傻瓜,将耳朵凑过去,闭上眼睛。

我听见弄玉轻轻吸气的声音:“把脸转过来。”我的眼前一片漆黑。我有些防备地说:“你想做什么。”弄玉的声音变得纯粹而又令人心醉:“呆采儿,把脸转过来。”那声音听上去就像是在逗小孩子。

我就像是失了魂一样,乖乖照做了。

心跳得连自己都无法承受。

两片炽热的唇贴在了我的唇上。我就像是一个初次恋爱的少年那般不知道该如何应付突如其来的吻。他的舌轻轻翘开了我的唇瓣。

我的背脊开始酥软,全身就像有电流击过。我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像是在试探什么一样,我有些害羞地去回应他。

他将我抱得更紧了,我全身无力地瘫在他的怀中,胸膛紧紧贴着,就像透过衣料,两颗心已紧紧连在了一起。

直后来到我们走出谷口的时候,我才从昏迷状态中清醒过来。我突然站住了脚,不大开心地说:“你骗我。”弄玉转过头来,笑吟吟地看着我。我的心一下就像跳停了一样,隔了好久才又重复了一遍:“你骗我。”弄玉先是微微一怔,然后笑着说:“我已经告诉你了。” 我有些怨恨地看着他:“你什么都没有说。”

他却是用坏坏的眼神看着我,我给他这么一瞅,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不敢看他。他悄悄凑过来,咬了咬我的耳垂,在我耳边喃喃道:“采儿,其实你才是最坏的,心里明明就已经知道了,还要我挑明了说。”我的脸一下就红到了脖子根,转过去不敢看他。他靠过来,从背后环住我的腰,若有若无地蹭着我的颈项:“如果我说我想抱你,你会不会被吓着。”

我确实被他吓着了,连忙说道:“在这里怎么可能……”弄玉轻轻啮咬着我的脖子,声音变得有些懒散:“我们回去……嗯?”说是这么说,手已经伸入了我的裤子。冰凉的手慢慢的抚过我的滚烫。我忍不住倒吸一口气,低声说:“不要,不要在这里。”弄玉邪邪地笑出声来:“原来你早就有反应了,坏采儿。”

我心想弄玉越来越像个流氓,很想还他几句,可是身体还是没法克制的兴奋,在弄玉的手中微微颤动,片刻过后就释放了出来。我身上无力,弄玉打横抱起我,朝谷外的小镇飞去。我在他的怀里阵阵瑟缩,有点冷。

“采儿,你该多吃点东西,太轻。”弄玉抱着我簌簌疾驰,大气都不喘一口,让我有些泄气。我说:“我吃得够多了。”弄玉笑道:“是么,你都十九了还没我高。”我说:“你不知道男子要长到二十来岁才停么。”

这时他在了一个客栈的二楼的楼道间停了下来,里面的有几间屋的灯依旧是亮着的,荧荧黄光从里面照了出来。弄玉将我放下来,却依旧将我抱得紧紧的:“嗯……采儿好像是长高了些,都超过我的下巴了,不错。” 一边说,一边从腰间拿出墨梅银针朝几间窗子甩去,没有发出声响。我最恨的就是他这种看似夸奖实则贬低的“赞美之言”,忿忿不平地说:“我又不矮,我和天涯差不多一样高。”

“教主。”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我的身上立刻僵硬了。我转身一看,才知道刚才弄玉甩出那几支银针是想叫手下出来,话是天涯说的,闵楼也站在他的身边。虽然我没说他们坏话,可给他们听着就是觉得挺别扭的。弄玉却像是没听到他们说话一样,继续抱着我调笑道:“我又没说你矮,那可是你自己说的。”我瞥了那两人一眼,只见天涯还是那张牌九脸,闵楼的眼中却已毫不掩饰的露出了惊讶的神色。我连忙低声对弄玉说:“人家在等你说话呢。”

弄玉这才抬起头对他们说:“房间准备好了么。”天涯说:“准备好了。二楼的池菊间和三楼的楼兰间。”闵楼低声说:“天涯你这个笨蛋。”天涯疑虑道:“我又做甚么了。”闵楼说:“一间,一间……”天涯还是不知死活地说:“为何只要一间。”我看看弄玉,他脸上正挂着难以揣测的笑容。我说:“莫不成叫我去睡外面?”弄玉没回答我,只对闵楼说:“二楼人多还是三楼?”闵楼说:“二楼。”说完,想了想,还补充一句:“三楼没人住。”

弄玉浅浅一笑,道:“好,你去把二楼的那间退了。”

第十三章 缠绵缱绻

天涯和闵楼刚走,弄玉就将抱着我的手收得更紧了些:“采儿,有的时候我都不知道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了。” 他抱着我从二楼飞到了三楼。我说这人真是怪异,有楼梯不走,非要飞上去。我说:“你把房间退了,我睡哪。”他打开了楼兰间的门,将我推进去,然后关上门,靠在门上,眼睛朝床那里瞅了瞅:“睡这里。”

我一下反应过来,支支吾吾地说:“今天累了……改天好不好。”弄玉把门别上,走过来,简洁明了地说:“不好。”说罢,将我抱到了床上,开始脱我的衣服。我已经疲倦到不行了,但此时依然紧张得手都在微微发抖,轻轻按住他的手:“我好困。”弄玉看了我一眼,笑骂道:“采儿真是过分,自己舒服了就把我撂一边。”我脸上微微一红,道:“不是……”

弄玉拉起我按住他的手,轻轻含住了我的手指。我深吸一口气,全身都变得紧张了。他脱去了自己的衣服,便开始脱我的衣裤,最后两人都只披着一件薄薄的亵服。他将我抱在怀中,我看着他脸,眼前一切都变得恍恍惚惚。他低下头浅浅吻着我,我闭上眼睛,假装睡着,动也不动。

弄玉真的很快离开了我的唇。轻声唤道:“采儿?”我没有回答他。弄玉没有再说话,点亮了烛台,小心地将我唯一的亵服脱去,手轻抚过着我的身体。我觉得别扭极了,现在我是全裸,难道他有看别人光着身子的习惯么。那只手一直从我的肩膀往下慢慢游移,凉凉的,让我有些想笑。直到摸到我的腰,便停住了。

然后两片温柔的唇又在我身上亲吻,我的心几乎要跳到嗓子眼了。我偷偷将眼睛睁开一点,看到弄玉似乎是在吻着我那些惨不忍睹的伤疤,眼中尽是后悔和怜惜之情。见他转过头来,我连忙把眼睛闭上,最后他俯下身子来,恋恋不舍地吻了我的唇许多次才离开。我心想他要是发现我没睡着,一定会把我弄得个半死才肯罢休。还好他没有把头靠在我的胸口上,否则一定就知道我没有睡着。

后来弄玉睡在我的身边,用手臂枕着我的头。但是他失眠了。因为过了很久我都听到他在轻声叹气。

我又何尝不是。就连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团团红云,漫天硝烟。绛紫色的光芒,漆黑色的烟雾。我又一次站在这场火的前面,那样艳丽的色彩是属于天空的,我的周围都是火光,可仔细看去却是阴暗的。大片耀眼的金黄色在天空中层层盘旋漂浮,却迟迟落不下来,就像一个冲不到海岸边的浪花,越积越多,越积越汹涌,蠢蠢欲动,像要吞噬了整个世界。

那个声音听上去如此熟悉,那是个少年的声音。他那么平淡地说着那句话,一切都是从一场火开始的,那么……

声音又一次嘎然而止。又一个少年走到我的面前,他长得好漂亮。他的眼角有一颗殷红色的泪痣,他的笑容如仙子一般脱俗。他轻轻端着一个酒杯,蹲在我的面前,对我做了一个举杯的动作,然后将酒洒落在地上。酒刚落地,一瞬间就蒸发了。少年对我微微一笑,说,你知道这些酒代表了什么吗?

我害怕了。我惊恐地摇摇头。他伸过手来抚摸着我的脸,对我温柔地说,你又知道,装载酒的琼觞代表什么吗?我还是摇头。他突然狠狠地扇了我一个耳光,怒骂道,你滚,你不要看我。你给我滚。我怔怔地看着他,问他为什么。

可是他却哭了。晶莹剔透如宝石般的泪珠顺着脸庞落下,从那颗朱砂痣上划过。离我好远。我们之间的距离拉得好远好远。他的声音久久回荡在我的耳边。

采,不要看我,求求你,不要看我……我放你走……

“不,不是!你别走,你回来!!”

我大叫着坐起身子,惊魂未定,只是四处张望着,想起自己睡在客栈。我又做梦了。而且是同一个梦。我看了看自己的身边,一个人也没有。霎时间自己都不明白究竟何处才是现实,何处才是梦境。我坐在床上发呆,没过多久房门就被推开了。

一看到进来的那个人,我忽然想起了昨天晚上的事,脸腾的一下红了。立刻倒下身去装睡。弄玉走过来坐到我的身边,调笑道:“采儿,怎么又装睡了。”我一听他那个“又”字,更是羞得无地自容,看样子他早就知道我在装睡,只是没有说出来罢了。还好他没有多问什么,扶我起来,从旁边拿了衣服就想替我穿。打开他的手,说:“我自己会穿。”

弄玉摸着我的头发,浅浅地笑着:“你今天有力气自己穿,不过明天早上就不一定了。”我点点头说:“哦。”系了两条带子,才反应过来他话中的含义。我的脸原本就有些发烫,此时更是胀得通红,抬起头怒视着他:“你……”弄玉的手滑到了我的脸上,轻轻刮了刮我的皮肤:“我怎么了,我会好好疼你的……今天晚上。”

“大清早的!你能不能讲一点正经的事!!!”我闭上眼睛大吼一声,恶狠狠地将枕头踢到地上,迅速穿好衣服,跳下床,飞快冲出门去了。

刚走出门,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等候的天涯和闵楼。闵楼看着我,眼睛瞪得圆圆的,天涯眼中也略有一丝惊奇之色。这时,小薰也从房里走了出来,一看到我,立刻就愕然道:“小采……你的头发……”我这才想起自己起床以后还没有梳头,居然就这么直接冲出来了……我深吸一口气,转身,撞上弄玉。弄玉却没怎么惊讶,只是说:“你又回去做甚么。”我瞪了他一眼:“梳头!”弄玉微微一笑,说:“不用梳,这样挺好的。”我没有理他,绕开他直接走回屋去。

刚走到铜镜面前看到镜子中的人,我也不禁错愕了一阵子。我的头发的确不适合束着,这样很好看,很直,很亮,就是会把我的脸显得更小了。不过这样并不会影响到整体效果。五官、头发一切都搭配得天衣无缝。唯独那条丑陋的伤疤。

若只是普通的伤疤,或许还会给人添加几分帅气的感觉。可是这道伤就像是当时我下手毁容时的心情一般。太狠,太彻底,太决绝。它不再像刚划下时那么恐怖,让人看了就觉得像鬼。可是因为它,我整个脸的美感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因为它,我变成了一个丑八怪。现在每当别人看着我的脸的时候,我总会觉得他们都在看我脸上的这条伤痕。可我并不后悔。比起那个人心底的伤,我这条伤又算什么。

铜镜中的少年是面无表情的。不知什么时候,他的身边多了一个绝色男子。

弄玉从身后抱住我的腰,将头枕在我的肩上,透过镜子看着我的眼:“我带你去治病好么。”我的情绪变得有些激动:“又找那个不要脸的人?不要!我不治!”他连忙抱紧了我,柔声道:“不治不治,但是你答应我,不可以太在意。”我说:“我没有在意。”他轻轻吻了吻我的脸颊,说:“多条疤又怎样。你就是你,永远是我的采儿。”

第十四章 武道夺标

原来弄玉这一遭就是打算去峨嵋山上参加武道夺标大赛。莲香谷距巴蜀之地尚有几千里路,好在那夺标大赛那是两个月以后的事,我们也便不急着赶过去。在去峨嵋的路途上,除了弄玉的所有人几乎天天都把墨梅银针拿在手上,只要一有空就会加紧练习。只有弄玉似乎没有丝毫紧张的感觉,看他那副悠闲自在的模样,倒像是去那里游山玩水的。一路上停停走走,到峨嵋脚下的时候已过去了近两个月。

远远便可望见那山巍峨挺拔、秀丽如眉,山势逶迤,如螓首蛾嵋,细而长,美而绝。高出五岳,秀甲天下。茂密的山林,多样的树种,行走山间,举目四望,看到的都是翠绿、碧绿、墨绿的树叶,山是埋藏在厚厚的绿叶之中。从山麓到山顶,沿途古木参天,流泉飞瀑,景色清幽,风景独秀。

我们爬山的时候山路上已经没有多少人,想来许多门派的弟子都是早已落住在峨嵋派内。此时已是早春时节,天气转温,可及至山顶时那高峰严寒袭来却是怎么也顶不住的。弄玉早就带好了厚棉衣,盖在我的背上,还用他自己的披风将我裹住,把我包得像个粽子,他自己却只穿了两件单衣。我想把披风还给他,他却又说了一通话来气我:“等你内功比我好的时候,你不穿衣服我都不管你。”

果真当我们去的时候峨嵋金顶已是人山人海,接踵比肩。像是要将整个顶峰都给掀了那般。自金顶上望,可见云雾似海,时如波涛翻涌,时又风平浪静,可谓变幻无穷。在没有月光的晴天夜晚,有时还可见荧荧火光,一明一暗,大小不一。

离空师太站站在大殿外侧,对众人说道:“我派举办武道夺标大赛已有数百年历史,向来不偏袒任何教派,只要是武林的英雄豪杰都参加比赛,只是规矩与往常一样,不得伤人性命,不可结怨记仇,否则参赛资格一律取消。”说完以后,所有人热烈鼓掌,另一个峨嵋弟子走过来,一脸俨然地说:“大赛规则如下:一,任何人都可以参加比武,也有权利弃权。二,不得用毒、暗器,投掷武器除外。三,任何人都可以点名比武,对方有拒绝的权利。四,比武以一对一的形式进行,若有第三者帮忙,作弃权处理。五,每个门派只有五次挑战机会,中途可换人,替换人数不可以超过十人。六,参加大赛的人需自报门派和门派兵器,否则一律作弃权处理。”

大赛刚宣布开始,便立刻有人冲到了为比赛留出的敞坪,大声道:“在下长虹帮副帮主,兵器是长虹剑,请问哪位英雄愿意与在下切磋切磋?”

我们一帮人站在和后面,小薰忍不住低声说道:“长虹帮,这又是个什么帮派?竟然一开始就上来了。”弄玉站在我身边,一脸微笑地看着那人,并不说话。闵楼说:“你不知道比赛一般都是由浅入深的么,他上去得早,下来得也早。”

果真没过一会就有人上去挑战,那长虹帮的副帮主连续站了两次就光荣下台了。闵楼又说:“我看哪,这个长虹帮是不会有人再上来了,连副帮主的水平臭都成这样,想来这帮派也就两个人,一个就是副帮主,一个就正帮主。”小薰说:“这些小喽罗要打到什么时候啊……我好困。”闵楼说:“没法的,高手不到最后不上来。”小薰说:“我们教能拿第几?”闵楼看了看弄玉,嘿嘿一笑,说:“不清楚,那几个所谓的名门正派不过都是些草包,哪能和咱们老大比?只要重莲不来,我看问题不大。”小薰说:“重莲有这么厉害么,会比教主厉害?”闵楼说:“天知道,我只道他是个强到让人心寒的人,也都是听别人说的,这人还是不是个活人都没人知道。在我心中,咱们老大就是老大。”

弄玉轻轻皱了皱眉:“闵楼,你今天话不少。”闵楼干咳两声,小声说:“马屁拍到马腿上了……”小薰扑哧一笑,却也不敢再多话。

隔了片刻再往敞坪上看去,台上的人又提高了一个等级。现在正在比武的是峨嵋派的一个高级弟子和鹰翔门的门主,峨嵋派弟子都拥有较快跑速,剑宗单体伤害较大,在单打独斗的时候拥有较强的震慑力,我想这也是峨嵋派举办这个大赛规定一对一的原因。只是鹰翔门的武功一向注重速度,峨嵋武功半调子的缺点在他们的招式下全部暴露无遗,那尼姑没应付上几招就落败下来。

一时间没人再敢上去。弄玉转头看看小薰,用下巴指了指敞坪:“去试试。”小薰早已是跃跃欲试,听弄玉这么一说,立刻就飞了过去。小薰一上去,果真是惊艳四方。所有人都不禁微微赞叹这少年长得好生俊美。不过那些议论的声音也随着小薰的自我介绍嘎然而止:“裴垣薰,冥神教刑部司法,兵器墨梅银针。”

我看着人前意气风发的小薰,自言自语道:“认识小薰这么久,竟然现在才知道,原来他的全名是裴垣薰。”弄玉说:“我也是现在才知道。”我说:“怎么会……你和他都……竟然连他名字都不知道。”弄玉说:“男宠罢了,有个代号就行了。”不知怎么的,虽然他说的不是我,可听他这么说总觉得挺难受的。我不再接话,弄玉沉默了一会,又补充道:“现在不是了。”我脸上一红,点点头:“我知道。”

这才发现我只顾着和弄玉聊天,都忘记去看前面比武的情形了。朝前方一看,只见和小薰比武的人已经换成另一个了。小薰平时如此娇腻,一与别人战斗就变了个样,左旋右抽,风驰云卷,星流电击,出其不虞。没多久和他战斗的这个人也跟着出局了。

小薰在上面打得是不亦乐乎,毫不费力,眼见连续十来个人都被他打败,却突然冒出了一个老者,身形微胖,生得慈眉善目,走路十分稳重,一看就知道内功极其深厚。我看到这个人,脑袋“嗡”的一响,恨得咬牙切齿。只听他略微沙哑的声音传便了整个敞坪:“在下卫鸿连,金门岛岛主,武器金神刀。”

这个老不死的还有那个须眉,两个老滑头,上次把我弄得个半死不活,现在好了,我一定要上去弄死他!弄玉轻轻一笑,道:“传说中的‘金神刀’原来就是在这个老头身上。小薰得下来了,接下来你们几个谁去。”闵楼看了看天涯:“可惜,不能用毒。不然天左使就可以大显身手了。”弄玉说:“谁道他就只能用毒了。天涯,下一个你去试试?”天涯应了一声“是”,便不再说话。

果真小薰败阵了下来。就在天涯刚打算上去的时候,卫鸿连却抢先对着人群说道:“我要挑战冥神教教主桓弄玉。”

顿时整片场地变得鸦默雀静。唯独闵楼笑得快要趴到地上去了。

也不知道卫鸿连是怎么长的眼睛,立刻就看到了闵楼,还大声问道:“请问那位兄台笑什么?”闵楼闻声,立刻抬起头,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我在笑某些螳螂想挡车了,一个小破岛主,就想挑战我们教主,哈哈哈哈……”卫鸿连的脸上闪过一道转瞬即逝的凶光,又豁达地说:“你们教主若是害怕了,大可以不必上来。”

这时我看了看弄玉,只见他的脸上仍旧挂着浅浅的笑意,似乎并未被激怒。闵楼素来就是性情中人,此时听卫鸿连这么说自己教主,立刻就蹿到了他面前:“你武功虽然不错,但对手不是教主,是我。”卫鸿连说:“老夫从来不轻视任何人,少年人血气方刚容易激动是正常的,请自报姓名吧。”闵楼虽然年纪不大,但少说也有二十来岁了,听他这么一说,一下就沉不住气了:“闵楼,冥神教右使,兵器方才裴垣薰已经报过了。”卫鸿连说:“原来是‘囊中箭’,闵大侠果然是与常人不同,一入了冥神教连自己的老本行都忘了,佩服,佩服。”

这下可真是把闵楼好生刺激了一通。他以前在江湖上虽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可也绝对担当不起“大侠”二字,卫鸿连这么说他,无疑是一种讽刺。再加上他又侮辱了闵楼的人品,闵楼一沉不住气,大吼一声:“也总比你这死老头好一些!”接着就从腰间抽出墨梅银针朝他扔去。卫鸿连连忙挥起金神刀,将银针弹了回去,跳起身来朝他劈头一砍,闵楼慌忙闪躲,险些被砍中,所幸只是衣服刮破了些,并未伤及皮肉。

这轮较劲可真是让围观者大吃一惊,刚开始两招就不经过度直逼人性命,招招险恶,步步惊心,也不知这后面会打成什么样。弄玉笑出了声音:“闵楼还是这个毛病,太容易被激怒。”我说:“我觉得他这样的性情挺不错,至少活得比较自在。”弄玉说:“你总是喜欢和你相像的人,不是么。”我扁扁嘴,横了他一眼:“我觉得你没有一点和我相像的,你自己也说了。”这话刚说出口我就想给自己一个耳刮子,我一个不小心又说漏嘴了。还好弄玉似乎看出了我有些发窘,只是满眼笑意的看我一眼,便继续看台上的比武去了。

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个有些沙哑却十分柔和的女子声音:“好像已经开始了呢。”我足足愣了许久,直到下一个男子接话道:“啧啧,打得很精彩,那人好像是卫岛主。”又是一个少年人的声音:“卫鸿连的武功路数未变,这几年倒是提升了不少。”接着,一个轻灵的女子声音传了过来:“公子,你看这场比武谁会赢?”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已经到了我们右边,我的心砰砰直跳。最后那个公子才开口说话了:“不甚明显,目前看来是势均力敌。”

那男子的声音极是温柔,就像一潭孕育了许久的春风,拂得人心生温暖,只是这样的声音却让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我努力平静了自己的心情,悄悄转过头去,隔着人群,看到了那几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