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最近也不缺钱使,何苦要你去给人抄书?耽误了念书可如何是好?”

“娘放心便是,我给掌柜抄的都是些平日要读的书,这抄一遍,比读几遍管用,反倒对我大有益处。”

宋母闻言才放心下来,却还有些心疼:“那也用不着给人抄书啊,你平日做文章已经够累了,这要是累坏了身子可怎么办?”

“儿子还不至于如此没用。”

“你是有主意的,娘也不多说,你自个儿有分寸便是。这些年货竟比我预想的要多许多,怕是过年也尽够了,花了多少钱?”

“两贯钱。”

宋母虽有准备,还是嘶了一声:“你这两个月给人抄了多少书?”

“不多,只因书铺掌柜与我相熟,给的价钱要比旁人多许多。”宋子恒笑得一派悠然,掩在袖中的手却摸了摸袖兜,犹豫了片刻,还是没说除了置办年货,他手头仍有几个余钱,他自来没藏过私房钱,心下便有几分对不住爹娘的感觉。

宋小妹与张氏过来帮忙搬东西,正好听到这话,咂舌道:“三哥不过偶尔给人抄书,才两月就有两贯钱了,都说念了书才有出息,我今儿算是知道了。”

张氏更是双眼放光,三弟妹时常夸几个孩子是聪明的,大娃二娃日后便是不学他三叔考秀才,只给人抄书,也比种田挣得多,吃穿不愁,还是读书人,说起来也体面。

张氏觉得自己为儿子找到了一条康庄大道。

宋子恒回来,一家人何时去县里便提上日程了,宋子恒道:“我抽空去过岳父那里一趟,岳父算了黄历,前两日许是开张了,不过今儿置办年货,便没空去看一眼。”

宋老爹也点头:“上月亲家确实叫人捎了话来,说月底开张,叫我们过去,只是我想等你一道,也就耽搁几天,便没先去。”

宋子恒道:“那便明儿去吧,新开张一般都忙,也给岳父帮一帮。”

于是开始决定哪些人去县里,原本都是男人的事,但苏婉特殊一点,大伙儿都去县里,还是去她娘家,没道理撇开不叫她去,可一车都是男人,纵是自家人,唯独苏婉一个女人,也难免叫人说闲话,宋母想了想,便道:“财福娘叫了我明儿去她家炒花生,我便去不了,不如叫娘一块去吧,她也多年没去过县里了,正好瞧一瞧。”

宋奶奶道:“我不去,天儿冷,我这把老骨头可扛不住,叫小妹去吧,她长这么大,也该长长见识了。”

张氏原先便知道与自个儿无关,自家男人去看了便是,她只求生意越来越好。李氏虽也想去,却也知道轮不到自己,若是婆婆指名叫大嫂去,她还能争上一争,都是媳妇,凭什么不带自己?可大嫂都没分,她也只得泄了气。

于是宋小妹意外得了一个进城的机会,欢喜的半宿睡不着觉。

商量完正事,大伙儿便各回各家,准备睡了。



第五十四章

宋子恒到下午才回来,冬天黑得早,他回来先是被他娘拉着说好一会儿话,没多久他爹和大哥又从外头回来了,与他们说完,匆匆拿了衣服去洗了澡,打理完便吃晚饭了,到这会儿才有时间与苏婉说两句私房话。

两人一进屋,房门一关上,宋子恒从怀中一摸,便掏出一对雨滴形状的耳坠子,因着天黑,看不清是什么材质做的,摸在手里倒凉凉的,很有几分质感。

宋子恒道:“无意间瞧见大叔挑担卖杂物,我瞧着这耳坠虽不值钱,形状却甚是好看,颜色也配娘子,只是不知娘子是否喜欢。”

苏婉翻来覆去的摸了一遍,才问:“是什么做的,石子吗?”

“许是石子打磨的。”

苏婉不由遗憾:“我摸着甚为圆润光滑,连相公都道好看,想来是不常见的,可惜现在天太黑,看不清楚。”

宋子恒见她如此反应,心下妥帖,倒揽了她的肩笑:“已经是娘子的东西,等天亮了尽管看个够。”

苏婉点头,往梳妆桌前一坐,将耳坠放在盒子上头道:“明儿我便戴这个。”

宋子恒也走了过来,见苏婉往头上拆了发髻,便从她手中接过梳子,一下一下慢慢将她头发梳顺,满头青丝如泼墨般披在苏婉肩上,宋子恒没握梳子的手轻轻抓了一把,发丝轻轻从手中一根根滑落的感觉,竟让他有些沉醉了。

爱不释手的触感。

苏婉脱了外衣,刚坐到床上,那头宋子恒又拿了个东西过来,竟是个荷包,苏婉没有打开,只摸一摸便知是什么东西,抬头看着宋子恒,宋子恒道:“给家中置办完年货,还剩了半贯钱,明日去县里,娘子也买些自己喜欢的。”

苏婉捏了捏,半贯钱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今日他们那一车子的东西,也才花了两贯钱,但是自个儿男人给零花钱,两辈子她也是第一次,上辈子是没个名正言顺的老公,她交往的几任男朋友,说实话赚的不一定有她多,感情也没多好,轮不到他们给零花钱,宋子恒给的这半贯钱她并不看在眼里,却是他全部的个人家当,只是这份举动,也够叫她惊讶的了。

苏婉从未有过这种把自己手中一切都奉献给他人的经历,一想到这是宋子恒的所有,心顿时扑通扑通的跳着,他不说直白的爱,行动却比一切言语都要直白,也是她最不能拒绝的认真。

宋子恒见苏婉捏着荷包许久没说话,不知在想什么,原本是顺其心意的举动,这会儿竟也变得忐忑起来,低了头,抵住苏婉的额头,轻声道:“娘子?”

苏婉回神,将荷包往枕头底下一塞,一扬双手,便勾住了他的脖子,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笑道:“父母在,不藏私,相公竟然藏私房钱。”

“还不是为着你。”宋子恒似有些恼怒,低头咬了她鼻子一口,并不重,苏婉躲也不躲,继续得意道:“相公藏私房钱是不争的事实呐。”

“你不要还我,我这就去给娘。”宋子恒推开苏婉,作势要去翻枕头。

苏婉忙抱了他的手:“都到我手上了,便是我的,哪有取回去的道理。”

“你不是不想要?”

“谁说我不要了。”苏婉索性扑到他身上,无赖状,“虽然父母在不藏私,然丈夫给妻子花钱,也是天经地义之事,是也不是?”

宋子恒无奈,双手托住她的腰,将人往床上放,道:“你说了便是。”

苏婉扬了眉:“相公心中可是在想孔子所言甚是,果真唯女子与小人难养?”

“娘子如今越发霸道了,连我心头想什么都要管?”

“我可管不了。”苏婉一笑,背部刚贴上床铺,双腿便一勾,勾住宋子恒的腰,他一时不察,顺势被绊倒,整个人压到苏婉身上,眼睛里像是燃着火,“娘子可是在暗示为夫什么?”

“分明是相公在暗示我,才故意给我绊倒……”苏婉的话没说完,唇便被堵住了,喘息声渐渐升起,充斥着房间的每个角落。

这晚苏婉得了个教训,血气方刚的小伙子经不起撩拨,宋子恒身体有多好,她以前便知道,但直到被翻来覆去的折腾了半个晚上,经历了几个回合的死去活来,苏婉才有了最深刻的体会。

第二日起床,严重睡眠不足的苏婉脸上黑眼圈格外明显,她皮肤白,气色好不好最容易看出来,早起在厨房给他们做饭的张氏瞧了,都朝她露出个暧昧的笑容,道:“弟妹身子不好,过年可得好好补一补。”

宋小妹进来,听到张氏的话,便瞧了苏婉一眼,道:“三嫂这身子确实不好,今儿不过比往常早起一个时辰罢了,脸色竟这般差。”

苏婉心想她运动了大半个晚上,加起来睡觉的时间都没超过四个小时,这会儿能爬起来已经是她毅力惊人了,若不是要回娘家,她恨不得一睡不醒。

苏婉没吭声,张氏便想着她定是羞涩了,忙道:“小妹过来做什么?”

“哦,我没想好戴哪朵绢花,想请三嫂给我看一眼。”宋小妹第一次去县里,想要打扮漂亮些也无可厚非。

苏婉便同她过去了。

吃过早饭,一群人便出发了,刚上车时苏婉还不觉得什么,只是走了一会儿,发现风越吹越冷,南方冬天湿冷,风吹过来就跟刺骨一般,穿多少衣服都不保暖,身上裹的被子里也灌进了风,凉飕飕的,估计就起个心理作用,苏婉之前打算在路上补个眠的计划,彻底泡汤了,她相信在这个天气下,就是她眼睛撑不住闭起来了,宋子恒都能给她撑开,睡觉时最容易着凉,这个时候的感冒都是要命的。

原本苏婉是挨着宋小妹坐的,还兴致勃勃的与宋小妹聊着天,给她细数县里哪条街都是吃的哪家店首饰漂亮,不到半个时辰,宋小妹依旧兴致昂扬的问东问西,苏婉已经冷的不想说话了,整个人往宋子恒身上靠,她头一回这么思念现代的汽车和暖气。

宋子恒本来与他二哥说着话,忽然背上一暖,回头一看,苏婉已经贴在他背上,被寒风一吹,脸更是白得不像话,宋子恒心底微微一揪,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更顾不得要避嫌,索性转过身来,连着被子将苏婉抱进怀里。

男人火气旺,宋子恒的胸膛跟火炉似得,苏婉身子一暖,勾了勾笑容,更往他怀中钻。

因着裹了被子,两人又是正经夫妻,宋子恒这个举动虽有些出格,却也不算伤风化,是以宋老爹皱着眉瞧了一眼,瞥见苏婉的脸色,倒没说话了,心里头叹了口气,子恒他媳妇身子弱,娇惯些就娇惯些罢,若是冷出病来,却不知如何与亲家交代了。

宋有福没说话,拍了拍正赶车的大哥两下,宋有根转头一看,宋有福忙冲他挤眉弄眼,眼神很明显有些得意,宋有根明白他的意思,亏得是三弟娶了这个媳妇,读书人不拘这个,若换了他们,纵是知道弟妹的爹是他们爹的救命恩人,也没这个耐心的。

宋小妹也悄悄瞧了几眼,三嫂已经靠在三哥怀里睡着了,心底忽然有些羡慕,也有些迷茫,她想自己未来的丈夫,也能如三哥对三嫂一般吗?

一行人先去苏家,苏老爹果真不在家里,苏太太出来迎了,说是去了铺里,本想迎了众人进屋吃些茶点暖暖身子,宋老爹迫不得劲想去铺子上瞧一眼了,根本坐不下,苏太太也不拦着,立刻家家丁来,引了亲家老爷去店铺,因着铺子离家不远,便没有赶车。

苏太太拉了苏婉和宋小妹,道:“让他们先去,咱们进屋喝点热水暖暖身子,再过去也不迟。”

苏太太之前听苏婉说过宋小妹,早有几分好感,如今更是爱屋及乌,拉着她不住的夸着。她虽然没及时出来,家丁却瞧见了,来报时道姑爷一路上搂着小姐过来的,怕是担心小姐受冻着凉,真真是体贴入微。苏太太听得心花怒放,对宋子恒的好感已经快要爆表了。

被夸了又夸的宋小妹脸色微红:“亲家婶子说笑了。”

“小妹这气色瞧着真真是好,哪像你嫂子,坐趟车就受不住了,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苏太太说着还瞥了苏婉一眼,虽是埋怨,未尝没有心疼,她与苏老爹有个习惯,在苏婉婆家人面前都喜欢说苏婉多不好,然后等对方举例反驳。

宋小妹自然也忙说了些苏婉的好话,苏太太听了几耳朵,高兴了,才道:“你娘怎么不来,还有你奶?先前我还道亲家人口多,一辆车怕是坐不下,千叮万嘱叫子恒来前一定要报信,我叫家丁去接一趟,子恒也应得好好的,我还道好生在家里等消息,却等来你们几个。”

宋小妹解释道:“奶身子不方便,来回一趟怕是受不住,我娘与隔壁的财福婶先前便说好今儿一道炒花生,走不开,我大嫂二嫂更是来不了,一来要照顾几个孩子,二来快过年了,也有得忙活。”

苏太太听得连连点头:“你说的是,我竟没想到这一茬,倒是这时间订的不对,不过等过年,你们一家人如何也要来我这儿住上几日。”苏太太说着,丫鬟已经端了热腾腾的蜜水过来,她亲自接了一碗,递给宋小妹。

宋小妹羞涩的道了谢,轻轻抿了一口,眼睛顿时弯成一条线。



第五十五章

三人吃了会儿东西,又聊了几句,终于上路了。

从宋家宅子到店里,要穿过两条街,到了年底,县里也都热闹起来,并不比那松林镇差。不过新开的酒铺,所在的街气氛要比她们经过的这两条街差一些,确实如宋有福所言,很有些气派,宋小妹看得目不暇接。

苏家酒铺,是这条街上最热闹的一家店,因着是新开张,苏老爹又动用了人脉,来往客人甚多,就连与苏太太交好的一些太太,经过旁边的首饰铺子时,也会过来瞅上两眼,稍走一两瓶酒。

对他们而言,这酒虽贵,也就买个人情罢了。

但是宋家人不知道,瞧着这热闹氛围,一个个脸上都笑开了花。

苏婉一行人到了,苏太太叫丫鬟准备了些热茶水点心带过来,铺子后面也有间供掌柜休息的屋子,桌椅都有,几人便去了后面歇口气,苏婉一坐下便笑苏老爹:“爹,那日我建议你特意定一些漂亮独特的酒瓶,让人一看酒瓶与包装便知是咱们家铺子出的酒,你还骂我尽想些稀奇古怪的事,今儿怎么也照办了呢?”

苏老爹还没说话,苏太太撑不住笑了,睨她一眼:“你现在歇过气来,就生龙活虎了,连你爹都敢编排?”说的是她刚下车时许是受了冻,又刚睡醒一会儿,精神有些不好。

苏老爹却不计较,大手一挥笑道:“好的建议也需采纳,我后面与子恒商量过,不仅定了这酒瓶,还请那匠人造了一批杯子,日后在咱家买得多了便送一套,虽不是很值钱,也是心意。”

看过店里的生意,午时一行人便回了苏家吃饭,饭后便准备回去了,虽是天寒地冻的,却也挡不住宋家人心头的火热,开张才几日,生意已经如此火热,照着这趋势,日后定差不了。便是吃饭时苏老爹解释过这几日来买酒的,大多是自个儿认识的熟人,大伙儿心下也稍定,苏老爹重新给这酒定了价,一两半银子一瓶,一斤一瓶,贵的叫人咂舌,苏老爹讲是因着酒瓶酒杯的成本算在里面,造价高了,定价自然也要往上抬。

便是如此,他们也瞧见那来买酒的客人眼睛都不眨一下,更没听见讨价还价的,便知他们不仅买得起,恐怕这价格也没太放在心上,宋家人都在心头算一笔账,便是一日只卖出一两瓶酒,便不怕赔本了。

幸好大伙儿在店里时,苏婉拉了宋小妹去旁边的首饰铺逛了逛,宋小妹看得眼睛放光,却什么也没要,只道自个儿带了钱,想买些价格便宜但又新鲜的绣样,苏家铺子买的都是高档货,绣样虽精巧,却要贵上几倍,倒也不是不能白送,可宋小妹一来便说拿了钱,苏婉索性让丫鬟带她们去了另一条街,不只宋小妹选了几件绣样,便是苏婉也买了对看着还算不错的坠子,只是打的络子太粗糙,苏婉看不下去,听闻宋小妹跟宋奶奶学了打更精致的络子,便买了不少丝线,拿回去叫宋小妹帮忙。

如此一来,两人也算收获颇丰了,尤其是宋小妹,这一趟县里不算白来,便是那些平日来往的姑娘来问,她也能讲得出个一二三来,是以讲到回去,并不失落。

反倒是苏太太颇为不舍,将人留了又留,到底留不过午时末,冬天黑得快,又因天气冷,车并不会赶太快,午时末上路,等到宋家村,估计吃个晚饭天变黑了,是以宋家人并不留太久。

苏太太忍了忍,差点就叫苏婉与宋子恒留下来住几晚了,她心底琢磨,酒铺子如今也算开门红,便是大伙儿看在情面上来买的,也要东西着实好才肯来,都不是傻子,买回去没用的东西谁花这个冤枉钱?方才亲家也都见了店里的热闹,此时留女儿女婿下来住,便是为着店里生意,亲家也没有不让的理儿。

苏太太打定主意,只是还没张口,便被苏老爹一眼瞪回去了,苏老爹道:“天不早,你们要赶路,我也不强留,只盼过年时再聚。”

宋老爹胸口揣着文书,自觉心头火热热的,脸上笑意便绷不住:“自是要走动的,只不过要又得叨扰亲家了。”

“自家人来往,叫什么叨扰,再客气我倒不高兴了。”

苏太太被丈夫瞪得几眼,心下不悦,到底放心不下女儿,道:“我瞧着婉婉来时脸色很不好,怕是着凉了,今儿风吹得这般大,要不还是带上火笼吧,好歹也能取个暖。”

苏婉头一次听这个名词,等丫鬟把火笼递上来,眼睛都睁大了,竹篾编成一个花型,上头还有个拎手的,有个圆形的铁盖子,摸上去暖暖的,打开一看,里头竟是个小小的瓦盆,盛了些柴火星子,上头用一层烧完的木灰盖住,许是这样能烧的久一些,苏婉看得啧啧称奇,除了体型大些,竟与后世的暖水袋类似。当下一抱住,再也不肯撒手。

宋小妹在一旁道:“像这样的火笼,咱爹也会做,就是费些时日罢,不过这里头的铁钵贵,再说咱们家人多,用大盆烧了柴火,一家人都能取暖,倒犯不着用这个。”

人一走,苏太太还没问丈夫为何制止自己,苏老爹先瞪了她一眼:“你若想婉婉明年搬回来县里,便给我忍着,别添乱,她这会儿多吃点苦,亲家都看在眼里。”

苏太太顿时什么都不说了。

有了外挂,苏婉回去的路上便没那么煎熬了——虽然来时除了开头,后来被宋子恒抱在怀里,也不觉得冷了,但回去时总算不用这样秀恩爱,在后世公然秀恩爱顶多被骂一句虐狗不道德,这个时代却是要出大事的,苏婉再不想被每一个路人盯了。

宋子恒看着空荡荡的手,却无端有些失落,心道丈母娘也不是每次都做好事。

苏婉跟着宋小妹坐在车尾,背着风,上午没出太阳,这会儿太阳却很大,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宋小妹便拿出几根丝线来教苏婉打络子,苏婉一时兴起,双手也舍得从火笼上挪开,学得甚是用心。

苏婉虽然针线活不行,打络子却还好,她记得自己上学时,也与小伙们编过各种漂亮的绳子戴在手上,虽说这络子复杂许多,原理上来讲也都大同小异。苏婉做的兴起,而且投入,前边与兄弟聊天的宋子恒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心头有些淡淡的忧伤,他娘子的心思全被这小玩意给迷住了,竟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到家之前,苏婉圆满完成了两条络子,虽然比不上宋小妹用作示范的那条精巧,却也不差了,苏婉甚为满意,下车时脸上的笑容也更多了,在家翘首以盼的女人们,一见着他们个个喜气洋洋的脸色,便知好消息来了。

饭后,天果然黑了,宋老爹破天荒的叫宋母将油灯点起来,他把契约拿出来,虽不识字,布满皱纹的手却一下下摩挲着纸背,眼带笑意的看了许久,才递给宋子恒:“子恒啊,给你奶和你娘念念,这纸上写的都是啥。”其实是他自个儿还没听够。

回到房内,趁着宋子恒在外头洗漱,苏婉将下午买的坠子拿出来,刚穿好络子,宋子恒便回来了,瞅了她一眼:“娘子在做什么?”

苏婉显摆着手上的东西,宋子恒看不清,索性点了油灯,端过去放到床边的柜子上,这边瞧见了苏婉手上的挂坠,上面竟是一块通红的石子,说石子也不全是,而是打磨成了红豆形状的石子,当然比红豆要大上许多,灯光下这抹红也艳得似乎要滴血,苏婉见他看得认真,一副惊呆了的模样,扬了扬手,兴致勃勃的道:“我上午与小妹在街上见到,也觉得甚是特别,恰好有一对,那卖货郎拍着胸脯保证道绝对从别个手上看不到一样的,便买了下来,不过两块石子,却要了我半贯钱。”

“是以娘子便将昨儿我给的钱全花了?”

苏婉眨了眨眼睛,无辜状:“相公不高兴吗?还是觉得我败家?”

“怎么会,钱既然给了娘子,想如何花,便是娘子说了算。”宋子恒失笑,往苏婉旁边一坐,从她手中将两条挂坠都拿了起来,道,“况且只有养不起女人的男人,才道自家女人败家。”

苏婉刚想接话,宋子恒爱不释手的抚了抚络子,恍然道:“我见娘子下午一直在织什么,便是这个?”

“相公可喜欢?”

宋子恒点头道:“这也是娘子第一次赠与为夫亲手所做的定情信物了,甚为珍贵。”说着便递给苏婉,“还请娘子为我戴上。”

苏婉无奈:“戴了也要脱衣的,不若明日起来再戴。”

宋子恒坚持:“不行。”

苏婉只能依他,给他戴好了还不行,他非得给苏婉也戴上,可苏婉一进屋便脱了外衣,是打算睡觉的,宋子恒缠着她又将外衣穿上,才将这坠子戴好,宋子恒满意的瞧着各自腰间一抹红色,才道:“能叫人一眼瞧出来的,才是真正的定情信物。”

苏婉难得见他如此孩子气,面上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心底却有些复杂,她以为自己不会喜欢幼稚型的男生,却对宋子恒偶尔流露出来的孩子气毫无反感,甚至觉得两人距离越来越近了。

等宋子恒欣赏完,苏婉才道:“赶了一天的路,早些休息吧。”

宋子恒却叫住她:“娘子。”

“怎么了?”苏婉原是背对着宋子恒在脱衣,闻言便转过身,只见他抿着唇,递了一张薄纸过来。



第五十六章

“这是什么?”苏婉好奇的接过,上头只有简单的两行字,字体清晰,昏黄的灯一照便看得分明,苏婉却怀疑自己看错了,“这是……”

宋子恒却有些不自然的道:“娘子看过便是,好生收起来罢。”虽然他拟这张契约觉得有理有据,可若被家人发现,却也是一桩麻烦事,便是再解释也无用,爹娘定然对娘子心存芥蒂。

他只是单纯想对她好一点,并不是要给她添麻烦。

苏婉也万万没想到,宋子恒给她的惊喜,竟然还在后头,比起这个,前一晚的半贯钱,已然不值一提。而苏婉却不能够忽略,宋子恒是土生土长的古人,思想观念与自己本就不同,诚然他昨日便是将剩下的钱上交给宋母,宋母多半也不会收,对于儿子,宋母算是个开明的母亲,虽说没分家,不该叫儿子们有私产,然她平日叫儿子们去镇上置办些什么,有时剩余个三五文,她并不会收了去,就当给个零花钱,便是知晓以宋有根宋有福的性格,这钱最后也都收起叫媳妇们保管,她了解便好。这如今宋子恒自个儿挣的钱,大头都拿来置办年货了,剩下些零头,宋母决计不会要的。

然宋母不要,与宋子恒隐而不报,差距却大了。打个比方来说,张氏李氏拿着丈夫给的钱,是存是花,之后的去向宋母都了解,若是她们全花了给自个儿买些用不着的玩意儿,宋母绝对能将她们骂个狗血淋头,再把她们手头余下的钱都没收了,然苏婉拿着宋子恒悄悄给的半贯钱,便是把铜板一个个扔进水里就看个水花儿,宋母顶多也只能骂声胡闹,没收是万万不行的。

如此一来,宋子恒也兑现了他对苏婉的一部分诺言,在他自个儿力所能及的前提下,确实给了苏婉绝对的自由——不能少看这点自由,它已然是宋子恒目前能做的所有,苏婉也能猜到,或许还是宋子恒人生中最出格的一件事,即便到不了愧疚难安的地步,心理压力也是有的。

却不成想,他能给的,比她以为的要多得多。

苏婉看了好半响,还是没有如宋子恒所言收起来,而是抬头看他:“为何给这个?”

“原本便是娘子该得的,莫说这三成红利,若无娘子的主意,咱们家又岂能做成这门生意?”见苏婉嘴唇蠕动,宋子恒却伸出食指轻轻抵住,笑道,“我知娘子想出这个,也是为了咱们家谋条出路,是以爹娘和大哥二哥那头的红利也该拿。然子恒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了。”

苏婉挑眉笑道:“相公本就妾身的人,还谈什么以身相许,忒没诚意了些。”

“子恒整个人都是娘子的,这些身外之物,自然也归娘子所有。”宋子恒低头在苏婉耳边吹气,先前的调笑,眼底已经染上一丝意动。

苏婉也不露怯,只道:“既是如此,相公这契约便写的不对,怎是三成红利都归我?相公的全部也该是我的才对。”

宋子恒早知他娘子或许不会如自己所想的那般投怀送抱,感动得无法自已,然她这个反应,也叫他始料未及,苏婉演技了得,一时间宋子恒都拿不准她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不过叫他如此料不着的女子,也只有他娘子了,宋子恒不由自主低头亲了亲苏婉的眼角,他发现自己越来越爱看她在自己跟前骄横到不可一世的模样。

“娘子胃口倒是大,也罢,写过一纸便是。”宋子恒说着,作势要去桌前,房里的桌子上,也有书有纸墨,甚是方便。

苏婉却拉住宋子恒,那张纸已被她放在枕下,她双手缠在他臂上,笑得甚为开怀:“白纸黑字便罢了,相公如此人才,一言九鼎,妾身还能不信你?”

宋子恒便没真的去动笔,他认为自己是体贴娘子,叫苏婉将这契约藏起来,是怕大家误会她要自己写的,于她的名声无益,可若自个儿真照她所言重写一纸,在外人看来,他宋子恒惧内的名头,便真的坐实了。

不过他娘子这番话叫他听得心头甚为妥帖。

双手用力将苏婉抱起来,宋子恒边回床上边道:“便是娘子不信,也无甚关系,我自做自己该做的,娘子日后也能见着。”

苏婉将头埋在他胸前,没吭声,心头委实翻涌不休,片刻后,她整个人都被放到床上,苏婉闭着双眼,宋子恒将灯吹灭了,眼前一片黑暗,她也没没睁眼,却实实在在的叹了口气,宋子恒这三个字,在舌尖绕了又绕。

苏婉是个随遇而安的人,自然有着避祸求福的本能,与宋子恒携手共进,拼一把未来,是她仔细评估过宋子恒与宋家人的品性之下,选的一条最利于自己的路,若宋子恒发达后仍能对她不离不弃,她又何苦叫他冷了心肺,只为自己日后全身而退?

她确实琢磨过,自己好好的不作死不出错,日后宋子恒真对柳太傅之女动了求娶之心,需要料理自个儿,她便是拼着苏老爹对宋老爹的救命之恩自请下堂,宋家也没有不应之理,若那柳太傅霸道些,要将此事捂个严实,还宋子恒一个未婚之身,只要宋家愿意护她,她隐姓埋名的离开,怕也不是难事,只待日后重新开始便是。

可做人总得有点理想追求是不是?宋子恒如今对她有意,她自个儿也不是完全无心,只是怕日后不好,才不得不远离。但是,放着未来风光无限的一品夫人不做,跑去荒村野林当个平头百姓,隐姓埋名的,再惨点或者连原身的爹娘都不能认,她是脑抽了才选后者吧?

诚然,比起前者,后者要安全多了,基本没多大风险和难度,想做风光的宰相夫人,也得要有那个命去享,可人生在世,哪个选择不是赌?从现代社会来的苏婉,也有着不输于男人的血性,她在娱乐圈摸打滚爬十几年,从小透明混到在百花齐放的圈里拥有自己的一片天地,如今叫她窝窝囊囊的活着,自个儿男人不能要,身份不能要,该替原主尽孝的父母也不能认,她如何能忍这口气?

苏婉也不是鲁莽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她愿意拼一把最大的仪仗,来源于宋子恒的态度,他让她对未来越来越有信心。

不过现在,宋子恒给苏婉带来的,不仅仅是信心了——还有麻烦,她似乎动心了。

苏婉没办法不动心,她是内心比别人冷了些,外表看着娇美,却有一颗不下于男人强悍的心。早些年她也什么都忍了,能吃的苦,能受的委屈全都受尽了,她只是一个人,没有背景,经受过各种潜规则,那些算计,那些黑暗,人人自顾不暇,没人帮她,她习惯了一切都靠自己。

而如今,不用她开口,更不用算计,有个傻子主动将自己手上的一切给她,也不问她是不是需要,有什么给什么,能给的都给了,她焉能不动心?

不,宋子恒怎么会是傻子?他若是傻子,这世上便没有聪明人了!他看得分明,比谁都知道如何对付她,所以她从来不肯放手也没想过要给谁的这颗心,渐渐都不属于她自己了。

苏婉越想越不甘,赌局才刚刚开始,她怎么能先把心输了?心都不在自个儿身上,还谈什么未来,是死是活岂不全靠他了?!如此一想,苏婉心里头发狠,逮着宋子恒伸过来的胳膊就是一口,宋子恒毫无防备,忍不住“啊”了一声,声音又清又亮,在这样的夜里,忍不住叫人想入非非。

若是有人在宋家院子,便能发现这个声音一出,四周都安静多了,几个屋子里传来的细语声,如同被按了静音键,在同一刻消失无踪。

苏婉也想到了这里的房间没有丝毫隔音效果的坑爹性,连忙放开了嘴,狠狠地瞪了宋子恒一眼,可惜天太黑,宋子恒看不见她眼底的锋芒,当然她也瞧不见宋子恒已悄然红透的耳根。

苏婉能想到的,宋子恒自然也想到了,可是见她只看着自己不说话,便是黑暗中,也能感受到这目光甚是灼热,不由的灵光一闪,顿了顿,颇为羞涩的问:“娘子可是想了……”

苏婉还没来得及说话,炙热的唇便覆了上来,宋子恒气息灼热而凌乱,吻着她充满了热情,前一秒还心平气和的男人,这会儿竟如发了春一般,苏婉只觉眼前一黑,敢情她刚刚那一口非但没起到丝毫震慑效果,竟跟给他打了支催情剂一般?

早知道就不嘴下留情,狠狠一嘴咬下去,让他发春!苏婉恶狠狠的想着,索性张开嘴,顺着自己被勾的舌尖,狠狠吸了一口。

宋子恒浑身一颤,只觉得舌尖又痛又麻,传到全身,刺激的小兄弟也立刻有了反应,紧紧抵着苏婉那儿。

他平日总觉得自家娘子娇弱,一点反应便呼痛,第一夜对着他又抓又挠又咬,哭喊得嗓子都快哑了,后来每次也是又哭又笑的,也不知是疼多些还是欢愉多些,但他总算知道自家娘子有多怕疼,因此小心翼翼,生怕她难受,竟是头一次知道,这事儿不只是温柔,用了力,却是如此畅快,畅快的他还未进去,已经觉得欲仙欲死了。

如此一来,宋子恒也没想起怜香惜玉,兼之苏婉也用力回应,激情碰撞,宋子恒头一次觉得恨不得死在她身上。

抵死缠绵。

雕花的大床,几乎晃到天明才停下动静。

苏婉恨不得一睡不醒,睡到日晒三竿时醒来,身下火辣辣的疼,许是磨破皮了。不过身子倒是一片清爽,便是宋子恒给她清理了,她也不会领情。苏婉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声,看着温润如玉的男人,在床上居然这个样,活生生一头披着羊皮的狼,难怪以后能爬得那么高。



第五十七章

坐在窗边桌前的男人,听到动静,便放了书转过身来,扬了扬眉,声音一派温润:“娘子醒了?”

装的是一本正经!苏婉更不想理他,一个眼神也无,宋子恒心下更是愧疚了,昨晚虽说两人都太过投入,但若他有些分寸,不那么孟浪,他娘子也不至于……伤了那儿。宋子恒摸了摸鼻子,索性站起身,走到床边,将苏婉的外衣取了来,温声哄道:“煮了粥还在灶上热着,娘子起来用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