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姑姑点头,知道自家夫人喜欢听什么,便奉承道:“老奴倒是替状元郎可惜,这般高雅人物,又年少英才,娶个粗鄙的商户之女委实是糟蹋了。”

柳夫人虽没接话,绷着的脸色却是略有缓和,这几日她着人仔细打探过宋子恒的事迹,得来的消息倒真让她吃惊,这宋子恒非但不是她以为的那般猥琐阴险,几乎知道他的人提起他都是赞不绝口,就连她家自来对后辈要求严苛的老爷,提起这新科状元也是一脸的满意与欣慰,想来圣人明察秋毫,他钦点的状元郎是真个里外如一的。

宋子恒人品无可挑剔,也查不出他与自家女儿有何交集,柳夫人便是再相信女儿不会做出伤风败俗之事,也不至于把责任都推到宋子恒身上,继续怪他哄诱自家不谙世事的女儿,是以也只能相信安姑姑的解释,状元郎这般人才,自家女儿若真不小心见了一面,一见倾心也说得过去。想到这里,柳夫人未免也觉可惜,这宋子恒虽然家境贫寒,然本人品性高洁,年纪轻轻便是圣人钦点的状元,日后前途不可估量,若不是早已娶亲,倒真是一门天作之合的亲事,。

然而如今是不是天作之合,她已经顾不上这许多了,女儿在家闹了这么多日,大夫都道她身子再受不得折腾,若继续叫她绝食下去,自个儿岂不是要白发人送黑发人?柳夫人现在没心情想其他,一门心思只想如了她女儿的愿,让她安生下来,不再瞎折腾她的身子了。

小绿自然不知道这群人来自家的险恶用心,她心头还有些愤愤不平,侍郎夫人了不起啊,正二品就能跑人家里头来狗眼看人低吗?是以叫苏婉的时候,语气里便憋着一股气,“小姐,外头有人找你,自称是柳侍郎的夫人……”

院里头的动静,苏婉早就听到了,那安姑姑生怕她家隔音效果太好,自报家门的时候声音都特意提高了一度,苏婉在屋里听得真真儿,心里早知来者不善,更没有主动送上去让别人给下马威的意思,便只做不知,直到小绿来唤她。

便是这般,苏婉也没出去,只是抱着肚子道:“你去告诉她们,就说我身子不便,无法招呼贵客,还望她们见谅,若有什么事直接与你说便是,若是与姑爷有关,便叫她们派人去请姑爷回来。”

小绿便折回院子向众人转达苏婉的意思,还自己加了一句:“便是夫人家高门大户,想来也没有让人挺着快要生的肚子招呼客人的理儿罢?我家小姐肚子里可是姑爷的头一个儿子,平日里姑爷都宝贝得不行,若有个不好,怕是无法向姑爷交代了。”

柳夫人眼底闪过一丝厌恶,瞥向小绿,安姑姑皮笑肉不笑的道:“还望姑娘再通传一声,侍郎府就在贵处隔壁,府上请了大夫候诊,若状元夫人有甚不好,随时便能请大夫来看,委实无需这般担心。”

小绿先前出来时得了苏婉的吩咐,这会儿见她们不肯走,便也不纠结,转身回屋继续跟苏婉说了,小绿还没从屋里出来,安姑姑便使了个眼色,身后一个膀大腰圆的婆子便走到窗前,大嗓门叫道:“我家夫人进来许久,一口水都没有,这便是状元夫人的待客之道吗?”

小绿瞧着她们这般纠缠,也觉得很不好了,至少已明白这侍郎夫人不是单纯进来歇脚的,便担心的看了苏婉一眼,压低声音道:“小姐您待屋里,我跑出去请姑爷回来?”

苏婉却笑了:“柳夫人千挑万选,选了个相公与大牛同时外出的日子,便是打定主意单凭咱们两个没法出去报信。”

小绿脸色一白:“她们想……想做什么?”

苏婉却没回话,只是朝她勾了勾手指:“附耳过来。”

小绿听了眼睛一亮,点点头,窗外的婆子已经挽起袖子了,粗声道:“状元夫人这般目中无人,便别怪我不客气了。”

话刚落音,吱呀一声,门被打开,小绿扶了苏婉出来,苏婉瞥了院中好整以暇坐着的华贵美妇一眼,眼带责怪的看了小绿一眼:“贵客来临,岂能这般怠慢,竟不把人请到屋里去坐?”

小绿嘀咕道:“哪是我没请,人家根本被把我放眼里……”

安姑姑道:“状元夫人无需这般多礼,在院里便好,我家夫人此番亲自上门,委实是有事相商。”

苏婉点了点头,却不接话,只若有所思的道:“也是,夫人尊贵,这般寒门小户,怎好意思委屈夫人进去?小绿,你去多搬几个椅子来,请大家都坐下罢。”

许是看不惯苏婉一直不进入状态,柳夫人终于屈尊降贵的开口了:“无需计较这些,先谈正事罢。”

小绿不满的白了她一眼:“谈正事也得让我家小姐先坐下吧?哪有人来别人家做客,自己安安稳稳的坐着,却让人家主人挺着肚子站着听话的道理?就是我从戏文里听过的那些专门折腾媳妇的恶婆婆,也没坏到这种地步。”

苏婉低头笑,不去看柳夫人一干的蛋疼的表情,她其实还是有些同情的,柳夫人一行人未必就真的不懂这些礼数,一是她的礼节应该对着与她同阶级地位之人,自己肯定受不起她的礼貌,二来也是存心来个下马威,甫一见面自个儿便被她们唬住了的话,接下来还不都是她们说什么便算什么?只是想的很好,奈何宅斗高手遇到小绿这么憨直的傻丫头,从肚子里不知道绕了多少个弯出来的话,便被她曲解成十万八千里的模样,想来也是心塞的。

柳夫人能到现在还面不改色,已经是她涵养好了。

小绿不理众人,搬了条椅子出来,也学着柳家下人先前的作态,对着椅子擦了又擦,才扶着苏婉坐下,苏婉道:“请大家也坐下罢。”

小绿却道:“人家才瞧不上咱们家的凳子呢。”说着,竟转身出了院子,她反应太叫人措手不及,一时间众丫鬟婆子便没能拦住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苏婉跑出院子,到了隔壁,大嗓门几乎在整个巷子间回荡。

“隔离侍郎府的柳夫人来我家做客,只是我们家凳子不干净,无奈只能向婶子借几张回去了,放心,用完便立即还您!”

自从宋子恒考中状元后,他们与隔壁邻居来往便勤了许多,这条小巷不单是外乡人来租住的,也有自个儿是京里本地人,赚了钱便在这里造了房子自家住,这一带环境不错,无论是租的还是自家造的,能住这里的人家条件都不会差,小绿不费吹灰之力借来许多凳子,邻居们还特别热情的亲自把凳子搬到苏婉院子里,开开心心的近距离瞧了眼官家夫人,只是毕竟是贵夫人,气场就是不一般,邻居们不敢多待,打了个照面便讪讪的出去了。

这一切来得太快,柳家一干下人都没来得及反应,待名义上亲自送凳子来,实际却是瞧热闹的人们退散后,柳夫人的脸色已经彻底黑了,却仍旧压抑了怒气,扫了苏婉一眼,眼底比起之前的不屑,却多了几分慎重。原先是她太过掉以轻心,身边伺候的人怕是揣摩她的心思,故意将这苏氏说的不堪了几分,而她原本对苏氏就没甚好感,此番先入为主,更当她是粗俗无脑之人,所以才这般声势浩大的过来,想着直接将没见过世面的苏氏震住,之后也能省许多口舌,竟没想到,这苏氏却也有几分胆色,自家倒真是打草惊蛇了一回,让苏氏有了警惕,这才故意叫丫鬟把自个儿来他家的事传了出去,如此一来,自个儿顾忌名声,也不会轻易对她做甚么。

倒是打的好算盘。不过柳夫人仍是不屑的哼了一声,乡野出来的粗鄙之妇,见识再多也就这样了,自家甚么身份,犯得着对她做什么?便是真的想做什么,也不会做的这般人尽皆知。

“不知夫人亲自前来,是有何要事?”苏婉没柳夫人这般心思难测,毫不掩饰的给了小绿一个赞赏的眼色,挑了挑眉慢悠悠的道。

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安姑姑也在心里冷哼,对柳夫人道:“夫人,是不是叫她们去外头等?”

带这么多人来是为了给苏婉一个下马威,实际上柳夫人要做的事根本不能让太多人知道,不然到时候毁的就是她自己女儿的名声。柳夫人闻言点了点头,安姑姑便叫人都去门外看着,不用吩咐,自有人拉了小绿下去,小绿还想挣扎,苏婉却道:“跟着她们出去罢。”

“小姐……”小绿心里着急,却又挣脱不开,只能跺着脚被人拉走,心里头不停祈祷姑爷快些回来,只是想到小姐先前说的那话,倒不太敢过于期待,这柳夫人特意挑选了姑爷和大牛都不在的时候上门来,摆明了来者不善,谁知道会不会在半路叫人绊住姑爷他们的脚,不让他们早些回来?

见众人都退散了,柳夫人这才看了安姑姑一眼,安姑姑会意,开门见山的对苏婉道:“听闻状元夫人是商户出身?”

苏婉挑了挑眉:“正是。”

“宋公子乃今科状元,圣人钦点入翰林,本该前程无限,奈何没结一门好亲事,只怕状元夫人娘家日后要给宋状元添不少麻烦了。”

“是吗。”苏婉似笑非笑,“劳夫人费心了。”

安姑姑没有理会苏婉讽刺她们管太多,继续道:“状元夫人也别说老奴说话难听,按着您的家世,别说嫁与状元郎为妻,便是为妾也是高攀的,宋状元有一个商户出身的妻子,日后仕途想来要受许多影响,人说娶妻娶贤,夫人便是无法给宋状元带来帮助,也不能这般拖后腿不是?”

苏婉听得这番义正言辞的话,竟然半点没生气,反而笑了,点头问道:“然后呢?”

柳夫人又皱了皱眉,摸不准苏氏这反应到底是气的,还是当真不在意安姑姑的话,这才正眼瞧了苏婉一眼,眼底有着打量。

安姑姑顿了顿,得了自家夫人的眼色,这才继续道:“如今我家老爷爱惜人才,不忍宋状元这般为岳家所拖累,愿意重新为宋状元择一门亲,定对宋状元在朝堂之上大有裨益,状元夫人若是真心为宋状元好,想来也是赞同的。”

“给相公重新择一门亲?那我待如何?”

安姑姑想也不想的道:“您的出身虽然不堪,然毕竟也曾与宋状元拜过天地,如此便破例做个贵妾,将宋状元夫人之位让出来便是。”

“我可怀着相公的头一个孩子。”

安姑姑还未说话,柳夫人却瞥了苏婉一眼,开口道:“破例许你的这个孩子养在正室名下便是。”若是个女孩还好,若是男孩,养不养得住就不是她说了算的。

“夫人想法不错。”苏婉竟然点头,安姑姑眼神一喜,以为她同意了,哪知下一秒苏婉似笑非笑,“只是很好奇夫人这番是为谁来说亲,贵家小姐?”

柳夫人脸色微变,一双眼睛瞪向苏婉,厉声道:“你还知道什么?”

“我能知道什么?夫人怕是高估我了,毕竟我是商户出身,见识有限。”苏婉仍然淡定,笑盈盈的道,“只是商户之女再不堪,有些道理还是知晓的,不知夫人如今是以何立场来操这份心?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夫人能开这张口,又不是相公的爹娘,我只能猜夫人是不是……”

柳夫人打断苏婉的话,声音冷硬:“我原还道你是个贤惠知礼的,如今看来倒是半点不顾宋状元对你的情谊,这般自私自利,怎堪为妇?!”

“内人堪不堪为妇,自有在下定断,倒是夫人太过费心了!”院门冷不丁被人一脚踹开,宋子恒站在门口,脸色冷硬,大踏步朝里走来。

本来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出现,柳夫人震怒,腾地一下从椅子里站起来,冷厉的看向院外,几个柳府出来的丫鬟婆子被大牛小绿和两个陌生的汉子拦住,因着这般宋子恒才能破门而入。

苏婉原先还镇定自如的脸色,瞧见宋子恒一回来,就开始抱着肚子抹泪了:“幸好是相公回来了,相公若再不回来,妾身就怕要被逼得自请下堂了。”

柳夫人先前指使安姑姑说那么一大堆,也没能让苏婉说出这四个字,宋子恒一回来,她倒是明白了——可见之前都是装糊涂,柳夫人自持身份,今日竟被一个自己瞧不上眼的乡野村妇蒙了过去,自然是气盛,且苏婉这话声音不小,连门外的小绿大牛都听见了,顿时也顾不上与柳家下人纠缠,齐齐回头怒瞪柳夫人。

最气的还是宋子恒,他不比小绿大牛,是知道来龙去脉的,那日还道娘子杞人忧天,岂不知世间竟真有这般厚颜无耻之人!宋子恒也气急,对着柳夫人更无个好脸色,面子都不愿做,只拱手道:“在下一介寒衣,高攀不上贵府小姐,夫人请回罢!”

柳夫人先是震怒,气苏婉不要脸,竟然当着自己的面这般做戏,丝毫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也气宋子恒竟然不分青红皂白,如此拙劣的演技竟也相信,先前倒是她高估了他!这会儿听完宋子恒的话,她却是脸色发白,难以置信的瞪向宋子恒:“你是如何知道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宋子恒这回是真的气狠了,君子风度全然不顾,揽着苏婉,一脸戒备的看向柳夫人。

反倒是苏婉趴在宋子恒肩上抹了抹根本不存在的眼泪,抬头冲柳夫人道:“夫人不必担心,我们知名声对贵府小姐的重要性,无事不会将此事宣扬出去的。”

“你威胁我?”

“夫人说笑了,我等寒门小户,怎敢得罪侍郎府?”苏婉虽是这般说,脸上笑容却并未真诚多少。

柳夫人瞳孔放大,瞧见苏婉眼底那抹讽刺的笑意,恨不得上前把这张狐狸精脸划花,心里对宋子恒的好印象也下降了许多,心道状元郎又如何,竟也这般沉迷于女色,连自个儿前程都不顾了,当真是不知所谓!

宋子恒见其脸色不善的瞪着自家娘子,心头更添上一丝不悦,微微侧身挡住了对方的视线,拱手道:“夫人请回罢。”

柳夫人已经对宋子恒这番表现失望透顶,再顾不上先前的满意了,原还以为这状元郎是个好的,谁料他竟这般不识好歹,如今说什么也不肯把女儿嫁给这般耽于美色的男人!

柳夫人压抑住心头怒火,冷笑一声:“记住你今日所言,日后后悔了别来求我!”说罢带着一群下人浩浩荡荡回了府。

看着柳家的人离去,宋子恒这才双手抚上苏婉的手臂,来来回回的打量了好几眼:“娘子无事罢,她们可对你做了什么?”

苏婉摇头,投进宋子恒怀里,搂住他的腰道:“相公来得及时,她们并未对我做什么。”

小绿和大牛也想回来看苏婉几眼,这时却停住了脚步,对视一眼,索性转身轻轻将院门关上。宋子恒轻轻拍着苏婉的背,心里一阵后怕:“若不是娘子聪慧,叫小绿趁机向隔壁大婶递消息去寻我,今日恐怕就真的后果不堪设想了。”

原来苏婉先前让小绿冲出去隔壁借凳子,为着并不是如柳夫人想的那般把事情闹大,让她不敢轻易动苏婉,其实是趁柳家下人不注意,悄悄给隔壁邻居带了口信,也是邻居近来与苏婉他们来往不错,古人性情也比较淳朴热情,小绿求救,他们便也出手相助,及时把宋子恒寻了回来。

“也没这般严重,她们无非是想让我自请下堂,好给柳小姐让位置罢了。”

宋子恒冷哼:“不知所谓,你我夫妻情投意合,岂能让她们这般瞎搅和!”说罢眼神一转,温柔又小心的扶着苏婉进了屋,仔细提醒道,“娘子小心台阶。”

苏婉边走边道:“相公此言差矣,若不是你回来及时,妾身恐怕是真的要无地自容,只得自请下堂了。”

宋子恒闻言脸色大变,连忙追问:“娘子何出此言?她们究竟对娘子说了什么?”

苏婉完完本本、不偏不倚的转述了一遍柳家人的意思,宋子恒听得气极,忍不住一拍桌子:“一派胡言!娘子于我的意义,岂能用这些来评断?且男子汉大丈夫,建功立业本该是凭自个儿的本身,靠着姻亲往上爬算什么?还是我在她们眼里,就是为了出头可以抛妻弃子之人?”

苏婉执了他的手,手掌都拍红了,连忙吹了吹,安抚道:“她们说她们的,只要我不信相公是这种人便是,又何苦为不相干之人生这般大的气?”

宋子恒低头看苏婉小心吹着他的手,眼神也渐渐柔和下来,抚着她的头发,声音里有着心疼:“今日委屈娘子了。”

“只要相公一如既往,我便不觉得委屈。”

宋子恒轻轻见苏婉的头揽到自己的胸前,眼底有流光闪过。

此间温情脉脉,隔壁侍郎府却远不如这般平静。

屋内,流云端上汤水,柔声道:“姑娘都几日未进食了,今日好歹吃一些罢,若夫人回来瞧见您这模样,又该难受了。”

柳珍儿眼底闪过一道异色,低声问:“娘今日去哪了?”

流云垂头:“夫人带了安姑姑出府,但并未说去哪里。”

“流云。”

流云垂头纠结了许久,上回她照看小姐不利,被赏了十个板子,这还是看在她是家生子的份上才没有狠罚,原是不能再伺候小姐了,没成想小姐竟为了她与夫人闹了一番,她才重新回到小姐身边伺候,继续做着体面的大丫鬟,而今小姐为了那人不吃不喝,她到底该不该说实话?

流云思索许久,这才终于下定决心,低声道:“小姐别说是奴婢讲的,夫人今日怕是去了隔壁巷子……”

柳珍儿眼神一亮:“你说的可是真的?”

“虽不敢保证,却也有三分把握。”流云低声道,“小姐现在可以用点东西了吧?”

柳珍儿心里头喜不自胜,这便点头,由着流云伺候自己用了些汤和几块点心,心思已经彻底飞走了,一门心思等着她娘把好消息带回来了。柳珍儿知道,以她娘的性子,既然已经松动了,就只会把事情做到底。

她不知上辈子自己是如何被指婚与相公的,却明白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的道理,她不在乎那些形式,只要能与相公再续前缘,叫她做什么都愿意?柳珍儿这样想着,按捺住激动的心,耐心在屋里等着。

一行人回到府,柳夫人脸上犹带着不忿,进了屋,首先便问婆子小姐可有用过饭,婆子回道用了半碗汤并几块点心,柳夫人闻言顿住,心头的不悦顿时一扫而空,一脸惊喜的去了柳珍儿闺房,瞧见女儿气色果真好了些,这才揽着她道:“珍儿,你能想通真真是太好了,那人已娶了妻子,且家境与咱家相差甚远,本就不是良配……”

柳珍儿原先还了几分期待的脸色,此时听到她娘这般说,退去脸上的表情,血色全无的看着柳夫人:“娘,您的意思是叫我放弃?”

柳夫人有一瞬心软,想到今日所见所闻,又冷下心来,道:“门不当户不对的,且他早有妻子,你本就不该生出这些想法,娘念你尚未酿下大错,便不追究,只是那不合时宜的念头,你还是尽早放下罢,若被你爹知道,怕是不会轻易饶过你的。”

柳珍儿脸色苍白,两行清泪从眼底流出,滑过脸颊与嘴角,她咬了咬唇,嘴里尝到一丝咸腥味,嘴被咬破皮了,她却半点感觉都无,因为她现在只感觉到剧烈的心痛,痛的她喘不过气来。

放下?与那样的人携手共度、举案齐眉了一身,如今叫她如何放得下?她恨不得生生世世都与他在一起,不然也不会执意违反相公生前的意愿,非得让他与自己合葬。面对如今的局面,她想过苏氏也像自己这般回来了,就是为了报复她当初的所作所为,然而她并不后悔,再来一次,她知道自己依然会那般做,一辈子算什么,遇到这样一个人,甚至无法忍受他下辈子与别人在一起!

柳夫人一侧头,就看到柳珍儿嘴角在敞着血,鲜红的血丝挂在苍白的嘴角旁,显得格外触目惊心,她立刻便吓住了,连忙搂住柳珍儿:“珍儿,你怎么了?你别乱来……”

“娘。”柳珍儿犹带着哭腔,“是女儿不孝,让娘为难了……”

柳夫人急得想哭:“别说孝不孝的,只要你好好的,娘便心满意足了。”

柳珍儿却摇头:“若不能与他在一起,女儿这辈子都无法安生。”

“怎么就这般固执,鬼迷心窍了呢!”柳夫人又急又气,“那人有什么好的,他都娶妻生子了,你知不知道?!”

“女儿只求与他在一起。”

“如今是你想与他在一起,可人家不想!那宋子恒与他娘子情投意合,根本容不下第三人,珍儿,你这又是何苦?”

柳珍儿闻言一震,脸色越发苍白,这个人也仿佛摇摇欲坠了,“他……亲口说的?”

柳夫人狠着心点头:“所以你也放弃吧,娘定给你挑一个才貌双全的男子,比那宋子恒好上千倍万倍。”

柳珍儿幽幽的道:“可这世间也只得一个他。”

苦口婆心没用,百般劝哄都没用,柳夫人急了,发狠道:“他根本不想娶你,宁愿守着商户出身的妻子,想也不想的拒绝了你,在他心里你根本连那商户之女一根发丝都比不上!珍儿,娘这辈子只你一个女儿,你是娘精心教导出来的,从小聪慧伶俐,可娘从未教过你这般低声下气的犯贱!”

“若能与他在一起,就是犯贱又如何……”

柳珍儿的话还没说话,一个响亮的“啪”发一声,柳夫人放下手,柳珍儿惨白如纸的脸上立时浮出五个鲜红的指印,可见柳夫人刚才那下有多用力。

其实柳夫人刚出手时便后悔了,此时看着女儿红肿的半边脸颊,眼眶也红了,强忍着转过头:“清醒了吗?”

柳珍儿勾起嘴角,似哭似笑:“除非娘把我打死……”

柳夫人定定的看了她几眼,终于颤声问出:“你到底要如何?宋子恒都说了,绝不会休妻,也不会贬苏氏为妾!”

“那娘就别逼他们了。”柳珍儿幽幽的道,她早知道那人的性格,死了的原配他都不愿让对方委屈,执意要让自己嫁过去做妾室,如今那原配现在还没死,又怀了他的孩子,他又怎么可能让原配自请下堂,只为迎自己过门?

早该想得到的,娘此趟定是无功而返,只是她还仍抱着一丝奢望,以为能有转机,毕竟上辈子尽管是继室,她仍做了相公几十年的妻子。可是若他真为娘说的话动摇,休了原配改为迎娶自己,他便不是她心心念念的相公了。

她虽是失望,可他到底没叫她失望。

柳夫人神色微冷:“什么意思?”

“他既不愿休妻,不休便是,女儿自愿为平妻。”



第一百零一章

柳夫人愣愣的看着柳珍儿,似乎有些不认识这个养了十几年的的女儿一般,也觉得她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可是渐渐的,柳夫人的眼神越来越沉,好半响过去,她终于嘴唇颤抖的吐出一句话:“你疯了。”

柳珍儿心里一突,也觉得心里头一阵钻心般的难受,不管是上辈子还是重生回来的这辈子,母亲对她的疼爱宠溺一如既往,对她甚至比几个兄长他们要宽容许多,头一回在母亲眼里看到这般陌生的眼神,她知道母亲是失望了,自己是母亲手把手教出来的,可想而知母亲对她寄予怎样的厚望。

可是她也没有办法,拥有着上辈子的记忆,重生回来一心只想与相公再续前缘,如今却不但没法与他相守,还要看着他与其他女人在一起,她如何受得了?她真的没有威胁母亲,若今生不能与相公相守,她重生回来根本毫无意义,余下来的年岁,不活也罢。

柳夫人看了柳珍儿许久,见她仍旧没有半点回头的迹象,眼神也渐渐冷下来:“能依的我都依你,但不代表我会任你胡闹下去,安姑姑,通知下去,从今日起,不许小姐出门半步,每日十二个时辰都必须有人跟着小姐,寸步不离,家里的剪子珠钗全都收起来,若出了什么岔子,你们知道我的厉害!”

安姑姑低头应了声,柳夫人已经迈脚出去,她身边的大丫鬟跟了出去,安姑姑留下来严词厉色的敲打了一番柳珍儿屋里的众丫鬟,几个丫鬟沉声应了,脸色有些凝重,已是知道小姐许是真的叫夫人生气了,夫人铁了心要关住小姐。

安姑姑交代完正事,走之前又劝了柳珍儿:“小姐就听夫人一言罢,夫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害了小姐。”

柳珍儿却低头道:“还望姑姑好生劝住母亲,别让母亲为我这不孝女气坏了身子。”

安姑姑闻言一叹气,出门回了柳夫人的主院,不用柳夫人发问,一回屋便汇报了一通,末了却顿了顿,小心的问:“太太,可若小姐又像前几日般不吃不喝……”

柳夫人仍旧气盛,闻言便冷笑道:“那就掰开她的嘴,灌也要灌下去!”

安姑姑忧心忡忡:“这般是不是太过强硬了,小姐虽然自来软绵,有时却也有一股气性,万一这回被刺激太过,更不肯回头怎么办?”

“姑姑别替她说话了,她这回真真是闹得太过,平妻?也亏她想得出来,咱们家的小姐,说与那人已是低嫁,看在宋子恒本身也有正才实干,颇得老爷欣赏的份上,若他能将那苏氏休妻,八抬大轿迎了珍儿进门,勉强也能说得过去,我最大的让步是让那苏氏自请为妾,甚至连她将来生的孩子都破例养在珍儿名下,她还待如何?”

柳夫人话说到最后已经把责任推到苏婉身上了,安姑姑附和道:“也是,这苏氏太不知好歹!”

“虽然那宋子恒瞧着确实有前途,却也配不起娶咱们家的小姐做平妻,若珍儿这回自降身价到这种地步,日后我们柳家的女孩还要不要好好说亲了?”

安姑姑点头,仍有些忧心:“只怕小姐转不过这个弯来。”

“无事。”柳夫人摆摆手,“她年纪小,没个定性,也没见过真正的好男儿,如今觉得非宋子恒不可,多关她几日,等她不那么偏激了,再好好给她说一门亲事,这事便丢开了。”

安姑姑见自家夫人一脸笃定的表情,便把想说的话吞回了肚里,算了,夫人好不容易气消了,若在把方才小姐对她说的话告诉夫人,岂不是惹得夫人又要气一场?知女莫若母,说不准夫人这般做还真能见效呢。

虽然不知道柳家母女的这番较量,苏婉和宋子恒倒是过了一段安静平稳的日子,宋子恒深深觉得隔壁住了两个蛇精病邻居,且这两位邻居比自家势大,完全可以辗压自家的威胁性,当下也顾不上孕妇临近产前不能搬家的说法,连忙让大牛去与屋主打听新的院子,要求很简单,离侍郎府越远越好!

屋子没有合适的院子租给宋子恒,倒是曾长安,听闻了这一遭觉得甚是羞愧,虽然与自己无关,可那柳夫人和柳小姐毕竟是他名义上的表姑与表妹,若是她们直接纠缠子恒还好,他都不至于这般内疚,他那表姑这番做的太过,弟妹怀着身孕,不到一两月便要生了,倘若有个不好,子恒与弟妹如何接受得了?

羞愧之余,经过这一遭,曾长安对苏婉的印象倒是提升了不少,他先前觉得苏婉太过强势,平日对子恒也就算了,那日竟越过子恒,非逼得他把表妹的身份说了出来,不过现在他倒是庆幸苏婉的强势,若换一个没见识胆子又小的女子,这番岂不是就被拿捏住了?如此都是好的,若被一刺激,受到了惊吓,说不得孩子都不好。

总之曾长安如今是愧疚心爆棚,当然他还有另一番考量,因着表姑与他家夫人的关系,柳侍郎府与侯府走得向来很近,姻亲这种事,自来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真叫他那表姑闹出些什么来,于他安远侯府的名声也无益,且若因此弄得子恒与他生分了,岂不是要糟?是以,最早得知此事的表兄才特意传信于他,千叮万嘱必须看好这边,不能叫事情闹大。

因这种种,听说宋子恒要换院子,曾长安举双手双脚赞成,一开始便热心的邀请他们去他先前置下的院子住下,他置下那院子,是方便自个儿在外办事歇脚用的,是以离安远侯府很近,如此一来,若他那表姑又有什么动作,他也好及时赶到。

只是宋子恒不肯占这个便宜,非要自个儿找,近来他与郑同科探花许幼林走得很近,许幼林得知他在找屋子,便将自个儿所住的那一块介绍过来,院子同样甚是清雅,且距翰林院不远,方便他们日后上下班。宋子恒去瞧了一眼,当场便定下来了,那屋主知道是今科状元住自家的屋子,自觉蓬荜生辉,价钱都降了许多,还热心的把屋里头打扫了个干净,宋子恒第二日便请人来搬家了。

宋子恒近来危机感和重,深深觉得家里光小绿与大牛还不够,这两个人衷心听话,奈何太过淳朴,并不适合在人心险恶的京里,尽管他们一心一意为娘子好,就拿前几日那柳家来人一事来说,若不是他娘子聪慧,想出那个法子请人去找他,后果怕是不堪设想,虽然当时小绿在家,可她却帮不上任何忙,只能毫无反抗之力的被人拖到院外,让他娘子一个人面对那柳夫人——说句不好听的,谁知道他若再晚回来片刻,达不到目的的柳夫人又将对他娘子做甚么?

归根结底就是见识不足,宋子恒不敢想象这事再来第二次的模样,且过几日他便入翰林院任职,每日点卯散值,根本无法亲自守在家中,于是搬完家的第二天,宋子恒又去了趟牙行,要请一个孔武有力、又细心能照顾人的婆子来家中,最好是这婆子自个儿生养过,这般更好照顾他娘子。

宋子恒的要求有些高,牙行一时间没有合适的人选,整整等了四五日,才终于把让宋子恒满意的人送了过来,而这时,宋子恒也要正式入职了。

相比宋子恒的不安,苏婉反倒心情放松了许多,大概是她该担心的事早前已经担心完了,现在便没甚可担心的,且之前最让她无法确定的是宋子恒的态度,如今见过宋子恒的表现,就彻底放心下来,每日安心养胎便是。

当然苏婉也不至于心这般大,心里一点不装事,她其实还是挺不解的,柳小姐作为高门贵女,看着柳夫人那骄傲矜贵的模样,便知她应该也差不了多少,何至于这般纠缠不休,甚至逼得她母亲一边瞧不起自家,一边却又不得不屈尊降贵的来找她谈判——就算那柳小姐是历史上宋子恒的妻子,两人有些斩不断的缘分,也不至于执着至此,甚至连身为世家贵女的矜持骄傲都不要了?

最靠谱的猜测,便是那柳小姐跟她一样,并不是原生土著——要么就是穿越,知道历史所以执着不休,或者是重生。

如果是后者,恐怕就更加棘手了。

当然苏婉都没见过那柳小姐,也不能保证柳小姐真的和她一样,就是这般怀疑,心里多了一层小心,其他的也不会多想,杞人忧天不是她的性格,且宋子恒已经全身戒备起来,他是未来要做权臣的人,总不至于连这些事都处理不好,是以她现在最应该做的是放宽心,好好养胎。

宋子恒开始入职后,苏婉挺着肚子在准备礼物,前两日他们收到了老家来的信,宋子恒回了信,她算算日子,家信送到苏家和宋家手上时,离中秋节也不远了,在古代,中秋也是个大日子,过这个节日讲究团圆之意,他们没办法回去过节,只能多备些礼物,这时新来的婆子刘妈的作用便显现出来了,刘妈据说在京里待了几十年,之前也在大户人家做活,一直是粗使婆子,只是高门大户的,规矩太多,刘妈觉得自个儿年纪大了,如今只想找个宽松些的主家,领一份宽松的活计,用不着整日提心吊胆战战兢兢,工钱少些都无事,反正包吃住,她领了工钱补贴家里便是。

刘妈毕竟在大宅院里头待了几十年,便是粗使婆子,见识也不是小绿大牛能比的,且又是个京城通,苏婉交给她的头一件采买礼物送回老家的任务,她便漂漂亮亮的完成了,钱花得少,京城的土仪却备下许多,再加上些其他地儿的特产,满满当当的,堪称丰盛,送回老家再体面不过了。

中秋的节礼备下并请人送回乡了,刘妈又开始打听京里小有名气的接生婆,定好日子八月一到便把接生婆领到家里头来住,这却是宋子恒交代的,他自个儿不乱花钱,在这上头却舍得,请刘妈的工钱已经不少了,若要请接生婆在家一门心思候着苏婉生产,接生婆便得把别的生意推掉,是以她每住一日,宋子恒便要付给她一日的工钱——听到宋子恒这般叮嘱刘妈的时候,小绿不由在旁边咂舌,心里有些担忧,先前老爷太太还道自家小姐乱来时,定要及时告与姑爷,让姑爷好生管住小姐。

可如今姑爷都被小姐带的这般会花钱了,日后可怎么办?

不过宋子恒把什么事都安顿好,苏婉便只要做一个安心待产的准妈妈了,柳家久久没有动静,渐渐的苏婉也觉得自己先前想太多,穿越重生的事出一个估计都难得,毕竟影响太大,她自认为自己是很低调的,或者说是冷漠,除了自己的小日子,并不太关心其他,就是这般她都改版了许多事,再出几个穿越者,恐怕历史早就乱了。

苏婉索性完全不去想这茬。

殊不知她不想,却仍有人在惦记着她,或者说是觊觎她丈夫。

柳夫人一日日眼见着柳珍儿越发消瘦沉默,整个人死气沉沉,甚至看着有些暮气,并不像这个年纪女孩该有的鲜活,之前笃定的心也开始变得浮躁起来,心情焦急,憔悴,心疼,逐渐取代了先前对柳珍儿的失望与冷硬,终究是自己的亲女儿,柳夫人没办法瞧着亲生骨肉一日日变得凋零憔悴,终于坐不住了,自那日宣布禁足以来,第一次推开了柳珍儿的房门。

“你可想通了?”柳夫人站在门口,没有走进去的打算。

柳珍儿在屋里写字,屋里一切尖锐物品都被收了起来,她连花都绣不了,便只能日日练字,几个丫鬟轮流守在跟前研磨。其实柳珍儿这些日子并没有闹,该吃该睡,醒了就看书写字,也不要求出门,可她越是这般却越让人觉得心惊,暮气横生的模样,若不是面容幼嫩,便说她是历经沧桑的老妪也不为过。

柳珍儿搁笔抬头,逆着光见她母亲站在门口,瞧不清她的神色,也不觉失望,只是安静的摇了摇头,重新执起笔。

柳夫人在外头却瞧得心酸,亲眼所见的真实情况,原来比下人回禀的还要糟糕许多,她如何也想不到,这些天禁闭,却让她女儿的心衰老成这般地步,甚至有种哀莫大于心死的绝望。柳夫人不由红了眼眶,不是没有心疼后悔,更多的却是恨铁不成钢。

“你竟这般不堪,为了一个男人折腾至此,当真是执着!”

“女儿不孝,让娘担心了。”

“别叫我娘,我没你这般无用的女儿!”柳夫人咬牙,上前狠狠甩了柳珍儿一个巴掌,“你醒醒罢,当真要为了个有妇之夫的男人,连爹娘都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