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珍儿没吭声,柳夫人见她冥顽不灵的模样,更是气急败坏,一个倒仰:“好,真好!我倒要看看,那宋子恒到底给你施了什么魔法!”

“娘。”柳珍儿拉住柳夫人的衣摆,眼带哀求,“一切只是女儿的一厢情愿,与他无关。”

“你也知道自己一厢情愿?”柳夫人一拂袖,摔开了柳珍儿的手,却到底没有再动,只是让下人全都出去,包括安姑姑,安姑姑便亲自在门口看守。

屋里陷入一阵静默,许久过后,柳夫人才问:“你究竟想如何?”

柳珍儿垂头:“娘不是知道吗。”

“平妻是绝对不可能,柳家的女儿,绝不能自甘下贱至此!”柳夫人咬牙道,“宋子恒不肯休妻,那苏氏也不肯自请下堂,便只有一个法子了,苏氏难产去世,你嫁过去做继室,也比平妻好。但是你记着,我只帮你这一次,日后你过得如何,再与我无关。”

柳珍儿眼神闪了闪,第一时间想到这的竟然是事情终于按照原轨迹发展了,若苏氏孩子也生不下来,继不继室的,这辈子她仍旧无需在意,只是她很快回过神来,她只是想与相公再续前缘,并未想过害人性命,且她了解相公的性子,让他休妻再娶自己他都不肯,若被他知道为了让自己嫁与他做正妻,她娘竟然害死了他原配,只怕这辈子都不会再看自己一眼了。

一想到这里,柳珍儿不由打了个寒颤,那日跑去街上,她见着相公对那苏氏的态度,再如何自欺,也无法否认他对那苏氏的在意程度,可她毕竟不是真的该及笄,心痛归心痛,还不至于大乱方寸,她上辈子与相公朝夕相对半生,自认为很是了解她相公的性子,只要能再嫁与他,迟早能把相公的心拉回来,那苏氏上辈子没能在相公心里留下痕迹,这辈子自然也构不成大威胁。即便是她最大的让步,自降身价给相公做平妻,她也能好生争取一番,可若让相公恨上了自己,便再无挽回的余地。

柳珍儿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直挺挺的朝柳夫人跪下:“娘,女儿求您了……”

“你什么意思?”柳夫人皱眉,随后勃然大怒,“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你是决意要自甘下贱不成?!”

“相……宋郎重情重义,若被他知晓娘的所作所为,如何肯再娶我。”

“他不娶也得娶!”

“娘。”柳珍儿哀求,“女儿只想顺顺利利嫁与宋郎,不想他恨我。”

“你!”柳夫人气得双眼发红,最终还是忍住了,冷声道,“你放心,妇人生孩子本就有风险,尤其是头胎,出点什么事也正常。”

“娘上回已去找过苏氏,以宋郎的心性,迟早都要察觉此事的……”

苏婉不知道她的情敌几乎以死相逼,才让柳夫人没有在她生产时出手,当然柳夫人出手也不一定能得逞,宋子恒早就严防死守,接生婆的背景是早在一两个月前便打探清楚了的,苏婉生产前半个月已经被接进他们家,柳夫人想收买接生婆已经迟了,且宋子恒又请了医馆大夫在产房外坐镇,若有什么不好,大夫随时能发挥作用,所以到苏婉生孩子还是挺顺利的。

这个顺利,指的是接生时没出什么大状况,然而苏婉这头一胎生得并不算顺利。

苏婉发作是在傍晚,大夫给她日子算的是中秋前后,然离中秋还有近十天的日子,稳婆刚请来没两天,谁也没想到孩子无缘无故要提前出声,便有些措手不及。那时苏婉刚吃完饭,一进入八月,整个月都是严阵以待等孩子降生的阶段,宋子恒已经不再拉着她去散步了,瞧着她肚子那般大,每每便觉得心惊,生怕孩子下一秒就毫无预兆的从她肚子里破膛而出,只恨不得苏婉十二个时辰都不要下地,是以吃过饭便准备扶苏婉去屋里休息,哪知道才走到屋门口,苏婉就抱着肚子在喊疼了,宋子恒被唬了一跳,头一次手脚都不听使唤了,只双手还保持着扶苏婉的动作,满脸焦急:“怎么会疼?孩子不好吗?”

还是刘妈出来瞧了一眼,见这阵势,连忙提醒宋子恒道:“太太怕是快要生了,老爷快把太太抱进产房罢。”一边又高声喊稳婆出来。

宋子恒仍有些反应不过来:“这么快就要生了?”

苏婉感觉身下有热热的东西流了出来,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阵痛来临,忍得脸都发白了,不由咬着牙捶了他一下:“还不把我抱去床上躺着!”

“是!”宋子恒这才条件反射的打横抱起苏婉,下意识要往屋里迈,刘妈哭笑不得的拉住宋子恒,往右边耳房指了指,“老爷,产房在隔壁。”

自前两日稳婆住进来,第一件事便是张罗着收拾产房。

宋子恒回过神来,连忙抱着苏婉,顺利来到产房,把她放在昨日新铺好的床上,苏婉已经疼的在呻吟,宋子恒坐在床边不敢离开,紧紧握住苏婉的双手,稳婆与刘妈比他镇定多了,毕竟是见惯了大场面的,没办法把宋子恒赶出去,稳婆瞧了苏婉身下,宫口都还没开多少,知道离孩子出生还要许久,便也不坚持要宋子恒出去了,只悠悠让人去烧开水,灶上要准备吃食,随时给苏婉准备补充能量。

苏婉从小怕疼,初夜都让她担心了那么久,生孩子这种惨绝人寰的疼痛,早就成了心理阴影,可疼起来才发现自己还是没准备好,这种痛,比她想象的还要更难耐许多,从一开始便呻吟不停,宋子恒急得不行,见稳婆还在安排些其他事,不急不忙的样子,不由催促,稳婆无奈道:“还没这般快,要开十指宫口才行,先等着罢,别太心急了,太太也保存些体力。”

疼到一定的地步,便开始麻木了,苏婉终于知道问那些生过孩子的朋友,生孩子是不是真的疼到死去活来,她们几乎都是一脸神秘的表情,摇着头对她说“等她经历了就知道”。

特么疼到麻木也是一种境界,苏婉渐渐没声音了,不是不疼,是懒得叫疼,就如稳婆所说,还不如忍着力气,等会儿好生孩子,想通了的苏婉开始淡定起来,疼习惯了,中途还睡了一会儿,倒是宋子恒一直守在床边不肯离去,也没合一下眼睛,不停给她擦着额头冒出来的汗。

渐渐的天都亮了,苏婉还是没有要生的迹象,其他人俱守了一夜,反倒是苏婉睡了第二个觉,虽然才睡半个时辰,稳婆让小绿把备好的早饭端来给苏婉用,宋子恒亲自接了来喂给她吃。

用了半碗早饭,苏婉还有力气对宋子恒说让他去上职,宋子恒却掖了掖她的被角,道:“娘子放心,我会叫大牛去告假的。”

自个儿生孩子,若宋子恒真的不在旁边,苏婉也会不爽的,尽管宋子恒在也没什么作用,可生孩子毕竟不是她一个人的事,苏婉从来不认为自己有这么贤惠大方。所以宋子恒主动说了,苏婉当然不会坚持,仍旧握着他的手不放。

宋子恒低头瞧了眼交握的双手,低笑了一下,也不点破,反而叮嘱小绿告诉候在外面的大牛去给他告假,顺道请医馆的大夫来看一眼。

辰时左右,大牛回来了,还拉着医馆的老大夫,老大夫想是被他一路强扯着过来的,一进院子便开始擦汗,宋子恒也刚好被稳婆和刘妈联合赶出了产房,脸上还带着些惊疑不定,他方才不小心瞧见他娘子身下鲜血一片,顿时方寸大乱,稳婆怕他在里头添乱,这才要他出来候着。

大牛见到自家姑爷这番表情,一下子便被唬住了,连忙道:“姑爷,小姐如何了?”

“无事。”宋子恒回过神来,朝旁边的大夫作了一揖,“内人头一胎,怕有甚不好,有劳大夫在旁坐镇了。”

大夫想是见惯了各种场面,淡定的抚着山羊须,问着里头的情形,宋子恒一五一十答了,他便在一旁道:“虽然等的时辰有些长,却还算顺利,贵太太再忍耐些,也无需多久了。”

大夫的话刚落音,里头便传来稳婆中气十足的声音:“宫口全开了,太太现在开始用力罢。”

伴随着稳婆的声音,苏婉开始发力了,迭迭叫声从屋里头传出来,稳婆继续鼓气。

宋子恒一开始听到苏婉撕心裂肺的叫声,吓得脸色都白了,被大夫安抚了,大牛从堂屋搬了两个椅子出来,宋子恒坐下来,这才稳了稳心神。

时间这才开始难熬起来,如果有时钟,宋子恒几乎是数着分秒过的,也不知过了多久,苏婉已经叫得声嘶力竭了,里头的稳婆终于高声道,“生了,太太生了!”

苏婉连孩子都没来得及瞧一眼,倒头便睡了,宋子恒如何听见孩子的哭声便头也不回的冲进产房,连刘妈和稳婆都没来得及拦住的情形就不多提了,苏婉这一觉睡得很沉,她生孩子几乎生了十个小时,一生完就累得昏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已经天黑了,苏婉还没有反应过来,条件反射的摸了摸肚子,顿时大惊,孩子怎么没了?

“娘子醒了?”宋子恒刚好端了烛火进屋,瞧见苏婉一脸惊疑不定的样子,想是刚从噩梦中醒来,连忙端了灯过去,放在床头,掖了掖苏婉的被角。

苏婉已经回过神来了,连忙问:“孩子呢?”

宋子恒笑着往床里头瞧了一眼,苏婉看过去,一团又小又红的小东西便蜷缩在那里,看起来还没宋子恒的腿大,怎么也想不到这么小的东西竟是在她肚子里大闹天宫的熊孩子,苏婉心里顿时一柔,小心翼翼的伸手摸了摸。

宋子恒连忙把灯移到里头,让苏婉看得更清楚一些,苏婉连忙收回手,生怕摸坏了小家伙,嘴上却道:“怎么这么丑,长得一点都不像我。”

宋子恒附和道:“是,一点都不像娘子。”

“怎么,你也嫌他丑?”苏婉挑眉,眼神不善的看着宋子恒。

宋子恒连忙道:“怎么会,儿子像我呢,我怎么会嫌弃。”

“这么难看,确实比较像你。”苏婉收回了视线,这才感觉到肚子有些饿了,不用她开口,宋子恒已经意会的把早已放在旁边的汤碗端过来,一边喂着苏婉一边道:“稳婆说为了下奶,先喝些汤。”

苏婉问道:“对了,我怎么回房里了,先前不是还在产房吗?”

“产房不干净,生完我便把娘子抱回屋里了。”

苏婉想到什么,不由挑眉:“听说男人进产房不吉利,相公是如何进去的?”

“能有什么不吉利,娘子都在里头生孩子了。”宋子恒眼神闪了闪,不自然的神色一闪而过,给苏婉喂完吃的,便把碗放下,再轻轻扶着苏婉躺下,若无其事的道,“再说,我自个儿家,我想进哪屋便去哪屋,谁能拦着?”

“相公霸气。”苏婉调笑道,又问,“也是相公给我清洗的?”

宋子恒点头,苏婉道:“辛苦相公了。”她当时痛得不行,对外界并没有太多的关注,倒是时不时听到宋子恒在给她加油的声音,倒是现在缓过神来,苏婉不由想到那些听说目睹生孩子时在一旁围观,结果被吓成狗的苦逼丈夫们,也不知道宋子恒是不是跟着一个样,便试探的问道,“生产过程太狼狈,让相公见笑了。”

“娘子在屋里头生孩子,我只恨不得以身代之,又谈何见笑?娘子再说这些生分的话,我便真要不高兴了。”

苏婉拉着宋子恒的手晃了晃:“我还怕相公被吓坏了,哪知竟这般淡定。”

宋子恒苦笑,哪里是淡定,他娘子是没瞧见他今日忽然冲进产房时,冷不丁瞧见她一脸苍白毫无血色,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就跟了无生机的模样,当时那大受打击的情形,他几乎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连孩子都没来得及看一眼,一下扑倒床边,脸色应该比床上的她还要苍白。

刘妈本来在一旁拉着他说产房不便,见他这模样被吓了一跳,随后才想明白,哭笑不得:“老爷别担心,太太只是太辛苦,现在脱力睡过去了。”

宋子恒当时都不知道该松了口气,还是该无地自容,脸上倒是有些窘迫,刘妈莞尔一笑,稳婆适时的把孩子递过来,笑吟吟的道:“恭喜老爷,太太给您生了个小少爷,瞧着这哭声,多中气十足!”

宋子恒这才听到孩子哇哇大叫的哭声,果真如稳婆说的那般,中气十足的很。稳婆见着他脸上的发愣,也见怪不怪,把孩子塞进他怀里,笑道:“老爷抱抱看,可沉手了。”

第一次抱自己的孩子,宋子恒看着怀里的小家伙,哪是沉手,分明是轻飘飘的,他生怕抱不住小家伙就飘走了,手还有些颤抖,没比苏婉淡定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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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婉虽然刚醒过来,精神却也不太好,说完便打了个哈欠,宋子恒见状低声道:“睡吧。”

苏婉点点头,往床里头挪了挪,脸轻轻的贴在小家伙嫩嫩的小脸上,安心的闭上了双眼。

宋子恒坐在床边看了许久,这才端了碗出去,大牛正在院里做活,月光正好,看着比百日都不差些什么,大牛便趁着空闲自己打些小车子小床,见宋子恒出来,忙道:“姑爷昨夜未合眼,早些睡罢,明日还需应卯。”

“还不累,且娘子生产的消息还未告诉家里,我先去写封家书,你明日一早送去驿馆。”

大牛应道:“是。”

几乎是苏婉刚生下孩子,柳夫人便得到了消息,腾地站起身:“苏氏当真生了个儿子?!”

下人点了头,又道:“且宋编撰特意告了假,一直在家等宋太太顺利生产。” 

第一百零二章

柳夫人脸色先是脸色阴沉了片刻,随后却摆了摆手,对下面的人道:“行了,出去罢。”

下人依言退出去,柳夫人坐在椅子里沉思,安姑姑上前询问:“夫人,这个消息要不要瞒着小姐?”

“瞒着?不,让她知道。”柳夫人皱眉冷哼道,“让人一五一十的报给她。”

安姑姑叹气:“就怕小姐知道了,这个弯却仍旧是转不过来,毕竟,若小姐真介意苏氏与她的孩子,那日就不会求了夫人千万别对苏氏动手了。”

柳夫人也想到这茬,顿时阖上眼皮,掩去眼底的疲惫,好半响才无奈的都:“姑姑,我是不是不该由着珍儿胡闹?”

安姑姑不好点头,沉默了片刻才道:“姑娘心思纯善,最是善良心软的一个人,如今不过爱慕宋编撰,怕也没想过要伤害谁。”

“她年纪小拎不清,我还能看不明白吗?如今那苏氏平安诞下一子,想必宋子恒更是如珠如宝的护着,珍儿是再无嫁过去的可能了。”再多的生气和后悔,最后也只化作心疼,柳夫人叹气,“只盼她这次能明白。”

柳珍儿得到消息,心情也非常复杂难言,母亲确实听了自己所言,没有对苏氏动手,可上辈子早该去世的苏氏,如今非但好好活着,甚至平安给相公诞下一子,这个结局于她而言绝不会是什么好事,上辈子除她得了一双儿女,相公名下再无其他子女,如今多了一个苏氏的儿子,且听闻相公对这个孩子异常重视,特意告了一天假,就为守在家中等苏氏顺利生产——方出生便这般在意,待日后她的儿女出生,可还能如上辈子般得到相公全部的注意力?

听得流云仍在那里将她昨日打听来的关于苏婉生产当日宋子恒的种种表现一一汇报上来,柳珍儿的心一点点的往下沉,抱着人发抖,差点走错产房,而后又整整一夜未合眼,只为守在产房等苏氏开宫口,苏氏终于要生时他被赶出了产房,仍守在门口不肯离开半步,又是叫丫鬟煮汤烧水,又是让家丁去告假请大夫,亲自安排好一切,等孩子出生,又不顾忌讳直接冲进产房,亲手把苏氏从产房抱回里屋,甚至不假丫鬟婆子之手,亲自给那苏氏清理生产后的满身狼藉……

柳珍儿听到这些,已经脸色发白,连连摇头且后退,直至失魂落魄的退到椅子里,失控的用双手捂住耳朵:“别说了!”

不,这怎么可能是她的相公,相公心怀天下,性子内敛,自来冷静自持,从不在人前失态,他们夫妻携手几十载,他在她面前都从未有过方寸大乱的样子,任何时候都气定神闲,掌控一切!

流云说的人不是她相公。

相公更不可能是这般满脑子装着儿女情长的人!

“小……小姐。”流云没料到柳珍儿会忽然失控,停下来时脸上还有些担忧害怕,生怕自己哪句话刺激了自家小姐,赶忙解释道,“小姐,奴婢都是从别人那儿听来了,您也知道,传言这种事,一个传两个的,传下去就大变样了,更何况这是从府外传进来的……”

柳珍儿忽然回过神来,定了定眼神,冷静的问:“府外传进来的……你听谁说的?可还有甚没告诉我?”

“就是灶房的陈嫂,她每日出去采买,路上听外边人说的,回来便跟人学了。”流云被自家小姐阴沉的脸色吓住,一股脑儿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说了,“还有那陈嫂说原先在咱们家隔壁住着的状元郎,一月前不道为何忽然搬家了,先前好些邻居都不知这状元郎带着怀孕的状元夫人搬到哪去住了,最近才有人去街上碰到出来买菜的状元郎家下人,这才知道他们新家在哪儿……”

“一个月前就搬家?”

流云怯怯的点头:“听她们是这般说的,因着状元夫人还怀着身孕,就快临产了,本是不该轻易搬家的,是以附近住的百姓都猜测了好久,很好奇发生了何事,让状元郎一家搬搬得这般突然。”

柳珍儿眼底闪过一丝受伤,为了何事?难道是因为她娘上门过的缘故?

他当真对自己这般避之不及,还是因为那苏氏闹个不休?

“小姐?”

柳珍儿收起眼底的神色,冷声问:“既然如此,那陈嫂又为何知道这么多?”

“这……奴婢也不清楚……”流云眼神闪烁,她这番表现,以前的柳珍儿看不懂,如今还能不明白吗?

柳珍儿心知别说流云,她身边的丫鬟全是她娘的人,她娘为了让她死心,可谓是用心良苦,日日着人在她耳边说着相公对苏氏有多好,若她不是与相公朝夕相处数十载,比任何人都知道相公的为人品性,恐怕此番还真被她娘给骗了过去,从此对相公心灰意冷。

奈何没如果,她为了下辈子都能继续与相公在一起,甚至甘愿冒大不韪,违背当年自己答应过相公的,临时反悔不许苏氏与相公合葬,甚至执意抹去苏氏在家谱中的名氏——她连这等不能做的事都做了,如今回到最初,她又怎能眼睁睁看着她的相公与别人在一起?

便是报应,她也认了,她做下这等事,对苏氏不是没有愧疚,若苏氏真如她一般因此而重活一世,造成现在该死的时候没死,甚至抢在她之前给相公生下孩子,让她的地位这般尴尬,她也接受,是她当初贪心不足才导致现在的结果,所以才拦住她娘没有对苏氏与苏氏的孩子出手,她不会针对苏氏,自始至终她要的从来没变,与相公相守到白头即可。

如此一来,她娘做的这些都是白费功夫。

想通了这些事,柳珍儿的心情这才真正好了起来,就是上辈子的苏氏如今变了,她相公也依然还是当初的模样,文采斐然,风姿卓越,她娘现在是先入为主,对相公有了偏见,待她日后嫁与相公,娘就知道相公有多好了,上辈子她娘就那般喜爱相公,恨不得把相公当做亲儿子来对待,就连平日不苟言笑,对她的兄弟们都板着脸的爹,在相公面前不照样和蔼,有说有笑的,惹得兄弟们万般羡慕。

柳夫人的一番安排,非但没起到作用,反而让柳珍儿更坚定自己的决心,先前对父母的愧疚都少了许多。人生有得必有失,以她爹娘的心性阅历,终会有想通的一天。

苏婉这一觉还没睡多久,感觉身边有东西在蠕动,她迷迷糊糊的翻了个身,而后就听得一阵哇哇的哭声,苏婉猛地就睁开了眼睛,屋里一片漆黑,婴儿的啼哭声还在耳边回荡,苏婉虽条件反射的睁开了双眼,脑子却还没清醒,便有些缓不过神来,只下意识的伸手抱起小家伙。

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宋子恒端了灯匆匆进屋:“怎么了?”

“宝贝在哭。”苏婉一脸茫然,怀里的小家伙握着拳头不知道在划拉什么,手脚并用的样子,看起来很激动,哭声倒是没有加大,“我也不知道他哭什么。”

新爹上路的宋子恒今天犯了太多蠢,终于轮到他家平日颇有些见识的娘子无知无措了,宋子恒忍不住笑了,快步进来,且低声解释道:“良辰怕是饿了,自出生后娘子你一直在睡,叫都叫不醒,良辰便没喝奶,只喂了些水。”

“饿了?”苏婉有些傻眼,“要给他喂奶吗?”

“自然要的,娘子难不成想让良辰继续饿肚子。”宋子恒哭笑不得,小心绕过小家伙,半抱半扶把苏婉扶到靠坐在床头,然后又指导着苏婉一只手搂着小家伙面向自己,小家伙果然是饿了,隔着里衣在苏婉胸前拱,宋子恒准备给自家娘子拉衣襟的手就这么停在半空,看着儿子迫不及待的模样,下意识的吐出三个字:“小色胚!”

苏婉闻言挑眉,瞥了宋子恒一眼:“那也是你的种。”

“咳咳。”回过神来的宋子恒有些窘迫,低头咳了咳,默不作声的开始扒苏婉的衣领,苏婉全程就用这种“看吧,果然儿子跟老子一个样”的眼神看着他,宋子恒觉得自己顶了很大的压力。

吸奶是每个宝宝的本能,宋子恒刚把苏婉的右半边衣领拉了下来,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不用人指导,小家伙已经自发的一拱一拱,顺利拱到了准确的位置,哭声终于停止,小嘴巴一下一下蠕动着。

宋子恒就这么一眨不眨的看着,心情委实有些复杂,初为人父的自豪与成就感,却又觉得不爽,自己的娘子,他都没这么弄过,这个小家伙倒是会享受。

宋子恒看得羡慕嫉妒恨,甚至好想问一句他儿子真有这么好喝吗,苏婉却不太好受,疼得到吸了一口气,宋子恒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关切的问:“怎么了?”

“宝贝太过用力,吸得疼……”

苏婉的话刚落音,小家伙一扭头,吐了出来,张开小嘴嚎啕大哭。剩下一对父母在旁边面面相觑。

“老爷,太太。”许是听到屋里的动静,刘妈连忙赶过来,“小少爷怎么了?”

宋子恒赶紧伸手拉好苏婉的衣领,这才开门,一脸的无奈:“不知为何,娘子给良辰喂奶,良辰没吸两口便开始哭了。”

刘妈正好手里端着一碗鲫鱼汤,闻言连忙道:“许是还没有出奶,正好鲫鱼汤下奶,我先喂太太喝下,稍后再用热巾子敷时按一按,差不多就行了。”

宋子恒便将东西接了过去,道:“我来,刘妈你去烧水罢。”

“也好。”刘妈转身出去,宋子恒端了汤回屋,苏婉还在手忙脚乱的哄着小家伙,见宋子恒又端了碗汤来,顿时有些腻味,“前不久才喝了一碗汤。”

“这个是鲫鱼汤,刘妈说下奶的。”宋子恒耐心哄着苏婉,“娘子多少还是喝一些罢。”

苏婉皱着眉,仍是把一大碗鱼汤喝光,宋子恒刚把空碗接过去,刘妈已经端了滚烫的热水进来,放下木盆便道:“太太先把小少爷放下来。”

宋子恒忙把小家伙抱起来,刘妈拧干了帕子,毫不客气的一把扯开苏婉的衣襟,滚烫的帕子覆上去,大手又用力的在苏婉上面按摩,听得苏婉吸了口气,刘妈道:“太太忍耐些,要把硬块揉开,确实有些疼。”

生孩子的痛都忍了,苏婉觉得再没什么不能忍受的,且在宋子恒怀里的小家伙已经哭得几乎上气不接下气了,比起胸口疼,苏婉觉得心疼更难受,便咬牙道:“刘妈不用管我。”

刘妈挽起袖子反复揉了半刻钟,苏婉都勒出一身汗了,胸口火辣辣的疼,刘妈终于收了手,对宋子恒道:“应该可以了,把小少爷抱过来罢。”

小家伙已经没力气嚎哭了,为了表示自己的委屈,还在不甘的抽泣着,刘妈将正确的喂奶姿势教给苏婉,小家伙终于不哭了,一回到苏婉怀里,就自发的找目的地,然后一口含住,迫不及待的吮吸,皱巴巴的小脸看起来也舒缓许多,奈何还没过几秒钟,小家伙又吐出来,继续嚎啕大哭,哭得比之前还伤心,大概是为两次都被欺骗了感情的委屈。

苏婉有些担心:“怎么办,是不是我没有奶?”

宋子恒也急了,看着小家伙刚刚才缓和了些的小脸,这会儿又憋得通红,连忙问:“现在去找奶妈不知可还来得及?”

“何至于此。”刘妈笑了,“太太一直有吃催奶的食物,自然不会没奶,不过到底是头一次,小少爷力气太小吸不出来也正常,不若老爷先替小少爷吸通了,小少爷自己喝的时候就方便了。”

“吸……吸通了?”宋子恒下意识的咽了下口水,还是有些震撼。

“这头便交给老爷了,老奴端了东西出去收拾。”刘妈说罢,端着木盆和瓷碗头也不回的出去了。

宋子恒仍站在原地,看着苏婉有些不知如何……下嘴。虽然他方才见了自家儿子这边幸福可以吸娘子的乳汁,也有些恨不得以身代之,那也只是想一想而已,如今却被刘妈说出来,多少有些无从适应。

苏婉知道宋子恒自来喜欢端着,便瞥了他一眼,道:“还愣着干嘛,你儿子正饿着呢。”

“啊……”宋子恒听话的俯下身,入眼只瞧见一片雪白细腻的肌肤,红的滴血,白的无暇,形成鲜明的对比,看在素了几个月的宋子恒眼里,六分香艳瞬间变成了十分,冲击力太大,几乎忘记了自己先前要做什么,只凭着本能凑上去,轻轻含住,吮吸,舔舐,几乎把整张脸都埋进去了,正准备再进一步,后脑勺冷不丁被人敲了一下,苏婉的声音从头顶上传过来,“用力啊,你儿子还等着呢。”

宋子恒:“……”

他为何感觉有儿子并不是件全然幸福的事?

虽然过程有些纠结,宋良辰最后还是顺利的喝到了母乳,痛痛快快的吃到了来到人世间的第一顿饱餐,一吃饱就心满意足的睡着了,苏婉把人重新放回床里,小家伙拳头小小的,苏婉几乎一张口就能全部含住,小手紧紧握着,抵在同样迷你的小嘴上,嘴巴还砸吧了两下,看得苏婉心里头一阵柔软,自从怀胎以来,到现在长达近一年内所吃的苦,这时瞬间觉得一切都值了。

宋子恒也拖了外衣,熄了灯准备躺下,想了想却又换了个位置,他自己睡中间,儿子靠里睡,苏婉疑惑,“怎么换位置,宝贝靠着我睡不是更方便喂奶吗?”

“刘妈说孩子夜间容易闹腾,靠着我比较好照顾,娘子安心睡罢。”

苏婉以前以为怀孕是灾难,生孩子是地狱,熬过了这两个阶段,就可以升天了,哪知道这才是真正的恶梦,孩子出生了,比在苏婉肚子里大闹天宫时还要闹腾,稍有不对付张口就哭,那委屈劲儿,简直听者伤心闻者落泪,如果只是魔音穿耳还好些,问题是小家伙一开嚎,整个小脸和小身子都开始发红,苏婉和宋子恒每每都被唬住,且小家伙脆弱的感觉一只手指都能将他捏碎似得,苏婉和宋子恒只能小心再小心,每每抱他,给他喂奶和换尿布都是小心翼翼的,甚至宋子恒夜间睡觉,旁边躺着个小家伙连睡觉都不敢翻身,睡梦中精神也高度集中,小家伙一个动静,他立马就惊醒了。

总之,养孩子是门漫长的学问,宋子恒和苏婉这对新手父母才刚刚上路,要学的东西还多得很。

新奇又叫人紧张的三天终于熬过去了,新手父母那颗激动的心终于慢慢淡定下来,至少现在宋子恒抱孩子已经不会再手抖了,还能抱着他边走边哄,且换起尿布来也比苏婉还要麻利许多,他给小家伙换尿布,小家伙最多哼唧两声,要苏婉来换,就是惊天动地了。

顺利的熬过了前三天,小家伙要洗三了,在古代,洗三是诞生礼中非常重要的一个仪式,会集亲友为婴儿祝吉。宋子恒和苏婉孤身在外,家人亲戚都在老家,然而毕竟是自己头一个孩子的洗三,宋子恒恨不得把自己有的一切都捧到小家伙面前,舍不得他受丝毫委屈,洗三自然也要办得热热闹闹的,他们在京城虽没有亲人,却还有朋友和同僚。

于是宋编撰入职以来第一个宴客理由,就这么贡献给自己的儿子了。

检验宋编撰人缘的时候到了,苏婉其实没甚么担心的,宋子恒既然说了要给儿子办大礼,自然不会像小绿害怕的那样到时候没一个人来——小绿纯属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那个侍郎府柳夫人实在太颠覆她的三观,导致她觉得京里的高官夫人都像柳夫人那样狗眼看人低,都敢毫不顾忌的上门欺负人了,收了请帖却不给面子不来的事她们做了也不会意外。小绿心疼的却是自家小少爷,洗三这么重要的日子,办得寒酸了像什么话?

宋子恒广发请帖,洗三仪式是刘妈和稳婆一起张罗的,稳婆一大早就来了,备好要用上的物什,必得熬一锅槐条蒲艾水,这些都用不着苏婉操心,她现在还下不得地,整日整夜躺在床上不敢动,只看着她们来来去去进进出出,摆上香案,请娘娘神像,连苏婉屋里都摆了神像,放上三五碗桂花缸炉作为供品。

苏婉瞧着新奇,真正的主角却瘫在床上睡得跟小猪一样,半点不受热闹的气氛所影响。

宋子恒相熟的同僚中,沐休的能来的几乎都来了,其余不能来的也都叮嘱了自家夫人务必带贺礼到场,不过宋子恒的同年却是携家带口的都到场了。巳时左右,往日安静的小院便有客人陆续到来,女眷们被刘妈领着去苏婉的屋里坐了会儿,寒暄几句,没待多久,大脾气的宋良辰哭闹起来,女眷们便去隔壁的厢房喝茶聊天。苏婉喂了奶,把小家伙哄得重新睡着了,自己则抬头看着床帐,无声的感叹了下时光飞逝,小家伙如今过了洗三,满月满岁也就快了,这才短短三天,她就感觉到养孩子的时间过得飞快,抱着他一动不动的发呆,一眨眼又发现一天过去了。

宾客们用了午饭后,洗三仪式才真正开始,仪式在产房门外举行,东西都准备妥当,稳婆才把穿着大红肚兜、被襁褓抱着的小家伙从里屋抱出来,虽然这些女眷们与苏婉都不熟,但是苏婉头胎就顺利生了个男孩,方才在屋子里她们也都见识到了小家伙哭起来中气十足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是个壮实好养的,心里头还是有些羡慕苏婉的运气,也想自个儿也沾点喜气,添盆的时候一个个便都不吝啬,稳婆在一旁说着应景话儿,小家伙哭得越是大声,女眷们添盆的劲儿更足了。

洗三仪式完了,稳婆也不敢多耽搁,虽然这季节天儿热,但是小儿体虚,就怕一个不好,稳婆赶忙把他身上的水擦干,重新包上襁褓,让刘妈把小家伙抱进屋里,一直回到苏婉怀里,小家伙的哭声仍然没有停止,不过倒是变成了抽泣,滚到苏婉怀里就开始拱,苏婉会意的解了衣襟,喝着母亲的奶,小家伙才渐渐平复心情,吃饱后又呼呼大睡了。

屋外的女眷们还在捞着盆里的红枣桂圆花生吃,据说是可以蹭生儿子的喜气。

可惜苏婉只在屋里听到小家伙撕心裂肺的哭声了,没能看到洗三的场景觉得很心塞。

仪式结束,来宾们也都陆续告辞了,刘妈和小绿负责送女宾,宋子恒亲自在门口送同僚和朋友,正寒暄间,一辆华丽的马车毫无预兆的在宋家院门前停下,车帘掀开,一身锦袍的曾长安跳下车,笑道:“抱歉我来晚了,子恒别介意啊。”

宋子恒抱拳,脸上也有惊喜:“长安兄能来便是最好的,只是眼下小弟不得不失陪片刻,长安兄先去里头坐着,我稍后便来。”

“无事,我也不是第一回来了,委实用不着这般客气,尽管先忙你的罢。”曾长安说着,回身对小厮道,“你去把我与表兄准备的礼物搬进去。”

于是宋子恒与还没来得及离去的客人们围观了侯府少爷的大手笔,那小厮一件件从马车上将东西往下搬,说是洗三礼,不晓得的以为他搬家也就这模样了,财大气粗的让人目瞪口呆。

毕竟以宋子恒现在的身份,结交的同僚也都跟他这般品级小得几乎都可以忽略不计了,更多的却还是在翰林院做庶吉士,连官职都未授的新科进士们,甭管金榜题名时有多风光,现在都是官场小透明一枚,同一个等级在一块玩起来也比较愉快,谁成想即将愉快的告别时,宋家忽然来了一个画风与他们截然不同的客人——曾长安的身份他们或许还不识得,但是浑身上下的穿着打扮,以及那份鲜衣怒马的

气度,绝对是大富大贵之家出来的,非世家贵族不可。

其实每届科举,能中进士的不一定全是清流,也有出身世家的弟子,比如这届的传胪,然而世家出身的无论是进士及第,还是纨绔之弟,自来瞧他们都不上眼,如今却看到曾长安对宋子恒的态度这般热切,大家看了心情顿时有些微妙。

然而这还没完,曾长安熟门熟路的让人把东西都搬进宋家院子,前脚才刚进去,后脚又来了一批人,打头的是大户人家管家模样的体面下人,彬彬有礼的过来:“是宋编撰宋大人吗?老奴是奉我家老爷夫人之命,来送贺礼庆贺大人喜得贵子的!”

宋子恒先是皱眉,自个儿并不认识这人,不过他的目光从管家身后扫过,眼神顿时微冷,后头那个婆子,他见过一次,就是那日被邻居匆匆拽回家,还没到院门口,远远便看着对方拉着小绿不许她进院子,这婆子分明是柳夫人身边的人。宋子恒心下不悦,语气也冷了些:“你家老爷可是户部侍郎柳大人?”

管家含笑点头:“正是,我家老爷常对宋大人赞不绝口,区区心意,还望大人笑纳。”说着双手把礼物送上。

宋子恒心头各种念头转过,最后却接了过来,甚至笑道:“客气了,宋某改日定亲自登门拜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