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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居然拒绝了!朱老先生和顾妤馨由不得都诧异地瞧了慧安一眼,片刻朱存文才点头道:“既如此也罢。对了?方才你所弹之曲可是自己所做?”

慧安二人一过来,淳王等人便见目光都投了过来。听见朱存文竟要收慧安为徒不由皆心有诧异,再见慧安谦虚谨慎地推辞,已是觉出些许她的不同来,再闻朱老先生竟这般问,不由更诧,心道:莫非竟真是慧安临场发挥,自谱曲目?顿时望向她的目光更胜。

慧安见此不由手心满汗,心道:难怪这朱先生拉着她要收徒,这可真是太高看她了。这曲子乃是当年李云昶奉命整理各地民间曲目时她听到的,因她那时想离他近些,便每每站在一墙之外希望能听到他的声音也是好的,这才偶然地听闻了此曲,因听时触动很大。这才叫冬儿去寻那乐官拿了曲谱。

她沈慧安能谱曲?这误会可是大了,于是慧安忙态度恭谦地躬身答道:“是学生曾偶然听闻路边艺人所弹,当时因心有触动,便留了意,听那艺人说此曲乃是安源一带流传的民间小曲。学生愚钝,是万万谱不出曲子来的。”

朱存文闻言点了点头,不再多言。慧安忙和顾妤馨躬身一礼,退了开来。待淳王几人相继离开,柳祭酒行在最后,却乐呵呵地瞧着慧安,道:“很好很好。”

柳祭酒平日总挂着一张做学问的正经面孔,很少笑成这样,慧安见之就有些头皮发麻,忙欠身行礼。

柳祭酒见她态度恭谦,举止有度,更加开怀又表扬了几句这才点着头迈步而去。

第66章 麻烦不断

这边柳祭酒一离去,慧安便被琴博士游子叶逮到,却见他面色不虞地瞪慧安一眼,沉声道:“跟我来。”接着便迈着大方步向琴学院那边去,慧安知道马上又要被审问一遍,而方才应付文景心她们的话却未必能糊弄地了游博士,不由就有些惴惴不安,可先生都发了话,她也不敢不跟着啊。慧安冲文景心和聂霜霜几个打了个招呼,便乖乖跟在了游子叶后面,亦步亦趋地往琴学院走。

一路太学生们瞧见她,多数会报以和善的微笑,而慧安也神情落落大方地冲众人微笑,遇到那平日对她颇有微词的,也不避讳她们的目光,一视同仁。她的善意表示到就好,投之以桃,至于那些人会不会至此对她改观,少寻她的麻烦,慧安却是管不了的。只本着与人交善的心,不希望再立故人。她想,她和这些人实际上是没多大利益交涉的,以后应该不会再遭排斥才对。

行到琴学院门口时,远远却见姜红玉和一群太学的女学子们聚在不远处说话。慧安望过去正撞上姜红玉的目光,不由也冲她笑着点了下头。而姜红玉远远瞧见慧安冲自己笑,就觉着她那笑是在讽刺自己,瞅着慧安那得意洋洋的模样,登时便气的银牙紧咬,她万没想到今年的两学盛会,竟是这个贱丫头出尽了风头,把什么光都给占尽。捏了捏袖中的一纸硬片,姜红玉眸光一闪。

“真没想到这位沈小姐竟有如此好的琴艺,先前她粗野的名声传的满京城谁人不知?看来传言这东西真不能尽信。”恰于此时身旁两个太学的女子闲聊着,姜红玉唇角一扬便走了过去,笑道:“传言自然最信不得了,卓小姐怎能轻信谣言呢?说起来我威钦侯府和凤阳侯府还有些姻亲关系,我那姨母妹妹便时常说起沈小姐,说沈小姐不仅懂琴,还会武,对妹妹也极为关爱。那日端门刺杀时,就是沈小姐出手救了我那表妹的,真是不简单。”

那卓小姐闻言点头,道:“是呢,这事我也听说,说起来当时我也在端门,幸而裳音楼的位置满了。母亲便带着我们姐妹去了福满楼,不过当日也是吓得厉害,躲在桌下都不敢出声。沈小姐真是厉害,我听说她当时护着妹妹和文家的三小姐从裳音楼一路冲到铭心馆呢。真了不起。”

“呵呵,我倒是听表妹将那日的事说的清楚。说起来,当日真的蛮惊险的,那些东姜死士们冲过去时,大家都是往裳音楼中躲,只沈小姐反应快,拉着文小姐便向东征军和御林军那边冲,只没想到她们在半道上便被箭雨所阻。当时沈小姐抽出随身带着的九节鞭就是一阵急舞,虽说伤了些百姓,但到底护着文小姐和表妹脱了险。真是有勇有谋,反应敏捷呢。”

她话一落,围着听的那些女子面色便有些不对,半晌其中一个才问道:“怎么沈小姐随身还带着九节鞭那样的…器物啊。”

姜红玉登时眼一亮,道:“你不知道的吗,沈小姐自幼便是学武的,九节鞭使得最好,随时都带在身上呢。那日她还用九节鞭杀了一个东姜死士,直穿了那人的咽喉,生生将那东姜人的喉咙给撕了个血洞呢。要我说,我要有个这样的姐姐就好了,定然无人敢欺负我。”

众女闻言那面色登时便又僵硬了几分,方才还一脸兴致的那位卓小姐不由干笑两声,道:“呵呵,沈小姐确实蛮厉害的。”

梁红玉扬眉道:“不光沈小姐厉害,她的婢女也都是武艺高强的,都是在军营中历练过的,平日里侯府中的小人犯了错.只那四个丫头就能将人揍得哭爹叫娘。”

此刻因是刚刚散场,而姜红玉等人所站地方正是从雍律广场往国子监大门去的必经之路,故而不断有人经过。姜红玉那声音着实不小,何况慧安如今正是被关注的人物,处在风口浪尖上。故而从一旁过的人不免都会听上那么几句,有的还公然站在远处侧着耳朵听。姜红玉说罢见目的达到,便不再多言,托词有事匆匆而去。行了几步回头去看,却见那些小姐们已经叽叽喳喳议论了起来,她不由抿着红唇扬起一抹笑意,快步离去。

而慧安终于摆脱游子叶,一脸大汗地出了琴学院,便觉着不时会有奇怪的目光瞧来。待她去捕捉,那些人又都一本正经地收了视线,弄的慧安不明所以,一阵蹙眉。最后被瞧的烦心,她就专拣了那人少的路径走。谁知刚经过悦音斋正准备穿过游廊从云章院直插过去,好去寻冬儿几个,却闻墙那边传来几个女子的闲聊声。

“真的啊?那她也太残忍了吧。”

“真没想到呢。沈小姐能弹出那么美妙情感丰富的琴音,我总觉着她不会是那么毒辣的人呢。”

“当时多少人都瞧着呢,岂能有假?果真是她一鞭子穿透了那东姜死士的脖颈。虽说是敌人,但这手法也太…还有,纵使再事急从权,也不能为了保全自己就伤害无辜的百姓啊,这和那些东姜死士又有何异?”

“小事见真章,我觉着她既然能对那东姜死士那般残忍,就能瞧出是个心狠毒辣的。那手段那般刁钻,岂会是和善之人能做出来的?当时那么多小姐都在,怎就偏她反应过来往东征军身边跑,这说明她根本就不怕那血腥场面…”

慧安听她们嚼舌头,本欲绕行的,没承想还没走开便听到她们竟是在议论自己,登时便停了脚,只这一听却面色大变,蹙紧了眉头。她就说方才怎么那么多人偷偷瞧她,目光饱含探究。却和方才在雍律广场上时又有所不同,原来竟是因为有这样的风言风语在传开。

慧安捏了下手,立马想到那日在教舍中孙心慈和众位学子的异状来。当日她就觉着奇怪,想要细查,只是恰被两学比试的事给一打岔,结果就忘记了。

而今天,她临出门时就寻思着找个理由阻了孙心慈来学院,便就是怕今儿自己没工夫看顾她,让她借机闹出什么事来。只没想到她还没出手,那孙心慈就上赶着冲到了枪口上,可是到底还是自己大意了,没想到孙心慈人没有来,还是出了事。

慧安本来想着若不能一击而中,就先不动府中权柄,以免惹得孙熙祥插手内宅之事,那样她会很被动。可是如今瞧着纵使动不了大手脚,也得先发作一两个人敲打下府中那些不长眼的才行,若不然她可真是防不胜防啊。

慧安想着深吸一口气,轻缓地迈步进了云章院。她这一现身,那几个站在廊下说话的女子已是瞧见,个个面露尴尬,神情局促了起来。慧安目光直视她们,缓步上前,轻盈地福了个身,这才道:“方才几位的话我都听到了。”

众女闻言,有两个已是红了面庞。慧安但见那穿着最为华贵的女子神情一赧,接着便冷了面容,大概觉着她是来挑事的,面色不善地就要开口。

慧安忙又道:“我无意打扰各位闲谈,只是想申明两点,其一当日在端门我确有欠妥之处,伤了一些百姓,但性命攸关,私心作祟,我当时只想拼力一搏保全性命,护着自己和妹妹朋友,这是我的不对。但翌日我便吩咐乳娘去打探被我伤到的百姓,并送去了药物和银两。乳娘回报说当日我虽伤及了四个百姓,但他们并无生命危险,只一人不治而亡。却也并非因九节鞭所致,而是他后背中箭失血过多。你们若是不信,可派人到马尿胡同去寻刘三多,一问便知。再来,当日事有危急,我瞧见那东姜死士要对秦王殿下不利,这便挥出了那一鞭。因当日我也吓得不轻,故而准头上实非我所能掌握,造成那残忍的一幕。我亦连日梦魇难眠,备受折磨。再来,我只想问你们一句,若当日我的所作所为皆出自一名男子之手,你们也会觉得是他残忍恶毒吗?战场之上又岂容你心慈手软?同是女子,立世艰难,女子又何苦为难女子。只望各位姐姐多多思量,且莫被有心人利用了才好。”

她说罢便再不多做停留,转身而去。倒是那几名方才还指骂不停的女子神色都有了变化,她们似未想到慧安会如此平静,举至有度,竟不与她们争执。虽说了一番话,但多是阐述当时的情景,倒让她们觉着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慧安那般坦城地承认当日之过,但也说明了事后对百姓做了弥补,这倒令她们觉着当日之事确乃不得已而为。

是啊,若当日那般做的是男子。休说是刺那东姜人一个血洞,便是生生将那人的脑袋割下来,也不会有人去质疑这男子是否过于残忍,是否是心机歹毒之人,却反倒会赞其英勇无畏吧。这么说来,这其实和歹毒不歹毒无关的啊。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慧安这话听在众女耳中还是令她们震了一下的。

她们谁也不是笨人,今日这事分明是有人在背后捣鬼。方才议论那是凑热闹的心性作祟,如今已然被慧安发觉,人家的态度还那般平和,谁又愿意做那被人使的枪呢。

故而不论众女闻言心中作何想,但都未再就此时多言,匆匆散去。

而云章院的另一边墙下,关元鹤与顾妤馨、关礼洁却也将院中的对话听了个真切。听闻院中人皆散去,关礼洁才叹道:“方才我就远远瞧见明霞郡主在和礼部员外郎卓家的小姐们站在琴学馆门口念叨这事,这不没一会子就传遍了。说起来我都替那沈小姐气堵,救了那庶母妹妹,反倒要被指责恶毒,这是哪门子的道理?我就不信,若非姜红玉那表妹对她说了什么,姜红玉会这么上赶着造谣生事?真是良心都让狗叼去了!”

顾妤馨也点头道:“闻琴声而知其人,沈小姐的琴音凄婉动人,她当是个慧质兰心的姑娘,又怎会是那等恶毒之人?性情歹毒的,又岂会有至纯至孝之心?沈小姐那话说的极好,若是我被人如此诋毁,怕是要气哭鼻子。却万不能做到如沈小姐这般从容坦然的,她小小年纪就有如此风范,倒真叫人刮目相看。只是她那话虽是将才堵得那些女子无言以对,但流言已然扩散,世人对女子不公,便是觉着她那话颇有道理,能够理解她当日所为,但心中也还是会存着一丝忌惮的。她那妹妹太过心狠,一个歹毒的名声却是要比粗野可怕的多亦…”

顾妤馨言罢,轻叹了一声。接着不由扭头瞧向一言不发的关元鹤,眨着眼晴问道:“若是有人这般诋毁洁妹妹和我,大哥哥觉得我们当如何化解此劫?”

关元鹤闻言瞧向顾妤馨和关礼洁,目光沉了沉。

他只觉这两个花样女子却是有个共同的特点的,二人皆是身份望族世家的嫡女,下有兄弟依持,上有父母疼爱,往上更有祖父母的怜惜。这样的她们又岂会被人如是诋毁?那些小姐们并非傻子,只会寻那软柿子没依靠的捏。

关元鹤想着,不由瞧着顾妤馨道:“你们都不会被如此诋毁的。”

顾妤馨问那话却是想知道关元鹤会不会允许她们对自己如此不公,只是心中羞涩绕了个弯子,想从他的话中推敲出一两分他的心思来。

这些本是女子间小鸡肚肠的纷争算计,她本也没想着关元鹤会多做回答,没想到竟有如此意外之喜。见关元鹤瞧着自己说的认真,顾妤馨不由面颊唰的一红,只觉这便是他的承诺。登时便掩不住唇角笑意,睫羽轻闪着低了头。

而顾妤馨所言,慧安何尝会不知,她很清楚这个流言已经传出,便是她再有理,只因了世道对女子的不公,只因了世人以良善贤德温婉来规范女子的言行举止,任何反叛任何有违此点的,不管出于何种因由都不会被世人包容,故而便是她再辩白,也会有一狠刺扎在了别人心中,在他日应景时,不断冒出来。

既然已经如此,就得想个法子,杜绝流言再传,别人的心她管不了,但起码要让她们有个忌惮,堵住她们的嘴,叫她们因这忌惮来日也不敢轻易拿这事辱她。

慧安一面想着一面往前走,正出神却忽而听到后面一声暴喝:“沈慧安!你给爷站住!”

慧安想的出神,直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回头,马鸣远就带着他那几个狐朋狗友风风火火地到了近前,怒道:“沈慧安,你耍爷呢?”

慧安一愣,满脸茫然。马鸣远见此更加火冒三丈,指着她的鼻子暴走道:“前些日是哪个哄爷说年终考评后要和爷比马术,规矩都由爷定,输了就任凭处置的?”

慧安闻言,这才想起此事,她没想到马鸣远竟还记得这事。不由无奈点头,道:“我们改日再比如何?今日劳累了一天,相信马公子也累了吧?”

“爷不累!”马鸣远见慧安推脱,登时一蹦三跳。

“马公子不累,我却是累了的。马公子就算是赢也赢的不光彩不是?”

“爷管你累不累,少愣嗦。爷在雍律广场上已经摆开了架势,现在你就跟我走。今儿你比也得比,不比也得比!”

慧安见此,不由叹气。只能随着马鸣远往雍律广场走,这会子国子监的学子多已散去,路上偶有学子经过都不由好奇地看上两眼。

重新回到雍律广场时,方才还喧嚣不断的广场已然空空如也。只广场东面立着几位公子哥,个个衣衫鲜亮,另有一名穿月白棉布小袄,蓝花下裳的姑娘被那几人围在中间,竟是被慧安赐名青月的沙云娘。而几人面前的地面上赫然倒插短刃,间隔分成几级,犹如房椽。短刃在落日的余晖下发着寒光,老远便见亮光闪动,寒气逼人。

慧安不由一惊,扭头仔细地瞧了瞧马鸣远,这才发现他的右脸颊到膊颈下面竟有一条长长的抓痕。慧安料想大概是沙云娘干的,登时有些头疼起来。

马鸣远见慧安瞧来,冷声道:“瞧什么瞧!快走。”

到了近前,马鸣远便指着那插满利刃的地面道:“爷今儿要和你比过这透剑门戏。要是爷赢了,你便将沙云娘的卖身契拿予爷,如何?”

所谓的透剑门戏,就是要人骑马奔入剑阵,从剑尖丛中飞速越过。因剑阵寒刃密布,错落交杂,需要骑马的人一有胆量,再来更要有极好的驾驭能力。这样才能使马匹在剑门中辗转腾挪,避开剑锋。因难度极高,危险很大,故而号称是天下第一杂戏。但也因为刺激,透剑门戏很受男人们喜欢,在军中更是兵士们寻常会玩的娱乐。但这么危险的游戏,公子哥们自是不会亲身涉险的,一般都是由手下奴才比试,他们在一旁观赏设局赢彩头罢了。

慧安瞧着那地上插的剑倒是未曾开刃的,但只如此,若从马上跌落也是不死必伤的。慧安万没想到马鸣远竟要和自己比试这个,登时便看向沙云娘,见她满脸泪痕,衣衫也有些不整。哭红的眼晴中写的满是歉意,就皱了皱眉。

马鸣远却不容慧安分说,一个挥手那一直牵着马匹的小厮便将马儿带到了慧安面前。

“是爷先来,还是你先?”马鸣远瞪着慧安道。

他见慧安犹豫,不由一把扯过沙云娘。用手嚣张地摸了摸她的脸,一脸痞样,嘿嘿笑道:“若你不想比,将这jian人卖给爷也成,多少银子爷都出的。从此后这事咱们一笔勾销,如何?”

慧安当初救下那沙云娘时万没想到马鸣远竟这般难缠,如今事赶事走到了这一步,却是再也不能甩手不管。怎么说沙云娘现在都是她凤阳侯府的人,岂容马鸣远如此欺辱?

“你先。”

“这可是你要比的,一会子出了什么差池,休要算到爷头上。”

见慧安开了口,马鸣远倒也爽快,丢下一句便翻身上了马。

比试的马显然是马鸣远特意寻来的,体型非常矮小,眼神却是炯亮,倒是极适合过这透剑门戏。

要说这马鸣远虽是不学无术,但许是擅长纵马过街,马术却非常了得。慧安见他大吼一声便策马冲入了剑阵,本还担心这人要是有个好歹,自己怕没法对马府交代。没想到马鸣远竟在阵中驾着马腾挪转移,虽几次惊险却还是平安地过了剑阵,瞧他那样子只怕以前也曾玩过。

慧安却是从未闯过这透剑门的,但她对自己的骑术却向来有信心,自认应该会比马鸣远过的轻松一些。便就翻身上了马,在那几个公子哥的哄叫声中策马往后跑了十多米,这才勒马。接着她掉转马头,仔细瞅了瞅那地上根狠竖立的寒刃,目光一凝,一抖马鞭便冲了过去。

这透剑门戏马匹虽都是特意训练过的,不会畏惧寒光而不前,但若是闯阵之人心存畏惧,不能一蹴而就,致使马儿一直停驻在寒刃之中,那马儿也会惊慌,却是更容易出事的。

故而慧安一鼓作气冲入阵中,她只专注四周剑锋,忽而扯缰,忽而提拉。那马本就矮小轻便,在她高超的马术下,一人一马似融为了一体。在剑阵中忽起忽落,比之方才马鸣远倒是多了一份从容优雅,寒光闪烁,反射在慧安面上,更叫人觉着有种冷艳的美态。

但显然这种美马鸣远是没法欣赏的,他见慧安从容地便到了终段,登时便气的面色铁青一片,只觉这对主仆馁是可恶。一个处处与他作对,事事落他脸面,一个身为贱民,居然也敢瞧不起他,竟还敢对他动手!如此想着,一股怒火冲头,从袖中摸出一块碎银便发狠地砸向慧安身下马臀。

过这透剑门阵,马儿本就会存畏惧,精神尤为集中,容不得半点惊扰。那银子砸在马身上,小马立刻便受了惊吓,一步踏错便踩在了寒刃之上,嘶鸣一声开始乱踢乱蹿起来。

第67章 拒绝文思存

慧安一惊,见身下马儿的马腿四蹄已然刺破流血,马儿愈发惊狂,心知再这般必会被甩下马背,不由当机立断,从头上拔下一根金钗便弯腰贴在了马背上,高高扬起手狠狠地将那金钗插入了马的脖下。接着她便闭上了眼睛,松开了缰绳。那小马脖颈被刺,疼得猛甩脖颈,慧安便就势被甩飞了出去。

“小姐!”

“沈妹妹!”

伴着两声惊呼,慧安砰的一声滚落在地,幸而方才她已冲至剑阵终段,落地之处已避开了寒刃,她在地上滚了几下,才停了下来。 到底那马虽是惊了,但劲道却不如飞冲时的惊马劲头大,她虽被摔得浑身生疼,但却也未曾受伤。

落地之时犹自听到远处响起的一声惊呼,慧安恍惚认出那是文思存的声音,她被摔得七荤八素还没能爬起来,文思存就已奔至近前。

他单膝跪在地上便将慧安扶住坐起身来,慧安午膳为了凑时间练琴,只用了一点流食,下晌又经一番折腾,如今一惊一吓一甩间便有些支撑不住,只感眼前阵阵发黑。也不再忌讳什么,在文思存臂膀间略微靠了下,这才缓过气来。

“怎样?”

耳边传来他微沉的声音,慧安动了动双腿,这才摇了摇头,道:“没事,只是右腿有些疼,却也没伤到筋骨。”

文思存闻言这才放心,面色微缓和下来。 他下午比试完棋艺因念着慧安要比琴艺,恐她会害怕,便想回观骑楼下劝慰她一番,谁知却被安溪伯府的公子并几个世交好友拉着去了看台,中午也不得脱身,下晌到雍律广场忙完下注的事,上面书艺赛事已然开始,他便不好再随意走动。

只没想到琴艺比试竟会有那般惊喜,当时他远远瞧着慧安,看她伤心欲绝地弹奏着那首凄婉的曲子,心下就更加确定要将她纳到羽翼之下,好好呵护的心意。

若说前两日他用那幅画试探慧安心意时心中还有丝犹豫,想着因一个女子而令父母、祖母伤心是否得当,这会子却是坚定了心意,只想着定要娶到心仪的女子,让她再不要如此哭泣,便是忤逆了长辈。来日他抵死补过便是。

散场时他一刻也不愿等,当即便想寻慧安问个清楚明白,但无奈又被人拉住。他见慧安那边被几个小姐围着,他便是过去也没有机会靠近她,单独相处,这才与人多做敷衍。

此刻见她无碍,他这心才落到实处,将慧安交给跪在一边流泪的沙云娘,这才优雅地站起身来,兀自抚了抚膝头衣摆上的灰尘,眯着眼,目光在马鸣远和那几个公子哥身上来回的扫视,最后落在身着紫红锦袍,笑容尴尬的吴石鹏面上,笑道:“听闻吴夫人近日有些不舒服,家母昨日还道要过府探望,我想此时吴公子若能多在夫人面前尽孝,令母的病定能好的更快一些。”

吴石鹏也是家中的嫡长孙,其父吴大人虽是宗人府丞,位居正三品,但却也是贫寒出身,府中老太太虽因其子挣了个诰命,但却也是地地道道的乡下老太太,她年轻丧父,只留一个儿子,最是最重子嗣命脉,惟恐对不住早去的夫君。她是个节妇,含辛茹苦将唯一的儿子养大,如今儿子当了大官,又得了孙子,自是宠溺,莫说是打骂便是吴石鹏在外面做了什么混事,家中也有祖母护着,但凡吴大人要动家法,老太太就哭天抹泪。 但吴夫人出身清贵之家,深知慈母多败儿的道理,却是一位严母,故而吴府之中两代女主人因吴石鹏的教养问题常常闹矛盾,弄得吴大人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不过要说家中还有个人能震住吴石鹏,那便是其母了。如今吴石鹏听了文思存的话,生怕鼎北王府真和母亲说些什么,登时嘿嘿一笑,忙道:“是是,我也是这么想的,多谢二公子提醒,我这就回去侍奉母亲了。两位慢聊,慢聊。”言罢嘿嘿一笑,脚底抹油地转身就走。

他这么一走,剩下的几人也各找了借口,呼啦啦片刻功夫散了个干净。

马鸣远见文思存这是摆明了要管闲事,不由面色就有些不好,只觉万分憋气,但文府他却是不敢惹得。于是就只能呼哧哧地喘着粗气,愤恨地低着头,险要将地面盯出个大洞来。

文思存盯了他半晌,这才缓步走进,道:“今日之事,马公子如何说?”

马鸣远闻言目光阴沉地抬头盯向文思存,道:“此事和文二公子无关,二公子今日是打定主意要管这闲事了?”

文思存见他犹自不知错,不由声音微沉:“马公子莫不是觉得有马婕妤在宫中,便可横行霸道,恣意行事了?” 他说着微微靠近马鸣远,又道:“太后入冬身体一直有欠康泰,春上欲往东都行宫养病,这一去怕是要一两年才会回京。圣上有意从众妃嫔中择上两位娘娘陪伴太后前往东都,代圣驾在太后身边尽孝,依我看马婕妤贤惠端方,善解人意,倒是极为合适的人选呢。”

文思存那语气虽是平和,面色也依然温雅,但显然是生气了,而且这话更是说的再认真不过。马鸣远闻言吓得面色一白,哪里还敢多说半句。

如今他如此猖狂,多是仗着宫中姐姐正得圣宠,这要是太后真将姐姐带去东都。休说一两年,便是数月,再有恩宠的女人也会被遗忘脑后,从此失宠。可若文思存真求到太后那里,太后开了口,便是姐姐再得宠,皇上也不会因她而违孝道,姐姐只能乖乖听命。要再叫父亲知道这事和他才关,还不要了他的小命?

文思存见他面色变了,这才退后两步,道:“道歉。”

马鸣远这会虽面有不愿,但到底还是行至慧安跟前道:“如今之事是我对不住沈小姐,还请沈小姐见谅。” 他说罢见文思存犹自盯着他,而慧安却不开口。只暗道今日倒霉,便又弯腰行了个大礼,再次道:“沙云娘既已是侯府的人,以后我再不寻她事便是,还请沈小姐大人不记小人过。”

慧安这才点了点头,道:“马公子言重了,也是我这丫头才眼不识泰山,得罪了马公子。马公子不与她计较便好。云娘,还不快谢谢马公子。”

沙云娘闻言忙上前给马鸣远福了福身.道:“多谢马公子。”

今日马鸣远害得慧安落马本就是意气之下的举动,毕竟理亏。如个被文思存落了面子,偏慧安竟还替他找场子,倒是叫马鸣远诧了一下。见沙云娘给自己行礼,岂非不知这是慧安在以退为进,但事情闹到这份上,沙云娘却是煮熟的鸭子已然飞了,他再不甘心又能怎样?

罢了,美娇娘多的是,另寻就是,故而马鸣远最后瞧了沙云娘一眼便带着那家仆,牵着已安抚下来的血马转身离去。

文思存这才走近慧安,冲沙云娘吩咐道:“去,请冬儿姑娘把侯府的马车赶进来。”

沙云娘忙道“是”,应诺而去。慧安见她远去,微慌了下便也平静了下来。反正那事早晚都是要说个清楚的,早说总比晚了再闹出什么事来要强。于是她便冲文思存福了福,道:“方才多谢二公子了。”

文思存见她面色平静,语气生疏,不由有些失望,仔细盯着慧安又瞧了几眼才道: “我…散场之后一直在寻你。”

慧安见他如此,不由心中暗叹,面上却无动于衷,道:“不知二公子找我何事?”

文思存见她明知故问,向来温和的俊颜上带了几分薄怒,后又恍然道:“你可是在怪我?我并无半分轻待之意,只想…只想问明你的意思,若你…”

慧安未待他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俯身道:“二公子的意思我明白了,小女谢谢公子的看重。只是小女门庭衰败,鼎北王府小女实高攀不起。”

文思存闻言心中一涩,目光却越发专注,直盯着慧安逼近一步,声音微急地问:“高攀不起?你是瞧不上我鼎北王府,还是瞧不上我?”

慧安被他逼退了一步,有些不敢瞧他,被他灼灼的目光盯着,不由便微红了脸颊。她前世时因名声不好,何曾被人如何对待过。所以对文思存的看重,她心里还是有些高兴的,但此时见他神情焦虑,话语之中隐有涩意,就心中不安起来,脸上的冷意不觉融化几许,由不得蹙眉道:“老太君和王妃都不会同意的…你心中应当也清楚吧。”

文思存见慧安红了面颊,红扑扑的瓷白肌肤绯红的就如晚霞轻染,那翦水瞳眸闪烁着却又不敢瞧他,他心中便是一荡,禁不住就微微笑了起来,道:“你只需答我,彼心可如我心便可,其它事无需你来操心,我自才法子。”

他的语气温柔,态度诚挚,偏又离她极近,使得她都能闻到他身上发出的暖暖男子气。慧安闻言心中苦笑。他能有什么法子,纵使真有办法迫使家人不得不接受这门亲事,让她嫁入鼎北王府,她还未进门便先得罪了府中所有主子,招惹得老太君不喜,公婆不爱,她又当如何在府中立足?再有,依鼎北王府的门风,定然也是不允许家中媳妇整日抛头露面,天天往侯府跑的。她虽可借鼎北王府的势报得大仇,但凤阳侯府的爵位只怕将永远与她无缘,这岂不是叫她去做那不孝子吗?

若她心中尚有文思存,或是换得前世心境,遇此情景定会无限欢喜.只可惜…

慧安从不知被男子看重竟也是件苦恼之事。她实在不想伤害到文思存,但这种事又岂能两全。故而心头酸苦却仍强逼着自己去直视立思存的眼睛,狠心道:“我心中不曾有你半分,来日定将那一套马具奉还,还请文二公子让路,只怕我那丫头们也快到了,瞧见你我单独在此恐有不妥。”

文思存见她说的真切,目光清亮,不由脸色灰白。他万没想到,自己上赶着贴上来,却原来人家根本就不稀罕,忍不住自嘲一笑,盯着慧安半晌才滚了滚喉结,道:“这回国子监私下设赌局一事你该听说了吧,托福我赢了不少银两,这马具既已送出,便没收回的道理。你若觉着受之有愧,便当是我感谢姑娘帮我大赚一笔而奉上的谢礼吧。”说着也不容慧安再推辞便转身而去。

慧安见他如此也不纠缠马具一事,只咬了咬牙又狠着心福了福身,道:“老夫人和景心妹妹那里…”

文思存闻言心中一痛,闭了闭眼才讥笑一声道:“既你无意,我又岂会再同祖母及妹妹提及此事?还是在沈小姐心中我就是那专做挑拨离间之事的小人?”

慧安面色一赧,低了头,听闻脚步声远去,这才抬头瞧了瞧空荡荡的广扬,叹息一声。她见方才被马鸣远掷出的那锭碎银就在两步开外,于是就弯腰拾了那银子。想着文思存方才帮她解了围,她却不知好歹地伤人的心,可纵使这样人家也是君子,未曾说一旬重话。慧安心中不好受,不由嘀咕一句:“原来做坏事亦如此不易。”

谁知她话音刚落.背后便传来一声讥笑,慧安大惊,扭头去瞧却见关元鹤面含讥诮目光冷峻地站在那里。

慧安一见来人是他,倒是奇异地松了一口气。她方才和文思存的话但凡被人听去,便是一场祸事。但关元鹤却是无碍。慧安相信这人不管何种情况决计不会将此事告诉他人。

她心中这才刚一放松,想着方才那些话兴许真被他尽数听去,不由便又心跳如鼓,面色刷的一下变得通红。羞恼之下又被他紧紧盯着慧安更觉慌乱,故而内强中干地喝斥道:“你这人怎么偷听别人说话?你是什么时候来的,又听到了什么?”

关元鹤见她如此面色更冷,讥稍地上下轮番打量了半晌慧安,这才道:“瞧不出来,沈小姐好能耐。”

慧安登时大怒,瞪着他喝道:“你什么意思?”

瞧她怒了,关元鹤却勾了勾唇角,语气颇为讥诣地道:“没什么意思,我只是感叹下,文二怎会那般没眼光,瞧上你这愚笨的!”他说罢也不理慧安,转身便往观骑楼那边走。

慧安被他莫名奇妙地嘲讽一番,心里岂能不气?她今日本就被马鸣远挑衅了一番,又从马上跌落,后又因文思存的事心中烦闷,如今瞧关元鹤这般,眼眶登时就是一红,心中不知怎的就是一酸。

只暗道,我不就是下晌的时候赢了你的心上人嘛,你至于这般对我冷嘲热讽的?人家文家公子瞧上了我关你屁事,怎么就是没眼光了。丫丫的,只你那顾家小姐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啊!你疼你的心尖肉.就能这样羞辱我吗?我便是愚笨也轮不到你来指骂,混蛋!

慧安越想越怒,越想越气,手下也不留情,思也未思,瞄准关元鹤的头便将手中捏着的那锭碎银给狠狠砸了出去。

谁知道平日身手了得的关元鹤,今儿也不知是没才防备还是在想事情,那碎银飞过去竟闷声一响,正正砸在了他的后脑勺上。慧安大惊.愣了一下,“啊”的惊叫了一声脚底抹油拔腿就跑。

关元鹤方才确实是在想比试的事,这才骂慧安愚笨!不过他却非因顾妤馨才如此骂她.而是在想那程敏瑜。他那时在观骑楼上却是瞧的清楚,那程家小姐本还好好的,只偷偷吃了书艺比试前丫头送去的一小包东西,这才突然面色发白,满头大汗。而后来更是她自己动了手脚令那赛马受惊的。只怕后来他那二弟当众占了那程家姑娘的便宜,也是她自个儿撞上去的。而慧安和那聂家小姐被人骗得团团转,又是借衣服又是担忧不已的,这不是愚蠢是什么?他想到此事不由就顺口骂了一句,哪里能想到竟惹得慧安大怒,没有防备竟被慧安从身后砸了一下,后脑勺一声闷响,还颇有些刺痛之感。他何曾碰到过这样的事?不由愣了一下,这才目光阴寒着扭身,却见慧安犹如一只被猛兽追赶的兔子,猫着腰提着裙角半点娴雅之气都无,刺溜地竟已是跑出老远,眨眼工夫便消失在了广场那头。

她许是方才从马上坠下伤了腿,那姿势有些微瘸,着实滑稽,关元鹤眯了眯眼,这才捡了地上的银子,转身上了观骑楼,在太师椅的角落寻到掉落的玉佩,方才离去。

慧安跑出雍律广场便碰到了冬儿几人,她坐上马车尤还吓得心中乱跳,半晌才扑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一笑便有些忍不住抱了秋儿咯咯地笑个没停。

秋儿和冬儿见她乐不可支,不由面面相觑。只道姑娘这是怎么了,被人寻了麻烦害得都落了马还这般高兴!莫不是还在想下晌琴艺比试赢了的事吧?嗯,这确实是值得高兴一场。想着,秋儿便也跟着笑了起来,目光晶亮地询问慧安道:“姑娘是何时学会弹琴的?怎么从未听姑娘弹过啊?”

“是啊,真没想到姑娘的琴竟弹的那般好。真可惜比试时候都不让奴婢们去瞧!姑娘一定弹的极好,要不怎会赢得了顾小姐。姑娘不知道,今日我们几个好是风光,平日那些瞧不起我们侯府的各府奴才听闻姑娘赢了比试,一个个眼珠子只差没有突出来呢。姑娘快说说,到底是何时学会弹琴的啊?我们竟不知道呢。”

慧安今日已被多人逼问此事,如今丫头们问及这事,哪里还笑得出来。不由两眼一瞪,气哼哼地道:“怎么?连你们也觉着姑娘我就该是那五音不全,琴棋书画样样都通不了的粗野蠢蛋不成?还是你们压根不信我能赢得了顾家小姐?姑娘我会什么还得向你们报备不成?我这都上了两三年的琴艺课了会弹琴有何奇怪的?”

秋儿和冬儿见慧安像是真怒了,登时便觉她们的话确有不妥,恐怕这种话今儿姑娘也是听了不少,自是伤心的,凭什么她们家姑娘赢了倒要受人逼问?登时她俩谁也不敢再刺激慧安,忙争相道:“哪儿啊,姑娘是秋儿见过最聪明的人,那琴自是一瞧就会的。”

“没错,姑娘会琴一点都不奇怪,姑娘聪明绝伦,在琴艺课上随便听上两句也是能学会的。”

慧安闻言这才满意她点了点头,心里却在暗自念叨,瞧瞧,这就叫盲目崇拜。

慧安回到榕梨院,方嬷嬷听了今日在国子监的事,又是因慧安赢了琴艺比试而高兴,又是因那传言而忧心,自也免不了询问慧安会琴之事,慧安岂敢用对付冬儿几人的说辞来应付方嬷嬷。故而只能装的被马鸣远伤到,只说突然腿疼怕是伤到了,这才将方嬷嬷的注意力转移。

请了大夫给慧安瞧过.听大夫说只是受了跌伤.却未曾损及筋骨,方嬷嬷这才放下心来,给慧安擦了药膏子,便在杌上坐下守着慧安说话。

慧安怕她再问起弹琴的事,就忙道:“依我看只怕出不了几日那流言就会传的沸沸扬扬.乳娘看这事当如何应对?”

方嬷嬷面色登时便不好了起来,目露恨意地道:“嬷嬷方才已经去打探过了,今儿正午时秋兰院的喜梅到回事处绕了一圈,后来回事处的刘安便出了府,守门的小六子瞧见他是往东面去了,定然去的国子监寻了那姜红玉。”秋儿闻言不由恨声道:“二姑娘真是好心机!真就一点也不顾及姐妹情分,陷害我们姑娘对她有什么好处。姑娘的名声坏了,难道她就能自摘出去不成?”

慧安却是一笑她和她那母亲恨不能我死,便是自损八百也是要先毁了我的。至于这事,我瞧孙心慈还没这般心机,定然是杜美珂想出来的。”

方嬷嬷点头.道:“事情已经这般,依我看也只有太后娘娘能堵住这流言,叫她们便是心中想了也不敢说出来抵毁姑娘。只是自姑娘吩咐老奴往宫中递了请安牌子,这都十数日了,太后却仍不通传。”

慧安闻言一叹,太后平日想着她,每逢节日都有赏赐下来,那也是瞧在母亲早年曾在她身边教养过的情分,是瞧着她失了母亲怪可怜,这才照顾一二。但到底她和太后非亲非故的,递了牌子未被传唤却也属正常,何况太后身体不好,各府夫人们怕是都会往宫中递牌子,宫人哪能事事请示太后,也许她那牌子已被宫人扣下也未可知。慧安想着,便道:“再等等吧。”

慧安想的方嬷嬷何尝不知,亦是一叹,道:“是,这事却是没法子的,眼见年节快到了,每年姑娘都会入宫给太后拜年,今年虽是太后身体不适,但定也会允姑娘进宫请安的。只是府中,姑娘实需好好立威一回了,这事却是拖不得了!”

慧安听方嬷嬷也是这个意思,点头道:“既是要立威,那就先办了周管家,后日乃是吏部考核户部官员的日子,老爷定脱不开空回府来,我们便那日一并将周管家一家给办了再说。”

方嬷嬷面色一整,点了点头,慧安便又问道:“今晚上的事乳娘安排得如何?”

“姑娘放心,已经给后巷传了话,府里嬷嬷也都打点好了,只待天黑,嬷嬷便和姑娘一道去寻那竹名。”

慧安这才敢了心神情疲惫地依在床上发愣,方嬷嬷见此心疼不已,吩咐夏儿取了她腰后的靠枕,道:“姑娘先略微眯眯眼吧,晚上还有得忙呢。”

这夜月色极好,皎洁温柔,柔和的月光将夜晚烘托得一片平静与祥和。一如这表面瞧着宁和的侯府大宅一般。偏慧安的心却如那月光照过树丫落在地上打出的斑驳黑影一般黑沉黯然,她随着方嬷嬷一路出了侯府后巷,踩着破碎的星光往骡子巷的巷尾走,心里难免想着当年到底发生了何事,使得祖父和母亲大怒竟打杀了那么多下人。

很快,方嬷嬷便带着慧安来到了一座宅子前。那宅子已非常破旧,土墙倒了一半,木门更是摇摇欲晃地嵌在门框上,慧安瞧这只她一拳头下去估计就能将门给砸开,没想到母亲当年的贴身婢女如今竟会过的如此清苦.不由愣了下。

而方嬷嬷轻轻扣了两下门,便闻远处传来脚步声,不一会儿一个七八岁大小的小子扶着一个瞧着已四十来岁头发灰白一片的老妇迎了出来。那老妇一露面,方嬷嬷便道:“竹名,这是小姐。”老妇登时便瞧着慧安神情激动了起来,老泪纵横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颤着声音道:“姑娘,奴婢竹名给姑娘请安磕头了!”说着就砰砰的磕了两个头。慧安一惊,完全没法将这个竹名与母亲身边那个笑起来眉眼弯弯的清秀姐姐联系在一起,半晌才赶忙扶起她来。

方嬷嬷却是四下瞧了瞧,道:“还不快将姑娘迎进去。”竹名这才起身抹了下泪,将慧安请进了院,又吩咐她那小儿守在院子里,这才请了慧安进屋。

慧安进了院瞧着那院却是极小,只有两间主房,并两个厢房,一间许是灶房,另一间却关着门,瞧不出是作何用的。

竹名将慧安迎进正房,只见屋中同样简陋,一张土炕,一张桌子,两个椅子却有一个是缺了腿的只用破木板垫着。大冬天的屋中竟连一个炭盆也没笼,一股子阴气,竹名将慧安引至桌边,颇有些尴尬地道:“奴婢这里简陋,怠慢姑娘了,姑娘快请坐。”

慧安见那椅子上整整齐齐地垫着一件棉衣,不由心一触,不动声色地坐了,笑道:“你也别站着,我瞧着你身体似是不好,且生下回话吧。”

竹名忙是推托.慧安却看向方嬷嬷:“乳娘扶她坐下。”

“姑娘叫你坐你便坐下回话就是。”方嬷嬷说着便去扶她。

竹名这才谢了慧安坐下,眼中却泛起泪光,欲去拉慧安放在桌上的手,却又收了回去,颤声道:“姑娘都长大了,奴婢出府时姑娘还是个小不点,这会子都已经成大姑娘了,这眉眼也张开了,瞧着可真是像极了夫人年轻时那样儿…”说着已经又哭了起来。

慧安见此心里更觉当年孙熙祥以马采办谋私之事发落竹名一家必有蹊跷,于是便叹息一声,道:“你是母亲身边的旧人,而你那公爹又曾做过侯府总管事,你那口子亦曾做过管事,虽说后来马总管病逝,马管事也被老爷打了板子,但我记得竹名姐姐今年应还不足三十岁,怎会瞧着如此面老?家中怎会过的如此清苦?”

竹名闻言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哭道:“姑娘明察,我那男人实是被冤枉的啊,他没有贪墨府中银两,也没有以权谋私行那不忠不义之事啊。”

慧安闻言点头,道:“此事容后再谈,若马管事果真是被冤枉,我定查个清楚还你们一家子一个公道。你且先起来回话,地上凉,别再跪坏了身子。”

竹名闻言神情动容,这才在方嬷嬷的掺扶下站起身来,回道:“姑娘容禀,我那公爹是个实在人,虽是做侯府管家多年但也从不曾多拿府中一分一毫的东西,虽是如此,但因主子信赖,厚待马家,多有赏赐等。故而奴婢嫁过来时家中却是极为富足的。只是后来我家那口子被老爷以谋私贪墨为由打了板子,全家就断了生路。邻里见马家败落亦不乏那落井下石的,我男人先后寻思了几件买卖,但都因有人故意迫害本钱尽失,加之我那男人自从被打便坏了身子骨,时常要请医抓药,我那大儿子一直进学,家中花销大,又一直寻不到营生,后来便只能靠奴婢卖绣品为生,只奴婢近年身体也不好,实也绣不了什么好东西,故而这家便越来越不像个样子。”

“我听乳娘说,你家在夜市上有个摊位卖馄饨?”

竹名闻言点头,道:“是,只那摊子本就是小本买卖,我们又没有根基,时常被衙役、地痞寻麻烦,实也挣不了几个钱。”

失了主子庇护的奴才日子岂能好过,那却是连一般的老百姓都不如的。慧安虽是不知世事艰辛的大小姐,但这点还是知道的,闻言不由点头道:“你那大儿子如今还读书吗?”

竹名闻言面露些许骄傲道:“夫人在世时特意除了奴婢儿子的奴身,许他进学读书,奴婢感念在心,纵使家中千难万难,这书却是要他一直读下去的。”

想到母亲,慧安不免眼眶微红,道:“不枉母亲疼你一场,这事我都知道了。这次我来想必方嬷嬷已告诉你我为何事而来了,你且老实与我说,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我听说当年祖父待那义子犹如亲出,为何一夜之间却会反目成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