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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着这样,倒是极有可能。”

不远处不知谁讨论了几句,慧安闻言便不再往那边瞧,转了头和聂霜霜一道离去。

慧安几人到食誉斋时楼中已是人满为患,平时只一层便能松松乘下国子监所有学子的楼中,今日上下两层均坐满人,男女很自然地分开来,男学子在下层,女学子在上层。 因尚未开膳故而楼中乱糟糟的,大家都在眉飞色舞地讨论着今日上午的比试。

慧安和文景心等人上了楼,选了靠窗的位置落座,便见徐嫣然带着几个小姐也上了楼,那日徐嫣然在教舍被慧安落了脸,一直想出了胸口闷气,如今见她坐在那里,顿时来了精神,满脸担忧地同身边的人道:“哎,三艺我们国子监已经输了两场,下晌除非两场都能赢,才能比过人家太学。书比自是不用说,聂小姐定能为咱们国子监出口气,只是那琴艺比试便就叫人担忧了…”

“谁说不是,我瞧着下晌的两场比试也不用去瞧了,没有什么悬念,今儿比试一毕就该放年节了,下晌的比试没什么意思,若非祭酒要求每个学子都要到场,我吧、都不想去呢。”

“是啊,琴艺比试某人是代表我们国子监参比的,丢了脸,咱们也要跟着被太学的看轻,真不愿意去呢,没得让人嘲笑。”

徐嫣然几人的声音着实不小,她们这边一议论,楼上的小姐们便纷纷向慧安这边瞧,不少人已是跟着议论了起来。

因国子监的学子多数清高,不少都瞧不起太学的人,如今被压了一头他们本就憋着气,人人都觉丢了脸面。如今听闻徐嫣然几人的话,顿时便如炸了锅,纷纷将错都归到了这次参加比试的几名人选上,文思存赢了自不必说,白御临他们也不敢非议,再加上那场比试不少人心知肚明,自不会去责骂他。

故而所有的错便都归到了白敏瑜和连比试都还未比的慧安身上,那话说得难听的不在少数,好似只要不是慧安,谁随便一个人上场都能赢了琴比一般。

女人多的地方本就是非多,何况京中女子还互相利益相碍,你的名声大了没来由的别会压别人一等,有了更差的,你就是偶然犯了什么错也不用怕做那垫底的,这些造成国子监女学子尖酸刻薄的不在少数。

自然也有不少人虽不参加谩骂,但却幸灾乐祸地瞧热闹,也有些目光悲悯去瞧慧安,如文景心、聂霜霜这样一脸愤慨的倒也有,但却不多。

慧安见文景心怒得欲要拍案起身,不由按住她,笑道:“算了,人有时候是这样的,自己的摸样也狰狞了,身份更是跟着掉价。别理他们了,你越理他们越是起劲,姑且由他们去,反正也不会少层皮,何她们计较没得掉了自己的身份,你且瞧着,一会子她们瞧着没意思便会说别的事。”

聂霜霜闻言,啪啪的拍了两下手,笑道:“妹妹果然是个通透的妙人,真真和传言中一点不一样呢,姐姐就喜欢你这性情,够真够直,更够傲。”她这一说,和慧安一起坐的几位小姐纷纷点头称是,这几家小姐皆是平日和文景心、聂霜霜交好的,多是出自真正诗书礼仪的清贵世家,性情也类文、聂二女,她们见慧安神情淡定,气质从容,已是高看了一眼,如今再闻她如此说,更是新生了几分亲近喜欢之意。

果然,见慧安犹自和文景心等几人笑说着,竟似完全没有注意到楼中气氛。众女也就松了劲,说起了别的事来。

楼中众女乱七八糟的聊了一阵,慧安却闻不远处太学的一名女子突然道:“你们方才瞧见没有,那白小姐从马上跌落,关二公子救了他,两人起身时,恰白小姐扭了脚晃晃了身,那…白嫩嫩的小脸可不正撞上关二公子…这大庭广众的,搂也搂了,亲也亲了,白小姐这闺誉算是给毁了,真是可怜。”

不知是她顾念着有些事不好说,可以避过,还是离得远,反正慧安有几句没听清,但听那意思,关二公子竟亲到了白敏瑜。慧安和聂霜霜对视一眼,不由都蹙了眉。

“可不是嘛,当时那边口哨吹得震天响,怎么会没瞧见。那白小姐已经被送会去了。也不知会不会想不开。”

“想不看,呵呵,你们可真是白替人家担心,依我看,这事十之八九是好事。那白小姐虽是庶出,但是到底也是五品官家的正经姑娘,关二公子平白毁了人家闺誉,这事能说的过吗?这么多人都瞧见了,那可是想赖也赖不掉。”

“你的意思是关家会让二公子抬了白小姐做妾?”

“做妾?怎么会,只怕是要做那正房奶奶的。”

“那怎么可能,关家公子,便是庶出也没有可能娶个五品官的庶女啊。何况白小姐这闺誉都毁了,更不可能了。”

“这众目睽睽的,是关家的公子占了人家女儿的便宜,可不是人家女儿自己不检点。没得你糟蹋了人家闺女,还让人家做妾的道理。自然,若是关家真不认账,那白小姐闺誉没了。可真的哭天抹泪了。”

她们这边的议论很快便一波一波地往外扩散,瞬间大家都知道了这件事,纷纷谈论着。

慧安见此瞧向聂霜霜,问道:“依你看,关家会去白府下聘吗?”

聂霜霜点头,“会的,关大人历来重礼仪,讲脸面,若不下聘就是仗势欺人。今日这是也算是白妹妹的造化,但愿她以后能幸福一些。”

慧安闻言松了口气,点头一笑。

待各府的丫头被放进来给各家主子送来食盒,慢慢地楼中便静了下来,只闻用膳发出的各种声音。 慧安因惦记着下晌的比试,想着趁中午休息时间独自去琴学院练练手,故而匆匆扒了几口饭,便冲文景心打了个手势,起身独自离开。

各府的婢女小厮送了食盒,皆被安排在东面的小院中等候,待主子用膳离去,放回进去收拾,拿回食盒。

慧安出了楼,再小院外朝里张望,因人太多,倒是没瞧见冬儿几个,于是便独自往琴学院走。 琴学院静悄悄的,半个人影都没,慧安入了琴室便在教台上坐下,手指轻轻滑过琴弦,铮铮的琴声传出,她不由吁了口气,目光有些迷离,不由想起前世学琴的事。

她奋发学琴,起源是为一名琴姬。那琴姬乃是淳王送于李云昶的生辰礼,长得非绝美,但是难得弹得一手动听琴音。李云昶本就是爱琴之人,自己的琴艺便就不凡,故儿那琴姬一入府便很得宠爱。

李云昶每日必到她的小院琴瑟相鸣,有一日两人在院中并肩而坐,李云昶搂着那琴姬,他右手按弦,那琴姬左手按弦,两人配合同弹了一曲《凤求凰》,那铮铮的琴音真的很美,美得醉了人的眼,却也碎了慧安的心。

恰那时李云昶奉皇命,整理收集各地民间音乐,编写《永乐大谱》,他见那琴姬颇懂乐理,常有不同见解,便时常带着她在王府外走动,慧安曾多次远远瞧见两人边走边谈的情景,当真羡慕。于是她便发狠的去学弹琴,将十指弹出血泡,便用针挑破继续练习,指尖流血,便涂了药膏,在坐下练,血迹斑斑的白纱布不知扔掉多少条,硬是一个月将十个手指都磨出了厚厚的老茧。

慧安不是笨人,她硬是凭着一个月的苦练,学会了弹琴,当她能完整的弹出那首《凤求凰》时却不想遭遇的是那琴姬的讥讽和嘲笑,她说慧安弹的没有灵魂,她说她纵使学会了琴,也不能取代她在李云昶心中的位置。她还伸出她葱嫩的十指在慧安面前晃,讥笑慧安过于急切练习而变得有些扭曲并长满粗茧的手,她说这样的手便是弹得弹得好琴亦不会有半分美感。

琴姬在李云昶面前清丽脱俗,在慧安面前却尖酸刻薄,慧安忍不住便推了她一把,致使她弄伤了手,便在李云昶面前夸大其词,上慧安的眼药,使李云昶大怒,当着下人的面骂慧安粗野、嫉妒,慧安清楚的记得当时他的话:“沈慧安,你既然做了王妃,本王便给你王妃的体面,让人掌管王府内务。但不想你竟因妒嫉而虐待本王的姬妾,你这般心胸狭隘,善妒恶毒,又粗野的女子,又怎能明白对妙真而言,你毁掉她的一双手便等于要了她的性命?”那时候他定然没有注意到她那双本也葱白娇嫩的手,已是骨节粗大形状扭曲,正紧握在身侧手心淌血。只那时伤心的慧安已不愿再多辩驳一句。慧安对李云昶从来爱得纯粹,从不愿用一丝一毫的心计,而这样的她却在充满算计的后宅中不断的被他厌弃。

想到这些,慧安指尖不由一个用力,耳边铮的一声立马便发出了一声尖锐的琴音,慧安一惊,回过神来。

“练琴时走神,可非喜琴之人该做的事。”突然不远处传来一声微带笑意的男音,慧安望去,顿时愣住。

只见李云昶就站在洞开的门口,挡住了外面的阳光,他的背影沐在阳光中,整个人都融上了一层暖光,瞧不真切面貌,只能依稀看到温和的眉眼,以及轻勾的唇角。 说话间他已迈步进了屋,慧安忙端正的行了一礼。

“坐下,再弹一遍予本王听听,”李云昶含笑说着,在慧安身边坐定。

“王爷,下晌的比试应该快开始了,我…”

“本王说坐下。”

慧安的推脱还未说完,便被李云昶开口打断,慧安无奈只能坐下,依命弹了一小段曲子。因她已久未曾碰琴,故而指法极为生疏。

李云昶听罢,却点头道:“还不错。” 说着朝琴边走了两步,站在慧安身后,微微俯身,慧安的手还未来得及从琴上收回便被他按住。慧安身子一僵,双手迅速地缩了一下,李云昶便收回了手,突然开口道:“你若想下晌丢人现眼,那便如此吧。”他的语气有些清冷,却又不若平时她犯懒贪玩,先生的怒骂,只是平静地与她说明了此刻的情景。

慧安顿时清醒过来,下晌的比试她虽毫无信心,但她却是想要赢得!如果赢了,对她将多有助益! 而李云昶是擅琴之人,有他提点多少总会有些用处的,故而慧安便默默地将手又放在琴弦上,道:“请王爷指教。”

李云昶听她声音中透着一股子不屈和倔强的坚定,唇角不由勾了勾,但仍沉着声音道:“你的指法有些生疏,倒似好久没有碰琴了,这不好,但趁着这会多练一会便能熟悉,只你有一个毛病,宫音到角音转的极不自然,很有些拖泥带水,收尾处有显得急躁突兀。对琴音的节奏掌握的不好,乐感不强。” 他一面说这话,一面俯下身,拉着慧安的手,在琴弦上走,带着她勾弦滑动,他的声音近的就在耳边,慧安能感受道他面颊传来的热度。心跳开始还有些快,但很快便奇异的平静了下来,她认真的感受着李云昶抬手落手时的流畅节奏感,若有顿悟。

李云昶教了半晌,见慧安已有顿悟便松开了手,令慧安再弹一遍。慧安依命弹罢,这一次果真要好一些,动作优美,音调也婉转悠扬不少。

“还是宫音到角音的转换不自然,其他还不错,继续。”

慧安依言再来,弹着弹着已是投入了进去,她觉着不满意,便就一遍遍的重新来过,到不知第几遍时终于整段音符犹如走珠,清雅动人的滑了出来。

慧安顿时大乐,抬头对着李云昶开心一笑,露出两排漂亮的贝齿,明媚的双眼因喜悦而盛满了光彩,卷卷的睫毛抖动着,铺满了阳光的金辉,整张小脸端的是明艳照人,动人心扉。

李云昶的笑眸中到印出她的脸,他微微眯了下眼睛,靠近慧安,却猛然抬手捏住慧安的下额。

慧安一愣,忙是挣扎。可李云昶竟也加大了力度,两指死死捏着她尖翘的下巴,迫使她不得不对视着他。慧安恐他捏出靑痕来,便乖乖地不再挣扎,只气氛的瞪着他。

李云昶见她如此,挑眉一笑,张口却道:“你心悦我!”

慧安闻言目光一闪,心跳便有些快。她知道自己重生后遇到李云昶几次的表现都极为糟糕,就她那点道行,被李云昶瞧出端倪也不奇怪。但要她承认,却是不能。一来她今生不想再和他牵扯上,也正试图慢慢忘记他,再来李云昶的态度太过奇怪,慧安完全不知自己真承认了,他会出何反应。

李云昶见慧安不语,便缓缓弯腰靠近她,一瞬不瞬的盯着她,道:“你悦我,却又有心避我,为何?”

慧安在他的盯视下有些心下发毛,李云昶不是个好糊弄的。慧安正绞尽脑汁不知如何作答,却敏锐地察觉另一道犹如实质的眼神。

慧安遁着感觉望去,但见关元鹤也顾妤磬恰好从门口经过,正瞧向这边。

慧安从未发现自己那么乐意瞧见关元鹤,忙身子往后一倾,望着那边笑道:“关将军,顾小姐。”

她一出声,李云昶便回了头,右手却依旧固着慧安的下巴。

慧安甩了下头,李云昶未再使力,她轻易得以脱身,忙站起身来,笑着冲外面二人福了福身,道:“两位怎么也在这里,方才小女被飞蛾撞入眼睛,幸而王爷帮了我。”

外面关元鹤却只是瞧了慧安一眼便对李云昶点了点头,扭头大步而去。而顾妤馨却优雅地冲李云昶福了福身,才笑道:“沈小姐的琴声很美,看来我这次是遇到对手了,恨荣幸。” 言罢对慧安点了点头才忙去追关元鹤。

慧安的琴艺也就是那回事,再是怎么美,和顾妤馨这样从小学琴,又有名师指点的没法比,她自己知道顾小姐那是说客气话,便叹了口气。

谁知李云昶却突然扭头瞧着她,沉声道:“笨蛋,这种事越是解释越会显得欲盖弥彰,你就那么想和本王牵扯不休?” 他说罢见慧安一愣之下面上立即满是懊恼,不由勾唇一笑,且越笑越是开怀,便那么扬着醇厚好听的笑声转身而去,只留下慧安一人傻傻地站在那里。

下晌的比试进行的很快,因书艺比试只需写上几个大字,不比画艺和棋艺都是需要时间的,故而很快聂霜霜边不负众望地为国子监赢了漂亮的一场。

待琴艺比试开始,慧安和顾妤馨起身冲观骑楼上鞠了躬,这才一起走向场中制备的两张琴台上落座。

“琴艺比试题目--雨夜。”

题目很简单,比试的两人或是选名曲弹奏,也可自行谱曲即兴发挥。因其他比试两人同时进行,互不干扰,但这弹琴却不能同时弹啊。

故而这头前弹奏便有些吃亏了,慧安本还想着也不只是抓阄决定谁先来。却见顾妤馨笑着望过来,道:“沈小姐可选好了弹奏何曲?若尚未想好,我便占个先儿了。”

慧安闻言,那真是巴不得呢,忙颔首抬了抬手。

顾妤馨便起身对着四周看台皆鞠躬行礼,焚香洗手,这才重新落座,动作舒缓而优美地抬了手。 然而她指尖落下,铮然一声却犹如闪电划过广场,上来便是一个极高的音,随着她这个起始,接连的几个高音响起,烈烈弦音顿时犹如滚滚而来的浪涛越来越激昂,铿锵有力的节奏犹如天际震怒,闪电交加,却又如扣人心弦的战鼓之音,忽而来的一声声的长音好像震撼山谷的号角声,短而急促的落音却是犹如暴雨激落,马蹄急踏。

她所弹的竟是一曲《关山雨夜》,这首曲子描述的乃是前朝的一段人尽皆知的知名战役,此役中的主角乃是开国皇帝的二皇子,他因父皇受困关山,带着一千亲兵,在已知不敌的情况下千里扑入关山,解救父亲,却终陨落关山。他的壮举虽不曾解救被困的皇帝,但终是为其争取到了等待救援兵的时间。而二皇子虽在此役中丢了命,但却成了天下皆知的至纯至孝之人,这在皇家尤其少见,故而被世人多加赞叹,并为其专门谱曲,因那夜关山遭逢罕见的暴风雨,故而此曲命名为《关山雨夜》。

这首曲子因既要表现天气的恶劣,暴雨雷鸣,又要表现大军进发,战鼓雷鸣,更要表现出二皇子心中的焦虑,和他不畏死亡的至纯至孝之举,故而指法上极为繁杂,要求很高,许多学了一辈子琴的人尤其不能将此曲顺畅的弹出,而顾小姐今年却尚未及笄。

和这首曲子比起来,那日孙心慈在车上所弹,便就成了一般难度的曲子,也因此曲极难,故而弹奏着不多,有幸能听闻已是一种幸事。

故而这曲子一响起,场上便轰动了,一阵喧嚣后众人才慢慢静了下来,凝神去听。

慧安见众人表现,已是有些心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闭上眼睛想一会要弹奏的曲子。她心无杂念,一心地想一会只要将自己的水平表现出来就好,没必要去争抢个输赢,她也没那份能耐,只要叫大家知道她沈慧安也会弹琴的,并不是琴棋书画啥也不会的草包便行,这点她应该还是能够做到的。想开了,心里倒是没了负担,越发心平气和起来。

而那所要弹奏的曲子便犹如泉涌般在她心头过了一遍又一遍,待慧安被人扯了一下,才猛地睁开眼睛回过神来,只见一直站在她身后服侍焚香的小丫鬟正一脸焦急的瞪着她。

慧安这才发现,那边人家顾小姐已经弹完了,正含笑看着她,慧安面上一红,忙在四周的哄笑中站起身,她并不理会四下的嘲笑声,沉静的对着台上及四周都恭恭敬敬地行了礼,以她最优雅地动作,最圣洁的神情焚香洗手,缓缓落座。

她这一番举止做的当真是极认真,也令众人都感受到了她的那份从容和认真,顿时四下议论了起来。

“奇怪,这沈小姐怎么倒似真准备和顾小姐一较高低呢,真是不知量力。”

“呵呵,有些人自视太高,只有一头撞到南墙上才知道回头的。”

“我倒是觉得不然,我瞧沈小姐那样也是极懂琴道的,骑马从她的动作上能瞧出她是懂琴,尊琴的,说不定她真能给我们什么意外之喜呢。”

“这位学子,你是太学的吧?无怪乎你不知道,这沈小姐琴艺科上只知道呼呼大睡,她懂琴?真是开玩笑,一会等她碰了琴你…”

这种议论到处都是,大同小异,然而此时场中已是传来一场低沉而绵绵的悠扬琴音。

那琴音落下空灵而高远,犹如出自天际,又宛如来自近前,便若淅淅沥沥的小雨,随着风声洒下,风大时拍响在耳边,顿时绵绵落在窗前,时而的叮当之声犹如雨滴在屋檐凝结,啪啪地坠道屋前芭蕉树上,呜呜咽咽的缠绵之音犹如孤灯相照女子依窗聆听。

随着那琴声响起,场面慢慢地便静了下来,许是人们太过惊诧,惊得连议论都忘了。那静谧来的极为突然,但是却再无喧嚣之声,因为这一静之下,已有不少懂乐之人入了音,而那些实在听不懂的,也不好再此时出声了。

便是在这种静谧声中,慧安轻拨琴弦,用琴声向大家述说着一名女子的凄苦和哀思。随着那琴音,人们面前缓缓展开一幅幅画面。

那是夜来风雨时,醒来的孤灯相伴。那是女子凭窗雨幕,恨光阴虚度,流水落花两无情,是女子空洞的叹息。

是她隔着雨幕细听远处人语欢笑,盼夫君的到来,为这寒冷的雨夜带来一丝暖意,是她等候落空,徒留冷风阵阵,冷雨霏霏!

是那女子无数次夜深人静时的孑然而立,无言无语,但闻夜冷静寂的雨声,刷刷的落下,是她空旷的心和她突然盈满的泪水再也无法承受之轻划过了面颊…

当慧安落下最后一个音符,才发现自己早已经泪流满面,而双手更是失去了依托颤抖的从琴弦上收回。她只觉得这一曲弹了好长,前世那些无数的期盼和失落,纷乱的在脑海中闪过,一幕幕诉尽指尖,道不尽的哀怨缠绵,说不出的凄苦无助,待琴音落下她才发现一曲弹毕,竟是抽空了她整个身心,疲惫酸软的弯了腰,半晌才站起身低头冲观骑楼上鞠了一躬。

而直至她走下琴台,和顾妤馨并肩等待评判给出这一局的结果时,场面上缓缓有了议论声。

“没想到啊,没想到…”

“这沈小姐怎么回事,既有如此琴技,为何偏要藏拙。”

“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沈小姐年纪轻轻,真真没有想到竟能弹出如此意境。”

“沈小姐这一曲,只怕自此后会成为全京城夫人们的座上宾,被她们誉为知音了。听说沈小姐那父亲孙熙祥是个不检点的,和凤阳女侯感情极为疏淡,只怕沈小姐是自小就深有感触,这才能弹出如此感人的曲子。”

“哼,本公子早闻那孙熙祥是个宠妾灭妻的,早先还觉的他是上门女婿,万不会如此才对,如今一听此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是啊,真是难为了沈小姐,小小年纪竟对母亲的心体会的如此之深,真是个纯孝之人,惭愧惭愧啊。”

“只是这曲子我怎么从未听闻过,你们可知是何曲?”

“不知,我亦不曾听闻。许是沈小姐自创曲目也不一定,我瞧着她方才在台上分明是用心作曲,这才连顾小姐弹毕都没有发觉。”

公子们这般谈论着,而场上的多数小姐已是泪洒前襟,她们都是贵女,父亲多是三妻四妾的,谁家母亲不曾被薄待过,谁人不曾为今后的婚嫁愁苦过,这一曲她们感受得比公子们要深的多。如何能够不落泪,不怅然,不感同身受。

然而这些慧安已无心去留意了,她只觉随着这一曲自己彻底放了心情,前世的重重也似乎随着这爱爱切切的一曲尽数离她而去,她以袖掩面,正欲去摸帕子,便有一只素手执着一条鹅黄色绢帕递到眼前。

慧安一愣,抬头时正撞上顾妤馨含笑的明眸,她的眼睛也红红的,执着那帕子,笑道:“沈小姐,方才是我托大了,这一局我输了。”

慧安微愣,本能地接过帕子,可谁知她刚拿住帕子,顾妤馨边冲她一笑,上前一步对着观骑楼深深一礼,接着又回身对慧安行了半礼,然后竟是转身缓步而去!

她,竟然不待评判,主动认了输!

第65章 关元鹤眼光颇高

琴艺比试一项,自打上午抽出由顾妤馨和慧安比试,众评判和太学、国子监的先生们就觉着国子监是必输无疑的。上午的比试国子监只赢一项,太学的李院士便觉着此次五艺的比试太学稳操胜券了,下晌的比试书艺国子监定然能胜出,但琴艺完全没有比试的必要。

包括评判也都将下晌的比试当成了走过程,本是一场两学盛会,偏就叫李院士的那一算计给弄的犹如一场笑闹。故而下晌从观骑楼上的评判,先生们再到两学的学子们,都有些怏怏的,提不起什么精神。

果然第一场的书艺比试,国子监的聂霜霜便很容易地赢了花小姐,接着便开始了最后一项的琴艺比试。比试还未开始李院士就笑呵呵地抚着胡须冲柳祭酒笑道:“哈哈,可算是等到这最后一比了,老夫这坐了一日,真是腰酸背疼,赶紧比罢。老夫邀老哥哥去仙鹤楼喝上一盅如何?”

柳祭酒瞧着李院士那扬眉吐气,得意洋洋的模样,登时直气的两耳轰鸣,闷哼了一声,别开了头。这一回头就见下面慧安和顾妤馨一道起身行了礼,各自登上琴台,缓缓落座。他瞅着慧安那样子倒也算举止优雅、礼数周全,不由便暗叹了一口气,心道:罢了,能如此已是不错,起码没给国子监丢大脸,怨只怨他上了老匹夫的当,明年两学比试,哼…

谁知哪边淳王听出了李院士的言外之意,忽而哈哈一笑,道:“本王今儿倒听说一件趣事,听闻下晌学子们进场后下面开设了私下赌局。要说这书艺、琴艺两艺比试完全没什么设赌的必要,但这书艺一局没能开出来,琴艺一局却是开出来了的,听说有人压了八千多两银子做赌,赌的却是国子监赢。学子们听闻此事,那真是蜂拥而上,都准备捞这八千两银子。这没两盏茶时候赔率就一路飙升到了一赔九。啧啧,不是本王夸你,柳祭酒,国子生很是团结啊。这份对国子监的爱护之情,当真值得你将这下注之人好好夸赞一番,不过话说回来,这下注之人对沈小姐倒是有情有义的很。”

淳王那语气颇含讥讽,且不说这下注之人是不是一傻子,只他下这等豪赌,挥霍无度的行为,那便有损国子监严谨求学的学风。这种败家子弟,烧钱的货谈什么热爱国子监,而且他那最后一句话,更是怎么听怎么不对味。

淳王一言,登时便将柳祭酒羞恼地满面涨红,一时回话也不是,不回也不是。紧抿着嘴,下巴胡须直跳。

李院士那是平王生母李婕妤的父亲,太学虽谈不上平王天下,但对淳王来说也是能压制便压制的,可今日这柳祭酒却一个糊涂中了李院士的套,眼瞅着将天下第一的名头让给了别人,淳王如何能够不气,瞅着他那张涨红的老脸,只在心里暗骂,真真是死读书的老书呆!

李云昶和淳王坐在一处,闻言瞧向场上的慧安,但见她神色沉静,气质从容地端坐在那里,小小的人儿,却难得地透出一股子沉静娴雅之气。不由就想到方才在教舍时,他用手固着她的下颌,慧安那愤怒地跳跃着小火苗的眼晴,放在案上的右手就不自觉地跳动了下,勾唇笑道:“二哥此言不错,有同窗肯如此倾力信任,说不定这沈小姐还真能有什么出乎大家意料之外的举动呢。”

对这个七皇弟,淳王还是了解的,平日别看他温文尔雅,却并非一个会出口为人解围的好心人。听李云昶接话,淳王倒是颇为意外,于是就瞧了眼面容俊美无俦的李云昶,靠近他压低声音嬉笑道, “怎么?七皇弟瞧着倒是很看重那位沈小姐呢,若不然为兄去父皇那里请道旨意,将她弄进你府中做个侧妃,如何?本王眼瞅着这沈小姐将来定也是个大美人呢,也亏不了你老七。”

李云昶闻言心里不悦,被纤长睫毛遮掩的眸中闪过一丝鄙夷。面上却是一笑,只道:“我正妃未入门,娶什么侧妃?若是将来弄的嫡庶不分,乱了体统岂非违了二哥好意?再者,本王和那沈小姐不过几面之缘,谈什么看重不看重的,还请二哥慎言。”

淳王听他说什么嫡庶,一时弄不明白他是不是别有所指,只又想着若非自己生母早逝,那他只怕早已是皇太子了。不由就心烦意乱了起来,却是将慧安的事抛到了脑后。

关元鹤在一旁将两人的话听的真切,不由掀了掀眼皮瞧了李云昶一眼。

却与此时,下面响起了顾妤馨的琴声,铮然一声打断了楼上各人的心思。

无疑顾妤馨的琴弹的极好,指法华丽而流畅,但关元鹤闻声却皱了皱眉,倒想起许多年前的一件事来。

当时大辉的南边还不安宁,有几股军阀势力一直在负隅顽抗,其中一支便是前朝马国公之孙马广义打着光复前夏而聚集起来的所谓夏国军。那马广义算是个英雄,纵使大辉一统已是大势所趋,但他仍将广城守得犹如铁桶,使得大挥大军围城数月攻而不克。当年正逢江南大旱,数州颗粒无收,军粮紧缺,朝中无力支撑军备,故而争议激烈,而皇帝已有撤军的打算。

他那时参军不久,年少气盛,在战场上横冲直撞每每都跑在最前头,心也没现在这般刚硬,听闻了要撤军,登时便想到了那些在那场攻坚战中失去的袍泽,怎忍无功而返,让他们白白牺牲,故而就起了刺杀之心。

他策动了几个平日里相处极好的袍泽,专门设计做伪令大家中了敌军埋伏,被当做俘虏弄进了城。也是幸运,竟真被他们寻到了机会,杀死了马广义。广城登时大乱,而大辉当时的统帅正是永宁侯聂延,他及时发现了城中变故,发动进攻,这才攻破城池,而他和几个袍泽兄弟也险险获救。

只那一战虽说他们立了功,但也是犯了军规,一人被赏了四十军棍。因广城与襄阳离的极近,安远侯府闻讯,便将他接到了府中养伤。

那日他被扶出屋晒太阳,便见顾妤芮抱着琴寻来,非要他多讲讲战场上的事情,说那样有助于她体会战争的意境,并向他讨教了一首琴曲,正是这《关山雨夜》。

当时顾妤馨还是个身高不足他腰身的小孩子,她那时听了姐姐的曲子,还仰着婴儿肥的小脸问过他:“大哥哥,以后馨儿长大也要像姐姐一样会弹好听的曲子,大哥哥也听馨儿弹曲子可好?”

他当时是作何回答已经记不起来了,没想到如今一晃之下,小奶娃娃都已长成了大姑娘。

这次从边关回来,祖母的身体又见不妥。每每他到上房请安,她都会唠叨令他早日娶亲成家的事,想想自己这也飘了多年,如今东姜都打下来了,亲事是该议一议了,总得让老人放心才是。只是这议亲,总是要瞧个顺眼的才成,京中贵女多娇弱,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他却是不喜的。温柔乡英雄冢,他虽不贪恋女色,但也不愿找个整日缠着男人,消磨男人斗志的,那些个动不动就使小性,要男人时刻回护宠爱的也是不行,那种喜欢胡思乱想伤春悲秋的更是要不得,还有那惯好兴风作浪的、不真不实的、心思诡诈的、易生不满贪心不足的…统统不能要。

他没那耐性照顾女人,也没那时间整日消磨在后宅,故而最好能寻个厉害的,少了男人照看也能照看好自个儿的,有些小心眼倒也无碍,泼辣点反倒正好…

关元鹤这边想着想着,不知为何便就将目光移向了慧安,见她神情自若地端坐在那里,沉静地不知想着什么。那样子却是完全未被众人的言论影响,不由目光中就闪过了些许欣赏。

却与此时,顾妤馨的琴声渐渐低落了下去,李院士登时呵呵一笑,“真是朱老先生的高徒,指法很流畅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错不错。”

柳院士闻言直差没骂上一句,王婆子卖瓜自卖自夸。

那朱存文闻言犹自摇了摇头,却未接口。而淳王见慧安愣在那里,犹自被侍女拉了一把才惊觉着回过神来,不由拍着桌子哈哈一笑,道:“这丫头该不会是睡着了吧,行了,我瞧着这也没什么好比的了。老七,今日你可去瞧过老四?如今天色尚早,不若随本王一起去永宁宫探望老四吧。”

谁知他话刚完,场上便响起了一串婉转的琴音。他诧异回头但见慧安正素手轻扬,有模有样地拨动着琴弦,淳王登时诧异地张了嘴,道:“嘿,这是谁与本王说的,沈小姐上了一年琴艺课却连各音的琴弦在哪里都弄不清?”

他这话却是无人去答,那边国子监和太学的先生们如今和他一般皆是一般的表情。纵使老谋深算的李院士也只差没把眼珠子凸出来,挂在脸上一日的笑容就有些僵硬了起来。

而李云昶则瞧着慧安勾了勾唇角,目光因专注而显得熠熠有光,关元鹤却无甚反应。他因练武本就眼力奇佳,纵使琴台离的远也能将慧安面上神情瞧的一清二楚,见她先还好好的,弹着弹着却忽而红了眼眶,泪珠滚滚,便只觉那琴音悲悲切切的实在不怎么动听。

他是个不通声乐的,对琴没什么研究,故而听着这凄凄切切的琴音便觉着有些心烦。蹙了蹙眉,收回了目光,可听着听着便还真听出了些门道来。

不自觉地就想起儿时母亲抱着他在大哥的忌日,给大哥上香烧纸钱,母亲偷偷望着天幕垂泪。而那时候父亲却不知身在何处,他曾问母亲,为何父亲不回来见见大哥,大哥定然很想念父亲,可母亲却告诉他,父亲是要做大事的人,大哥会理解父亲的。

想着这些,再回神时瞧见慧安一张白净的小脸上已挂满了晶莹的泪痕,豆大泪珠儿挂在尖尖的下巴上终于不能承受那份沉重,噼啪地落在琴弦上溅起泪花,他瞧着慧安的面上便带了些许连他自己都不曾注意到的怜惜,只心里却道:小骗子,这次倒不是装的。

而李云昶此刻心里却有些翻腾,他想到首次相见,慧安的回护紧张、想到再次在威远侯府相遇时慧安的有意回避、和她被自己瞧见失态的窘迫、还有在关府她的有意疏离、那日在马车中的闪躲,以及方才在教舍中她的僵硬和怒气,此刻的真情流露,心里不由更是纳闷不解了起来。这丫头喜欢自己,这点李云昶却是确定的,他虽不是什么风月场上的高手。但自幼长在宫中,亦非那不解风情之人,小丫头的那点心思虽时刻想要隐瞒,但到底道行太浅,她每每见到他时的各种情绪变化,他岂能察觉不出来。

如慧安这般年纪,对见过的男子动些小心思倒不意外,只她处处回避,又非是在用欲擒故纵之计。这却是有点意思了,若她是在装,那他倒是要对此女刮目相看了。且这丫头身上似藏着不少东西,传言说她不会弹琴,粗鄙不堪。如今瞧着却不是那么一回事,若说她是在藏拙却也说不通,因她没有藏拙的道理啊。弄不清楚没关系,往后还有的是机会,既然这小丫头想玩,他奉陪便是,总有一日会弄个清楚明白的。再者,与这小丫头捉迷藏倒还有点趣味。

“哈哈,弹的好!情感丰富,扣人心扉啊,李兄觉得如何?”突然柳祭酒大喝一声,打破了楼中有些诡异的宁静。

他见李院士黑着脸,不由更乐,抖着胡子扬声大笑,好一副扬眉吐气的模样。淳王听着他乐不可支的笑声,瞧了眼面目发黑的李院士,勾唇一笑:“国子监不亏是天下学府冠首,卧虎藏龙啊。”

这琴艺比试不同书艺画艺,乃是整个广场上的学子共同鉴证的,一首好曲胜在能打动人心,能令众人动容的曲音才是上乘。如今只瞧场上反应便能知晓,这场比试国子监是杀出了一匹黑马。柳祭酒哪里有不高兴的道理?听闻淳王的话,更是得意,拍着李院士的肩膀,笑道:“老弟,一会子散了场别急着走。我在仙鹤楼上设宴,咱老哥俩喝上一盅?”

慧安的琴音刚落,柳祭酒便嘿嘿笑着道。他是料定今日这场琴艺比试五位评判会评国子监胜出了,而李院士自不甘心,犹自还留着一丝希望,毕竟单论琴技顾妤馨却是要比沈慧安要强的多。而且那顾小姐的恩师可也在这上面坐着呢,谁知他这边还存着幻想,那边朱存文,刚巧就开了口:“这名女学子不错,技艺好练,然琴心难寻,是个不错的苗子。”

方才顾妤馨弹奏完,他可是一言未发,如今这般却是判了慧安胜出。他话一落,李云昶便道:“朱老先生高风亮节,本王佩服。”

“哈哈,既然朱老先生和老七都说该国子监胜出,那本王这等不懂琴的,自该追随,自该追随…”

好巧不巧,却与此时,下面顾妤馨竟自愿认输,冲这边行了一礼转身退去。

顾妤馨这一举动很是突然,也使得本还喧哗的广场静了下,接着众人便又哄乱开来,有说她是因羞愧故而离去,真有古人的清雅风范。亦有人说她是被慧安那一曲打动,有心成全,众说纷纭。

观骑楼上众人反应亦是不一,倒是今日对顾妤馨表现颇为不满的朱存文老先生见之,目中终于流露出了笑意。

而下面慧安瞧着顾妤馨干脆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何,就觉着心里不是滋味。顾妤馨这般倒显得让了她,纵使她得了胜,翌日被人误起,总会有那些说三道四的。

不过今日能有如此表现,慧安都觉着自己方才是不是被什么脏东西给附体,如今还有些恍恍惚惚,她心知再比一次怕万赢不了顾妤馨,直叹自重生后运气绝佳,便也不再多想。何况人家顾小姐方才表情真挚,态度城恳,万不会是有坏心的。她不能因被杜美珂母女咬了一口,便草木皆兵了,这样可不好。

慧安想着不由微微扬起笑容,扭头望向观骑楼。前世的她,包括母亲都一直过在粗野的骂名下,那粗野的名声犹如一张无形的网,无时无刻不笼罩着她。纵使她总说不在意,但只有自己心里明白,因为别人的谩骂,因为他们不屑和鄙视的眼神,她的心中是自卑的。正是因为这种无形之中形成的自卑,才使得她用武力来武装自己,用尖锐的爪子来保护自己。

如今她是真的很开心,起码从今日之后,再无人敢指着鼻子骂她粗野,因为那已经站不住脚了。

“琴艺比试胜出——国子监。”

此言一出,哄得一声下面便炸开,因为这个比试的结果太过出乎众人意料,而国子监的学子们本以为今次的比试定然是要输的,他们瞧了一日太学生们洋洋得意的模样。这些骄傲的公子小姐们哪里有不窝着火气的道理,如今这荣光来的突然,但也显得异常珍贵,登时便爆发出了激越的欢呼声,人人的腰扳都直了几分。

而看台上文景心虽心中纳闷慧安的异常,但心里也着实为她开心,正拉着聂霜霜的手含泪而笑。

聂霜霜见她高兴成这般,不由捏了捏她的小腮帮,指着慧安笑道:“瞧你,不知道的还以为赢的是你呢。走,我们过去给咱们国子监的女英椎贺喜去。”

几人说笑着下了台阶,那谢云芝从许嫣然几个女子身边经过时却刻意停了停脚,冲身边的刘小姐笑道:“真没想到沈妹妹的琴弹的那么好,比那些个平日只会动嘴皮子,还自命不凡的真是强的没边去。”

台上柳祭酒满面春风地又做了总结性讲演,此刻却无多少人去听。他也不介意学子们的激动,说罢便志得意满地送了几位评委下楼。

而那边慧安亦和文景心几人笑着聊了几句,文景心不由问起慧安的琴艺,慧安哪能和她说真话啊。只能含含糊糊地说为了应付今年的年终考评在家时已练习了数月,怕弹的不好便没好意在琴艺裸上献丑。

刚巧关元鹤几人从楼上下来,慧安一回头正撞上他望过来的目光,忙是颔首一笑。那张原本白净的小脸,此刻犹能瞧见干涸的泪痕,偏那笑容却异常明亮,一双眼晴更是被洗的干净透亮,关元鹤不由随之牵了牵唇角。

这倒吓坏了慧安,登时笑容一凝,瞪大了眼去瞧他,却与此时,朱老先生冲慧安招手,道:“你们两个过来。”

慧安见他瞧着自己招手,却有些不确定是不是叫自己,正怔着,身后却又传来一个悦耳的女声 “沈小姐.先生唤我们呢。”

慧安扭头却见顾妤馨不知何时竟已站在她的身后,正一脸打趣地瞧着她,慧安有些不好意地摸了摸鼻子,这才和她一道向朱老先生而去。低头时却不由想,她就说嘛,关冰块竟然会对她笑,怎么可能,原来是自己自作多情,人家分明是在对顾小姐笑嘛。

两人到了朱老先生身前,却见他先是冲顾妤馨肃言道:“为师从前是怎么教你的,弹琴重乎的乃是一个心境,若你在弹奏时能找到所弹曲子的感觉,能心随曲意而走,那技艺便成为了你的辅助,这也就是为师常说的意境。而你今日,只在乎指法的华丽,却是自坠下乘,哗众取宠!”

他的话却是说的极重,顾妤馨闻言却未露丝毫不悦,只态度谦逊,面带羞愧地福了福身,道:“学生知错了。”

见此,朱老先生才点了点头又瞧向慧安,态度和善的道:“小姑娘对琴的认知不错,能有这份感悟却是不易,许多弹了一辈子琴的,因缺乏天赋,却是无法触及琴魂。只你技法还欠佳,若是能再精进一些便更好了,你可愿跟着老夫学习琴艺?”

慧安闻言有些傻眼,她前世也是听过朱存文的名头的,知道这老头是个清傲的,极少赞人,也很少收徒弟。威远侯夫人曾求到皇后那里,皇后亲自将他请到身边欲让崔知菲跟着他学琴,然这朱老先生竟拒了皇后所请。而如今他竟要自己跟着他学琴,这让慧安简直觉着在做白日梦。只她那点能耐自己是最了解的,她也没那耐性去学琴,更没兴趣。故而只愣了一下,便笑着俯身态度恭谦地道:“能承蒙朱老先生看中乃是学生的荣幸,只小女实非爱琴喜琴之人,今日实乃心有触动,而平日学生尤为迟钝,心性亦多浮躁。实在当不上先生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