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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之病马本就脏的很,这边飘散着一股浓重的恶臭,慧安却是毫无所觉一般,瞧了两眼便取了秋儿递上来的鹿皮手套,叫小兵推开栅栏,直接走进了马厩,寻了两匹瞧着病重的马仔细探看了起来。

李云昶瞧的吃惊的张了张嘴,钱若卿这两年却是在马场混惯了的,对此已是见惯不惯了。而牛监正和四个兽医博士过来时,正瞧见慧安站在马厩中蹲在地上探手进入一匹病马的腹部探寻着,面上神情极为认真,倒是叫几人瞧的一愣。

那牛监正两年前却是在关府见过慧安的,也知道她对养马很有一套,故而听闻钱若卿要去东都寻慧安来解围,心中虽有些不以为然,但到底还有几分好奇和期许。但这四个兽医博士却在听说钱若卿将希望放在了一个刚及笄的小姑娘身上,觉着异常荒谬,更觉着自己的尊严被他践踏了,所以一门心思想着掰回一局。

如今钱若卿果真拉来了一个小姑娘,他们一愣之后面色不一,那年纪中成,留着八字胡的男子已是率先瞧着慧安,道:“这位就是沈小姐吧,不知沈小姐可瞧出这马所患何症了”

慧安正瞧的认真,猛的听了这话一愣之下便觉这语腔和话语中都带着一股机锋,她抬头正瞧见那四个兽医博士不认同的神情,尤其是那站在最前头开口说话的,他那眼底分明就写着不屑,那瞧着她的目光就好似她是来胡闹搅局的孩童一般。

慧安如今早已不是那不知人心的粗莽姑娘了,对这些人的心思岂能瞧不透,闻言她便站起了身,不答那兽医博士的话,却只瞧向牛监正福了福身,道:“牛大人瞧着和两年前却是无甚变化,身体一向可好”

牛监正没想到慧安会冲白己恭敬的请安,要知道他虽是挂着官职,但这官却是小的很,又是个给畜生看病的,在遍地贵人的京城还真没几个将他放在眼中,对他恭恭敬敬的。那些世家的公子贵女们更是不耻和他这种人家交往,平日见了他有些有素养的尤且要捂着鼻子避开。而他的那些孙子孙女更因这个缘由甚少结交朋友,参加什么聚会。如今他瞧慧安不嫌脏污的置身在那病马中已是吃了一惊,又见她这般冲自己行礼,牛监正愣了下,这才笑着道:“老朽身体一向还好,倒是劳沈小姐记挂了

慧安闻言笑了笑,这才道:“不知牛大人觉着这些马是患了何病”

牛监正尚未开口,倒是先前说话的那人插口道:“小姑娘若是瞧不出来直言便是,你年纪小,瞧不出也是正常,谁还能笑话你不成”

他这话却是讽刺意味十足了!且不说慧安是凤阳侯府的主子,是太后身前的红人,便是只冲着她是钱若卿这个侯爷特地请过来的,他这话便是甩钱若卿的脸。这里要论位份最大那可不是秦王李云昶,而是钱若卿这个小王叔!他一个小小的太仆寺兽医,这般无状却是没脑子的紧。只兽医虽小,却也是手艺人,在行当中清高自诩是每个手艺人都会有的心理。对这人的无礼慧安倒是没太在意,只钱若卿却冷哼了一声,眼神危险地瞧了瞧那博士,而李云昶却微沉了面瞥了他一眼。

气氛凝滞,牛监正却适时开口道:“这病马发热,结膜充血,而且水肿,流鼻液,先是干咳后便湿咳不止,有些已伴发脓秸膜肿,我等断定这发垫等症状皆是鼻腔和肺溃烂引起的。故而一致觉着是鼻腔肺肿症,不知沈小姐可认同”

慧安闻言笑了笑,却道:“牛大人说的这些症状确实都是鼻腔肺肿的症状,只是我倒觉着这病并非就是鼻腔肺肿之症!”

她一言就否定了太仆寺几个兽医的诊断,非但那四个博士变了面色,便是牛监正神态也不好了起来,只觉慧安真真是个猖狂的!连李云昶都狐疑地瞧了慧安一眼,倒是钱若卿目光一亮。

“不是鼻腔肺肿之病,那你倒是说说它是什么,小小姑娘好大的口气,另一个瘦高的中年博士说道。

慧安闻言冲他一笑,道:“先生莫急,我既说了这话,便不是信口开河,这《魏氏家藏方》中记有,鼻腔肺肿之症脖颈会明显肿大,但是这些病马却并无此状。又《百兽经》中记裁,鼻腔肿症若无继发,七日便可痊愈,然若引发肺肿、肠烂、咽烂便可引起死亡。这些马如今早已病过七日,痊愈的想来也是有的,但是有些病情严重的却也未曾死去,这么多匹马若然真是鼻腔肿症,应是早该病及脏器,病去几匹却也是应该的。但小女方才已听王爷说,马儿并无病死一只呢。”

牛医正闻言倒是面有所思,那方才第一个开口的博士却讥笑一声,道:“未曾病死也有可能是不到时候,或是我等施救及时,那汤药灌下去起了作用。《兽书》上却也讲了,鼻腔肿症多发于幼龄马,染病极快,你瞧瞧这些马可不都是一到两岁,这没几日就病了这么些,而且马的各种病症也和鼻腔肿症相吻合,这不是此症却又是何!”

牛医正点头,也瞧向慧安,道:“用药无效,许是药量不对,或是这方子对这南方生养的马匹有异,需琢磨改动一二,但这病症必是鼻腔肿症,除此外,老朽实想不出还会是别的什么病。”

钱若卿和李云昶却是不懂这些,只听两边争执不下,不由皆瞧向了慧安,慧安却是含笑而立,并不因几个兽医博士的话而怯场,她只点了点头,却道:“大家许是忘了,还有两种病也会引起这些状况,一是肠胃溃烂之症,一是马的伤寒之症!”

牛监正几人闻言一愣,接着其中一名博士便讥笑了一声,道:“胃肠溃烂腹腔会胀痛肿大,这些马却是没有此态的,这一瞧便不可能是此症,小姑娘说笑了吧!至于这马伤寒却是闻所未闻,真真是无稽之谈!”

第120章 送马途中遇刺

对那兽医博士的暴怒慧安半点都不在意,这两年来她的性子已磨砺的越发沉稳,何况攸关病症争执两句也是常理。

虽说这几个兽医博士态度不好,但是慧安也是能了解的。一来兽医想往上爬本就不易,他们这次被派往护送马匹到北疆去,若然这些马能够真正投入战场,那么对他们的前程是才极大帮助的。再来在这此兽医看来,她一个小姑娘会医马本就是怪事一件,是不叫人相信的。更何况她这趟来还是和人家抢功劳的。他们对她存着敌意,这倒是极容易理解的。兽医凭借手艺吃饭,意见不一,为一种病症争的面红耳赤.也是常事。

慧安不生气倒不代表钱若卿不生气,这两年钱若卿一直就呆在南边的两个马场。慧安忍受脏、累、苦一门心思地学习医冶马病.风雨无阻地到马场忙碌,不辞辛苦地来回奔波在马场和柳城的路上,从接触一匹伤口溃烂发出腥臭味的病马吐地天翻地覆,到如今置身在这一片恶臭的病马中却还能云淡风轻,行至优雅,这对生在京城候门中,从小养尊处优长大的慧安来说是多么难的一件事。这休说是侯门的嫡女,便是一个七品芝麻小官家的庶出姑娘,你把她拉来,这种地方她也未必能呆上一息而不变色!这两年慧安所付出的辛苦和努力钱若卿都看在眼中,他先还以为慧安爱马之故,一时热衷此道,但瞧见她吃了那么的多苦,却是非要学成这门技艺,钱若卿便知她这般定然有因。

他思来想去倒是也想到了袭爵一事,另外还曾怀疑慧安这般是为了在出征北疆的关元鹤。但此番前往送马,慧安却推辞了他同往的建议,钱若卿便有些讶异了。只是这些想不明白没关系.这都不妨碍他对慧安的欣赏,不妨碍他对她的心疼。如今瞧着她被这几个不识时务的兽医发难欺负,还是当着他的面,钱若卿早已忍受够了。

“这也不对,那也不对,你若是对的这马怎就都爬不起来了!爷将这些马带出马场时可个个都活蹦乱跳的!治坏了爷的马还敢瞎嚷嚷,欺爷好性怎么的?”钱若卿吼罢,竟是抬起一脚直接便踹在了那临近他的兽医博士身上。可怜那人一句话说完还没等到慧安作答便被他一脚踹飞,身子一个踉跄直接扑向东面的栅栏,那栅栏就是一根横木,被他一撞当即掉了下来,那人便摔了进去,竟是一头扎进了一堆马粪中!

“嗳…”

慧安是知道钱若卿那脾气的,这人平时对谁都嬉皮笑脸的,瞧着倒是好性子随和的紧。便是你惹他生气了,他多半也笑得欢,只笑着笑着就会冷不防捅你一刀,是个真正的笑面虎。可你若惹他恼急了,他变脸也快,要是等他变脸,那就只等着倒霉吧。

方才慧安见钱若卿发火心里便知不妙,只她一句话还没叫出来,那兽医博士已被踹的飞了出去。慧安登时话音弥散在口中,瞧着那兽医博士从马粪中抬起头,一脸的脏秽之物,不由傻了眼,一脸的哭笑不得。偏那兽医爬起来瞧着钱若卿又不敢吭声,只那马粪许是进入眼睛了一些,弄的他泪水长流,混着那乱七八糟的脸瞧着甚是凄惨。

众人皆愣住,倒是李云昶挑了挑唇,咳嗽了两声,道:“快扶丁博士下去休息,侯爷这也是着急的。不知沈妹妹觉着这些马是得了何症?也好早日用药,莫再耽搁了病情。”

经过钱若卿这么一闹,谁还敢多说半个宇,当即连带着牛监正在内的几个兽医皆不说话了,尤其方才对慧安不敬的那个方脸兽医直接缩在了后面打着抖。

慧安本还想着据理力争呢,这下不得不承认武力比嘴皮子管事的多,见李云昶询问,慧安瞪了钱若卿一眼这才道:“许是这两日天气变化的缘由,这些马不过是得了马伤寒,和人吃了冷风会风寒是一个道理。只是马的体格强健,轻易不会伤寒罢了。可若是得了此症马和马之间染病却是极快的,染病后不能使役,严重的便如这般连站都站不起来。只这种病一般是不会致命的,倒也无甚大碍。”她说着又瞧向那牛监正,道:“这病症状和鼻腔肿却是很相像,只鼻腔肿一般都会引发胃肠病症,使得个别病马会出现腹泻、腹疼的毛病。方才我已查看过,这些马并未如是,故而才断言并非鼻腔病症。只我这断言倒也未必就对,不若牛监正和三位博士与我一起先选一只重症马来行一组针,瞧瞧效果如何?”

慧安所言行针自是指针灸之术,大辉人医行针很是常见,但是给畜生行针都是独门技艺,会的人甚少。如太仆寺,人才济济,下设府十七,史二十四,兽医三百人,兽医博士六人,学生百人。便只有区区四人会这针灸之术,而这其中便有牛监正。

故而牛监正四人听到慧安要行针,登时面色各有变化,那边慧安已笑着吩咐小兵牵了一匹病马出来,她自己也提着裙子迈步出了马厩。

夏儿将慧安的药箱拿来打开以后里面竟是放满了各种刀(河蟹)具和针具 慧安从其中选出一套三菱针头宽柄的银针来。

牛监正等人在一边看着,却见慧安靠近那匹病马,左手拇指尖切押马头,迅速而熟练地在马头顶到鼻子的大风、龙会、通堂三穴施了针。那针竟下半指,而那马却是乖乖站着!

用针根据大夫的能耐,一般下针越多说明医者越有把握,若不然也不敢将这么长的针刺入穴道啊。如牛监正平日下针也不过只敢刺入指盖长短,如今他见慧安竟下针半指,也由不得张大了嘴一脸吃惊。

而慧安的行针手法,时而揉捻时而提拉,竟是对她下针的部位和动作毫不掩饰。这手法和穴位也算是各人的独门绝技了,若是旁人只怕行针时却是用手在一边挡住别人视线的。

牛监正平日给马施针便是如此,故而那三个兽医博士虽是见过牛监正和太仆寺其它兽医为马针灸,但是却未曾真正瞧见他们都扎的是马的哪个部位。如今见慧安竟然不避讳他们的观察,自是瞪大了眼连睫毛都不眨动一下,生怕漏看了一丝半点。

慧安倒不是刻意卖弄,只是她非是要靠这门手艺过活的,故而对此自然就不在意,也没那行事躲躲藏藏见不得人般的习惯,根本就没想着应该用手挡住。

她一套针法下去,那病马竟然果真瞧着轻便了许多,在原地撒欢地跳了两下,嘶鸣了一声,那叫声却是能听出轻快之意的。

慧安当即便摸了摸那马儿的头,牛监正四人面上闪过尴尬,那三个博士当即便闭紧了嘴,垂着头缩着肩膀装起空气来。牛监正却是撸着胡须,笑道:“沈姑娘真是好本事,叫老朽惭愧了。看来这马真是得了此症,却不知这病症要如何用药?”

慧安谦虚几句,这才笑道:“其实用寻常人吃的伤寒散和千金散便可。 牛监正闻言睁了睁眼睛诧异道:“人的方子这马也用得?”

慧安却是笑着点头,道:“怎会用不得。这药材难道还分人分马不成?既是药材和药性都不分人和牲畜,方子自然也是可以通用的,只是还需将这药方的剂量加大便可。”

牛监正倒是笑了,摇头道:“是,倒是老朽拘泥不知变通了。只是这伤寒散的方子却是极多。依典籍不同,方子也有差异。如《宣明论方》中的伤寒散便是侧重了脑热渗下之症,依老朽看这病马皆是鼻渊严重,不若就用了《魏氏家藏方》中的方子?”

慧安笑着点头,这便直接吩咐看顾病马的马倌,道:“厚朴四两去皮,陈皮2两去白,甘草2两,藁本2两,独活3两,防风3两去芦,桔梗3两去皮,仓术入木臼内略杵,入布袋内打,净称2两。碾为细末,每匹马服三钱熬沸,加生姜三片,煎七分,给马温水灌下。先灌上三次,明日且再瞧瞧。” 慧安说话时目光晶亮,一张小脸上满是认真和专注,神情却是自信而从容,这种由内而外焕发出的神采,叫她美的惊心,美的让人移不开眼。

藁本

gǎoběn

〖Chineseligusticum〗一种多年生草本植物(Ligusticumsinense),有中空而直立的茎,羽状复叶,小叶卵形,花白色,根状茎呈不规则块状。根和根状茎入中药,有散风寒、止痛等作用

揭车衡兰,稾本射干。——宋司马相如《子虚赋》、《集解》引郭璞注:“稾本,稾茇;射干,十月生,皆香草。

chǔ

舂米或捶衣的木棒:杵臼。砧杵。杵臼交(旧称互相不嫌贫贱的朋友)。

用长形的东西戮:杵了他一拳。

李云昶瞧着这样的她,没来由地脑中便再次闪过那年上元节在朝阳楼下她挡在自己身前的模样.那时常出现在梦中的小人不知何时竟已出落成这般的曼妙少女,竟是叫人瞧着眩目的美丽。

李云昶想着这些,瞧着慧安那张发光的面孔,便又想到了她的那桩亲事,想到了那年自己的求而不得,他的心中不由为之升起一股涩意来。这涩意随着脑子中关元鹤那张冰冷俊颜的出现而酿成一股嫉妒,直叫他握紧了手,狠狠捏了两下,这才压制下面上几欲浮起的燥动。

钱若卿却并没注意到身边李云昶的情绪变化,他只瞧着慧安,见她吩咐完,便上前两步,道:“既已查出了病症,用药便是。这此事下头人都能办好,昨夜为了赶路都没休息好,我叫人送你进城休息吧。”

慧安点头,也冲钱若卿道:“我昨夜在车中眯了一阵的,倒是你未曾合眼,也快去休息吧,瞧着脸色不大好。”

钱若卿见她关心自己,自是受用的很,连连笑着点头眨眼。李云昶见二人说话熟稔的很,而慧安对钱若卿也不似对自己那般疏离淡漠,而是自有一番亲近之态,心中便有些吃味,上前道:“同城驿馆早已准备妥当,沈妹妹快些去休息吧。”

慧安谢过李云昶,转身往马车那边走,只行了两步却又突然想起一事来,忙又回头瞧向李云昶,道:“王爷叫人给那些好马也灌上此药汤,一日一次便好。还有,可否让人将那些好马和病马尽数都雌雄分开圈养,这样不容易再染病症。”

李云昶闻言一诧,心中奇怪,又被慧安盈盈的双眸瞧着,便本能地问道:“雌雄分开?何以如此?”

这马得了伤寒,体格好的不过五六日便可自行痊愈,可这病过而自行痊愈的马,其雄马的元精中却是含有病源的,若然它和雌马交配便能令雌马染病,只这话慧安如何能和李云昶直言。

见他一双漆黑的眼眸盯着自己,慧安想着这些由不得面颊唰的一下便红了,神情也再不如方才的从容静雅,已见扭捏之态。她眨动了两下纤长的睫毛,便慌忙着道:“王爷莫问了,我自有道理便是。”她言罢也不敢再瞧李云昶,扭头便钻进了马车中,一把扯下了幔帐,遮挡住了外头的两道目光。

李云昶虽是不知慧安为何会突然这般,但她那少女的娇羞之态却是取悦了他,当即他便抑制不住勾起了唇。倒是钱若卿奇怪地瞧了两眼那马车,这才甩了甩手瞟了李云昶一眼自往营帐而去。

慧安等人又在同城耽搁了四五日功夫,那些病马已渐渐好了起来,待观察了一日再无染病的马,队伍才再次启程。

自宏德十年,大辉彻底平定了东姜,和北胡的战争便正式打响。贤康帝任了淮国公邓庆丰为主帅。邓庆丰是大辉第一猛将,有勇有谋,自宏德十年至今和北胡大大小小的仗也打了不少,只胜仗虽有,却也不多。这一方面是北胡人本就骁勇善战,再来也是大辉的军马实在比不过胡马。

去年冬季关元鹤安置好东姜军事回到京城,没半个月便也被调往北疆做了邓庆丰的副帅,如今正在边城雁城。而慧安和李云昶一行便是送马到雁城去的,故而这一路行的飞快,慧安的心却也是有些忐忑和期许,紧张和甜蜜。那张关元鹤临走时写的子据还被她装在小荷包中贴身带着,想着很快便能见到他,也不知他现在是何模样,不知他见到自己会不会高兴,不知他会是何种表情,慧安想着这些这心里便有些七上八下,面颊升热。

她由不得叹息一声,推开车窗叫冷风吹了进来,吹散了面颊的绯红。肩头一暖,回头瞧却是秋儿给她披上了一件狐狸毛的棉绒斗篷,坐在她身边笑着道:“这才到肃州,怎就这般冷了。这两年跟着姑娘住在了南方,倒是有些不适应这北方的寒冷了,怎么风刮在面上跟下刀子一样啊。姑娘仔细些,别再生了病。这一路赶的,若然再生了病却是要受罪了。”

随着北上天气也越来越冷,慧安这会子早已穿上了棉衣,马车中更是生起了炭盆。她听秋儿这般说,不由笑着道:“姑娘我眼瞧着便要回京了,你这丫头却不愿意再受这北边的冷天,这可如何是好,不若姑娘我在柳城寻个人家,将我的秋儿嫁到南方如何?”

这两年随着秋儿几个年龄愈大,慧安总寻思几人的婚事。夏儿却是嫁了人,只秋儿三个却个个郁是有想法的,一般人也瞧不上眼。随意给她们找人配了,慧安又心疼,问她们自己的意思,三个偏都坚持不嫁人,说是要守在她身边。慧安无法,这两年却是越发爱拿此事打趣几个,指望着能说动她们。故而秋儿听了慧安的话压根脸不红心不跳.只白了她一眼,都道:“姑娘再说这话,奴婢便自梳了头,这辈子都不嫁人了。

慧安闻言无奈,又去瞧外头的风景。如今马车正奔驰在原野上,太阳极好,照的田间地头已冒出了绿色,道路两边有绿茸茸的小草,迎着风在阳光下极为可爱。

慧安瞧着便勾起了唇,秋儿便道:“姑娘快关上窗户收拾一下吧,方才侯爷不是说正午便能进城吗?眼见太阳都升到头顶了,只怕马上就到太奉了,不定聂小姐这会子已在城门处等着姑娘了。”慧安闻言点头,关上了窗户,笑着道:“如今却是不能再称聂小姐了,可得喊世子妃了。”

秋儿笑着将慧安随意梳着的头发散开,用梳蓖梳通了,梳理着,笑道:“这叫的习惯了,一时半刻还真改不过来。姑娘今儿就绾个坠马髻吧?奴婢记得世子妃说过,她就喜欢瞧姑娘挽坠马髻,瞧着慵慵懒懒的最是好看了。” 慧安点头,秋儿便利索地挽起了发。两人口中的世子妃自指的是聂霜霜,去年她已嫁入了鼎北王府。文思存前年高中后便放了外任,正在这太奉任了从六品的州同。

去年聂霜霜大婚时慧安并未回京,算起来已经有两年没见到她,如今她跟着文思存在太奉任上,慧安又恰要经过这里,自是免不了要提前派人去支会一声,也好见上一面的。

说话间秋儿已给慧安挽好了发髻,又从马车最后头的多宝格里取了个三层匣子的紫檀雕绘藤草鸟虫花样的珍宝盒,打开选了支珊瑚红宝石镶嵌的八宝簪,那豆大的红宝石在透窗的阳光下反射出流光溢彩,华美非常,她正要给慧安簪上去,却被慧安抬手拦了下:“用那串银丝缠翠蝴蝶头簪吧。”

秋儿一愣,瞧向那珍宝盒,便见慧安所说的那支银丝缠翠的彩色琉璃蝴蝶头簪静静地躺在最下一格的抽匣里。她笑着道:“还是姑娘眼光好,这支流苏头簪本是一对,结果偏丢了一支这却是不能用了。如今姑娘梳着偏髻,却是正巧能用此簪的。”她说着拿起那钗给慧安插上,见那栩栩如生的蝴蝶翅膀下珠翠流苏摇摇晃晃,发出五色光彩,不由叹道:“姑娘既喜欢这钗,拿去铺子,再叫人比照着打上一只岂不好?”

慧安却是道:“打了也不是原先那只了,这般就挺好。”

说着便兀自笑了起来,秋儿却未曾注意到,只将珍宝盒放回原处,口中说着:“姑娘说的也是。真是的,也不知丢在了什么地方,奴婢记得这钗是宏德九年的上元节上失了的,不定被什么腌臜人捡去了。幸好这钗上没印记,也算不得私物。”

慧安闻言正欲喝茶,险此被呛到。这钗正是那年上元节她和关元鹤逛灯市时带的那钗,本是一对,只在那卖元宵的小铺子她取下一只用来抵饭钱儿,刚好关元鹤出现替她付了银子,却是随手将那钗给顺了去,再没还给她。若是秋儿知道她口中的腌臜人便是她日日挂在嘴上,用来打趣自己的未来姑爷,不知她会作何表情。

慧安正想着,外头传来钱若卿的声音:“安安,到太奉了。瞧着城门口停了几辆马车,许是鼎北王府的世子妃迎你来了。”慧安闻言忙推开了车窗,探头去瞧果然见城门口停着数辆马车,一瞧便是给女眷用的精巧之物,车旁还站着几个穿戴讲究的丫鬟。

随着马车越来越奔近城门,慧安见那边一辆马车被推开,下来一个丫头,接着扶下一个贵夫人来。那夫人身量纤和有致,穿着一身水蓝色镶银丝暗刻大朵海棠花的小袄并同色孺裙,没穿斗篷,只肩头披着一件做工精细的两层八片垂云云肩,上绣橘黄色花鸟草虫。夫人一身装扮华美又淡雅,映的本就白哲的面颊红润雅致,正是嫁为人妻的聂霜霜。慧安见她瞧过来,忙甩了甩帕子,笑了起来。

钱若卿骑马跟随在侧,瞧她笑得眉眼弯弯,一张脸明媚的犹如春阳一般,不由就撇了撇嘴,嘟囔一声,道:“也不见你哪次对我这般笑…”

慧安却是没听到他的嘟囔,马车一停下便迫不及待地跳了下去,几步行至聂霜霜跟前,拉住她的手上上下下地将她打量了一个遍,笑道:“不都四个月了吗,怎还不显怀呢?”这两年慧安和聂霜霜几个都是时常通信的,她早知聂霜霜有孕,如今算着日子却是已经有四个月了。

聂霜霜闻言便笑,道:“冬天穿的厚,瞧不出来。倒是你,怎两年就又蹿了两头高,瞧着我都成矮胖子了!”

慧安由不得咯咯一笑,瞧着聂霜霜有些发辐的圆脸蛋儿道:“确实圆润了些.不过你这般瞧着才是真好看呢。”

聂霜霜长相本就大气端方,如今圆润了瞧着更显贵气逼人。

“就你嘴巴甜,胖了倒成好事了,不过我们爷倒也这般说。”

慧安闻言笑了,她见聂霜霜气色极好便知文思存定然待她不错,如今听了这话算是放下心来,两人又说了一阵子话,钱若卿才过来催行。

聂霜霜要拉着慧安去她府上住,慧安却是拒了,只道翌日一早便又要赶路,还是住驿馆和大家一处方便。聂霜霜见她态度坚决,便也不再坚持,只拉了慧安上了马车要一起到驿馆去,好好和她说说话。

两人聊了一路,待到了驿馆,慧安先下了马车,回身要去扶聂霜霜,身边却猛然多了一人,也向马车抬了手。慧安扭头,却见是一个穿桃红色高腰曳地裙梳流云髻的女子,头上插着八宝玲珑缕空的赤金牡丹钗,削肩细腰,粉面桃腮。见她瞧过去,犹自冲慧安福了福身。

聂霜霜从马车中探出身来,瞧见这一幕,冲那女子道:“行了,我这里不用你伺候,下去吧。”女子这才尴尬的收回了手,又冲聂霜霜福了福身,这才退了下去,而锦儿却瞪了她一眼,目光鄙夷。

慧安瞧着,心里不由就紧了紧,她伸手扶聂霜霜下了车,两人拉着手往驿馆中走,便听聂霜霜道:“是我给我们爷买的通房,没见过世面,倒是叫你笑话了。”慧安闻言瞧着聂霜霜含笑的脸,由不得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张了张嘴终是问道:“他待你不好吗?”

聂霜霜闻言一愣,接着有些诧异地瞧着慧安,道:“你也知道.我怀了身孕…却是不能…我身边的几个丫头终究是舍不得给他。这才从外头买了这么个,只是个通房罢了,待日后再卖掉就是,左不过就是个玩意。我进门前我们爷是有个叫从寒的丫头的,姿色也是不错,只我进门前便被他发卖了。后来也没收用过,府中只我一个,平日待我却是极好的,你甭替我担心,我们爷心中还是有我的。”

慧安见聂霜霜虽是这么说,但她的手却有些发凉,脸上的笑容也叫人瞧着有些苦涩,慧安的心中不由也难受了起来,方才在马车中想到关元鹤而升起的那一丝甜蜜不知怎的也就一下子随着这股难受而酿成了涩意。

聂霜霜说的对,女人有了身子给夫君安排个通房也是正常事,是免不了的。再来这个通房是个没根基的,将来聂霜霜生养了嫡长子,还不是任由处置,再发卖了便是,不过是个玩意…

可是将来…将来若是这事轮到自己的头上,自己也能如此去做吗?慧安迫使自己这般想着,却不知怎么的偏又忍不住还这么问着自己,嘴上也管不住的便又冲口问道:“她受宠吗?”

她的话一出口便自知失语,这话和拿把刀子去捅聂霜霜的心又有何异?慧安还来不及再说些什么,聂霜霜便微微一笑,却道:“不算受宠,只每月他也会去上一次的…”

慧安闻言心就楚痛了起来,只觉握着的聂霜霜的手在微微发颤,可她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劝慰她。因为那什么玩意之类的话都是虚话,都是女人自个儿欺哄自己的话,慧安知道,聂霜霜也知道。

慧安不说话,聂霜霜一时却也沉浸在自己的恩绪中也不说话,两人一路沉默进了屋。

待丫头送了茶,聂霜霜才笑着道:“你倒是主意大,怎就去学那医马,不过这若是能用上战场,倒是一件功德。”马场的生意聂霜霜的娘家永宁侯府却是参了干股的,故而那南边两处马场全赖慧安的功劳才能稳住,这事别人不知道,聂霜霜却是知情。

慧安听了她的话只笑了笑,道:“你也知道,我就是个爱马的。这马已送到了此处,一路虽是生了些小病,但是也瞧不出什么不妥。如今王爷随着大队都驻在城外山脚,明儿一早就出发,想来再赶五天路便能到雁城了,这事定然能成。”

聂霜霜听慧安这般说倒是拍手笑了起来,道:“这若是成了,朝廷明年得在南边开辟多少马场出来,得养多少马啊,早知如此当年我就该把压箱底的脂粉钱儿也拿了出来,也参上一股去,只怕用不了两年也能赚一间脂粉铺子回来。”

慧安闻言便捂着嘴笑,倒是秋儿在旁插话道:“瞧夫人说的,倒似文大人少了夫人的脂粉一般。”

经这么一闹,气氛自又活络了起来。慧安和聂霜霜久别重逢,自是说不完的话,两人这一聊就是一个下午,正说的起劲锦儿进来说文恩存接聂霜霜来了,正和钱若卿在前头吃茶说话。

慧安二人这才发现天色已近不早,聂霜霜是有身子的人,慧安也不敢留她用膳,只扶着她起了身。待慧安送了聂霜霜出院,见垂花门在望正欲止步,聂霜霜却拉着她的手不放,道:“我们爷你又不是不认识,怎的还害羞不成!没那避而不见的道理,你大婚我定然是瞧不见了的,今儿你不把我送到驿馆门口,瞧着我上了马车,我却是不依!”慧安这才笑:“再浑说,仔细我撕烂你的嘴,别以为你如今贵为王府世子妃便能横着走了。

两人说说笑笑到了前头花厅,见二人进来,文思存便瞧了过来,目光触及慧安那张明媚的面容,不由一怔,身子僵了下,这才忙慌着站了起来。他站在那里身影似顿了顿,这才快步上前扶住了聂霜霜的手,笑着道:“我来接你回去。”

这两年文思存历练的越发沉稳,聂霜霜自嫁给他便没见过他如此失态。她心中有些刺痛,但慧安那张脸便是女子瞧着都移不开眼睛,更何况文思存本来心中就有慧安,这她早就知道的,不是吗?聂霜霜知道他是来接自己的,绝不会是因想见慧安故意寻的这托词,但他方才刻意说了这话,却是叫聂霜霜心中生出楚痛来,她低下头咬了下唇,这才笑着道:“夫君也两年没见安娘了,你快瞧瞧,这丫头是不是愈发出落了?瞧着我都直嫉妒呢。”

文思存其实真就是来接聂霜霜的,他心中虽也有一丝想见慧安的希望,但也只是如此而已。可他方才不想聂霜霜会和慧安一道进来,猛的瞧见慧安心中就一下子翻起了巨浪。不知怎地就想起当年被拒绝的一幕幕,想起那时候他的失意,想起年少轻狂的借酒浇愁,也想起听闻母亲给慧安做了全喜夫人时自己心中的痛苦不堪和怨怒。

这些情绪翻搅着竟是将这两年来他和聂霜霜的琴瑟和鸣给尽数流了下去,这才使得他一下子失了态,如今瞧见聂霜霜为自己解围,文思存心中感激又愧疚,心疼又不安,面颊上便浮现了一层红晕,瞧向慧安有些不自在地道:“一别两年,沈妹妹是变化挺大,也长成大姑娘了。”

钱若卿一直坐在一边悠闲的吃着茶,只方才的那一幕他也瞧在了眼中,不由挑着眉瞅了瞅慧安。

慧安将聂霜霜送上马车,文思存却也没有骑马,和钱若卿及慧安道了别,也跟着上了马车。他在聂霜霜身边坐下,聂霜霜便探手握住了他放在膝头上的手,文思存五指分开和她十指交缠。

两人却都没有说话,半晌文思存才瞧向聂霜霜,道:“抱歉… 再给我一点时间,我…”

聂霜霜却眉眼弯起,抬手便压在了他的唇上,只道:“别说抱歉,我都知道。”说着依进他的怀中,想着两人洞房花烛夜在她徐徐诱导下他的坦白,想起他们那夜并肩躺在床上的谈心,想起临近天明他突然拉着她的手说抱歉,想起他谈到慧安情动时的眼泪…想起那徒有虚名却什么都没发生的大婚之夜,聂霜霜心中有甜也有酸,但却独独无悔,她只靠着他,听着他的心跳,又轻声道:“你还愿意说出来,这便好…我从不后悔,也一直在等,等你心中只有我,有我们的孩子,也知道那日不会太远了…”

文思存闻言心中一触,紧了紧怀抱,对妻子的宽宏、豁达和善解人意他一直很是感激,不由从心底发出一声叹息来: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这日旁晚时李云昶也从城外赶到了驿馆,他们在太奉的驿馆中住了一夜,翌日天还没亮便又启程赶路。马队又走了两日,这夜却到了延州的青庐山。慧安推开车窗往外瞧,但见山峦叠障,在夜幕下黑沉沉的,望亡便叫人心生畏惧,感叹着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山风微凉,吹拂在面上却是已不觉着刺骨,倒是叫慧安清爽了不少。

春儿在车中伺候,见慧安依在车窗上向外瞧不由道:“姑娘瞧了一日的书,若是白日倒还能瞧瞧外头的山景舒缓下眼睛,这黑咕隆咚的却是什么也看不见,不若闭着眼睛叫奴婢给姑娘按按。”

春儿瞧慧安的眼睛不知是看书看的,还是在灯光下映的有些发红,不由说着。心里却想,这两年姑娘为了学治马也太下苦功了,这看医书,一看就是一天都不动弹,这样可是不行。还是快些到六月的好,到时候姑娘嫁了人,好赖也有姑爷管着姑娘了。

慧安窝在马车上不知不觉就看了一日的书,如今身子还真就觉得很乏,闻言便道:“你也别给我揉了,索性我出去骑会马吧,也活动活动筋骨,还真有些难受。”

她说着便敲了敲车厢板。今日是没有馆驿落脚了,春儿想着只怕一会马队也该安营了,便也不拦着慧安,只给她加了一件斗篷。

慧安下了马车,骑在马上,沐着冬夜的山风,虽是有些冷,但却觉着格外的神清气爽。前头李云昶正和一起负责送马匹北上的太仆寺少卿刘云定说着话,似瞧见了慧安,扭头向这边看了一眼,接着便和刘云定说了声什么,调转马头驰了过来。

这一路,慧安总有意无意地避着李云昶。其实两人虽同在马队,但因马队的人极多,李云昶要负责的事也是不少,每到城州又要接见各地官员等,也忙的不行。便是慧安不避着,两人碰面的机会也是不多。

只有时候难免遇上通常也有钱若卿在一旁搅合着,可这次钱若卿却不在身边。慧安知道他在马队后面压阵,见李云昶过来由不得就回头瞧了一眼,只夜色已深,她却只能看到黑压压的马群。

这会子再下马去马车上却是太过刻意了,慧安不由怨自己今日莽撞,但想着李云昶便是过来,也不过是说两句话罢了。她便也放下心来。只瞧着他打马往这边来,可谁知却在此时突然发生了变故,慧安都没能看清,便只听李云昶身下坐骑嘶鸣一声,接着竟是突然一头栽下,不知那里的火把一耀,慧安就见那马儿的头部赫然插着一根白翎箭!

“不好!有刺客护驾护驾!”随着李云昶摔倒在她,当即便有人喊了起来,只是那流箭都不知从暗夜的那里飞来,竟如密雨一般!

后面的马群也遭了袭击,当即便有死伤。那马登时便惊了,嘶鸣着往前冲,根本就控制不住。片刻还安安静静,井然有序的马队便乱了套。

“姑娘!”慧安听到春儿的喊声,回头却见春儿趴在马车上冲她大喊,只那马车却被失控冲过来的马群给阻挡,挤着往山道旁的乱石堆中冲去,而慧安也被马群冲的不得不离马车越来越远。

“殿下!熄灭火把!熄灭!”大喊声传来.慧安回头正见李云昶显已成了暗处人瞄准的靶子,流箭不住往他那边飞,他身影狼狈地躲避着,好几次都堪堪被射中。而他身边护驾的侍卫片刻功夫已死伤了好几个,前头的侍卫大喊着偏被马群冲的一时挤不过来,李云昶已是险象环生!

慧安正惊恐地瞧着,只觉耳边有响声飞快而来,她本能爬在正嘶鸣着踢腾的马背上,便感一只利箭从耳边掠过头发飞了过去!接着眼前一黑,却是前头侍卫们熄灭了火把。

第121章 嫁我,秦王的心声

火把就这么瞬间熄灭,慧安只觉着天地间漆黑一片,只能听到四处而起的惊慌的喊声,马蹄四溅的声音,她坐下马儿受了惊嘶鸣着乱踢乱跳起来。

慧安用了大力扯住马缰,左躲右闪,这才勉强稳住不叫自己掉下马背。她的眼睛渐渐适应了黑夜,借着月光却瞧见不远处李云昶的情况更加糟糕了。那些侍卫已倒下了一片,只余三两个人守在他身边,侍卫想将他扶上马背,偏那箭雨还在不停的下,而从一旁的黑暗处竟冒出不少黑影来,分明也是冲李云昶而来!慧安瞧着不由心惊,今日这显然是有人想致李云昶于死地!是谁?!

力主平王为太子的刑部尚书因此案被贤康帝以贪渎罪罢了官,而太子妃姜红玉的外公杜廖也因家中管家孙一顺的罪行,被御史参奏受了牵连,被降官一等。太子刚刚登上储君宝座便在朝堂上连失两个尚书,使得风光登时不再,人心也不稳起来。那些本要依附太子的朝臣登时便又如墙头草一般动摇起来,而淳王一党本是已经落败,如今眼凑着淳王威风依旧,这便又见到了希望。加之因恐太子登基会性命不保,却是更加紧的拧成了一股绳,和太子对峙起来。

不得不说淳王这一局胜的极漂亮,胜的也非常及时,一个天牢换囚案却是叫朝堂两年来风云不断,两党相互拆台,相互攀咬。太子储君之位不稳,去年却是册立了两位侧妃,巩固地位。其中的叶侧妃,便是雁州知府叶伯昌的嫡长女。而李云昶这两年在朝堂中随着两党争强斗狠,也不得不攀附了太子,虽亲王府正侧妃位空置,但他却纳了一位侍妾,此女乃是太子侧妃刘氏的庶妹。

而如今在雁州叶伯昌的地界上李云昶若然遇刺身亡,那么叶伯昌便不可能撇开关系,太子是势必也要受到波及的,损失一个知府无碍,但是难保太子不会坏了名声,形势更加不好。这么看,此事却是处处对太子不利,绝非太子所为的。

可朝堂之上没一个是傻子,也难保太子不会以此事反咬是淳王陷害,若然再在现场发现什么能坐实淳王设计东宫的证据,此事倒也不是不可为的。毕竟淳王先前在西郊马场害平王落马,后来又在朝阳楼上设计平王,这些皆被贤康帝识破,若然此番太子指正淳王陷害东宫,谋杀秦王,这事多半贤康帝会先入为主信以为真。太子最多失去一个知府,可却能自此坐稳东宫,此事却也划算的很!再来,这毕竟是叶伯昌的地界,如今又并非是乱世,这么大的动静,难道叶伯昌真的就能一点不知情?这却是有些说不过去的!

慧安想着这些,一时间还真弄不清楚这是何人所为。只是有一点她心里清楚,那便是李云昶身为皇子,若然他死在队伍中,那么他们这些人必定要是要受到牵连的。而且这些人连李云昶都敢杀,他们还有什么是不敢做的,李云昶若死,为了灭口他们这些人可能一个都活不了!只怕那时她也别想着袭爵了,直接就得给李云昶做了陪葬。

故而慧安由不得睁大了眼瞪着李云昶那边,时刻关注着那边的动静。却见前头的侍卫早被马群给冲的不知去向,而后面更是只能瞧见惊乱着奔蹿而来的马群,李云昶被困在那里,侍卫死的只剩下一人,眼见着黑衣人冲了过来,他欲要上马却又被一箭射中了身下的马匹,那马吃疼之下猛的嘶鸣着甩起身子来,登时便将李云昶给甩下了地。他踉跄着在地上退了两步,一手抬起险险挡住黑衣人的刀,却差点被后面冲去的惊马给踏上后背。

慧安瞧着不由咬了咬牙,一抖马缰使劲往李云昶那边冲。慧安本就离他极近,如今又是顺着马群的方向往那边奔,倒是眨眼功夫就到了近前。

李云昶为了减少攻击面,已经主动退守到了山墙边儿。山道上全是奔蹿的惊马,慧安根本靠近不了,只她的手中却早已握紧了九节鞭,一面往前冲,一面一鞭子甩出便刺穿了冲李云昶下盘砍的那黑衣人的肩头,九节鞭抽出,那人受力之下被带的踉跄了两三步,这才一屁股坐在了山壁边的乱石堆上,还未能爬起身来便被两匹惊马踏过身体,头一歪当即便垂下了头,也不知是死了还是晕了。

“王爷上马!”慧安大喊一声,那九节鞭就若灵动的游蛇一般缠绕在了李云昶的右臂上,李云昶倒不是笨的,立刻就反应了过来,也不顾九节鞭的锋锐使劲抓住,慧安一用力,他便也自行使了劲。顿时身体便腾空而起,在慧安的带力下,连着踏过三匹背驰的马儿,稳稳落在了慧安的马背上!

慧安感觉背后一暖,当即便将马缰狠命的抖动了起来,而身后李云昶也不知做了什么动作,那马吃痛的惊叫一声,便没命地往前冲去,顿时四下尽是急促的马蹄声!

这些刺客是早已埋伏在附近的,如今马队的侍卫被马群冲的七零八落,若是李云昶继续留在这里必死无疑,故而两人的想法都是,快些离开!

那马被马群挤在中间,本就是要向前奔驰的,如今慧安二人共同驱赶,它冲的更快,没一会儿慧安耳边便再不闻喧嚣的人声了。她这才稍稍松了紧提的心,忍不住往后瞧了一眼,这却瞧见几个黑影竟是紧追不舍的在身后跟着!

慧安一惊,便感身后半搂着她的李云昶突然身子一僵。慧安本能的觉着,他受伤了!只她还没能来得及询问,便听李云昶道:“无妨,转过弯道往坡上冲。”

慧安听他声音沉稳,这便松了口气,只道是自己多想了。可对李云昶的吩咐她心中却是犹豫着,两人现如今同乘一匹马已是于理不合,但事有从权,她若救了皇子,也没人敢多言什么。

本来马队前面的侍卫因惊马不得不随着马群的方向被冲到了前头,她二人若是这般随着马群一直奔必定是能和马队前队汇合的,到时候她也算功德圆满了。可若按李云昶所言,转过弯道离开官道往坡上冲,那她二人可就离队了啊!和李云昶二人独自在这黑夜的大山里面呆上休说一夜,便是一个时辰,她这闺誉也便彻底没了!可若是不这么做,后头的黑衣人追上,杀个人不过是手起刀落一眨眼的事情,兴许还没能来得及赶上前队,他们已双双死在了这里。

慧安心中挣扎着,李云昶却似知道她的犹豫一般,沉声道:“先保住命再谈其他的吧。”慧安便咬了咬牙,使劲驱赶着马儿转过山道,接着便一拽马缰,策马离开官道向一落千丈边的密林山坡冲去。这山坡上本就长满了树木,如今虽是没有长叶子,但却也黑沉沉一片,二人一马很快便隐匿了行踪。慧安回头去瞧,却见官道那边明晃晃闪过几片亮光,应是黑衣人手中刀片反射的光。

见那亮光没往这边追,慧安提着的心才算稍稍松下。身下惊马一时难以控制,山坡又布满嶙峋碎石,极不平稳,这情况别说是跳马了,便是一个抓不稳也可能摔下去弄断脖子。

慧安只觉着五脏六腑都似要颠的翻转打结起来,耳边只能听到呼呼的风声,还有李云昶微微沉重的呼吸声。她心中装着事便也一声不吭,只努力在马上稳固身子。

马儿驮着两人一路冲下山坡,又奔了大约小半个时辰这才算是力竭缓缓停了下来。慧安动了动身子这才感觉不对,身后的李云昶竟不知何时紧紧贴在了她背上,似整个人都在靠着她支撑着。慧安一惊,忙欲回头去瞧,李云昶便动了下身子,低声道:“伤在肩上,无碍,先停了马。”他的声音已是显出了失血的虚弱,慧安却将提起的心沉了沉,如今她只求他能活着。

她勒了马,李云昶便滑下马背,慧安动了动僵硬的四肢也跳下马背,回头却见李云昶依着一棵树一腿屈起坐在地上,正喘息不止,而他肩头上果然外露着一支白翎箭。不光如此,他那右腿上也有半支箭,箭入血肉,染红了裤管,可外头的箭羽却被他折断,那半支箭却是插在马的屁股上。

慧安蹙了蹙眉,在李云昶身边跪下,见他面苍白着,额头浮现大颗汗珠,闭着眼睛,眼睑不住颤抖。不由心中一紧,便慌忙着道:“你怎么样啊?到底是谁这般欲取你命?”

李云昶闻言却睁开眼睛,见月光下慧安的小脸便在面前,那脸上挂着分明的紧张和焦急,盈盈的目光中浸着关切,李云昶便勾了下唇,却道:“怎么不躲我了?”

慧安完全没想到他在此刻还能说出这种话来,闻言一愣,片刻竟都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待脑子转过劲儿来登时便气的豁地一下站起身来,沉身道:“王爷果然并非凡人,既还有精力和小女开玩笑,想来是无碍了。”

李云昶早已失血过多,身体极度虚弱,他也是血肉之躯,受的这两处箭伤虽是皆不在要害,但也疼痛难当。方才是见慧安担扰自己,心中一荡,这才说了那么一句,也是想缓和下伤痛之感。如今他瞧慧安生了气,便也不再调笑,只动了动身子闷哼了一声,蹙着眉道:先给我把箭头取出来。“

慧安闻言便瞪大了眼睛,吼道:“你疯了!拔了箭还不流血流死!”

更何况男女授受不亲,弄成这般已经够糟糕了,哪里有她给他拔箭的道理?!慧安鼓着腮帮子瞪大了眼盯着李云昶,李云昶却也抬了抬眼皮瞧向她,只道:“你不是会医吗?”

慧安见他说的轻巧,还一脸的理直气壮,本该如此的模样,一点都不考虑自己的闺誉,这便被气的结舌,半晌才讥讽道:“我会的是兽医!敢问王爷是马还是牛?”

他那伤口并不在要害之处,慧安既会医马给人拔个箭却是应能胜任的。李云昶自知她是不愿和自己有肌肤之亲,只觉这种被厌弃的感觉异常叫人难受,他沉着脸便要起身,只这一动那箭头便又往肉中钻了钻,只疼的他牙齿打颤。腿一抖,便又坐在了那里。慧安见他这般,倒是有些软了下来,闷声道:“我们就在这里等着,如今朗朗乾坤,你又是堂堂皇子,出了这种事应该很快就有官府前来救援,你的那些侍卫应该也会很快寻过来的。”李云昶却自鼻翼间发出一声闷哼,道:“怕只怕先赶来的是刺客。”慧安心里咯噔一下,望向李云昶,却见他俊美无匹的脸沉浸在月色下,树影斑驳落在面上,那光影盖住了半边脸,只他眉宇间的冷意和厉色却一览无遗。慧安知道李云昶是个骨子里极为冰冷的人,但李云昶也从未在她面前展现过他真实的一面,故而慧安从未见过这样的李云昶。

如今她瞧着不再温润,甚至变得冰冷充满机锋的李云昶,却是被他那样子给惊了下,不知为何她心中竟突然觉得从未认识过这个人。他是那么的陌生,叫她恍惚觉着前世的自己嫁的不是眼前之人!

李云昶见慧安不说话,只是盯着自己发愣,不由叹了一声,道:“是我强人所难了…”

慧安这才醒过神来,想想他方才的话,一颗心便不停地往下沉。

李云昶方才那话分明是在怀疑太子害他!若然真是太子动的手,那官府又怎么可能会前来相救?休说是等到李云昶的侍卫了,只怕这会子他们已经尽数死在了刀下!而他们等来等去,等来的也只会是刺客!而李云昶的伤若是不能及时处理,一会子刺客追来他这样子根本就走不了多远,便是不被刺客杀死,也得失血而死。更何况慧安见他裤腿湿了半边,显然那箭已经贯穿了大血管,若然来回晃动,只怕失血更多,这样的他根本就无法行走。而且这箭伤创口面太小,又太深,很容易引发高烧,而高烧不下是最致命的!

慧安想着,已是蹙紧了眉头,咬牙道:“我去找些柴和再寻寻能不能找到些止血的草药来!”

她说罢便欲转身,李云昶却诧异地抬眸瞧了她一下,已知她是想通了其中的关节,不由感叹慧安的聪慧,接着他唇角扬了扬,道:“不必了,我还能受得住。你过来。”

慧安闻言站定,身影僵了一下才快步过去,再次在李云昶身边蹲下,便听李云昶道:“我怀中有金疮药,还有一把小匕首。”李云昶说着便勾了勾下马,示意慧安从他怀中取,慧安听闻有金疮药心中一喜,握了握拳头,这才探手摸进他的怀中,果真摸到了东西。

她取出那东西来,瞧着李云昶,又道:“还是生些火吧,我也能瞧的清楚些。”

若是拔箭,免不了要将衣服脱去,李云昶本就失血过多,这天虽已过了数九寒冬,但到底北方的山林还冷的叫人发颤,慧安只怕他受不住。

李云昶闻言面色缓和了不少,目光如水滑过慧安的面颊,笑道:“心疼我?”

慧安知他怕引来刺客,可又恨他出言无状,当即手起刀落,刺啦一声划开了李云昶的裤管,手指有意无意擦过那断掉的箭支,直疼的李云昶倒抽一口冷气。而慧安的脸也因瞧见他暴露在外的修长小腿而红了红,只如今已经没别的选择。

慧安按捺下心跳,迅速从李云昶的衣摆处扯了些干净的布条,又将金疮药的瓶口拽开,将药倒了一大半在布带子上,将其放在身旁触手可及之处。她这才用匕首在他的箭伤处划了个十字形口子,吸了口气将他的腿放平,一手按上,一手握住那在外的断箭,蹙着眉瞧向李云昶。